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環訝然道：「這不是京城么？天子腳下，還有窮人不成？」

兩家行李在碼頭都是分裝好的，到了路口，沈全就帶了一輛行李馬車走了，剩下的馬車繼續往仁壽坊去。

沈全見了，笑道：「叔父先去忙公務，環哥先隨我們進城，等叔父忙完這邊差事，再進城也便宜……」

另一輛馬車裡，沈環不時掀開馬車簾，向外眺望。

沈環見狀，不再翹首四望，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裡。

原本沈全的婚期是定在今年年底，因五房沈鴻夫婦回鄉奔喪，不在京中，只能延到年後。

「我是去請教學問，哪裡跟三哥似的，迫不及待想要迎嫂子進門了……」沈瑞笑道。

這真是孩子話了。

雖說族兄弟兩個如今都是生員，不過沈全與他還不一樣。南北直隸鄉試每科錄取人數一樣，不過北直隸士子與南直隸士子基數不同。北直隸生員想要參加鄉試並不是難事，南直隸除了廩生之外，其他生員歲科考試就是一大難關。

徐氏心裏放了心，可還是忍不住心疼道：「千里奔波，辛苦你們小哥倆了

又有兩輛馬車載人，眾人別了陸三郎與沈漁，就從碼頭出來，沈全與沈瑞坐了，沈環則隨著沈珏上了馬車。

沈瑞搖搖頭，道：「沒說什麼。三哥這回還要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么？」

沈漁神色猶疑，欲言又止模樣。他自然想要隨著幾個族侄進城，不過身上既背了差事，總不好拋開。

加上一路上看來，沈環是個機靈懂事的，待沈珏這從堂兄也有幾分真心，沈瑞就通快地道：「環兄弟先隨我與珏哥去家裡，族叔這邊交完差事，也過去走動走動……難得族叔進京，家父、家母那邊定也要見見族親……」

沈珏白了他一眼道：「瞎客氣什麼？有甚不便宜的？大伯、大伯娘待小輩向來寬和，你踏踏實實地住就是……」

眼看著沈環不自在，沈瑞道：「同松江比起來，京城不過是人多些、車多些……當年ｈttps://wwｗ.ｈeｔuboｏｋ.com•ｃｏm我與珏哥剛來時，也覺得京城讓人生畏，後來呆久了也就那回事。這邊雖勛貴官員多，可百姓還比不上松江富庶……」

沈環瞪大眼睛道：「滄大伯父不是二品大員么？比滄大伯父品級高的沒幾個了吧？」

三太太哭笑不得道：「可不就是如此。四哥愛吃芸豆糕，正好家裡有銀模子，我就叫人做了些給他……他倒是忘了糕的味道，只記的花了……」

四哥望著手中絨花，小臉擠成一團。

沈漁這才放下心來，點頭道：「那環哥就麻煩你們兄弟幾個照應了，我隨著鄭司吏先將差事了了，再去拜見二房族兄……」

三太太心有餘悸，點頭道：「可不是得如此，前兩日去三老爺書房，見了紅色顏料，四哥也往嘴裏送呢，正經嚇了人一跳……」

外頭草木凋零，原野金黃一片，同松江冬日景緻大為不同。沈環好奇的同時，也帶了幾分不安，遲疑道：「三哥，這樣帶我回去便宜么？要不，我先隨全三哥去五房大族兄那邊住？」

沈漁面帶感激地應了，卻沒有打算動用這層關係。為了公事動用人情，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況且尚書府的人情是那樣好欠的？他可是知曉自己的斤兩。

沈漁那點小心思，早在沈瑞眼中。不過論起遠近親疏來，沈環是沈珏從堂弟，沈漁是沈珏堂叔。既是沈珏在京，就沒有五房出面待客的道理。

「那可是尚書府邸…」沈環咋舌道：「只要想想，都叫人畏懼……」

沈環不敢再看，連忙低了頭。

徐氏看了一眼，道：「這是早上吃了花朵模子的點心了？」

管家躬身道：「太太那邊還好，老爺重陽節后犯了宿疾，咳了幾日，不過前些日子也漸好了……」

運河雖沒有上凍，可進了直隸境內也開始有浮冰。

沈珏「噗嗤」一聲笑了，指著沈環道：「何不食肉糜，說的就是環哥這樣的……」

沈和*圖*書瑞、沈珏並未提前打發人進京送信，這邊自然也沒有來接的人。

「見過二哥、見過三哥，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太太可念叨有些日子……」管家上前見禮道。

徐氏已經打量起沈瑞、沈珏兩個來。

族人都說沈瑞在母喪后被親長虐待，性情大變，這變化還真是天差地別。要不是人依稀還是小時模樣，沈環都要懷疑他換了個人。

出孝后的沈瑞不必說，已經是小大人模樣；孫氏故去前，大家在族學里也是同窗來著。雖說當時沈環不過七、八歲，可也記得真真切切，沈瑞周身陰鬱、脾氣暴虐，稍有口角就要與人大打出手的模樣，與現下還真是天差地別。

「要是那樣，我還用著拼死拼活地讀書，早丟了書本做紈絝少爺……」沈珏輕哼道：「咱們這樣的書香人家，子孫前程都在科舉上，父祖顯赫，子孫後繼無人敗落的，大有人在……這樣說來還真是羡慕那些功勛人家，落地身上就帶了世職，壓根不用自己求功名……」

因長福已經先一步快馬回京來送信，徐氏就吩咐二管家帶人到朝陽門外相迎。

又想著故去孫氏的善名，沈環莫名地生出「善有善報」的念頭。

沈瑞道：「家父早年在戶部為官，那邊也有些人情在，要是族叔這裡有不便宜處，只管打發人去說一聲。」

族兄弟之間說話的功夫，馬車緩緩駛進仁壽坊。這裏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外頭並無喧囂之聲，似乎一下子肅靜下來。

沈全聽得不真切，道：「瑞哥說甚了？」

沈瑞道：「我倒是偏愛府學里自在……」

沈瑞心裏嘆了口氣，指了指沈環道：「這是宗房族叔家的環哥，隨我同三哥來家裡做客，我們先去見太太，後邊馬車上的東西都是長福收拾的，讓他與大管家說之……」

正房裡，徐氏已經在等著，玉姐在旁的陪坐，三太太帶了四哥也在。

「二哥回來了、三哥回來了……」外頭門房小廝一路往裡通傳。hetubook.com.com

妯娌兩個正說話，就有婢子進來稟道：「太太，三太太，二哥、三哥回來了」

二門處，早有徐氏房裡的婢子等著，見了沈瑞、沈珏，少不得殷勤問好。

此處不過是稍間，臨窗南炕，上面坐著兩個遍身裹著綾羅綢緞的婦人，年長的一位正是前些年曾回松江省親的二房大太太徐氏，另外一人三十來歲年紀，旁邊侍立一豆蔻少女，手中牽著一紅衣幼童。

說到這裏，沈珏按了按自己的胳膊，悵然若失道：「說不得我上輩子就是個武將，這輩子投生錯了人家了……」

以沈瑞四房嫡子身份，要不是有二房大太太徐氏與孫氏的淵源在，即便前面有個挂名的「假嫡」兄長，也沒有正嫡出繼他房的道理。

馬車外，已經有行人喧囂聲。

沈全既在京城遊學，那春山書院的確是最好選擇，因此沈瑞就沒有說什麼

徐氏臉上忍不住露出歡喜，三太太也望向門口，玉姐站了起來，拉著四哥站在旁邊。

四哥小胖手抓著，就往嘴裏送。

通州碼頭到京城幾十里路，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從朝陽門進城。

就見沈瑞、沈珏兄弟挑了帘子進來，後邊還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素服少年。

不過通州是水陸交通要道，運力發達。等沈瑞等人在碼頭跟前的茶樓吃了一壺茶，長福已經帶了人雇好了馬車。

玉姐抿嘴一笑，隨手將鬢角上的紅絨花摘了下來，抽了插針，只將花朵遞到四哥手中。

沈珏回松江后，雖消瘦的厲害，不過在船上拘了兩月，活動不便，身上倒是養起來了。至於沈瑞，雖說學習刻苦，這一路上又隨著陸三郎見識了些「雜學」，可他素來注重養生，起居定時倒是也不見清減。

三太太柔柔地看著四哥，口中道：「可不就是如此，一眼看不見，心裏都不放心……」

沈環失望道：「竟是如此呢？我還以為瑞二哥與三哥就是頂天的衙內少爺、在京中能橫著走……」

沈全前和_圖_書幾年有個通房，進京后也帶了來，直到後來定親，才被郭氏打發人送回松江。這次回松江，沈瑞還曾聽沈全身邊小廝提了一嘴，說是已經在莊子上嫁人了。

因沈瑛住在其他坊，沈全要與大家分道，沈瑞就下了那邊馬車，上了沈珏、沈環這輛。

沈環跟在眾人身後，則是帶了幾分好奇，四下里眺望著。對於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京城是神秘而莊嚴之地，他的心情既忐忑又雀躍。

沈全橫了沈瑞一眼道：「瑞哥也別笑話我這兩年老往楊學士家跑的是哪個？」

沈瑞、沈珏兄弟出京時，正值盛夏，如今卻是初冬時節。

沈珏想了想道：「不能這樣說，文官里還有諸閣老，勛貴里公侯都是超品，伯也是從一品上……」

「呦呵終於回來了」沈珏從船上下來，使勁踩了踩地，面上帶了幾分歡喜。

沈環跟在沈瑞、沈珏身後，瞧著這一路僕人婢子的熱絡勁，望向沈瑞背影就有些異樣。之前在松江時，並不見沈瑞出頭招搖，可這回了尚書府沈瑞與沈珏兩個誰是主、誰是從卻是一目了然。怪不得在碼頭時，連父親都要看沈瑞表態，而沈瑞也大大方方直接做主帶了他過來，並無為難顧忌的模樣。

沈環站在沈瑞、沈珏身後，飛快地掃了一眼。

沈瑞虛扶一把，道：「太太近日可康泰，老爺那邊呢？」

沈漁笑著聽了，並未作答，只是用眼角望向沈瑞。

沈環初到京城，本不耐北方于冷，等到一進屋子，就覺得暖氣迎面撲來。

管家忙應了，沈瑞帶了沈珏、沈環兩個直接去了二門。

沈全與沈瑞兩個心情也大好，走了兩個來月水路，即便偶爾在沿途碼頭上能下來溜達溜達，可大多數時間還是拘束在船上。

想想也是，沈瑞是小長房嗣子，尚書府以後的主人；沈珏雖現下在這邊住著，可等到以後分家，不過是二房旁枝。堂兄弟兩個，身份有別。

徐氏不以為意道：「小孩子都愛鮮亮顏色，不當什麼……不過他和*圖*書最是愛往嘴裏送東西的年紀，還是得叫人隨時看著，省的卡了孩子遭罪，大人也跟著懸

沈全咬牙道：「著急怎麼了？轉年我都二十一，不說旁人，就說珈哥，比我還小呢，如今已經兒女雙全了……」

沈瑞、沈珏、沈全幾個三年前是臘月里進的京，再冷也經歷過了，沈環卻是呆了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住，緊了緊身上袍子道：「這可真是到北邊了，天真冷啊，都趕上松江臘月時節……」

「我先家去，明日再去給大伯、大伯母請安……」沈全道。

玉姐忙攔住，道：「這可不是吃的，四哥拿著耍就好……」

沈瑞與沈珏南下雖輕車簡從，不過回來時卻是帶了不少東西回來，有族長太爺對沈珏的「遺贈」，還有各房族人給沈瑞兄弟的「儀程」，以及給二房的家鄉「土誼」，加上族兄弟幾人的行李物件，就裝滿了四、五輛大車。

「總算是到家了，這在路上到底叫人心裏不踏實」徐氏對三太太道。

沈瑞、沈珏等人下了馬車，管家已經在門口候著。

沈珏失笑道：「京城裡公侯勛爵多了，尚書府不過算是尋常人家，你多這樣想想就自在了。等見了大伯、大伯娘，你千萬別這樣束手束腳小家子氣，只當尋常族親長輩尊敬就是……」

四哥上個月過了生日，已經滿兩周歲，虛歲算是三歲。他走路已經很穩當，不愛坐著，從三太太膝蓋下來，湊到玉姐跟前，巴巴地看著她道：「姐姐花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笑道：「三哥明日不用先往嫂子家去么？」

沈全點點頭道：「自然要的。雖說那邊管束的嚴些，可名師也多……我要不是在那裡讀了兩年書，說不得還要繼續卡在院試上……倒是瑞哥有些可惜，作甚要去府學里？叫我看來，春山書院老師多是進士出身，一層層考出來的，別處又哪裡比得上？」

看著沈全腦門上幾個錚亮的痘痘，沈瑞嘴角抽了抽，低聲道：「這倒也是，陰陽調和也是正理……」

通州，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