第三章

「十年沒睡過懶覺了。」那人道,「這麼多年你小子第一回 拜託我,能不上點心嗎,已經妥了。」
陸寧遠繼續看著她,說:「報社有報社的規矩,我不可能為了你破例。成為眾矢之的,對你也不好。」
「他說報社不養閑人。」
徐魯不明所以,將文件拿過來翻開。裏面夾著一張紙,是一張特派她去礦山電視台的臨時決定。她一愣,倏地抬頭看陸寧遠。
山城樹林多,霧大,計程車都是醒目黃色。
過了會兒方瑜問:「什麼時候走?」
徐魯:「……」
「太少了吧,我飯量比較小,您肯定不夠。」
寒暄了一會兒,陸寧遠才掛斷電話。他站在窗前往下看,沒多久就看見徐魯拎著一個大袋子走了進來,和陳叔笑著打招呼。
方瑜嗤笑:「出息。」
陸寧遠拿起翻了兩頁,目光淡淡的,然後扔到桌上,也沒有看她,徑自點了一根煙,指腹敲了敲煙灰。
「那地方有多危險知道嗎?」他抬眼。
「別跟我說套話。」那人笑呵呵道,「三十的人了早該成家了,那姑娘什麼樣兒那天帶過來我見見。」
徐魯沒明白他的意思。
徐魯無話可說。
徐魯笑,不置可否。
徐魯抱著文件,退出辦公室。
那晚徐魯準備了很久,五點就去了報社。
陸寧遠笑說:「讓您見笑了。」
「放假了你可以來看我。」
大爺給她開了門,又嘆息著道:「我乾的就是這活,你們才辛苦啊。昨晚十二點多陸總又回來了,我看樓上那燈亮了一晚上呢。」
徐魯將袋子拎到他待客的桌上,說:「我還怕不夠,這些小吃都不管飽。」
「你說得對,做了陸總兩年,雜事太多記性是不好。可是有很多事,就連我都沒辦法。」陸寧遠神色凝重了幾分,「懂嗎?」
「姑娘,你還沒說去哪兒?」
「上面明確過礦山那個事兒已經結束了,不希望再有波瀾。這一個月你跟在我後頭,提了沒有八次也有十次了,昨晚竟然還去車庫守。」陸寧遠笑了笑,「點了不少。」
面前的女和_圖_書孩子和記憶重合,陸寧遠瞥了眼她手裡的袋子,笑問:「這麼多?」
那麼晚回來幹嗎?加班?
徐魯眉頭皺緊,將頭探出窗外看。路邊的行人都讓開了一條道,指著前方的消防車說話。隔著灰塵和人流,徐魯看到了四個字:礦山消防大隊。
陸寧遠吃的差不多了,用紙巾擦了擦嘴,這才看她。徐魯正襟危坐,盯著他看,眼睛瞪得圓圓的的樣子有些好笑。
徐魯說:「知道。」
徐魯立刻搖頭:「我飽著呢。」
沒有直達的火車,要在中途轉車。
「別看在一個省,千萬里遠呢,以後誰陪我喝咖啡逛酒吧壓馬路吃中山路的翠花糕啊。」方瑜唉聲嘆氣,「難受死了。」
徐魯說:「後天。」
她正要開口,聽他道:「一晚上沒睡,還真是有點餓了。門口那些小吃攤味道怎麼樣,幫我去買一份。」
「去那兒幹什麼,拎這麼一大箱子。」師傅說,「那地方破舊的不行,沒一個做實事的,都是樣子貨。」
陸寧遠坐回到椅子上,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想起有一年從北京回來去拜訪著名文學家江河,一進那個家就感覺到異常的溫馨。屋內很寂靜,他們坐在陽台談話。
徐魯斂眉:「我沒那麼想。」
想起昨晚,徐魯的臉頰有點燙了。
徐魯:「豆腐腦和酸奶。」
「有豆漿油條,豆腐腦,蔥花餅手抓餅,包子雞蛋,南瓜粥黑米粥小米粥,清湯米線,還有南方小菜。」徐魯說完,問,「您想吃哪個?」
徐魯笑笑:「您辛苦了。」
徐魯聽出那話的意思,也不反駁,將包里的一厚沓材料放在他辦公桌上,然後退後了一步站好。
徐魯:「好。」
方瑜說:「去了注意點安全啊。」
「背菜單呢。」他好笑道,「我履歷記那麼熟,背個菜單對你也易如反掌,看來記性還真是不錯。」
她快步走到樓下,仰頭看了一眼四樓他的辦公室。窗帘拉開著,窗戶開了一半,隱約有個身影站在那兒,好像在抽煙。
「大家都這麼說。」
徐魯像https://m.hetubook.com.com打了雞血似的,屁顛屁顛的回自己辦公桌收拾東西去了。這一收拾還真有一些不舍,畢竟在這地方呆了四年,收拾完只裝了一個小紙箱。
徐魯樂了一下。
陸寧遠道:「讓您費心了。」
徐魯:「都吃過,每天換著吃。」
陸寧遠看著她笑起來的樣子,一瞬間有些動容。他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按了內線吩咐道:「召開編前會。」隨即掛掉看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沒等到他鬆口給個準話,徐魯一直繃著。聽到他忽然問起這句無關的話,一時有些拿不住這人在想什麼。
方瑜不說話了。徐魯也不說了。兩個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起吸氣呼氣。外頭的天還亮著,夕陽照了進來,打在牆面上。
江城最近天氣多變,中午還是艷陽高照,晚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徐魯離開的那個上午,天氣剛剛放晴。
他說這話語氣很淡,又有著不容置疑的口氣。
徐魯等的著急,可他一臉淡定的樣子。
徐魯:「嗯。」
「我看你是有病。」
徐魯推開門,反手關上。
她象徵性的敲了敲門,裏面的人沒有立刻出聲,過了兩秒才聽到他說:「進來。」聲音聽著有些低啞。
他的意思徐魯怎會不明白,一時難以言喻。
徐魯乖乖的伺候著,說什麼做什麼。
陸寧遠沒再看她,低頭大口吃起來。兩三下就解決掉一半。男人吃起飯的速度果然都很快,饒是這麼從容淡定的男人也這樣。
「別,又是火車汽車公交車,還得爬座山,回來不得廢半個月。」方瑜哼一聲,「你回來看我。」
「礦山挺好,有山有水,聽說每年有半年都在下雨,我喜歡雨天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好是吧。」
他用手指撥了撥袋口,豆腐腦兩份用盒子裝著,酸奶兩杯,還買了一屜小籠包,帶著一小盒蒜汁。
徐魯笑:「挺好。」
「上面撥了幾個人去地方上調研,礦山有一個名額。」陸寧遠此刻目光冷靜,語氣嚴肅,話到這又變輕佻了,「連續半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做過什麼功績,提早收拾東西報道去吧。我說過,報社不養閑人。」
陸寧遠看她一臉憋屈的樣子,笑道:「回去也是一個人,還不如來這,至少有工作忙,不至於太無聊。」
「我要真反悔,你現在能站在這?」陸寧遠說,「難道在你心裏,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說完從錢包了掏出兩張一百,放在桌上給她。
他確實看著很疲憊的樣子,跟她說話笑起來眉眼也有些倦意。徐魯看了一眼桌上他的錢,沒動。
方瑜:「我明天要去臨市有個採訪,趕不回來了,就不送你了。」
「這個上個月山上出了坍塌,鬧出人命了都,記者一去,屁事沒有。為啥?還不都是拿了錢封了嘴。」
江城的天挺藍的,也乾淨。
陸寧遠:「隨便。」
徐魯慢慢沉下心來:「你要反悔?」
徐魯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方瑜朝她走過來,接過她懷裡的箱子,隨口問:「想吃什麼?」
「什麼都想吃。」徐魯歪著頭說,「沒想到我人緣這麼不好,走的怪冷清。」說著嘆了一口氣,忽然呲牙一笑,「不過真爽。」
「內部早傳開了,說你頂撞上司,不服管理,沒功績沒貢獻不團結沒合作精神,沒開你算不錯了。」
她抱著箱子出來的時候,方瑜站在大門口。
徐魯問:「這事您聽誰說的?」
她看向窗外,身後遠處有幾輛紅色卡車慢慢開過來,靠的近了,才看清是消防車。速度很快,倏地就從她眼前開了過去,整整齊齊劃開了一道路。
徐魯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看起來竟然還有些一些憂傷。陸寧遠驀然愣住了,他吸了吸臉頰,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徐魯深吸一口氣。
徐魯問:「您想吃什麼?」
「我昨晚也說過了,這個事兒我查定了。你不讓我去我也會去,大不了我自己一個人做,沒什麼好怕的。」
徐魯坐在車裡看窗外,冷凄凄的樣子。這是她拼死拼活爭取要來的地方,可一到這,她的心也跟著涼下來。
想起徐魯那性子,陸寧遠笑笑:和-圖-書「正追呢。」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徐魯。在照片上。後來就是四年後了,她來報社應聘,簡歷上貼著她的照片,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沒什麼就不能回來了?」
等到站定她抬頭,陸寧遠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桌前放著一杯咖啡,穿的還是昨晚的襯衫,領帶已經卸了下來。
「早飯吃了嗎?」他問。
徐魯應著:「行。」
徐魯咬著唇笑出來:「謝謝陸總。」
陸寧遠等她說完,笑了。
徐魯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又倒騰長途汽車坐了六個小時才到了礦山縣城。這裏四面環山,一眼看過去荒涼一片。
徐魯坐在一邊看。
徐魯滿懷舒心的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和報社的百年大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視著前方看方瑜,慢慢笑了。
牆上掛了一張合照,中間的女孩笑的極甜。
「師傅。」徐魯說,「跟上他們。」
徐魯拉著箱子出了車站,四處望了望。已經下午六點,夕陽還掛在天上,火辣辣的烤著這座山城。她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一輛計程車。
徐魯上樓,站在辦公室門口。
「夠嗎?」徐魯探過來問。
陸寧遠面色舒展了一些,然後笑了聲。他摁滅了指間的煙,又喝了口咖啡,興緻莫名好了起來。
陸寧遠嗯了聲,笑了。
師傅哎呦一聲:「又哪兒出事了。」
「打開看看。」陸寧遠揚了揚下巴。
「來這麼早啊小徐。」
「那就陪我吃。」
「還沒追上?」那人驚訝,隨即大笑,「那我真得見見了。」
他的手機這會兒響了起來,陸寧遠看到來電挑了挑眉,拿過手機看她一眼說:「你看著辦。」然後走到窗邊接起電話。
「一句話的事兒。」那人說,「就是有些好奇,哪個女孩子讓你這麼費心?大半夜的打電話過來。」
陸寧遠站在窗前看,重重的抽了根煙。
徐魯在外邊坐了好一會兒,才跑到報社大門口晃了晃。門房的陳叔這才伸著懶腰緩緩走過來給她開門。
他將紙巾往袋子一扔,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
她一路蹦蹦跳跳,看起來有和*圖*書點傻。這事擱別人身上早哭去了,從江城一線調去一個鳥不拉屎的荒涼小縣城,擱誰都受不了。
車站簡陋破舊,門口停著幾輛麵包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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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有個房子發出乒乓聲。談話中斷。江先生進了那個房間,他站在客廳等,聽見屋裡一個女孩子沒有生機的聲音,輕輕地,像是怕吵醒誰的樣子,說:「爸,我不想念書了。」
「你平時都吃什麼?」
「今天吃的什麼?」
陸寧遠怔了片刻,笑了一下。
徐魯這才回神道:「礦山電視台。」
「瘋了瘋了。」方瑜哀嘆,「你這女人真是瘋了沒救了,這一去猴年馬月才能回來你知道嗎?萬一一輩子紮根到那兒你想過沒有?」
他看了她一眼,輕嘲道:「來這麼早?」
這樣的笑,到他這,看著是笑,實則疏離。
陸寧遠看了一眼關上的門,對手機那頭的人笑道:「沒打擾到您吧?」
「吃過了。」徐魯想了一下說,「我聽陳叔說您昨晚凌晨回來加班,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徐魯哦了聲:「你怎麼知道?」
「我是有多能吃。」他說,拎出一份豆腐腦放她跟前,「這個歸你。」
她們在外頭吃了飯,一起回了徐魯的小公寓。方瑜一進門就往床上一躺,老佛爺似的指揮著:「給姑奶奶我倒杯水來。」
她緩緩開口:「會怕疼。」
陸寧遠翻開身邊的資料夾,頭也不抬道:「那就這個。」
單位大門還關著,她在路邊買了酸奶,一邊喝一邊看天。平陽路的街道從來都很安逸,可以慢慢悠悠走路,遛狗,散著心上班。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陸寧遠平靜的看去。
「那地方苦得很。」陸寧遠說,「受了委屈別找我哭就行。」
徐魯抿嘴不吭聲了。
陸寧遠問:「死也不怕?」
陸寧遠收了手,抬眼看她。
「昨晚跟我講道理劍拔弩張的人哪去了?」陸寧遠笑,「今天說話倒沒那麼帶刺,我還有些不習慣。」
「別人都是想著法的往上竄,你倒好,直接跑去山溝里。」方瑜氣道,「那地方多偏多窮你不知道嗎?陸寧遠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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