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魯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他的表情不太好，以至於程勇忽的噤聲，低眸不知道想起什麼，眉頭皺了皺，側身讓開一條路，道：「進來說。」

六子：「辦公室吧。」

「那你呢隊長？」

江措低頭點煙，有意無意道：「張記者還來過嗎？」

江措不安的看向窗外，那座礦上愈來愈近。

許久，程勇道：「你還記得張弢當年出事後，我和上面說過不止一次追封他為烈士，可這事兒就是批不下來？」

消防車加速行駛在公路上，路過一個有一個路標牌。每近一點，江措的心就慌一些。他一遍遍的回想起昨晚她所有的樣子，是那樣的平靜，明明今天還照常送他下樓，笑著說早點回來。

江措嚴肅了：「老大。」

六子點頭：「她哥是烈士啊？」

江措：「有事。」

江措：「嗯。」

然後她看著他離開，遠去, 拐了個彎不見了。

程勇哦了聲：「是嗎。」

房間本來空空蕩蕩的，忽然被陽光充滿，好像一下子回到春天，每一個角落裡都盈滿了希望的樣子。

陽光慢慢從頭頂暈開，風也小了。

「我當時感激不盡，也承諾會還這個人情，所以有時候出隊便會格外照顧一些。只是這人情久了，就扯不開了。」

門被拉開，江措身影頓了一下，走了出去。還沒走出幾步，隊里忽的警鈴大作，江措倏地就開始往樓下跑，全然不顧腳傷。

程勇眸子一暗。

江措緩緩道：「我聽說商場那塊地m•ｈｅｔubｏｏk.com.coｍ皮當年簽了十五年，如果因為嚴重的意外事故導致商場受破壞或者坍塌，合同到期三個月內，負責人有權提出災難賠償。算的沒錯的話，下個月就到期了。」

程勇：「你想說什麼？」

她最後看了一眼窗帘，走過去拉開，讓陽光進來。

「是她哥的事兒。」

長城看了副駕駛座的江措一眼：「隊長，你這腳傷……」

「我還記得當年來這第一天，你拍拍我的肩說好好乾，我背過無數次的消防誓言。」江措忽然站直了，將右手舉至頭右側，敬禮，鏗鏘有力道，「對黨忠誠，紀律嚴明。赴湯蹈火，竭誠為民。」

江措說完，轉身就要走。

程勇還沒說完，江措打斷道：「是沒檢查出來嗎？」

程勇說到這，停下來。

「十幾分鐘好像。」

江措進門，程勇反手關上。

然後，再也沒有一秒鐘遲疑，拎起腳邊的黑色包，轉身開門，走了出去，一步都沒有再回過頭。

他看了一眼後視鏡里跟著的第二輛消防車，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程勇的輪廓，低沉道：「放心吧老大。」

程勇情緒有些抑制不住，低下頭揉了把臉，好半天沒有說話。辦公室里的窗戶被風吹得呼呼響，似乎又要變天了。

江措：「沒事。」

後來那樣一個看似普通的一天，卻成為了所有人都忘不掉的日子。山城遭遇百年罕見大雨，洪水爆發，短短半個小時大半座城已經湮沒。

「為什麼這和圖書麼問？」程勇緩緩道。

程勇見他似乎也不是急著開口，徑自接了一杯水放桌上，然後坐在沙發上，對他道：「喝口水，坐下說。」

程勇慢慢閉了閉眼：「別說了。」

江措確定心裏所想，神色複雜的看了程勇一眼，偏過頭頓了兩秒鐘，然後回過臉看向程勇。

江措到消防隊的時候，迎面碰到六子，後者大驚失色的看著他道：「隊長？！你不在醫院待著跑回來幹嗎？」

「礦上那個事兒確實子虛烏有，電視台又不是張記者開的，報道什麼也不能她說了算，你在懷疑什麼？」

「開快。」他說。

「你不在醫院嗎？」程勇問。

可就這一句，程勇臉頰倏地一緊。

江措低笑了聲。

江措緩緩吐出口氣，輕聲道：「幾個月前，礦上出了事故，隊里也去了車，可是半路又開回來了，說是虛驚一場。新聞也是什麼沒抖出來，電視台連個屁都沒放，我也想知道，曉丹和這事兒什麼關係？」

那聲音轟隆隆的，伴隨著幾下爆炸而來，再也沒有什麼能壓住這個潮濕，落後，昏沉的小城了。

空氣近乎凝滯，兩人目光對視。

對講機響起來，傳來程勇的聲音，似乎還刻意停頓了一秒鐘，才道：「火災原因不明，可能隨時會發生爆炸，注意安全。」

江措抬眼看去，還是程勇親自送出來的。那人帶著一頂帽子，穿著黑色大衣，那張臉莫名的有些眼熟。

市區距離礦山路，按照現在的車速，過和-圖-書去大概十多分鐘。

江措「嗯」了一聲，徑直就往那方向走。

六子說：「指導員好像心情不太好啊，可剛送那人還倒客客氣氣的，那人誰啊這麼大面子？」

手抄進衣服口袋，摸到錄音筆，裏面的東西是昨晚從他衣服里翻出來的優盤裡拷出來的，雖然沒有什麼價值，但也有用。

「就這點傷待什麼醫院。」他說，「老大呢？」

江措說：「曉丹來電視台是他們弄進來的吧？」

她朝四周環視了一眼，小小的客廳，沙發上還放著他的浴巾, 陽台的窗帘被風吹了起來，洗手間的燈沒有關，卧室一片狼藉。

六子說：「沒有啊，好像有過一次，大夥午休的時候我撒泡尿出去溜達了一圈，張記者在和指導員說什麼烈士，反正沒聽懂。」

程勇緊緊抿著唇，半晌道：「那人是商場那邊過來的，只是說了幾句上次的著火事故，你也知道，人家後台比較大，來咱這也算是給面子，以後也好打交道。」

「商場那次著火，隊里也是有責任的，沒有及時檢查出問題，按理來說咱也應該……」

江措沒答。

程勇在身後叫住他：「放心吧。」

天氣似乎也要變了，陽光被烏雲驅趕，成團成團往山上飄去，車外的風刮到耳邊直作響，沉重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江措沉默著，一言不發，面目沉靜，連續給徐魯撥電話，還是撥不通的時候心底忽然跟漏了氣似的。

做完這些，她站在客廳里。

六子搖頭：「和-圖-書不認識。」

「老大，我信你。」江措說，「我答應過張弢好好照顧曉丹，這個也不會食言，今天這事兒當我沒說過，你也沒聽過，能早抽身就抽身，有需要幫忙吱一聲，刀山火海兄弟都敢去。」

那次第一商場著火，他後來又去了一趟，被人請去了人皇酒吧，剛見到的就是那天請他的那個人。

江措：「這是你教我和張弢的。」

廣播里道：「……煤礦區礦山六路發生嚴重坍塌事故，發現有不明火勢蔓延……距離市區三十五公里的礦山……」

在程勇還沒來得及關上門之間，江措的手擋了一下，門被拉開，程勇瞬間眼睛瞪大，算是很驚訝了。

程勇並沒有看見他，送完人就上了樓。

江措沒說話，直接上樓。

江措眸子一縮：「回宿捨去。」

湮沒之前，山上發出重重的坍塌聲。

二〇〇九年深秋的一天, 是個平平常常的日子。

六子忽然道：「出來了。」

江措聞聲，停下腳，道：「誰？」

掛掉電話，長城擔憂道：「怎麼了？」

程勇咬了咬牙：「別再說了。」

裝備室里一二隊都在用最快的速度穿消防服，個個面色嚴肅。消防隊的大門敞開著，消防車一輛接著一輛從裏面開出來，往礦山方向駛去。

他靠著牆，問六子：「說多久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以後，徐魯才走了回去。她走的很慢，上樓梯, 鑰匙插|進鎖里, 開鎖, 進了房間。

他們一起吃了一頓簡單的飯, 和圖書吃完后江措要去一趟消防隊, 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說很累, 送他到小區門口。江措說送到這就行了，又不是不見了。徐魯看著他笑笑, 說早點回來。

徐魯花了一個小時打掃房間, 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乾淨輕便的衣服, 毛衣，外套，牛仔褲, 還穿著運動鞋。

江措：「先回答我。」

「後來人皇酒吧鬧過一次失火事故，當時我帶隊去的，就那麼認識了。一來二去的，他們不知道哪兒得來的消息，說會給張弢弄個烈士。」

江措臉色慢慢凝重起來，抬頭望了二樓一眼，沉吟片刻，沒有上樓，而是隨便在樓下找了個地方抽煙。

江措看了眼窗外一閃而過的梧桐，掏出手機給徐魯打了個電話，卻是忙音。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又撥了一個電話給小五，直接道：「去家裡找下你嫂子。」

江措平靜道：「我想知道，老大你和他們什麼關係？」

最後四個字壓得極重，江措明白的。

江措知道，為這事他差點鬧省里去。

六子看著他還傷著的腿，走路也不利索，便隨後跟著道：「指導員好像在和人說事兒，隊長，你先回宿舍歇歇唄，有啥事我去說。」

「我之所以來問，是因為相信你，這麼多年出生入死，你要有什麼危險我江措第一個豁出命去。」江措道，「不管出什麼事。」

程勇臉色瞬間變了，猛地抬頭。

江措站著沒動，道：「剛那個人我見過。」

「腿還沒好亂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