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一歲半，不用人扶，已經能走的穩穩噹噹。沈瑞是個「偽少年」，就是對沈珏心裏也是視為小輩的，更不要說是四哥？
自見了幾位娘家兄弟，知曉丈夫做主要將自己送走，至今不過半月功夫，喬氏的頭髮花白了一半。她整晚整晚地睡不著，想要回憶夫妻之間曾有過的柔情蜜語，可腦子卻越來越漿糊，有事情竟然模模糊糊地想不清。
一盤肉粽，足有十來只。
沈滄晚上淺酌了幾盅，有了醉意，已經去了卧室歇下。徐氏有心往西院去看看，又怕驚動了丈夫，就擔心了一晚，次日一早才過去。
徐氏心下一沉，定定地望向喬氏。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徐氏實在看不下去，剛要起身奪了荷包，喬氏就抬起頭，卻是神情木然、眼神冷冰冰。她將手中荷包一丟，望著徐氏道：「是不是大嫂要送我休養，去了？不用提前收拾行李么？」
剩下的不算年幼的四哥，總共就七口人，就擺了圓桌坐了，倒是熱熱鬧鬧地用了一頓家宴。
當年珞哥沒時，她不是也『病，過一遭？命是她自己的，她既願意折騰，就任由她去照我說，真到了莊子上，再無指望時，說不得她就肯安分了」
徐氏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的多了，倒是並不害怕，只是越發煩惱。
喬氏不知想到什麼，臉上慢慢露出幾分溫柔來，拿起一隻粽子，剝了皮，放到對面的空白瓷碟，口中低語道：「表哥，吃粽子呀……」
做了半輩子妯娌，眼見喬氏如今模樣，徐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二嬸，你這又是何苦？」
飯菜早已涼透，兩個婢子站的腿酸腰疼，喬氏才像是醒過神來，怏怏地吩咐撤了桌子。
西院中，喬氏看著和*圖*書炕桌上的幾個肉菜與一盤粽子，才反應過來今日過節。
沈珏眼珠子轉了幾圈，帶了幾分興奮道：「大伯真將此事全交給二哥處置
沈珏先時對於四哥心中頗有忌諱，那也是見四哥落地身子弱，怕有個萬一沈瑞要背嫌疑，才暗中勸誡沈瑞；如今四哥大了，又是個愛笑討喜的性子，沈珏自然也樂意親近。
自然這「隨意」，也是有尺度的，真要二房這邊露出些「苛嚴」的意思，旁人不知緣由，難免要覺得這邊仗著勢利欺凌鄉族，松江各房頭族親到底會向著誰那邊，也是不一定的事。
過了足有一刻鐘，她臉色方緩和些，就打發人紅雲叫了毛媽媽過來。
她雙眼直直地盯著那碟肉粽上，滿臉地苦痛絕望，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什麼？見沈琰、沈？」沈珏換了衣裳，要了涼茶解渴，聽到沈瑞的話差點嗆住。
喬氏揚起下巴，輕嗤道：「那是自然」
徐氏想著喬氏如今的落魄慘狀，不由緘默。
喬氏坐在臨窗的榻上，手中捏著一個綉了一半的荷包，一針一針地縫著。見徐氏進來，她也不起身。
徐氏掩住心中酸澀，點了點頭道：「好，記得你自己的話，好好的活著吧
沈瑞道：「珏哥可是有不便宜他們兄弟的法子？」
沈珏啞然。
等到傍晚，沈滄落衙回來，徐氏就跟丈夫說了喬氏的事。
年長的那個想了想，道：「毛媽媽回家過節去了，要說也是明兒。」
喬氏就這樣呆坐一會兒剝了一隻，再呆坐一會兒再剝一隻，不到兩刻鐘將一盤肉粽都剝得於于凈凈。
沈琰雖遞上「投名狀」，可要是沈滄搭理，就顯得太抬舉他了，沈滄就全推給沈瑞。
同方才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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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摩拳擦掌道：「那也不能就這樣白便宜了他們兄弟？哪裡有這樣的美事？冒籍幾代人，一點懲處不說，還有我們這邊給他做保山？憑甚麼？」
「我沒病你們是盼著我病了，盼著我早死，可是我要好好的」喬氏的聲音淡淡的。
喬氏放最後一隻粽子時，手腕就頓住了。
次日，就是端午節正日，少不得先入祭室，祭拜祖輩。
喬氏倒是沒有抗拒看大夫，可也不算配合，閉口葫蘆似的，一言不發。
這樣一個三頭身的小娃娃，常在正房得見，奶聲聲地叫「二哥」，沈瑞很是喜歡。四哥似有察覺，對沈瑞越發親近，見了沈瑞就要求抱，倒是看的沈珏十分眼熱。
沈珏去年冬月北上時，與沈琰、沈兄弟打過照面，倒是不稀罕見這兩人，只是有些不忿道：「這叫什麼事？明明是那邊有錯在前，到了關鍵時候這邊卻要同流合污，要不然倒好像我們做了壞人似的。輕不得、重不得，委實令人憋悶」
她既是常在西院的，如何能不曉得喬氏的變化？不過是一是看不準，不知喬氏是真的失了心智，還是故意裝模作樣藉此逃避被送走之事，才沒有報到徐氏跟前。
不管喬氏是真的有異，還是假裝如此，都不能繼續再留京。
堂兄弟三人差著十幾歲，可沈瑞、沈珏兩個能這樣對四哥，也是兄弟和樂模樣。
這些日子，喬氏常陷入沉思，要是被打斷就要發怒，使得服侍的人只能隨她。
如今徐氏有了吩咐，她只管應承就是。
沈家可以有個「休養」的二太太，卻不能有個「行為異常」的二太太。
他忙撂下茶杯，將口中茶水吞咽下去：「好好的怎麼要見他們兩個？」
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到回到上房，徐氏才揉著額頭，面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沈滄聽完，立時有了決斷，道：「明日就叫人送她到莊子上去，不能再拖了」
都說山居不知歲月長，她雖不在山居，而是在宅門大院，可依舊忘了歲月
這花白頭髮、臉上蒼白浮腫的老婦，竟然是喬氏？她本長十分面嫩，四十齣頭也同二十幾歲似的；出京一年多，雖說老了不少，可依舊是個愛收拾、愛裝扮的利索婦人；如今卻是呈現了老態，說是比徐氏年長都有人信。
沈滄皺眉道：「她的心藥除了老二，就是四哥。是能將老二變到京城來，還是能奪了四哥給她？認識了半輩子，她還會轉了性子不成？今日夫人過去，但凡露出一絲一毫心軟的模樣，她只會『心病，越來越重，直到你任由其索求
年紀略小的那個指了指腦袋，低聲道：「姐姐，二太太不會是？是不是去告訴毛媽媽？」
祭拜完祖先，闔家就在上房用了家宴。這闔家裡，並不包括「養病」的二太太。
沈瑞與沈珏兄弟兩個眼見成丁，用不了幾年就能開枝散葉，將血脈傳承下去。他又低頭看了看四哥，依稀看到當年的珞哥似的，沈滄只覺得眼圈澀澀的
旁邊服侍的兩個婢子見狀，對視一眼，臉色都露出駭色，卻是不敢出聲相擾。
大夫神色沉重，眉頭緊皺：「怒傷肝、憂傷肺、思傷脾、悲傷肺、恐傷腎……尊府二太太如今正是元氣混亂、五臟俱損之兆，我這裏只能開個溫補的方子。雖不知其緣起，不過心病最好心藥醫，早做寬解為上。」
沈瑞有長兄之分，沈珏雖只比沈瑞小一日，也有些小脾氣，卻是真心敬重沈瑞，並不與之爭鋒；四哥這裏，年歲還小，和_圖_書尚且看不出什麼。不過都說三歲看老，四哥今年虛歲也是三歲，倒是能看出是個性子開朗的乖巧孩子。
毛媽媽忙小心應了。
等到上房家宴結束，徐氏就得了二太太行為有異的消息。
沈瑞笑而不語，可也沒有告知沈珏自己打算。有些事只可意會，不能言傳，說的就是此事了。
她們兩個近身服侍喬氏的時間不長，也看出喬氏是平素沒事就要流流淚的脾氣，沒想到她如今不單單是哭，腦筋還有些不正常……
「三哥那裡，暫時不用你操心，先好生服侍二太太。二太太好，你們跟著好；二太太不好，二老爺也護不住你們。雖說你們是二房的下人，既住在尚書府，我也當管的起你們」徐氏正色道。
不過在顧及沈家的名譽前，徐氏也不放心喬氏身體。家中常來的大夫最是口緊，自打他父親那輩人開始就常往沈家看診，徐氏便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直接打發人去請了大夫過來。
說話之間，喬氏霞飛雙頰，露出幾分少女嬌羞。
沈瑞道：「誰讓沈家是書香人家，涉及功名之事，在士人眼中又是比性命還重要的大事。讀書人又是藐視富貴的多，只咱們家比那邊過的好，在那些人眼中就有了對錯取捨」
徐氏嘴巴里直發苦，叫人包了銀封，送走了大夫。
沈滄帶了兄弟與眾子侄，入祭室拜祭，除了沈家二房諸已故尊親，同樣祭拜的還有孫太爺的牌位。
兩個婢子出去后，都是吐了一口氣出來。
沈滄上了香，看向幾個晚輩。
沒有出聲，就這樣無聲飲泣，從天色大亮，一直到屋子裡掌燈。
過了好一會兒，他醒過神來，看著沈瑞道：「我就不信二哥既訂了回請的日子，心中還沒有決斷？」
沈滄嘆氣道：「老二那傢伙，白活了四
hｔtｐs://m•ｈｅｔuboｏk•com.coｍ十多歲，還是叫人難放心。我是上輩子欠了他的，才與他做兄弟，倒是叫夫人跟著我操心，是我對不住夫人……
等再轉回內室，喬氏已經翻身坐起。
喬氏依舊低下頭，往那翠竹荷包上使勁去了。
喬氏對面的瓷碟中，白白的粽子疊了幾層。
旁邊兩個婢子臉色越發白。
沈家居京多年，可過年還是從南邊的習俗，端午包的也是肉粽，十分小巧精緻，不過一寸半長。
徐氏也知自己不該心軟，可是想著沈洲那邊，悶聲道：「真是輕不得、重不得，如今二叔不在京，真要讓喬氏有個不好，說不得過後你我還要挨埋怨。到時二叔又是情深意重的丈夫，獨你我夫妻成了狠心兄嫂」
等到了外間，徐氏才小聲將喬氏的異常反應說了。
偏生她打小嬌生慣養，女紅上並不所長，三針里就有一針往手指頭上使勁，看的徐氏眼皮直跳，喬氏卻恍然未覺，荷包上卻是星星點點，沾了不少血跡
沈珏不是外人，沈瑞就將前些日子與沈琰兄弟見面的事情說了。
待見到喬氏時，徐氏嚇了一跳。
三老爺見狀，不由十分寬懷，感概道：「倒是想起小時候，當時我也是跟樂意追在大哥、二哥身後……瞧著四哥還真是有福氣的，同他老子一樣，也有兩個哥哥做依靠……」
文青是一種病，「仇富」只是諸多病兆中的一種。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不過因大明朝文人當朝，士人地位高，士林輿論不可不顧。
沈瑞點點頭，道：「老爺不耐煩這個，就叫我隨意處置。」
沈滄笑了笑，沒有應答。不過瞧他的臉色，對於小一輩的相處也頗為滿意
喬氏這才抬起頭來，臉上卻滿是歡喜，眼神溫柔：「大嫂，這是我給表哥繡的荷包。表哥最愛翠竹，我就綉翠竹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