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深厚的夫妻之情也禁不起折騰，他心中甚至生出幾分惡意。要是妻子十五年前就走了，是不是宗房也到不了今日……
要是自己早就解了妻子心結，一家人骨肉和樂，便也沒有後邊出繼的事。
可那是宗房大太太自己挑的繼室人選，宗房大老爺即便礙於妻子與岳家的情面點了頭，相見之餘也彼此受禮，並無逾規之舉。
小棟哥兒與小桐哥兒兩個正好從上房侍疾出來，見到沈，都上前來。
「娘您別胡思亂想……莫要讓珏哥兒走的不安生……」沈說著，也是紅了眼圈。
李管家便也沒有瞞著，道：「還有一件事，械少爺在京時也曉得……去年臘月，三少爺曾受寒，病過一場，也是養了大半月才好……」
沈珏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客房。
李實道：「不瞞少爺說，如今尚書府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便只有二少爺一個是好的了……」
見是沈來了，大太太立時淚如泉湧。
旁人不知李管家身份，沈械在京多年，卻是知曉的，客客氣氣地安置在客院這邊。
在幼子在家時，自己看似偏疼，可縱容妻子的漠視，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宗房大老爺慢慢坐起，直愣愣地盯著兒子。
就在大太太與兒子哭訴時，宗房大老爺在東屋也醒著。
「啪」的一聲，宗房大老爺已經揮起胳膊，狠狠地甩了下去。
沈心下一顫，一下子跪了下來。
治喪最是熬人，七月里和圖書沈珏回來時，便開始在太爺靈前守孝。等到太爺出殯時，沈珏不能說皮包骨，也是清減的不行。至於「心情鬱結」為了什麼，旁人不知道，沈卻不能說不知道。
沈過來，就是來對李管家詢問究竟。
沈猶豫了一下，先去了西屋。
官場之上，瞬息萬變。
倒是沈，因沒有出仕，想的不是前程利益這些，比沈械多了幾份人情味兒。在侍疾之餘，沈想起夏日里的事，追悔莫及。他不是不疼弟弟，只是先前被嫉妒心蒙蔽，如今早已清醒過來了。
不單單是因六月里喪了族長太爺的緣故，還因京城來人了，帶來的不是春節前的人情走禮，而是一個噩耗，出繼到二房的沈珏殤了。
他低下頭，悔得腸子都清了。沈珏千里奔喪固然受累，可那「心情鬱結」的罪魁禍首卻是他這個同胞兄長……
沈本是興師問罪而來，聽了一半，卻是神情恍惚起來。
「娘……」沈站在炕邊，心下凄楚。
他肚子里的說辭早就準備好的，三日前之說了一半，因宗房大老爺與大太太雙雙倒下，宗房上下忙成一團，倒是無人想起繼續追問此事。
想著這十余年的往事，宗房大老爺覺得自己後悔的不是一星半點。
二奶奶詫異道：「二爺想多了吧？那邊血脈單薄才過繼的嗣子，如今已經三年，眼看珏哥就要成丁，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紀，只有愛護的，哪裡會有其他？」
為了這點和圖書子心虛，不管是宗房大太太發嫁族妹，還是不待見幼子，宗房大老爺都沒有說什麼。
聽著這話，想著京城尚書府確實是人丁單薄，沈珏神色稍緩，道：「瑞哥兒呢？」
對於沈珏來說，宗房大老爺是慈父；可對於沈來說，打小也是棍棒教導出來的。
對於頗有上進心的沈械來說，離京一年都讓他提心弔膽，更不要說再一個三年。心憂父母之時，沈械心中對二房的埋怨就更深了。
正胡思亂想，就聽到有人道：「爹……」
百姓最重年節，進了臘月，不管是士紳大戶，還是百姓人家，多是開始歡歡喜喜預備起年貨，準備過年。
他以為會時過境遷，卻忘了這世上還有「破鏡難圓」這四字。宗房大太太從此就轉了性子，人前依舊寬和大度，只夫妻相處時卻是猜疑不斷、言語刻薄。但凡宗房大老爺多看哪個女子一眼，宗房大太太都能想到「負心薄情」上去
從京城過來報喪的尚書府管家李實，就被安置在客院。
不過既代表大老爺夫婦南下，又是賠罪來的，李管家態度自然也謙卑。
沈在小廳上等著，見李管家出來，強按下心中憤怒，客套了兩句。
聽身邊小廝說「二少爺來了」，李管家便打起了精神。
兩個少年聽命下去了。
「珏哥怎麼就走了…」沈悔恨之餘，還心下存疑，與二奶奶道：「二房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珏哥兒不是幼童，這裏面定是有緣故，wwｗ•hｅtｕboｏｋ.cｏm•ｃoｍ否則好好的人怎麼會一場風寒就過去了……」
大太太伸出胳膊來，拉住沈的手哽咽道：「兒娘的報應來了……
這夫妻兩個已經年過半百，早就分室而居。
他站在小二房跨院門口半響沒有進去，轉身去了主院。
沈知道妻子說的有道理，可心裏總是放不下，便起身去了客院。
對比著年過不惑的妻子，對於正值妙齡的賀氏族女，宗房大老爺確實也心動。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沈滄雖不是宰相，可沈家父子兩代人為京官，沈家管家自也不是一般氣度。
等到妻子病愈，卻為此事吃起醋來，宗房大老爺不耐煩之餘，多少也有些心虛。畢竟宗房大太太也是原配髮妻，結縭二十余載，又是為了給自己生兒育女才遭遇產關，自己對賀氏女的動心，確實有見色思遷之嫌。
他望向西屋，面上冰寒。好好的同胞兄弟，就因妻子對長子的偏疼，對幼子的漠視，使得骨肉之間都是嫌隙。
沈能想起這個，宗房大老爺自然也想得起。
沈想起族長太爺留下的那幾口箱子，只覺得冥冥之中自由主宰。
李實南下前，沈滄夫婦就有過交代。對於沈珏之殤的原因，無需隱瞞。
沈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卻依舊是跪在那裡不敢動。
想起那曾經軟軟乎乎的小兒子，想起這十幾年的虧待，宗房大老爺也是紅了眼。
想著同去京城兩人，沈瑞如今好好的，沈珏卻魂斷京城，
hetubook.com.com沈面色又難看起來：「他不是與珏哥兒最好？怎麼連過來報個信都不能了？」
可自己固然有錯處，那自己的妻子呢？
因大老爺在東邊卧室養病，大太太就安置在西屋。
「二叔。」
李管家到達松江已經三日，雖是宗房招待周全，不過李管家年歲比沈滄還大幾歲，旅途勞乏，加上不耐江南濕冷，精神就有些怏怏。
大太太本是閉著眼睛，聽到動靜，就睜開來。
旁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關愛，沈珏卻打小隻能養在祖父身邊。要是自己能有擔當，早就教訓了妻子，怎麼會讓幼子委屈了十幾年？
宗房大老爺、也就是現下的沈氏一族的族長瀋海，聽聞這個消息，立時嘔出一口血來。族長太太得了消息，也是悲傷欲絕。夫妻兩個都卧病在床，宗子沈械在傷心幼弟早殤之餘，不免又生焦心。
「爹。」
他冷哼道：「沈瑞什麼事都沒有，尚能得長輩這般關愛；珏哥兒病了，怎麼就任由他去了？雖說離的遠，珏哥兒名分上又出繼，可也是宗房骨肉，自不會讓人欺負了他去」
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方挑了帘子進屋。
要是爹娘有個萬一……那可又是三年……
同樣是悔恨不及，宗房大老爺在埋怨二房的同時，更多的是恨自己。
大太太的眼淚止不住：「是娘對珏哥兒不好，珏哥兒才這樣無牽無掛就去了……如今不僅連母子名分沒了，家裡連個念想也沒有……」
李實在京城隨沈滄hｔｔps://wwｗ.ｈeｔｕbook•ｃoｍ.ｃｏm交際慣了的，哪裡看不出沈的情緒，嘆了一口氣，道：「自三少爺走了，我家三老爺就病下了，我家老爺又是職官，輕易抽身不得，才遣了老僕過來……」
要說宗房大太太當年產後病重時，宗房大老爺沒生續弦之心那是假話。畢竟那時，宗房大老爺剛值不惑之年，算是壯年，又是宗子的身份，族中不少事務也需宗婦出面打理。
沈瑞不過是族弟，沈不過見過幾面，能有什麼情分。聽了長輩關愛之詞，反而更加不忿。
關於喬氏去年管教沈珏之事，在京城並不是秘密。
沈過來了。
李實嘆氣道：「少爺莫要怪罪二少爺，二少爺因三少爺走了，精神頭就不好，我們太太不敢讓他出來……」
沈擺擺手，道：「你們也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因大老爺與大太太都病著，小廚房裡熬著葯，院子里都是濃濃的草藥味兒
只是李實身為大管家，素來圓滑，自然知曉什麼樣的說辭能減少宗房的憤怒：「三少爺因要準備今年童試，廢寢忘食……為了這個，我們太太與二少爺都管著過，才有了克制……不想天不遂人意，三少爺止步院試，精神就有些不好，隨後就趕上貴府太爺的白喜事……十月里剛回京時，心情鬱結，就大病了一場……」
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骨肉，就忍心無視輕慢？
松江沈氏宗房裡，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宗房大老爺一字一頓道：「還知愧，總算心肝沒黑透，立時去京城，帶你弟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