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像這樣跑村鎮里的長途車,對安全帶這個事情都是睜眼閉眼從不要求,總覺得事情不會出在自個兒這。
後來看她哭腔都出來了,這還沒上車就開始反嘔,她固執起來有時候真夠他頭疼的,這事兒也就隨她去了。
「呦,那是挺辛苦的,平時沒少練吧,這出一趟車就是把命拴在褲腰帶上,危險著呢,我看你剛才下壕,都不帶猶豫的。」
那人又道:「要不哥給你說一個?」
聽見有人喊著當地話:「師傅,前面到底啥子回事?」
看那張小臉皺巴巴的,該是暈車的緣故。
張曉丹說:「徐記者大城市來的,自然早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可比咱們有覺悟,您說是吧台長?」
徐魯掃了一眼車裡的人,都沒有系安全帶。
「那咋走?有別的路沒?」
正想要再眯會兒,只覺得車子忽然咣當一下,朝右閃去,經過土壕的時候一隻輪子沒踩實陷進半空,沒辦法往前開。
徐魯:「服從組織分配。」
一個男人喊:「不行啊這。」
後來決定下午出發,她一個人,攝像過兩天跟拍完別的採訪再過去和她會和。因為要準備一些材料,徐魯跑了一趟三樓資料室。
徐魯沒有說話。
徐魯想,他每次都這麼拚命嗎?
他說:「習慣了。」
司機上了車,安慰大家道:「我已經打電話給公司了,後頭還有一輛車等會兒過來,到時候不行大家轉坐那趟車去。現在都下車轉轉,別走太遠。男的跟我下車,咱鼓個勁試著看能不能推上去。」
徐魯說:「謝謝。」
「還沒媳婦兒吧?」
和-圖-書魯楞了一下,僵直著背,慢慢轉過身去。江措靠在牆上,一手還捏著半截燃燒的煙,頭微微低垂,眼眸半抬,黑漆漆的目光看不太清楚。
或許是半路上的事故耽擱太久,已經沒了去南坪的車。她身上就穿了一件薄毛衣,牛仔褲,帆布鞋,她的頭髮已經長到肩膀,披散著,被風又吹亂了,身形纖細,眼睛迷離,此時站在這樣一個荒涼的車站,頗有些可憐。
他以前從來不會捨得她難過,會變著法的哄她開心,跑大老遠來學校看她,帶她出去玩。她路痴,但她知道,跟著他就行了。她不喜歡一個人,他那時和朋友搞了一家投資公司,早早就翹班跑學校找她,一起吃飯。他會逗她開心,還說要給她養只肥貓和大狗。
張曉丹說:「幾年前有一個記者去那邊採訪,被人販子拐進了山,警方救出來的時候肚子都大了,人也傻了。」
他說完手機響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沒什麼要緊的事,又將手機塞回褲兜,目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後視鏡,那個身影小小的,縮在一角。
往身後一看,車頭幸好朝外,車尾右邊一腳陷進壕的半空,打滑。
司機師傅問:「兄弟,你哪兒下車?」
他身手很好,一手撐地跳下去,一腳踩在壕下凸出來的地方,和司機對視一眼,司機將油門調到最大,一口氣提上開了出去。
山野路上沒有信號,她想給方瑜打個電話半天撥不出去。那一年諾基亞手機里有個蓋樓房的遊戲,玩起來也挺解乏的。
就這幾個人的力量www.hetubook.com.com,大抵是推不動的。
江措抬手摸了摸鼻子,道:「談著呢。」
到去南坪的中轉站已經是傍晚,天色都暗下來。車門剛一打開,一股涼風吹進來,下車的人都拉緊了衣服。
司機對他很熱情:「兄弟,來根煙?」
前排的座位已經坐滿,徐魯坐去後排。
車子又開起來,大家一致決定走小路。
「干哪行啊?」
她還坐在最後排,眼睛一瞥就能從背椅間的縫隙里看見他。他偏著頭,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有小孩在一邊跳著鼓掌,徐魯鬆了口氣。
台長笑了一下,看向徐魯:「你想好了?」
徐魯:「嗯。」
他淡淡笑道:「剛抽過。」
「大家別動,我下去看看。」司機說。
徐魯沒興緻看,歪過頭仰脖吹風。
張曉丹沒一會兒也來了。
這些人里,張曉丹的眼神很不一樣。有驚詫,意外,好像還存在一些別的東西。徐魯說不出來。
她搖搖頭,做了個深呼吸。
徐魯看了一眼時間,怎麼著也得有一會兒。
而她,只聞著車裡的味道又想吐了。
一群男人齊齊吼著一二三,每次使力往前推一次都會喊一次,那個車輪打滑的太厲害,每次收力又會往後衝擊。
汽車雖然推了上來,輪胎壞了,車前蓋還有一些小的問題,暫時走不了。所有人只好挪到另一輛車上去。
她正要走,聽見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
她也沒在原地停留,乾脆就沿著壕邊往前走。綠草叢刷過鞋子,遠處的天比頭頂要藍很多,空氣也很新鮮,比大城市好太多。
她在原地站了www•hetubook•com•com有一會兒,才邁開腳。
做記者就是要隨叫隨到,隨時準備出發。
剛剛一起推車的男人里有一個道:「兄弟,練家子啊。」
徐魯最後一個上去,餘光里不見他。
徐魯胡亂摁了會兒,又往車邊看了一眼。
她暈的難受,用手捂住嘴。
他笑笑說:「沒辦法,吃這口飯的。」
徐魯抬頭說了聲謝,又低下頭忙。
江措慢慢收回目光,將臉別向一邊。
他說:「救火。」
徐魯聽著心裏猛地一抽。
他從人群里走了出來,頭髮剪得很短,板寸頭,穿著灰色襯衫,裡頭是一件黑色背心,襯衫衣角被風吹起。
徐魯是被身邊的大媽叫醒的,還迷糊著。
她在江措看過來的時候將頭扭向一側,裝模作樣踢著腳下的石子,聽到司機喊集合,這才回過身,他已經不見人了。
張曉丹看了她一眼,走了。
徐魯站在一處,看著一堆人三三兩兩站一塊。車上男人不多,除了兩個老年人,只有四個年輕力壯的,其他大都是女人和小孩。
江措笑笑。
張曉丹也不著急走,倒是靠在一邊的門框上,看著她,悠悠然道:「南坪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司機大聲道:「走小路,不過那邊有個壕,容易翻車的撒。」
徐魯聽著他們一句兩句的喊,掀開窗帘看了眼窗外。一望無際的黃土地,靜謐,深沉。莊稼長得很高,都快要蓋住頭頂了。風吹過來,波浪似的搖晃。
徐魯獃獃站在那兒,直到那個司機喊她才回神,匆忙上了車,看見他就坐在副駕駛,和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m.hetubook.com.com話,耳後別了根煙。
如果等下一輛車過來還不知道得啥時候,眼看著天就要下雨了,再不走,原路返回都很困難了。這邊大都是土路山路,歪歪扭扭不好走的。
他說:「前面再看吧。」
「就你那不要命的樣子,一看就是個打光棍的。要是心裏惦記著人,誰能這麼豁出去不要命?」
以前她也暈的厲害,為此他想過很多法子。那一年還特意和朋友借了輛車,要教她開車。她死活不上車,兩隻手緊緊拽著車門,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她扶了扶額頭,蹲在地上又吐了會兒,用礦泉水漱了漱口,這才站起來。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了,蔫蔫的。
張曉丹笑笑,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問她:「你為什麼來山城?」
她抱著包直接倒頭就睡,耳機的音樂調到最大。隱約感覺到車子開起來,慢慢的有些顛簸。她迷迷糊糊睜了睜眼,又睡過去了。
「堵啰。」中年司機回了一下頭道,「這幾天澆地嘞,這片都挖通了。」
徐魯的話音剛落,一堆人目光看過來。
徐魯緩緩吸了口氣,耷拉著肩膀。都過去這麼久了,那些往事好像還歷歷在目,稍稍一想就全都冒出來。
車裡的人都驚慌的啊了聲。
有人問:「咋回事?」
約莫等了有半個小時,遠遠看見一輛長途車開了過來,停在路邊,車上下來了七八個男人。
她看了一眼眾人,又說了一遍:「我去吧台長,都來礦山一周了,也沒做過什麼事兒,這次剛好給我個機會。」
她又從車上下來,站在車門那兒,朝著四下看了看。恍覺身後有腳步聲,竟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不敢回頭,只是微微側了側臉,江措就這樣從她身邊目不斜視走了過去。
徐魯只帶了一個錄音筆,一身換洗衣裳,就這麼坐了輛三輪車去了汽車站。結果問了半天,才得知沒有去南坪的直達車,要中轉兩趟。
「這是我以前存放的一些資料。」張曉丹抱著一堆文件夾擱到她跟前,「你看看或許可以用上。」
現在呢?連個照面都不願意。
徐魯被那最後一道猛烈的急剎車弄得再也忍不住,拿著包就往車下跑,剛下車,直接哇一口吐到草地里。
「得有人去車下推一把,可站這壕邊太危險了。」
宋姐趁機插話道:「小徐,那地方挺苦的,能受得了嗎?」
「去哪兒?」他低沉道。
「畢竟在山溝里,還是多準備些防身的東西吧。」張曉丹說。
徐魯就是那個時候看見江措的。
聞聲,徐魯動作一頓,抬起頭。
再次醒來,車停在路邊。
她先是朝副駕駛座看了一眼,他不在。心底頓時沉了下去,慢慢拿起包下了車。站在沒什麼人的車站中心,她有些無所適從,鼻子募得酸了。
從電視台離開的時候,台長特意送她到門口,多叮囑了兩句。她心裏知道,這裏頭有陸寧遠的面子。
剛走出車站,天上就下起小雨來。徐魯仰頭看了看黑蒙蒙的天,乾澀的扯了扯嘴角。車站在郊外,現在去鎮里的車也沒了,路上連個人都看不見。
第一趟車兩個小時,是那種長途汽車,四周的窗戶都是封閉性的,藍色的窗帘捂著,不透氣,一上去她一顆心就開始往下沉,她暈車的厲害,那味兒聞的簡直難受。
「我下去。」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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