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適找了個人問路，對方手指前方五十米。

她走了幾步又回頭：「你手機借我用用。」

沈適跟在後頭，沒話找話：「怎麼想起吃糖人？以前這東西多的是，現在倒還真是很少見了。」

她偏題八百里問他：「大柵欄為什麼叫大柵欄？」

陳迦南看著他：「你也淋雨了，不洗嗎？」

陳迦南被他那笑弄的不自在，便道：「你趕緊去洗吧，我一個人出去溜達會兒。」

陳迦南目光偏了半毫：「多錢？」

陳迦南盯著門口的價錢牌子，猶豫著沒動。

沈適看她一眼，笑：「別動。」

陳迦南：「路過。」

陳迦南：「我。」

她已經難以忍受頭髮上沾了鳥屎的樣子，匆忙就往裡面躺椅上走，理髮師隨後拿了一條幹凈毛巾跟了過去。

沈適將車停在集市口，人太多過不去。

沈適逗她：「你抖什麼？」

沈適：「問題不大。」

沈適笑笑：「得，咱先洗頭。」

賣糖人的老爺爺問：「想要啥樣？」

電話掛掉，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沈適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他剛吹好頭髮，短而利落，乾乾淨淨的面龐，沒有戴眼鏡，眼睛里鑽滿了笑意，看起來溫和極了。

陳迦南起身，坐在椅子上。

賣糖人的老爺爺問：「美猴王的還是普通的？」

沈適：「嶺南。」

理髮師：「好嘞。」

陳迦南以為聽錯了：「？！」

沈適繼續道：「像這樣的集會現在不多了。老北京有句順口溜叫『看玩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兒上天橋，買東西到大柵欄』，有時間可以帶外婆去看看，有趣的東西也不少。」

他一本正經的回答：「乾隆十八年有內城柵欄1919座，皇城內攔196座，原叫廊坊四條，製作出挑，保留也好，時間長了，就成了老北京的一景，大家都叫大柵欄。頭頂馬聚元，腳踩內聯升，身穿八大祥，腰纏四大恆，說的就是大柵欄，早年也算是一片繁華。」

陳迦南聽完，把電話掛了。

陳迦南：「……」

陳迦南不吭聲。

沈適看著鏡子的她，說：「挺好看。」

陳迦南瞬間覺得脖子輕了很多，自己用手捋了捋，發梢擦過肩膀，軟軟的輕輕扣在肩上，活潑輕巧了很多。

理髮師一聽，一邊給陳迦南揉頭髮，一邊熱情道：「那你們今天要好好轉轉我們這，像這樣熱鬧的集會一年只有一次，方圓幾十裡外的人都來逛，熱鬧著呢，擱往常，普通的集會中午就散了。」

等她走近，沈適笑道：「好吃嗎？」

「五十。」

理髮師沒話找話說：「你倆不是這的人吧？」

等到剪完，頭髮少了小半截。

他抽了一張紙，俯過身，朝她靠過去。她真的不動了，聞著他身上的淡淡煙草味道，聽著他平穩均勻的呼吸，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顫抖。

「有點渴。」他說。

陳迦南說：「我們洗個頭髮。」

陳迦南：「知道。」

電話又響，還是毛和-圖-書毛，問她拿的誰的手機，她支支吾吾半天，說是碰上一個熟人，匆匆又掛了。

她直直往前走，也不見停。

陳迦南沒應，將手機還他：「你有個電話，我不小心按了。」

走到車邊，陳迦南停下來。

沈適看著她說這話的樣子，這樣一張臉明明該是很綿軟的性子，可偏偏那雙眼太清澈伶俐，有時候看不透。

那邊道：「股價一直在降，虧損太多了，公關那邊也出了大問題，周家這次來勢洶洶，實在不好對付，老闆，公司真的需要您來主持大局。」

沈適看著她的臉，還有那張一開一合的嘴。這些年來他們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平淡溫和。西城往事就像一場大夢，大夢初醒，不負韶華。他想起這些年每一個孤獨的夜晚，再見她此刻真真實實在自己身邊，按捺不住就想要湊上去，卻見她輕皺著眉頭，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陳迦南還在輕輕扯著頭髮，用衛生紙擦了又擦，好像潛意識裡都能聞到鳥屎的味道，不禁嫌棄起自己來。

「聽你們說話沒有口音，啥地方的？」理髮師問。

「走親戚過來的？」

他回頭看她：「要不要轉轉？」

陳迦南直直盯著他的眼睛 。

沈適：「我沒什麼要買的。」

陳迦南：「…………………………」

陳迦南看著眼前的孫悟空，好像那一瞬間集市裡的所有聲音都聽不見了一樣，她付了錢，沉默著往回走。

隔著一圈人，幾個地攤，她看見沈適站在門口和*圖*書。

理髮師：「都洗？」

她猶豫了片刻，又將手機放回耳邊。

陳迦南暗自吸了口氣，那不得更窮了。

下午2:38

現在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集市上的人依然很多，拎著籃子討價還價的中年女人，瘋跑的小孩，賣冰糖葫蘆的年輕男人，門口坐著看熱鬧的老人，擁擠吵鬧，來來往往，小攤販佔了一整個街道，不嫌累的吆喝。

陳迦南：「我們就剩七十塊錢了。」

「怎麼了？」他問。

理髮師：「你倆誰先來？」

身後，理髮師走到門邊，一邊打掃著地上的頭髮，一邊抬頭對陳迦南道：「麻煩把錢付一下。」

他「嗯」了一聲，直接將手機塞褲兜。

雨水停了，烏雲散了，有點太陽出來了。

沈適：「……」

理髮師聽罷，笑了笑說：「咱這又不是啥大地方，就一些小吃，但我保證比大城市的還有味道，放心吃。」

沈適「嗯」了一聲。

陳迦南：「沒錢。」

「好了。」他說。

沈適跟在後面：「不轉了？」

陳迦南慢動作看向沈適：「你也剪了？」

陳迦南：「那也不轉。」

「好了嗎？」陳迦南問。

沈適直接道：「走吧，進去說。」

「夠了。」沈適想了想，「洗剪吹不過三十塊，你這頭髮也該剪一剪了，有點長，冬天捂脖子不難受嗎？」

理髮師說：「你這頭髮有點干，我給你修修。」

「嶺南是個好地方。」理髮師道，「就是氣溫變化比我們這明顯，你說奇不奇和_圖_書怪，就差這幾十里路，一個秋天，一個冬天。」

等擠出人群，他又悄無聲息的放開她的手，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理髮店，回過頭對她道：「進去？」

電話再響，陳迦南還以為是毛毛，看都沒看就按了接通，聽到那邊陌生的男人叫了聲「沈先生」，忽然一愣，慢慢的將手機從耳邊移開，看到來電顯示：副總。

還沒來得及感慨，陳迦南兜里就剩了一張十塊錢。她本來還想問他要不要吃糖人，也不想問了，直接往車邊走過去。

「百年一遇。」理髮師「嘖嘖」感慨了一聲，用毛巾包裹著陳迦南的頭髮，對她說，「好了。」

「別走太遠。」他說。

理髮店在集市裡面，他們穿過人群的時候，陳迦南被擠散在身後，她一抬眼沈適就不見了人，正四處望著，只覺手心一熱，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邊，握住她的手，像說「今天吃什麼」一樣自然，道：「走這。」

沈適好笑：「下車吧。」

陳迦南沒有說話。

沈適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她。

沈適看向陳迦南，眉目清澈極了。

這一修剪就是半個小時。

陳迦南都坐困了。再從鏡子里看向沈適，他似乎格外精神，偶爾還會對理髮師說「發梢再剪剪」。

理髮師解釋道：「你剪個頭髮三十塊，你男人二十塊。」

陳迦南：「你不回一下嗎，萬一很重要呢？」

沈適正要開口，聽陳迦南道：「都洗。」

沈適問：「有什麼特產嗎？」

她說：「孫悟和圖書空。」

沈適笑道：「男人糙點，無妨。」

陳迦南睜開眼，不太自然的照了照鏡子，想起剛才他懷裡的溫度，還有鼻翼間的輕輕呼吸，不禁有些慌神。

「嶺南今天雪挺大。」沈適說。

她仰臉看他，沉默不言。

說罷，他已經往店裡走去。理髮師很熱情，問他想剪啥樣，他說不是我，後邊的話還沒開口，理髮師看見陳迦南跟在後面，已經激靈的接上：「你們倆口子啊，想咋剪？」

她說：「普通的。」

沈適笑意漸深。

陳迦南看著鏡子里的他，眼角輕輕一抬，兩個人目光撞在一起，她頓了頓，移開，道：「又沒問你。」

她拿著孫悟空，面向他，看他跟著這一路，有些語無倫次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

陳迦南「嗯」了一聲，躺下了。

糖人做好了，老爺爺說：「十塊錢。」

陳迦南閉上眼：「你快點。」

像是隔了很遠的路一樣，他就那樣站在那兒，卻遙不可及。從前在京陽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鏡子里沈適正抬眼看她，他的目光很正，就這樣坦蕩的瞧著，對視之間，他很輕很輕的彎了彎嘴角。

街道上的人這會兒沒那麼擁擠了，陳迦南一邊朝著賣糖人的老爺爺走過去，一邊給毛毛撥了個電話，問了兩句外婆的情況，毛毛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想了想說，快了。

他們一前一後下了車，站定在集市口。陳迦南看著這熱鬧的長街，忽然想起王維的那句「空山新雨後」，只覺得新鮮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