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著眼看毛毛：「誰最不同意我開書店的？忘啦。」

毛毛拋了個大白眼。

她喜歡清晨走路去店裡，路邊買一杯熱茶，踩著厚厚的積雪，聽著咯吱咯吱的聲兒。走到書店，從包里翻出鑰匙，打開門，撲面而來的紙香，定定站一會兒，再走進去，關上門。店裡有足足的暖氣，每一本書都有溫熱。

毛毛問：「你看打著雙閃呢。」

【清晨：7:00】

「去遠方，找一個安靜的小鎮，開一家店，中午坐在店門口晒晒太陽，養養花，晚上關了店慢慢走回家，不著急，不慌張，永遠年輕，永遠俠骨柔情。」不也撂文。

「睡不著。」毛毛裹緊羽絨服，哈著氣說，「想著你肯定已經到店裡了，出來溜溜，反正五分鐘就到你這，還真是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了。」

當時選店和毛毛一塊看的，在街角巷口，有紅綠燈，時常有過路人進來，不算鬧市，卻也幽靜，還可以隨時跑回家看外婆，房租不貴。

「嶺南最多算是一個十八線小城，誰閑得慌跑十萬八千里來這買書啊，再說周逸也不喜歡張揚。」

陳迦南捂著頭髮看了一眼那張招聘單：「今天再沒有人來就不要了，我一個人幹活，還能減肥，省錢。」

那是一個最平常普通的清晨，大雪壓路。行人裹肩，低頭快走。路口的紅綠燈還是一樣的四十秒，路人安靜等待。朦朧的雪霧中，一黃一白，都踱著腳，哈著白氣，稍顯燦爛。

毛毛被誇的飄飄欲仙，居然甩起兩隻胳膊抖起腿在店門口輕輕扭起來，嘴裏還哼著《西遊記》：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反正今天休息，就在你www.hetubook.com.com這賴著看看書吹吹暖氣。」毛毛說，「幫你看看店。」

毛毛拍陳迦南的頭：「你這店員都招不到，還出租？！」

「去。」毛毛瞥她一眼，「別開了一家書店就裝文化人啊。」

陳迦南：「你是仙女下凡。」

「白色好看。」她說。

陳迦南：「那就一天租的貴點。」

書店和家的距離不遠，步行十分鐘。

「你這白羽絨服六七年有了吧，真省。」

陳迦南：「想的挺好。」

陳迦南收回目光。

「去你的。」

陳迦南驚訝：「毛舜筠？！」

空間不大，四十平，方方正正。

「沒忍住。」說完閉上又開，「習慣了。」

算算日子，陳迦南已經大齡。

陳迦南吃吃的笑：「喊你名兒怎麼啦，這麼多年每次這樣還讓不讓人活，你兒子不也老是喊？」

「人就得多往好處想。」

陳迦南笑。

「何況你這輩子都不會中彩票。」

陳迦南搓搓手，團了一個雪球。

「我估摸著嘗試過後很多人會打退堂鼓。」

她將雙手掌心放在嘴邊哈氣，踱著腳在店門口張望。書店的玻璃門上還貼著一張招聘單，她缺一個幫手。已經過去一周，依然沒有人應聘。

一輛黑色的車緩緩開過來，停在路邊樹下，車牌號是京A。這樣巴掌大坐公交車半個小時就能轉完一圈的小城，實屬罕見。

「好看沒人看。」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過這樣的生活嗎？」毛毛問她。

毛毛斜她一眼：「沒勁。」

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很輕，得細聞。

書店裡總共有四千多本書，每一本書都是她一個一個挑出來的。上周又購買了一批，ｈｔtｐs://ｍ•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m•coｍ大概今天就送到了。

她低頭再抬頭，看見遠處一個穿著黃衣纖瘦的身影，腳步一深一淺朝她這邊走過來，再定睛一看，一個已婚女人。

「世界真安靜啊。」毛毛說。

毛毛：「…………」

「這幾年高矮胖瘦都給你介紹過吧，一個都不見偏要自己談。得,好不容易碰著一個，都要領證了，居然是個二婚。」

她的工作很簡單，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歸類，整理書架。偶爾店裡會進來一兩個客人，待一會兒，翻翻，就走了。

「我想到一個好玩的事。」毛毛忽然激動。

「為啥？」

現在她要做的是打掃書店。

說說毛毛。

毛毛的鼻子被凍得通紅：「他喊一次我揍一次。」

「那也不見得。」毛毛特別誠懇的評說，「看人的眼光倒是沒提高。」

「我這是有感而發。」

毛毛又道：「你不是有個寫小說的朋友嗎，叫什麼來著？」

陳迦南：「？」

【書單推薦】

陳迦南玩著掌心的雪，偏頭輕問：「時間還早不多睡會兒嗎？難得見你這麼勤快。」

「今天給自己休假不行嗎？這麼冷的天誰出去跑啊，還不如待你這自在呢，簡直就是人間仙境。」

陳迦南：「咱倆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擱別人眼裡，我大概就是一地雞毛，市井小家子氣，大雅之堂不敢。」

「周逸。」陳迦南說，「大學同學，喜歡風雨雷電火。」

毛毛喊她：「那車是保時捷吧？」

毛毛嫵媚的伸出一隻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陳迦南拂掉那手，笑開。

「好想買彩票啊。」毛毛嘆氣。

「你不算。」

「當時是hetｕｂoｏｋ.com.cｏm當時，現在是現在。」毛毛狡黠一笑，「過了。」

「我不是人嗎？」

打掃完書店，陳迦南推開門走出來，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雪下的很大，這大概是嶺南這些年最冷的一個冬天。

這姑娘做保險銷售，老是整個小城跑找潛在客戶，愛偷懶，不過每個月拿底薪也開心。她的丈夫周然能掙錢，已經申請從北京調回嶺南幾年了，工作穩定，有年薪，夠生活。他們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周晏康，今年五歲。

被喊的人蹭的火了，彎腰拾起一把雪砸過來。

陳迦南：「就你那魅惑的瞳孔隨處往哪一瞟，方圓十里的姑娘都不能往眼裡放。做人就得張揚點，大大方方黃婆賣瓜怎麼了？」

沒有人相信，陳迦南會開書店。

「我還是挺有眼光。」

「我也不是文藝范的人啊。」

「什麼事？」

一個月前剛開張，大學最好的室友周逸打來電話：「你做了我這輩子一直想做的事兒，前段時間還在構思新小說，要不要寫個書店的故事，你就從天而降了。」

「再跟我撂文抽你啊。」

陳迦南無謂的聳了聳肩。

陳迦南目不作聲。

「雪地里的燈還挺好看。」毛毛說。

毛毛定定看了一眼這四五年來好像已經平靜下來與世無爭對什麼都淡淡然性格真是變了很多還總是一副滿不在乎風輕雲淡的樣子可神情里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在的陳迦南，什麼都沒說。

她當時無聲笑笑：「等你的新書出版，我一定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今天和往常一樣，陳迦南走路上班。

陳迦南眼睛一亮：「這個想法不錯。」

陳迦南低頭看了眼，笑了笑。

毛毛問：「我美嗎？」

m.hetubook.com.com陳薈蓮那時候挺啰嗦。

「你不上班啦？」

「我們請她過來做個簽售可以的吧，讓『一間書店』沾點喜氣，揚了名還能掙點生活費，先打響第一炮。」

風雪似乎又大了起來，吹起地上零零散散的小雪粒，吹到腳面上，臉上，嘴巴上，涼涼的，滑溜溜。

「你穿白色好看才對吧。」毛毛說。

媽還在的時候經常說：「心情不好就去打掃衛生，這是一種可以讓人很快獲得平靜的能力，而且，忙碌是一件很好的事。」

毛毛：「…………」

「那就多干點有文化的事。」毛毛抬頭看了眼書店門上的木頭小匾，「『一間書店』這名兒你咋想的？一點都不文藝范兒。」

毛毛：「…………」

「現在不是有很多年輕人想在遠方開一家小店過過這樣的生活嗎，我們可以把書店定時租出去，兩個小時或者一天，讓她們做老闆，嘗試一天那樣的生活，看看能得到什麼樣的感受，然後再判斷這樣的生活是否還像想象中那樣好。」

前些天兩個人還保持聯繫，周逸說可能隨時會來參觀。她們都有幾年沒見了，這個可能又不知道會是多久。

陳迦南：「你在說我？」

天還暗著，很少行人。

「就你那十個指頭往鋼琴板板一放，方圓十里的姑娘都比不上。跟我這還謙虛，把你店拆了。」

「嗖」的一縷風吹了一堆雪過來，嘩啦啦落在白色羽絨服上，光溜溜的，沿著肩膀，胳膊，滑了下去。

陳迦南仰頭，萬里雪飄：「看樣子這場雪得下一天。」

聽說這房子抗戰時期是一家小報社，雖然年頭有些久，但保留還是挺完整。她裝修了幾周時間，自己刷的牆，貼著稍顯古舊一點的ｍ•hｅｔubook.com.ｃｏｍ壁紙，一個人去傢具商場親自看的書櫃，大的，小的，長的，寬的，高的，矮的，把這個四十平的房子都裝滿了。

毛毛：「冷死了，進屋吧。」

陳迦南抖抖身上的雪，聞聲看過去。

「那是保時捷918，2010年生產，最高時速320km/h，全球售價一千四百萬左右，就算你中彩票都買不起。」

毛毛：「…………」

「你也一樣。」毛毛恨道。

陳迦南忍不住笑了。

毛毛抬頭，眨了兩下眼。

「我現在覺得挺好，沒壓力，還有『一間書店』，外婆身體健康，我也沒有煩惱。我們偉大的作家錢鍾書說婚姻是圍城，所以我為什麼要自尋煩惱？」

車又開起來，黑色的車低調奢華，慢慢從路邊的樹下開過，轉彎，綠燈，很快消失在雪霧裡。

門口位置有一張小桌，放著本周推薦。

陳迦南笑意漸深。

「一百怎麼樣？」

《書店》，作者佩內洛普·菲茲傑拉德。這本書的封面特別簡單，寫了一句話：「我就是想開一家書店。」這是一兩年前我在多抓魚偶然買到的舊書，直到今年春天才看完這本書改編的電影。那是一個傳統閉塞的海濱小鎮，有一天鎮上忽然開了一家書店。書店很小，但很溫暖，因為是老房子，弗羅倫絲叫它《老屋書店》。這本書講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開了一家書店的故事，畫面很美，平靜的屋外陽光，但也很憂傷。我喜歡電影里女主人公穿著和這本書封面一樣顏色的淡橘襯衫，天藍條紋的過膝布裙，襯衫下擺收在布裙里，靠在老屋書店的牆上，寧靜悠然，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書店。

陳迦南倏的抿嘴。

現在天還沒亮，環衛工人已經在忙。

陳迦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