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不服氣，只覺得自己未必比大哥差，一心惦記封閣拜相，可二十幾年過去，他正如三太爺所說，依舊混跡在翰林院，不曾做過掌印官。
從沈珏嘴裏出來，倒像是被磋磨了幾年似的。
「服中？」二老爺很是意外道：「是你父還是你……母……」
他是怎麼回答來著？
二老爺神情有些僵硬，看著沈瑞眉目，只覺得眼熟，又覺得陌生。
他不敢再覺得委屈，一心讀書，想要早點成才讓父親重新再看重自己。不想欲速則不達，臨下場前一場風寒，使得他耽擱了春闈。
三太爺只道：「做官就是做人，你不會做人，也做不好官，不過翰林院又添一酸儒亦是天下之幸，使你不得負君負民」
沈瑞回道：「因之前在服中，小侄兄長尚未議親。」
沈珏、沈全等厚道人見狀，不免各自惴惴，只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竟疑起二老爺裝病，實是不應該；像是沈珠則是越發思量的多，只覺得小二房一個瘋癲，一個病弱，這失子之痛，看似還沒緩過來。
三太爺並未去指責喬家如何如何，可也沒有與喬家會親家的意思。
若是三老太太給兒子定的是旁人家的姑娘，三太爺許是不會遷怒；可喬家是沈家姻親，三老太太與喬太太又是同胞姊妹。要說喬家不知曉二老爺身上本有婚約，那才是扯謊。
二老爺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只覺得一盆冰水迎面潑過來，心都寒顫顫。
他被這驚雷炸的稀里糊塗中，就連同小妻子一道被「樹大分枝」分了出來。
二老爺當年不過十七歲，帶著十四歲的小妻子，被wｗw.ｈｅtｕbooｋ.coｍ.cｏm管事們送到城西南的一處三進宅院。
他一個少年舉人，本就當匹配仕宦之女，舉案齊眉；娶了商戶女做妻子，難道要坐在一起打算盤，算計銅子多少么？
他當時還以為父親是心疼自己，為了開解自己，方讓自己早些成親，彌補不能應試的失落。畢竟喬表妹當時才十四歲，還不到及笄之年，本當再等一年再提嫁娶之期。
他又跪在孫太爺跟前，說了一番誅心之言：「並非家母背信棄義，實是慈母心腸。因小侄心儀錶妹，方行此事，並非有意違逆父親…對不起孫伯父與孫家妹妹之處，小侄一力承擔。還請孫伯父念在家母為父親生養了大哥與我，又撫養三弟與三妹，並未有失婦德之處，勿要讓家母大歸，讓我兄弟等人失母……」
「是家慈三年前因病離世。」沈瑞輕聲回道。
二老爺是被小廝扶出小廳來的，披著氅衣，雖不像大老爺那樣清瘦，可神容慘白難掩病態，不過對族子們倒是和藹，也隨口敘起家常，過問功課之類。
之前只覺得四房母子是白眼狼、狠心腸，並未想過自己如何如何，可這話從旁人嘴裏出來，自己這身份儼然就是地里的「小白菜」啊。
三太爺看來是真厭了這個兒子，沈家在京城正東偏北方向，二老爺的新宅就賣在城西南角。
沈瑞曉得他誤會，以為自己上面的兄長也是孫氏所出，可不好解釋。畢竟沈瑾已經記名，從宗法上說，確實算是沈瑞胞兄。
打罵凍餓？
「不孝不義」，父親只罵了他這一句，而後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他。和圖書
沈瑞的下巴頂到胸口上，臉上只覺得發燙。
婚姻大事，還是門當戶對的好。何必明曉得母親不喜，還強作親事，鬧得大家都不痛快。
二老爺聞言很是傻眼，曉得父親將親生子都能捨出去，便知他多感念孫太爺早年恩情，自己退親之事真的激怒父親了。
且不說二老爺聽了這幾句如何腦補，沈珠在旁，直覺得牙根恨得直痒痒。
孫太爺當時直直地看了他半響，問道：「敏娘已經進你們家五年，你不知婚約之事么？」
二老爺抬了抬胳膊，叫沈瑞起來，看著他溫和地問道：「你父母年紀同我相仿，你行二，那你大哥是不是已經娶妻生子了？」
沈珠望向二老爺，二老爺面上果然轉為沉重，臉上說不出是痛是悔。
聽說沈珠已經過了院試，二老爺神情越發慈愛，贊了好幾聲。
二老爺想起當年三太爺寫休書後自己要去求孫太爺，被大哥攔住的情景。
看來這二老爺對四房之事還真的半點不曉得，沈瑞心中納悶，孫太爺若是與三太爺兩人是生前密友，那不應當只有徐氏與孫氏有舊，二房幾位老爺應該也都認識孫氏。瞧著大老爺、三老爺幾人神態，對於孫氏之逝也是知曉的，怎麼二老爺這裏全然不知？
二老爺驕傲地回老宅，希望能得到三老爺一句誇讚，也希望三太爺能看在他出息的份上原諒他，讓他們搬回來。
他心中來不及竊喜，就被三太爺打了一個耳光。
沈瑞聞言，心中驚訝，這位二老爺對四房情況全然不知。
二老爺不屑扯謊，依是理直氣壯道：「小侄與表妹志趣相投，情難自禁，還請孫伯父https://www.hetubook.com.com成全。」
二老爺開始時並未留意到沈瑞，直到他上前請安，吳媽媽口中點出他四房嫡子出身時，方有些失神。
實在是隔的太久，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二老爺本以為自己心裏是記得的，可見到沈瑞那刻，發現自己記憶已經有些模糊。那個身影似清晰又似遮了一層迷霧，或是他從來沒有記清楚過。
不過在眾人入席前，由徐氏打發吳媽媽們帶沈家諸子去西南院，去見了二老爺。
即便孫敏十來歲就被送到沈家，有出身相府的徐氏親自教導，言行並無失當之處，可是一想到她的出身以及會帶了的萬貫家財，年輕氣盛的二老爺都覺得心裏跟扎刺一般。甚至他能都想象的到，待成親后別人會如何指指點點，笑話他因貪圖妻子嫁妝娶了商戶女。
沈珏自打曉得徐氏選中的嗣子人選可能是沈瑞，就不再張羅走，有心要幫沈瑞促成此事，藉此離了四房。
他選擇了十三歲的小表妹，放棄了許婚五年的孫敏娘，當時當地沒有半點愧疚。
偏生沈珠不能插嘴去解釋，否則要是沈珏念叨起三年前孫氏嫁妝被騙賣之事，那三房與九房也是一身腥。
他是那般厚顏無恥，將家中紛亂的緣由，推到孫家父女頭上。
他滿心委屈，去跟大老爺訴苦。
在他看來，即便自己放棄這門婚約，以孫家的萬貫家財，孫敏也不愁嫁。自己老父又視孫敏如親女一般，以後自然會照拂，根本沒有必要非要娶進家來。
當年是鬧了那麼一出不假，可過後騙賣孫氏嫁妝產業事情出來，四房老安人與沈舉人不還是鬧得灰頭土臉。沈瑞ｈｅtｕbooｋ.com.cｏｍ在外頭自在三年，得狀元族兄親近教導，才回家帶了大半月就又被徐氏帶出來，能受什麼委屈？
二老爺聞言，有些茫然，嘆氣道：「好孩子，少年失母，苦了你，幸好還有胞兄護著。你外祖生前與我家太爺是生死之交，你到了這裏也莫要外道。」
大家想著以二太太露面情景，不曉得會不會看到滿眼素白，幸好西南院的裝飾與下人服侍，雖不是艷色，可到底沒有白茫茫一片。
大老爺曾問他：「二弟，你可想明白了？孫伯父是因後繼無人，方將敏娘託付我家……你這樣一去，可是為難孫伯父，陷父不義……」
待吃了媳婦茶，三太爺便立時叫管家送來賬冊，立時分了家。
三太爺甚至連兒媳婦「三朝回門」都不等，可見他心中不僅埋怨妻兒，連帶喬家也怨上。
他娶得心儀的妻子，成親次日美滋滋地去叩謝雙親時，三太爺卻在祠堂里見的他們夫婦。
來的都是沈家族侄，並非外姓親朋，接風宴就設在內院上房。
沈瑞還沒上前賣乖，沈珏就忙乎開了，這是要「示人以弱」，激起二老爺憐憫心？
他是這樣回答大老爺的：「孫伯父既同父親親如兄弟，定不會願意因孫家緣故，鬧得咱們家闔家不安……」
大老爺提了一件事，他才曉得兩家的婚約可以追溯到更早。
二老爺失子，對著這樣一個失母之子，如何能不心生憐惜？
二老爺當年憤憤中帶了羞惱，不肯求饒，一心要在功名上有建樹，下一科與大老爺同科下場，會試為亞元，殿試為二甲傳臚，比大老爺名次都高。
不用人細說，就沈珏方才那幾句，已經能讓人想到許https://m.hetubook.com.com多。
原來他三歲時，孫太爺就曾在京城小住過，三太爺打算將他送給孫太爺做兒子，孫太爺因沈家子嗣來的艱難，三太爺當時也只有兩個兒子，又怕在出身上委屈二老爺，便說要他以後做半子。
孫太爺聽了這一句，就去了沈家，退了這門親事，帶走了孫敏，「成全」了他。
四房嫡子？四房沈源之子？孫氏之子
又過了幾年，孫太爺在南邊故去，孫家管事尊主人遺囑扶靈北上……
他當時心裏是認可了母親的話，覺得孫家將女兒送進沈家是「挾恩求報」，也擔心以後自己會有這樣一門不體面的妻族而被人嘲笑，才默許了母親給自己另定親事。
在對答之際，沈珠便少了幾分拘謹，多了些許自在隨意，果然引得二老爺側目。
孫氏若在世已經四十幾歲，可兒子才十歲出頭，成親十余年無子，對於一個娘家人都沒了的女子來說，日子得何其艱難。後來雖有了兒子，卻也等不到兒子長大就不行。如斯安排，全是為了保全骨肉。但凡有娘家人可以託付，也不會讓嫡子受如此磋磨委屈。
眼見二老爺誤會，沈珏便湊過來，「小聲」道：「要是瑞二哥真有同胞兄長，源大嬸子就不會走的不安心，生怕瑞二哥礙了旁人的眼，不僅將庶長子記在名下，連嫁妝也沒敢都留給瑞二哥，生生地分了一半出去……饒是如此，有個打小養在老安人跟前，伶俐懂事、十四歲就中了廩生的長兄比著，瑞二哥笨口拙舌、又不會討好人，自然不如旁人討喜，打罵凍餓都是輕的，若非族親長輩看顧，怕是早就沒了……」
他正失落，三太爺那邊已經吩咐開始為他張羅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