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方瑜說她太容易心軟了。
這麼一說徐魯是有些餓了,她懷念起報社門口地攤上的小煎包,豆腐腦,還有中山路的翠花糕。
「看到什麼了?」她問。
徐魯書生氣答:「人間。」
她憋了一口氣坐好,將臉轉向窗外,見這方向不是去報社,也不是去她家,又回頭看陸寧遠:「我們去哪兒?」
陸寧遠看到她風塵僕僕的樣子, 頭髮隨意的綰在腦後, 有幾縷垂在耳下,那雙眼睛還是那麼堅定,平和。
她以為陸寧遠帶她去的會是什麼大餐廳,沒有想到他將車開到江城一條街的主幹道,停在路口。
她在想,那小孩一定特孤獨吧。
她靠著窗,看著外面。
徐魯問:「哪個醫院?」
徐魯跟著他下了車,見他停在一個路邊的攤子跟前。攤主是一對老夫妻,賣著米線包子還有裡脊烤冷麵。
徐魯抬眼看過去,這男人總是很忙,靜靜地吃個飯都沒時間。看他皺起眉頭的樣子,似乎電話里的事兒還挺麻煩。
徐魯目光收回,看著陸寧遠。
陸寧遠沒有說話。
「所以你冷血。」
「她在哪個醫院,我現在就過去。」徐魯等不及了。
徐魯訥訥的「哦」了一聲。
徐魯皺眉:「那會兒怎麼不說?」
徐魯反駁:「如果最基本的同情都沒有,那她連人都不是。」
正是下班的點,路上有些堵。
徐魯低頭用手蓋住臉,只覺得很疲憊。她抬手捋了下頭髮,注視著前面的車龍,有些無神的靠著窗。
陸寧遠笑:「還有一種。」
陸寧遠「嗯」了一聲:「臨時決定和_圖_書,這幾天應該都不在江城。」
徐魯嘗了兩口,味道確實不賴,又多吃了幾口。坐車的時間太長,也的確餓了,她一直低頭在吃。
徐魯呆了好大一會兒:「怎麼……」她腦子嗡了一下,嘴巴張開又閉上,良久才提著心道,「是自然病逝嗎?」
「可否再具體?」
於是她問:「那人後來呢?」
「一個記者如果摻雜太多的私人感情,那麼有極大可能會影響對事情的判斷力。」陸寧遠說,「你不合適。」
陸寧遠說:「吃吧。」
徐魯問:「方瑜出採訪去了嗎?」
「江大附屬。」陸寧遠說,「今天中午已經送去殯儀館火化了。」
徐魯:「……」
徐魯:「粗茶,殘日,下鄉里。」
「其實,他也罪不至死。」陸寧遠慢慢凝視著她的眼睛,「做新聞最可怕的就是同情心,這種同情心造成的煽動,有時候對一個人是具有毀滅性的。」
他和你說話的時候,溫和不張揚,有時候冷下臉又很難接近,難得講道理,偶爾也嚴肅,卻也真是耐心的很。
徐魯垂眸:「是我沒用。」
徐魯坐的有些無聊,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來往往,夕陽西下,路對面有賣菜的,賣水果的,賣花的,還有賣小貓小狗的,這條街很熱鬧。
陸寧遠笑笑:「人人都嚮往自由,從這個地方跑去那個地方,就像很多人喜歡西藏,總覺著那地兒能洗禮你,那就去,可是去了,還得回來,回來后呢?」
「有一天,他覺得自己錯了,回頭找他的妻子和兒子,妻子已經和_圖_書去世多年,兒子不認他。後來有人將這事兒說給了媒體聽,他一夜之間成了千夫所指,跳樓了。」
他動了兩下筷子,就不吃了。手機響起來,他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徐魯有樣學樣:「可否具體?」
陸寧遠慢慢開著車,說:「這事兒你別跟了。」
陸寧遠募得不說了,問她:「你怎麼看?」
陸寧遠:「新聞不需要同情心。」
陸寧遠開得很慢, 又打開車載電台,有舒緩的輕音樂流淌出來, 車裡一下子感覺到些溫和。
徐魯抿抿嘴,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看到什麼了?」陸寧遠問。
徐魯問:「那是什麼?」
這幾年跑新聞鬧出過很多事兒,有時候陸寧遠會幫她收拾爛攤子,有時候也需要她自己面對,她不否認自己有弱勢傾向。
徐魯不問了,專心吃飯。
或許這小孩閉上眼最後一刻還在等她爸爸,可她不知道她爸爸幾個月前就已經死在礦山了,被埋在了裡頭,連屍骨都沒有。
徐魯發現,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外面有人不停地按喇叭,那聲音很刺耳,卻一點也不影響車裡的平靜,一種有些可怕的平靜。
陸寧遠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才道:「白血病,南坪人,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並不多,再加上名字基本可以確定。」
徐魯靈魂一跳,歪頭看著對面的男人。
徐魯:「人到中年泡枸杞。」
他說「跳樓了」這三個字時候,很輕。
兩天後, 徐魯回了江城。
「這麼看我幹什麼?」陸寧遠似笑非笑,「上車。」
www.hetubook.com.com魯良久道:「我會做到真實。」
陸寧遠看了她一眼,對老闆道:「各樣來一份。」
「這家味道不錯。」陸寧遠說,「嘗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 陸寧遠淡淡道:「是我讓她去的,你要是心裏不舒服就罵我吧。」
又重新融入這座城市,堵著的長龍,明亮的霓虹,喧囂的街,徐魯總覺得心裏還是空空的,落不下地。
徐魯眼眶瞬間濕了濕。
徐魯想起讀大學時候,她和方瑜約定畢業旅行就去西藏,可是一畢業就去了報社實習,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累的像條狗。
她從汽車站出來的時候, 輕輕呼吸了一下, 忽然覺得這個城市哪裡不一樣了, 熱鬧, 整潔,又新鮮, 山城比起來真是太落後了。
路還堵著,車子一步都走不動。
方瑜打電話過來接她,還沒有到。
她和陸寧遠的新聞觀一直不太對付,他要的是真實客觀公正,永遠理智。前一條徐魯還會踐行,理智不太好做到。
徐魯唉了一聲,說:「方瑜可是毛姆的忠實書迷。」
過了會兒,陸寧遠開口:「知道那個故事後來怎麼樣了嗎?」
陸寧遠說:「那個小女孩找見了。」
陸寧遠:「嗯。」
陸寧遠笑了一下:「有人喜歡吃這個,偶爾吃一次,還不錯。這家提供茶水,枸杞有助舒緩經絡。」
那笑里,有些輕嘲。
陸寧遠看著她又笑了笑:「行走是少數人乾的,現實還是很殘酷。」
「斯特里克蘭?」他揶揄。
綠燈,車流動起來。
吃完飯,陸寧遠送她回家。www.hetubook.com•com太陽下了山。路燈亮起來,擺攤的人大都走了。街道慢慢靜下來,只有汽車來來往往,還有下班的行人。
徐魯心裏罵了兩句,這個臭方瑜竟然騙她?
等陸寧遠打完電話過來,徐魯道:「要是有事兒您先走吧。」
陸寧遠道:「往日。」
「找到的時候就不行了,連續三個月沒有交手術費,又沒個親人在,醫院已經破格讓住著,就算有合適的骨髓也只能別人先做,就沒撐住。」
陸寧遠找了地方坐下來,看她還愣在那兒。
陸寧遠:「難以言喻。」
陸寧遠說到這笑了聲:「他說他要遊歷人間。」
徐魯站在出站口對面等了一會兒, 看著路上穿梭而過的車流,沒有意識到一輛黑色汽車慢慢開了過來,最後停在她身邊。
陸寧遠聽罷笑了一聲:「是嗎?」
徐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蹭的看著他,愣愣道:「找見了?她叫梁陽,你確定是同名同姓嗎?」
「能否再具體?」
陸寧遠配合道:「可否具體?」
老闆娘端上來一屜包子,熱騰騰的氣噗噗往上冒,隔開兩人對視的目光。
「大概是行走的路上,忽然在某個瞬間重新認識了自己。」
徐魯也楞了一下, 怎麼是陸寧遠?!
陸寧遠:「沒事。」
陸寧遠笑了一下,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向她身後,眸子微微動了動。徐魯回過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很多年前,有一個年輕人,不喜歡待在一個地方,總是四處跑,後來經人介紹結了婚,本來以為會定下來,安安穩穩過了幾年,孩子七歲的時候他走了hetubook.com.com。」
徐魯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搖搖頭。
「他把房子和錢都留給了妻子,自己沒有工作,過的很差,每個城市待十天半個月就去下一個,還在終南山拜了師。」
她說完倏地閉上嘴,又是方瑜乾的?!
「怎麼能沒關係呢,我要是早一點找到她或許會不一樣。」徐魯自嘲,「可我現在一點進展都沒有。」
陸寧遠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枸杞茶,目光一時有些複雜,也就她敢這麼說。他看了一眼始作俑者,正怡然自得的面朝長街,夕陽落在她的肩上。
陸寧遠:「長夜,寒冬,一聲烏啼。」
車窗緩緩降下來, 是一張熟悉淡漠的臉。
陸寧遠沉默了一會兒。
徐魯嘆了一口氣道:「世人都有一顆流浪的心,但很少有人有勇氣去做,因為你得拋棄很多東西,也可能承受譴責和謾罵。」
徐魯冷靜道:「為什麼?」
他繼續道:「遊歷也好,流浪也罷,行走的意義並不在於你見識有多廣,走了多少路,從這個地方去了那個地方。」
等夕陽跑到她的頭髮上的時候,陸寧遠才開口問她:「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陸寧遠惜字如金:「吃飯。」
徐魯扭過臉,不說了。
陸寧遠就這樣靜靜看著。
半晌,陸寧遠說:「那小孩,昨晚病逝。」
陸寧遠說:「和你沒關係。」
徐魯壓驚坐在他對面,道:「沒想到您還喜歡吃小地攤。」
陸寧遠淡淡道:「不重要。」
徐魯看著他的表情有些不解,心裏冒出一些不太好的預感,輕輕問他:「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徐魯沒了支撐似的,倒在靠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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