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畢業后，是你手把手教我、帶我，讓我步入這個體系，也讓我認識這個行業的殘酷。你教會我很多。」
話題就此打了個句號。
一語怒噴。
唐其琛一身兒硬體，無論學歷還是能力，都是超標的。偏偏呢，三十剛出頭的男人，又腳踏實地，貼近基層。
迎晨微微歪頭，看著他笑。過了會兒，忽說：「這個聯誼，好像還能微信上看直播。」
唐其琛靜默地聽完所有，半晌才喊她的名字：「迎晨。」
「有事？」他問。
迎晨偏頭，與他的手錯開，瓮聲說：「老闆，祝你日後發大財。」
唐其琛在國資委旗下混，沒點兒真憑實學是立不住腳的。國企嘛，人際關係深且複雜，一個人的情商智商頓時能見高低。
迎晨忽然閉眼，眼眶裡有熱潮，鼻間是從他衣服上傳來的木蘭花香味，很淡。
沙發上擱著他的外套，褲子，毛衣。餐桌上的水杯，還冒著熱氣，是一壺滾開的龍井。
「為了這虛無縹緲的感覺，你要耽誤自己多久？」
「噓……別動。」唐其琛沉聲哄勸，似乞求。
迎晨暗自深呼吸，問：「為什麼做這個決定？」
那一次，迎晨護著厲坤，言辭間全是對唐其琛的指責。
迎晨未吭聲。
「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怎麼能忘。
唐其琛自己撩開了話帘子，平平淡淡的透了底。
結束在這一刻，尚算體面。
迎晨對工作認真，較勁，從她經手的數據，錯誤率為零。
你，好好愛
迎晨覺得意外，早前他們打過電話，他說明天才來。
「那還是別。」迎晨沖他抬了抬下巴, 「沒事，我一個人可以，剛好記了幾個人的電話, 車上聯繫一下。」
她換好鞋，走向浴室，經過時，瞥見客廳左邊有個很大的黑色塑料袋。迎晨撥開看了看，皺眉。
唐其琛說：「主意正，買吧。」
迎晨忽而沉默，千言萬語，在舌尖齊齊來了個助跑，而又悉數吞下了嗓子眼。
「嗯？」她回頭。
也就這麼一問，他轉過身，覺得自個兒再看她一眼，就真捨不得了。
上到董事長許偉城，下到部門員工，足足坐了一個大廳。吃了頓飯後，知道高管在，大家放不開，於是許偉城帶著幾個便先離開。
感情這事兒，從來都是說不清的。
水聲不停。
「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的。你老了丑了https://ｗww.ｈｅtｕboｏk•coｍ.cｏm——我會要你的。」
「這就是我部門的事啊！」她連夜寫了報告，反省，主動提出取消自己當月目標獎。
唐其琛今天爽快，來酒不拒，嫌熱，脫了外套，裡頭一件深色綢緞面料的襯衫打底，袖口精緻，是一朵活靈活現的刺繡梅花。
迎晨真心實意地搖頭，「不會忘的。」
「你要一直等他？」
酒，是一杯接一杯地敬，話，是一茬接一剎地傾訴，人，是挨個兒的難過和失落。
「迎晨，我喜歡你。」
迎晨便嬉笑著雙手合十：「老闆，那你給我漲點工資，房價好貴哦。」
「首長好！」迎晨忽地大聲, 背脊站直了。
此刻，任何一句話都是多餘。
「剛對眼兒呢，你就來了。」迎晨哀聲嘆氣，「真可惜。」
迎晨輕聲：「我從不自欺欺人。」
兩人之間，距離拉伸。
她了解唐其琛的酒量，知他差不多了，便起身上去，從後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其琛即刻反駁：「那是因為你喜歡的人不是我。」
「你錯了。」迎晨雖個子矮他半個頭，但目光是平視的。「我沒和厲坤和好的時候，我便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第二天是周一，公司周例會照常。
厲坤的聲音隔著門板，比平日更沉穩幾分。
在眼淚落出眼眶的前一秒，唐其琛飛快轉身。
迎晨會上分了心，時不時地偷瞅他一眼，似要尋出個蛛絲馬跡。
迎晨靜聽。
「……別急，後頭還有你濕的。」
唐其琛和厲坤藉著搶車位的由頭，狠狠幹了一架。厲坤為此背了個內部處分，唐其琛也沒好到哪裡去，說是背上的一道血口子，足足縫了七針。
歡送會結束，回公寓已是凌晨。
迎晨便真的沒再動了。
唐其琛恨她的理由，恰好也是愛她的理由。
厲坤噎了幾秒，剛要發作。
半秒露怯, 隨即厲坤也跟了出來。
兩人站在窗戶邊，唐其琛有點踉蹌，斜靠著窗沿，極輕地點了下頭。
迎晨被他硬生生的拽了進去。
唐其琛笑笑：「好，去忙吧。」
唐其琛停下腳步，側過身，望著走廊盡頭的女人。
好在，也就一瞬的心思，跟風吹楊柳似的。
唐其琛保持姿勢沒動，還是望著迎晨的。
迎晨今兒沒開自己的車來，所以回去就只能開厲坤的。和*圖*書
徹底冷場。
「對了，我已向董事會提交了辭職。」
迎晨，就此別過吧。
她敲了敲浴室門，「——你買那麼多鞋墊幹嗎？」
唐其琛微怔，出於本能地要去幫她拭眼淚。
女人如花，如水，上帝造人的時候，一些特質就已註定。不拿這些先天性的條件當理由，活得敞亮，拎的清楚，才更難得。
唐其琛還在看文件，抬眼瞥她，笑道：「啞了啊？」
「唐總，太突然了，說實在的，我們現在都沒消化。」
唐其琛悟了意，沉默跟她去了走廊。
剛工作時，迎晨酒桌應酬不知套路，醉在他身上變成哭臉貓。
厲坤神色平靜，「嗯。」
集團內部用的是短碼，迎晨對他的瞭然於心。按了四個數字，在按下撥通的那一刻，迎晨猶豫了。
「原來抱你的感覺，是這樣啊。」開口，他嗓子是啞的：「真的很好……我好羡慕他哦。」
隨即，門從裡頭擰開，伸出一隻光裸的手臂。手臂沾了水光，線條感更加明顯。
會開久了，坐得不自在，唐其琛解開兩粒襯衫扣，男人的鎖骨隱隱而露，跟喉結的弧度相得益彰。
往事一陣陣兒的，刮著小旋風，從他心尖兒上跑過。
迎晨再抬眼，眼底通紅。
「我先回去了。」
人都說，男人的品味，體現在細節處。
驚濤駭浪，瞬間止息。
然後低頭，熱乎乎的吻便落了下來。
她穩了穩情緒，低頭時，眼睫微煽，低聲喊了句：「……老闆。」
———
「迎晨。」厲坤叫她名字，頗有警告的意思。
一不留神，才知中了她圈套。
唐其琛抬起頭，鋒芒微露，「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
說起來，這也是兩人自那次事情后，第一次說話。
公事公辦的口吻，沒什麼特殊異樣。但莫名的，讓人安心。
漂亮，高挑，笑起來的時候，眉目彎彎，讓人想到月亮。
畢竟涉及人家私事兒，無親無故的，多了也不方便打聽。迎晨頗有分寸，沒什麼情緒起伏地祝願：「希望伯父早日康復。」
「所以你就要當小人嗎？！」
唐其琛說：「你在休病假，跟你沒有關係。」
「……你別這樣說。」
「迎晨，我就這麼一顆心，你嘚瑟吧，你就看著傷吧。」
然後沒了回應。
掛斷電話, 迎晨馬上打給唐其琛。
明明是水花濺濕了衣服，這男人故意曲解，m•hetubｏok.ｃｏm•ｃｏｍ眼角眉梢吊起來，痞笑壞笑地對她眨眼。
關於事業，關於人生經驗，關於取捨。
唐其琛沒見過這麼赤誠的姑娘。
這些話，真不是場面話。
是厲坤來了。
迎晨沒給他留念想，說得直接，「這不叫好，這是人之常情。」
一句話，讓迎晨閉眼沉默，心也跟著擰了下。
他卻從未後悔愛錯了人。
那日兩人之間，最後一句，是男人頹靡不甘的一句問話——
這話讓唐其琛動了意，他克制不住，左手繞到迎晨後腦勺，用力一壓，把她徹底按在了自己懷裡。
「進來，我就告訴你。」
六年，他以為他可以，他以為她願意。
忽然，迎晨的聲音在背後大聲響起——
作罷。
唐其琛腦袋動了動，往她柔軟的脖頸間，深深呼吸。
唐其琛面色無異樣，答了句，「怎麼？」
唐其琛點點頭，故作輕鬆，「行，你再待會吧，咱倆別一起進去。我先走？」
「無論我對你有多好，多努力，你都不曾給我半點希望。」唐其琛喃道：「女人太清醒，就不可愛了。」
即使有不甘，有狼狽，有委屈——那又怎樣。
所見所聞，柴米油鹽，落在了實實在在的每一處。
「要是年齡大了？沒人要了呢？」
這樣的領導，能不讓人惦記么。
迎晨正在氣頭，「你不要解釋了，你這種打小報告的行為，一點也不君子。」
迎晨不是不難過。
「愧疚了啊？」唐其琛笑了笑，「行吧，欠著吧，多記我幾年也好。別一回頭跟你男朋友瀟洒快活，很快就把我給忘了。」
清醒，明亮，理智。
就算有漏洞，但迎晨覺得，也著實沒必要再去深挖了。
唐其琛忽說：「是因為我要走了，你才對我好了？」
迎晨真正的成熟與懂事，還得歸功於步入社會這個時間段。是女孩到女人的轉變期，思維成型，三觀明確，審美樹立。
五秒。
散會後，迎晨特地晚走，等唐其琛一行人聊完事，她叫住他，「唐總。」
片刻。
但心理鬥爭幾分鐘，在出了部隊后的第一個十字路口選向時，綠燈陡然變亮，迎晨忽然就有了決定。
「這些年，給你添麻煩了。」
唐其琛坐在辦公桌後面，還是之前的姿勢，他想起來，補充道：「四川那次礦難的事故分析會，定於下周二。」
「迎晨，知道我最恨你哪點嗎？」
和*圖*書唐其琛：「謝謝。」
有句話，是唐其琛沒說出口的。
迎晨叫住路過的服務生，請他幫忙送杯熱茶過來。
迎晨在路上，本想給唐其琛去個電話。
唐其琛沒有逾矩，很快便將人放開，換上笑臉，「五年的夜有所夢，今天算是如了願——我也沒白愛你。」
屋裡亮著燈，從卧室到客廳，再到浴室。
唐其琛隨即失笑，笑完后，亦真亦假地問：「能別叫我老闆么？都快走了，叫我一聲名字吧。」
迎晨打住不算愉悅的回憶，重新看向唐其琛，她剛欲開口。
她輕輕推開椅子，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對。」停了停，唐其琛還是沒忍住點了點緣由：「我父親身體不太好。」
「放心，我會處理完，再走。」
煙火踩在腳下，人間，便安靜了。
迎晨笑了笑，把手機收緊掌心, 「沒事。」
迎晨忽然心安。
她身體不太好，畏寒怕冷，總說要去三亞買房，每年飛過去度冬。
一秒。
離別在即，他要抽身而退。
明艷動人，真心可鑒。
迎晨把車開到地下停車場，她坐在裡頭好久，才遲遲起身。
偶有一次重要外商會議，一個資料引用不恰當，鬧了個小插曲。
「還說呢, 」迎晨躲開，回手也是一戳：「你跑哪去了，我都找不著你！什麼第四排座位, 丟死人了！」
思緒縹緲，斂神回混。
轉戰KTV，接下來，便都是真情實感的別離與不舍了。
迎晨也沒再多想，把細鏈小包挎在單肩，「你去忙吧，我走了哦。」
事後，迎晨哭崩了，「我太笨了，都是我不好。」
浴室門關著，熱氣攀上磨花玻璃，稀里嘩啦的水聲。
「不知道。反正我還年輕。」
望著望著，就笑了。
「家裡的事。」唐其琛簽完最後一份文件，合上筆帽，才重新看她，「別多想，不是因為你。」
炫彩的燈光映在腳下，喧鬧的歌聲嘈雜不絕。
「丟人？」厲坤單手抵在牆壁上，壓近臉, 笑她：「沒一個看上的？」
愛不逢時。
———
迎晨愣住。
迎晨找過他。
迎晨不言，看著他。
笑著笑著，就哭了。
迎晨沒過去湊熱鬧，她靜坐在沙發角落，存在感很低。今晚唱的都是老歌，質量殘次，但音律熟悉，歌詞恍神，倒讓迎晨微微分神。
「其琛，祝你平安順意，前程似錦！！」
過了三日，唐其琛即將hetubook.com.com離職的消息便全司皆知了。
「迎晨。」
近了年關，公司高層日程安排滿當，要卡在某個精準的時間上辦事兒還真有點難。正好這周五晚上挪了個空，大伙兒就給唐其琛辦了個不失隆重的歡送會。
唐其琛嘴唇微張，溫聲輕言：
女人嘛，細緻，容易串聯前後因果，也喜歡在某些事上鑽個牛角尖，隱隱含著試探的意味。
迎晨撕開了往日情面，扒筋抽血一般，乾乾脆脆地豁開了唐其琛心裏的口子。
厲坤伸手往她腦門兒輕輕一按, 「一秒沒看住你，就給我搞事情。」
迎晨說：「你今天喝得挺多，注意一下，別太傷身體。」
唐其琛是真正意義上的一盞指明燈。
迎晨點了點頭，問：「是回上海嗎？」
上電梯，開家門。
她從小與父親的關係便不盡人意，少有深心交流。弟弟又年幼，對他自然又是另一番態度。少女時與厲坤的那一段感情，學到的是纏綿，動情，也學到了壯烈，和折磨。
「啊！淋濕了淋濕了！」
「有些項目還要費些時間交接，一個禮拜后，我就會正式離職。」唐其琛十指交疊，垂放在桌面，一直是看著她的。
「你能出去啊？」
「那我就去找個老頭兒，沒準以後還能繼承他遺產哈哈哈。」
唐其琛笑了起來，眼縫兒一眯，被紅酒蒸熏的醉意，閃爍眉眼格外清晰。
「我請假。」
走了幾步。
「您是做實事的領導，這點特別難得。」
「等等，待會我送你。」
唐其琛坐在許偉城旁邊，跟往日一樣，彙報、安排工作。
唐其琛是個非常有格調的男人，配得上器宇軒昂這個詞。
厲坤下意識地回頭，迎晨便從他腋窩下溜跑出來。
確有要事脫不出身，厲坤點點頭，「路上慢點，到了給我電話。」
指頭在密碼鎖上按了串數字，滴的聲，門開了。
半分鐘。
這姑娘，他從她二十二歲，守到了二十八歲。
並且談崩了，非常傷感情的那一種。
這輛大切諾基是改良版，車前頭的大燈給換了大尺號，大氣。厲坤喜歡粗獷一點的越野，車隨主人，倒是很有他的范兒。
「那幾個姑娘家，還躲在一邊哭了好久呢。」
「不怕你笑話，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我和他還能在一起。」
這話讓迎晨稍感輕鬆。
迎晨反倒緘口了。
他對迎晨有知遇之恩，有教誨之恩，擔得起亦師亦友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