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艘船慢慢的朝她們這邊劃了過來,停在屋頂旁邊。小女孩和媽媽先坐到船里,徐魯站在屋頂上,最後看了一眼這四方的洪流,下到船里。
雨勢漸漸的有變小的趨勢,可是水位還一直在升高。徐魯聽見小女孩對媽媽說爸爸會來救我們嗎?女人說會的。
年輕女人鬆了口氣道:「雨停了就好說了。」
她點點頭。
徐魯抬起濕漉漉的眸子,垂落在兩側的手緊緊地掐著掌心的肉,像是這樣才有勇氣問出來,接著很輕很輕的開口:「您說的那個消防員現在在哪兒呢?」
「什麼樣子你知道嗎?」
她扶好船邊,問:「同志,外邊現在什麼情況?」
山下的救援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山上不好進來,出口都被堵了,泥石流往往來的突然,流速又快,官兵都不敢貿然進山。
男兵:「不知道。」
徐魯旁邊坐著一對母女,六七歲的女孩子躲在母親懷裡,一聲也不吭。年輕的母親用身體擋著風雨,瘦弱不堪,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勇敢,強大。
她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應該很快就有救援兵到了。」
江措沒答,只道:「給根煙。」
後來她長大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愛情有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工作了,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再後來,她變成了斗戰佛,偶爾失敗,偶爾會贏。
徐魯沉默回過頭,看向前方。
「可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想長大呢?」
船劃了很久,經過市和*圖*書區,從前的街道都被淹沒的嚴嚴實實,身邊不時地經過幾個船隻,坐滿了人,有的擁抱在一起,有的抱膝低頭,各有各的心存感激,各有各的傷心難過。
徐魯慢慢抬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雨水打在臉上,生疼生疼。她用雙手抹了把臉,眼睛瞬間又濕潤起來。
徐魯眼皮一顫,眼淚就下來了。
男人說完和同伴走了,大廳里人滿為患,推推嚷嚷,你來我往。不時地有官兵抬著擔架進來,醫生護士都不夠用了。
她坐的那個屋頂正好朝著礦山方向,雖然除了樹什麼都看不見。整個人也被淋透了,頭髮濕噠噠的貼在臉頰, 看著雨水融入洪水裡,聽到身邊一陣一陣哭聲,小孩的,婦女的,哭的讓人絕望。
老錢問:「兄弟,咱還出得去嗎?」
她的手機被洪水沖走了,現在只能坐這乾等。
男人見她一哭,嚇道:「怎麼了姑娘?」
徐魯偏頭看了一眼這對母女,年輕女熱也朝她笑了一下。
礦山縣目前就只有東邊沒有被完全淹掉,這邊也只有一家小醫院,現在也是擠滿了人。徐魯穿過人群跑進醫院,亂鬨哄一片,沒有看見一個穿消防服的人。
徐魯眼底的一絲光亮,頃刻間暗下來。
他不要臉的笑笑,會說:「結婚啊。」
所謂天災人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這混亂的人群里,徐魯像一尊雕塑。
雨終於停了。
徐魯的目光落過去,幾艘小船慢和_圖_書慢的出現在視線里。船上是穿著迷彩服的解放軍,划著槳,在一個個屋頂停下來。
那會兒他們前腳剛離開礦上,泥石流就來了。幾個人背著傷員一路狂跑,發現後山也全是泥石流,只能被卡在這凸起的一片半山腰上,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山洪。
男人安慰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別難過啊,萬一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江河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長大可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長大意味著從今往後你要自己面對這複雜世界,獨自處理很多焦頭難額的問題,還有一道又一道看似跨不過去的坎,笑也不能大聲笑了,眼淚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不是嗎,聽說泥石流下來的時候,想都沒想就推開身邊的人,瞬間就被沖走了,你說他家人得難過成什麼樣子啊。」
女人眼裡隨即一片同情的樣子,也不好再問了,只能安慰她說:「你也別太擔心,山上至少淹不了。」
她失魂落魄的跑過去,拉住門口那個說話的男人。
女人看她一個人,便問:「你家人呢?」
其他人,都埋在裡頭了。
徐魯目光落向一側,道:「山上。」
山下都已經這樣了,她不敢想象山上什麼樣子。別說礦山上發生爆炸,如果再有泥石流爆發的話,會慘不忍睹。
徐魯坐在房頂上, 看著面前的一片汪洋。
從知道他去礦山救火那一刻起,她就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找她。不知道為什麼,和*圖*書她就是相信。哪怕坐在搖搖欲墜被洪水就要淹沒的屋頂,她也堅信不疑,相信忽然的一個回頭,他就在這,所以她不害怕。
江河會笑笑說:「大概是小時候的煩惱也會像天一樣大。」
她問江河:「爸,長大好嗎?」
那一聲堅定如鐵:「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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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礦山縣已經被洪水覆蓋, 淹沒了郊區的小村莊和房屋,小城裡的水已經淹沒在膝蓋位置,水位還在不斷上升。
江措他們被堵在了半山腰。
怎麼會突然感慨這些?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現在如何。
徐魯聽進去了,沒上山。她去了山下最近的那個村落,消防車如果經過她一定會看見。可是路上就下起了大雨,還沒到山下路已經淹到腳踝,她被這場洪流趕到了村子里。
「挺年輕的還是個隊長好像。」
大概有四五個人,程勇,老錢和他兩個兄弟,一個被從底下挖了出來,傷了一條腿,一個前胸後背都是傷,只能勉強止住血。
那天真的深秋里一個特別普通的日子, 就像相聚總有離別一樣,也以為大雨下過就會停。那場大雨真的是突如其來,卻一直未停。
徐魯嘴巴張了又張,半天說不出話,眼看就要哭出來了。男人和身邊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緩緩的道:「有什麼事兒嗎姑娘?」
她直直的看著遠方,忽然想起小時候。
她正要鬆一口氣,看見大廳方向和圖書過去了幾個人。
平生第一回 真正弄明白了「聽天由命」這個詞,她除了那樣坐著,再也沒有其他法子了。她想如果能活下去,她一定不會孤獨的活。
昨天夜裡,他還抱著她說:「等這陣子忙完,我們就回江城。」
她沒有大哭,只是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沒有抽泣,就這樣靜靜的往下流。也沒有那種徹底的悲痛,只是好像人被掏空了一樣。
如果需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礦山這個小縣城, 最合適的應該是「憋屈」。它四面環山, 地勢凹陷, 又常年雨季, 很多大小街道總是被雨水灌溉著, 水窪也是經久不散,往往快要乾涸了, 雨又來了。
有人說:「那個消防員真是可惜了啊。」
雨水模糊著眼前的視線,前邊的大樹上似乎還掛著一個人,可是風雨這麼大,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被沖走了。
這樣的畫面後來在她腦海里留存了很久,悲傷的,抹不去。
這些房子只有屋頂還露出在水外,上頭也都坐著人。這地方距離縣城還有十五分鐘的距離, 要等到營救機會並不容易。
大雨沖刷著這座閉塞小城的巷道和房屋, 路邊的樹很快就被吹歪了。大風肆掠起來毫不心慈手軟, 矮小瘦弱的樹木瞬間就有可能被吹斷, 砸在馬路牙子邊上,或者毀掉一輛剛經過的小汽車。
徐魯問:「山上呢?」
小女孩忽然指著某處,清脆的喊道:「媽媽你看!」
徐魯腦子嗡的一聲m.hetubook.com.com,整個人都僵住了。一顆心慢慢的在往下墜,冰涼刺骨,好像突然沒了魂一樣。
江河會說:「想聽真話?」
到安全地方,徐魯下了船。
「整個縣城都是這樣子。」男兵道,「這趟洪水太快了。」
然後聽見程勇道:「也給我一根。」
她擰了一下他的胳膊,無聲的笑了。
人生好像總是在面對著這些,順勢也好,逆境也罷,長大后真正快樂的日子似乎也少了,總覺得小時候希望的生活愈來愈遠。
雨聲里,她聽見女孩問:「媽媽,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徐魯喜歡下雨,特別溺愛。
男人眉頭一揚,奇怪的看她。
她問他:「幹嗎?」
他抽著煙,眯起眼看著腳下被石頭擋住的路。想起剛才那一瞬間爆發的洪流,面色凝重,緩緩地吸了一口煙。
四周的人歡呼著,還有的甚至在房頂跳起來。
好像前途一點希望都沒有,昏沉的天,瓢潑的雨,泥水一點一點往上爬,視線所及都是被吹倒的樹木,屋頂,和她一樣等待救援的人。荒涼,破敗,慘烈。
男人恍然,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只聽說被泥石流沖走了,瞬間就沒了,現在好像也沒打撈上來。」
過了一會兒,雨慢慢的變小。灰塵的天亮了一點兒,風也小了,不遠處的幾家屋頂有人喊起來。
她想起張曉丹拉著她的手,那一刻的眼神認真又誠懇:「你不能去山上找他,太危險了,去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是保護你還是保護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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