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五十三章 田月桑時(一)

招遠知縣每天坐在縣衙里,就有孝敬銀子從驛路上流進他的腰包,他如何還會去認真關心百姓疾苦,自然都樂不得都丟給下頭人以及師爺,不出疫情、不出流民、不出民變那就萬事大吉。
雖只是商戶,登州府卻沒什麼人敢瞧不起他們,一則好歹背靠著松江陸氏本家,再者,其家主陸七老爺忒會做人,官府上下打點得清爽,不知怎的還勾上了幾處衛所,攬下了些海上營生,財源滾滾,隱隱就成了登州商賈之首了。
眾人心裏罵老狐狸,嘴上還要說:「說的不就是么,俺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也不知道孝敬個什麼,這才來求您老人家給掌掌眼、支個招兒。」
青州府知府榮節是焦芳的門下,見沈瑞安安靜靜的,也就樂不得權當不知道這位過境。
他不僅升了官,還遠離了那群小人,更難得的是能真正操練一支隊伍,一展抱負!
如今陸家提出這句來,顯然是有鬆鬆手的意思,怎能不讓人心動!
見眾人紛紛點頭,他又道:「此事本府也想過對策,也與萊州知府李大人商量過,向萊州倉購糧一部分,本地和買一部分,向衛所軍屯和買一部分。此外本府也向皇上請旨,動一部分遼東餉倉,折銀兌換,年內補齊。」
陸七老爺筷尖狠狠撥拉著小菜,道:「要不是沈大人這次的盤子太大,咱們一家接不下來,哪裡還會讓這群東西跟著摻和。原還想著看看哪個是懂事兒的,值得拉拔一把,結果一個兩個都是榆木腦袋,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招遠知縣有心起來說兩句,卻見小知府沖眾人點點頭,便就走了,改由兩個中年幕僚打扮的人出來招呼眾人,他狠心咬咬牙,強擠出來個笑容,幫著打發了眾人。
尤其是那海貿的生意,松江因屢有倭亂,海疆管控極嚴,朝廷也重視,松江陸家的生絲、棉布等緊俏貨品都是悄沒聲運來山東,由陸七老爺這邊發賣謀取高利潤的。
好在沈瑞這一路上同兩位於師爺聊山東種種,因災荒特別問過耕種問題,想想萊州的情況,也就不奇怪李所問了。
沈瑞臉上方緩和了一二,點點頭,道:「既諸位知道,本府也就放心了,想來你們此來也是將各處情況都盤點個明白了,那便將寫了文書,連帶寫一寫如今招遠各處春耕情況、水利情況、民生情況、有否災民等諸事,煩勞知縣帶去府衙,屆時本府也會讓各縣報來,本府與各縣知縣共商治民大事,今日便暫且不聽諸位親口彙報了。」
在被德州左衛指揮使拿下大獄后,這個念頭也就破滅了。
見陸三郎進來行禮,他還笑眯眯的向一邊兒的長隨道:「添雙筷子來。」
眾人只沉默著,彼此用眼神交流,雖然坐在這邊的大抵是一族之長、一家之主,但如今糧食金貴、海路難得,都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下決斷的。
原本應該開宴兩次,房為沈瑞接風,沈瑞再回請為房餞行。
先前他最好的打算不過是憑著剿匪的人頭攢點功勞,升個指揮僉事,不在安德縣受牛千戶等一眾小人鳥氣。
沈瑞示意了一下姜師爺,姜師爺便站了出來,與眾人講陸家這批帶來牛羊多少、馬匹多少。各縣先立朱子社倉者可優先選耕牛羔羊、選種子,並享受官府預備倉的額外貼補。越早立社倉,貼補越多。
各家商鋪的花紅暗股都是老規矩了,必然要給的,誰家都有,各地都有,也就意味著不會在新知府面前賣什麼好。還是要靠點兒特別的禮物才能給知府大人留個好印象。
民間農貸的社倉也不是這幾年發展起來的,而是早在英廟正統年間,地方上就增設了社倉。
沈瑞收到帖子當然要給面子,便在路過萊州府府城時候特地去拜訪了李。
潘家玉聞言更是震動,認真一禮,道:「大人日後若有驅使,潘某萬死不辭!」
沈瑞起身拱手為禮,又請眾人歸座,方才道:「朝廷這陣子清查各地倉儲,巡按御史不日將來登州。本府擬立個制度,日後每個月,各州縣都要將轄區內農耕、水利等諸般公事推進情況形成文書報上來,不必長篇大論,就寫取得的成績和遇到的困難,若有經驗則更好。
陸七老爺自啟蒙起就不喜讀書,倒是常溜去鋪子里,三字經背不下來,那鋪子里各色貨品售價倒背個滾瓜爛熟,一手字寫得七扭八歪,算盤卻是打得飛快,如此一來,其父大樂,便培養其經商了。
沈瑞笑眯眯的接過話茬來,拍了拍他,道:「潘兄如今可是上了我的賊船了。」
因李有在南直隸任職的經歷,弘治十八年政權迭代時,謝遷門下曾有人拉攏過他,彼時他剛好知府三年任滿,考績上上,是可以升遷的。可惜他素來不喜鑽營,厭惡結黨,進而婉拒了。
眾人也都知道京里派御史下來了,是查糧倉賑災什麼的事兒,登州雖偏遠,但衛所多軍屯也多,且因要往遼東運物資,各處物資彙集登州,在附郭的蓬萊縣設有多處倉儲,巡按御史是必要來查的。
不過仍有人陰陽怪氣道:「恭喜恭喜,果是光耀門楣。只俺卻是沒這樣福氣的。」
那愁苦之色便又再次回到了眾人臉上。
眾知州知縣進府城后就聽到了種種傳聞,這次開會便都盼著知府大人說說開海,又或者鹽引。
這位倒沒擺京里人那譜兒,挺客氣的,就是口風太嚴了,說話滴水不漏,一絲一毫的消息也別想聯想到。
大約是覺得沈瑞少年新貴,應是喜熱鬧好臉面,故此一番搞得場面頗大,就差沒清水潑街黃土墊道了。
李越聽越喜,越談越投機,原就在京中好友書信中得知御道投書事中沈瑞作為,對他印象頗好,如今幾乎是以忘年交論了。
這是歡迎,要是歡送,準保得祭出萬民傘啊遺愛靴的戲碼。如此形式主義,這馬屁也就結結實實拍在馬腿上。
陸三郎也不再待客了,他同陸七老爺的兩個女婿劉廣南、褚徵以及陸家遠房幾個侄兒分別帶著小沈知府的管事下人滿府城、乃至滿蓬萊縣的轉悠。
僕從盡退了下去,爺倆碰了個杯,陸七老爺嘆道:「三倌兒,這地方不比松江,也比不得濟南府,又多得是土財主,看不長遠,得下慢功夫敲打。你不要心急。」
雖然沈瑞救他出來后對他說過已寫信回京,但他始終覺得那是一種安慰罷了,不成想沈瑞真的為他謀了這樣好的前程,不由得感激涕零。
「算著日子,十六快回來了吧。」陸三郎輕聲道。
陸三郎便又不動聲色的換了話題,道:「如今北邊海疆太平,山東這面已是幾十年風平浪靜了,實是山東大幸。」
房是聰明人,也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次升職是怎麼來的,因此雖然官職已比沈瑞高了,年紀也比沈瑞大許多,又是官場老前輩,卻對沈瑞格外親切熱情。
陳師爺笑道:「東家也不必生氣,巴結上峰也是人之常情。東家不喜他們務虛這套,點撥一二也就是了。也不必如御史那般苛責。」
此外,還有一點,李曾任松江府上海縣知縣。與松https://www.hetubook.com.com江府人沈理、沈瑞算有一脈香火情。
待陸家的外甥沈理沈狀元成了山東布政使司右參政,登州府上下待陸家也就越發客氣了。(沈理的母親為陸家旁支女,雖不是陸七老爺這支,也沒出五服)
潘家玉正要說話,沈瑞擺擺手道:「莫說什麼萬歲聖恩的場面話,我不妨實話告訴你,你想也聽說了開海的種種傳聞,將你放在這裏,正是皇上對開海一事的重視!」
山東登州府,陸家,待客花廳
陸七老爺見好就收,也不逼迫太過,笑著圓場表示坐在這裏乾巴巴聊得沒無趣,家裡已設下宴席,不如邊吃邊聊。
名字刻上去了,誰也不會自己拆穿了說我不是捐款是賄賂大人。
李之所以如此,除了萊州與登州相鄰,兩府總有需要相互照應的事情,還因萊州府同樣海岸線漫長,都傳沈瑞帶來開海的消息,對萊州來說也是可以分一杯羹的好消息。
山東這邊雖也講究門第,婚配上論個門當戶對,但比之蘇松是要差上許多了,尤其登州這邊,原也沒有幾家稱得上官宦人家的,給祖上捐個官職不過是臉面上好看些罷了,說起來都是虛的。
另一份旨意則是給千戶潘家玉的,表示他護衛朝廷命官、全殲匪盜有功,擢升為指揮僉事,因他水性極好,特調至登州衛,負責操練水兵備倭。
「諸位特地而來,想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本府。」
棲霞縣知縣左右看了看,還是最先開口。
小沈知府上任第一項政令,便是在各鄉縣推廣「朱子社倉」。
知府要是說外地來的某某貨不能上船,那巴巴運來的東西就全白搭了,就乾等著貨爛在庫里吧。
當然是從別處販來再賣去海外獲取多幾倍幾十倍的利潤啊。
「我早在出京時就寫信往南京去,向我的老師、南京兵部侍郎王守仁王大人借了一些懂水戰的能人……」沈瑞說到此時,果見潘家玉眼睛都亮了,不由莞爾一笑,繼續道,「登州本就有船廠,這幾日我就會安排人帶你去看。兵士這邊,登州衛不會為難你,我也寫信回去往後軍都督府活動關係了,你在德州左衛的心腹列個名單出來,我盡量幫你爭取要過來。」
故而如今誰也不想錯過這機會,都陪著笑臉支棱著耳朵聽著。
眾人看完后雖都低著頭,卻是眼珠子亂轉,彼此之間看來看去,拿眼神交流。
當時松江府那邊知府摺子遞上去,得了皇上好一頓讚賞,聽說不少人家得了皇上賜的「積善之家」的匾額,祖上獲贈六七品官的不在少數。
沈瑞在上見了,便笑道:「本府既是叫諸位來議事,自然要諸位暢所欲言,也好為此法查缺補漏。」
這是一種民間農貸倉儲,補官方預備倉之不足。因是南宋朱熹所創,故此冠以「朱子」之名,對後世影響也極大。
「每季度,各州縣要清查一次轄區內官倉、預備倉、義倉社倉等倉儲情況,同樣形成文書,不必長篇大論,一切用數字說話。一式兩份,一份送來府城,一份留底備查。
一席宴是真正的賓主盡歡,沈瑞辭別萊州府時,李親自相送,並相約彼此書信往來,共商治理地方之事。
上的菜都是雖不名貴卻格外精細,不顯奢華又不落俗套的,顯得府衙節儉。
只有蓬萊知縣,看著名單不住苦笑上頭一些人他太了解了,怎麼可能是捐善款!
沈理也在同沈瑞講山東各府情形時提過這位,對其評價還是頗高的,「能幹、務實,」彼時沈理道,「只是年紀大了,頗為固執。」
這點也是松江推行的,眾人也知。
文登縣在山東最東,三面環海,本身境內也是山地丘陵多,平原不足四分之一,本身缺糧,而外界運來也頗不便利。
不過到底與謝黨有這層嫌隙,因此在沈理來山東后,李與之始終是不遠不近的關係。
尤其近幾年,聽聞他們攀上了京中豪門,生意越做越大不說,竟能把造海船的事兒給辦下來了,如以此來便是地方官府也不敢小覷於他。
這日議事後,只有寥寥三四家中小家族再度來拜訪陸家,表示願為陸家馬首是瞻,配合和買。
沈瑞擺手道:「潘兄言重了!你我皆有一番抱負,都望能在登州施展!都是自己人,潘兄如今也是正四品官身了,便不要一口一個大人的論了。」
這些年下來,山東陸家與松江陸家關係一直是極親近的。
李既是守舊務實派,自然要從土裡尋生機。
這種事兒,便是在有成例規矩的運河上也是屢見不鮮,讓不讓你過就是各處關卡所在地的官老爺們一句話的事兒。
饒是潘家玉正感動中,也忍不住笑了,隨即又板住臉,認真道:「自大人將我救出,我便已在大人船上了。大人大恩我永不敢忘,有何差遣大人儘管吩咐。」
陸三郎這話,也就是點撥眾人,想討好新知府,就麻溜幫著新知府把安撫災民的事兒給辦好了。
潘家玉便拱手道:「我虛長几歲,便不客氣叫一聲沈賢弟了。」
席間推杯換盞,看上去賓主盡歡,卻不過是各懷鬼胎。
他原是松江陸家庶支的庶支,但陸家相對於松江其他大族,人丁過於單薄,故而子弟還是頗為抱團的,陸七老爺少年時並沒受什麼磋磨,他經商,也是全憑自己愛好。
李是成化十四年的三甲同進士,由教諭為知縣,勤政愛民,官聲極好,在上海縣知縣任上因以丁憂去職時,當地百姓還為他立生祠祭祀。他起複后擢光祿寺少卿,外放青州同知,后升萊州知府。
下面登時一片頌聖之聲。
他直言看過沈瑞青篆書坊刊印的農書,也通過同年故舊聽說過沈瑞的賑災札子部分內容,因此特邀來一見。
眾人越發覺得這事兒有門,收禮不就是為開方便之門么,這一時間送禮的便踏破了府衙門檻。
「正是!海運還是便利的,當建議沈大人多開幾條航線才是……」
沈瑞打見到他們便沉著臉,招遠知縣不明所以,自然小心伺候著,待到驛站大堂按位次做好,招遠知縣剛想說兩句場面話,卻聽得沈瑞先開口了。
而今,一向和陸家交好的京中衙內沈瑞沈傳臚外放登州府知府,登州上下立時就將陸家供了起來。
眾人不由目瞪口呆,這位大人還真是有能耐,歷來只有軍屯侵荒地民田的,他竟然能把主意打到衛所頭上!
昔年南京為國都時,登州是朝鮮入貢必經之地,然自從國都北移,朝鮮便開始經遼東過山海關直接入京朝貢,登州的入貢線路徹底廢棄。
陸七老爺又口頭謙虛一回,方一指身側坐著一直微笑裝木偶人的陸三郎,道:「三倌兒,你說!你和小沈大人有些交情,你給諸位你叔叔伯伯兄長們講講小沈大人的喜好。」
沈瑞自然也會做人,對房也是客氣熱情。
沈瑞自濟南府出來,要穿過青州府和萊州府。他此行本身就十分低調,自然不想驚動地方。
山東這邊在收到了沈瑞要外放登州的消息同時,也得知了陸十六郎為沈瑞採https://m•hetubook•com•com買將延期歸家的信兒。
新知府上任,首要仍是賑災,新知府就是松江人,如何會不用松江這招。
招遠知縣差點兒沒從椅子上滑下去。哪兒來的好消息!!
沈瑞環視一周,緩緩道:「本府在京中,曾奉旨刊印過一些農書,其中有些農具甚是得用。」他朝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天子愛民,特命夏皇親在莊上試造諸般農具,又試驗農書中所授耕種之法,這一二年也有小成。此次本府來登州,也是帶著皇上殷切期望而來,這些圖紙皇上命本府好生打造,授于百姓,以利其器。」
陸三郎話音一落,眾人就紛紛附和沈大人英明云云。
沈瑞表示,這是蓬萊縣富戶所捐,他們都是不求冠帶的,府衙便決定擇址蓋一「積善堂」,立一功德碑,將這些善人善款鑿刻上去。
此地因在登萊邊界,常有商賈路過,驛站倒是不小,這一群人還能容納得下,只是講究的椅子便沒那麼多了。驛吏費盡心力才張羅了些體面凳子給諸位大老爺坐。
因陸七老爺與松江本家走得近,子嗣也都巴巴的寫了生辰送回松江本家去按照族中排序並取名,陸家子嗣單薄,男娃女娃一起排行一起取名。陸十六郎實是陸七老爺嫡長子。
這一下更把一眾人胃口吊得高高的。
但有這麼個東西在,接旨時眾人都見了,又見來傳旨的小公公和錦衣衛與沈瑞都十分熟稔的模樣,知沈瑞仍簡在帝心,也是一種震懾。
李雖有清廉愛民的名聲,但到底不是海瑞那樣的人。
名字刻上去了,這善人的名聲就定了,跟石頭一樣硬!若是官府再行和買糧谷,這群人,除非真有石碑那樣厚的臉皮,才能硬挺著不拿糧食出來。
又有人道:「陸家書香之家,這樣錦上添花實是美事一樁。但俺家祖祖輩輩土裡刨食的,十里八鄉的都知道,硬求這福氣,既求不來,也惹鄉親笑話。」
你陸家難道賣的是本地土布?還不一樣是從松江倒來松江棉布才賣的!
沈瑞也不惱,道:「正是,這二年年景不好,本地產糧有限,各倉除了折損的,大半賑災之用了。」
他宴請沈瑞的這一席,亦是雖以清淡為主,卻也隨了山東尚四為尊的規矩,四碟小菜、四碟按酒、四碟清炒、四碟油果,另有四碟手剝乾果,麵食兩道、米飯兩道,頗為豐盛。
棲霞知縣說得很直白:「大人,棲霞受災,貧戶實無糧可入社,富戶恐不肯拿糧來入社。」
「京中遣巡按御史來魯查倉儲,諸位勤政,都在各州府自查了一番,本府看了諸位文書,極是詳盡,可見用心。」沈瑞一本正經道,好像不是他吩咐的寫自查報告一樣,「依諸位的文書來看,此時當行朱子社倉法最佳。」
果不其然,沈瑞笑道:「諸位不用擔心,蓬萊陸家已經從遼東購了大批牲畜來。耕牛也不在少數。」
蘇松沈氏去歲在和買上大出風頭,自從聽說沈瑞要來登州,各州縣也都是盤算過這事的,也不單單隻一個蓬萊縣有陸家牽頭透口風探底。只是各地富戶也是普遍反應冷淡。
出了掖縣入招遠縣便是登州府境內。
然而先前火急火燎想圈攏眾人配合和買糧谷的陸家,這會兒卻又無聲無息了。
眾人彼此對個眼神,便有兩位年長的咳嗽一聲,唉聲嘆氣道:「這二年到處天災,老天爺不成全人,奈何奈何。俺山東不也是苦不堪言。」
因此近邊兒沒上路的就做好了功課再來,路遠的如文登、萊陽,知縣已在路上了,不能調頭回去,便放慢了腳步,加緊讓僕從回去麻溜補報告送過來。
陸三郎環視周遭喜形於色的眾人一眼,方微笑道:「諸位前輩都比小子更懂貨殖之道,商路通了當然是頭等的大好事,但若是沒有貨,嘿,諸位說,可賣個什麼呢?」
明初登州屬萊州府管轄,洪武九年升府,仍置於蓬萊縣,領州一縣七,乃寧海州、蓬萊縣、黃縣、福山縣、棲霞縣、招遠縣、萊陽縣、文登縣。
於是,他就在萊州知府位置上一呆八年,不曾挪動。這在山東諸府里是頗為少見的。
山東中部、東部多丘陵,倒是中間青州府、萊州府有部分土地為平原,地力要好上許多。萊州耕地面積只有青州一半,每頃征糧額卻和青州相差無幾,可見土地相對肥沃。
山東確實沒蘇松那般富裕,受災情況也更嚴重,各家手裡那點子存糧不為囤貨居奇還為自己過河保命呢,如何會輕易捨出去。
席上不談公事,只論風花雪月。
潘家玉升任登州衛指揮僉事的事情在登州府引起了不小的震蕩。無它,眾人皆認定這是要開海的信號。
而此時有兩份旨意翩然抵達了登州府,竟沒比沈瑞晚到幾天。
登州原有些名望、有些官場背景的家族則都持觀望態度,導致一些搖擺不定的富戶也站在了他們那邊。
招遠知縣這場笑話以及新知府的要求閃電般傳往登州各州縣。
小於師爺嘿嘿笑了兩聲,道:「學生一會兒也去敲邊鼓問問那邊幕友。」
於是招遠知縣也火急火燎的發動起所有手下開始撰寫報告。
現在海路只在陸家手裡,海貿還沒有成文的規矩。
而且黃縣雖耕地不多,但還海濱有煤礦、南部有金礦,黃縣知縣將這些情況也都一一告知。
沒想到,在招遠縣、黃縣一點兒禮物都沒收下的小沈知府現下居然對禮物來者不拒。
棲霞知縣再次苦笑道:「下官只怕,愚民更重實利。」
他說著讓人將謄寫好的實施方案發到了各知州知縣手上。
因登州多山地,養羊倒也便宜,不比草原一養上百頭,就養上三五頭,趕上山去吃草便是,並不用十分操心草料。
沈瑞正色道:「潘兄是自己人,我便直說了,潘兄可知皇上為何要將你放在登州這位置上,又許你操練水兵?」
此行純屬民間自救倉儲,或百戶,或者二三百戶為一社,推舉德高望重者為社長,處事公正者為社正,懂術算者為副手,凡給貸,悉聽於民,出谷備倉,自掌收放。
三月下旬,沈瑞一行抵達了終點站,登州府城。
於是近日登陸家門的人又多了些。
沈瑞此舉,也不是一拍腦袋想出來就立時決定推廣的,亦曾向小皇帝奏請過,得到明確批複,來山東后又與沈理、李、房以及大小於師爺等反覆推敲過的。
寧海知州忍不住插嘴道:「……大人……糧或可取。這耕牛……下官等實是無法啊……」
果然有人眼神變得不同。
陸十六郎,卻在沈瑞都抵達登州后,仍未歸來,陸家也不由憂心起來。
消息再傳開去,各州縣官員便知該怎麼做了。
這不,便都來陸七老爺這邊來探探口風取取經。
沈瑞權當沒看見,接著道:「本府不喜看駢四儷六富麗堂皇的文章,諸位也不用寫得那樣麻煩,簡單扼要說明情況即可。如此兩個月下來就形成規律了,之後便容易理清了。到時候勿論是布政使司派人來查,還是京中巡按御史到來,都有據可查,和圖書不會慌亂無措了。」
現在,知府的話,也許就是海貿的規矩。
陸家祖上德衡公是行商賈事攢下萬貫家財后始讀書的,因此是子孫士農工商皆不禁的,陸七老爺的父親就是行商,幫兄長經營家中產業的。
此為登州第一個衰落期,不過因遼東軍需大抵要從登州運往遼東,登州囤積大量物資,仍為北方海運樞紐。
陸七老爺聽了,眼睛一瞪,呸了一聲,酒盅一撂,道:「這都是什麼話!一群蠢貨。」
陸三郎聽著眾人七嘴八舌自說自話,終於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
他說著揮揮手,身後姜師爺又為諸人發了張紙,確切說,是一張清單,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人名和金額。
與此時飽受詬病的馬政不同,沈瑞此次低息租借牛羊,並不要求孳生數量,相反若精心照料牛羊產崽,這崽子是歸借貸人自己所有的,如此一來那點子租牛羊的利息根本就算不得什麼了。
沈瑞那青篆書坊絕大部分農書里的耕種技術,理論上說,在登州這丘陵薄田上沒什麼施展空間,卻是比較適合萊州。
后機緣巧合,陸七老爺跟同鄉在漕河上跑船,到了山東,結識了些有野路子的朋友,摸到條發財的門路,便索性不走了,留在山東生兒育女,生意也越做越大。
沈瑞卻是根本沒見,禮也沒收,陳師爺出面接待,似笑非笑的表示,沈大人素來關注民生。話不多說,點到即止。
陸家在登州府實稱不上望族二字,蓋因其來登州也不過兩代人罷了,算上最大剛換乳牙的第三代,加一起姓陸的攏共也不超過一打兒之數,在科舉上又毫無建樹,別說舉人,秀才也沒一個,子弟全在經商,也就多說算個富賈。
賣什麼?還能等著登州的百姓現種出來織出來啊?!
這會兒一個兩個的也都不端著架子繞著彎子了,撕開那層麵皮,紛紛直言問道:「不知道沈大人慾如何經營海疆?」
陸七老爺笑眯眯的,摸著花白的鬍鬚,操著一口不那麼地道的山東話道:「老朽這把年紀了,如何知道得少年人的心意吶,又是京里的衙內,傳臚公,什麼好的沒見過呢……」
萊州府知府李則是早早讓人關注了沈瑞的行程,到了掖縣境內,便有人報與他知,他就下帖子相邀沈瑞。
沈瑞這邊得了信要來山東后,就派人快馬傳遞消息到遼東去尋陸十六郎,讓他額外買些東西的。陸十六因而推遲了歸程,按照沈瑞的吩咐在遼東各地採買所需。
房卻是在散席后,于府衙密室中,同沈瑞細細講了登州種種,賣了個大人情給沈瑞。
「……看看,這一兩日,有沒有反應快的過來尋您吧。」陸三郎端了茶盞啜飲一口,茶已微涼,帶出些苦味來。
也有人乍著膽子往府衙送了禮。
大家是眼瞅著陸家因著海貿而財富膨脹起來的,多少人眼紅這生財之道,沒少想壞招兒欲取而代之,只是自正德元年之後,登州的船廠、往遼東去的海路都緊緊攥在陸家手裡,人家又是朝中、布政使司里都有人,眾富賈便是眼紅也是無可奈何的。
陸三郎如何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在松江府也不是所有大族富戶都乖乖配合官府和買,誰不知道糧食的價值!還是沈家、陸家牽頭,沈漣和陸三郎挨家去說和,加之先前章家賀家被抄家到底嚇到了松江大族,這才使得和買順利。
海貿、鹽引,哪一樁不是暴利!
因此便紛紛應聲,表示知道此事,又表示已做好了迎接御史大人的準備。
但沈瑞心裏知道,這恐怕是小皇帝玩心大起,搞個縮小版的尚方寶劍,不由哭笑不得。
越是這樣,眾人越是疑心。
就如當今,倉儲空虛到賑災已不是動用國庫,而是需用到小皇帝內帑的地步。
給個知府大人送禮能送多少?千八百兩到頭了,糧食在這樣的年景,卻是無價。誰不會算這筆賬呢!
翌日沈瑞走馬上任,房也沒多留,興沖沖往河南去了。
之後府衙在登州城最大的酒家雲鶴樓設宴。
但因前有張在濟南府斥山東官員奢靡不恤百姓,後有沈瑞在招遠縣給了招遠上下沒臉,且房又趕著去上任,這宴席便合二為一了,總體也不鋪張。
他漸漸斂了笑容,「如今百姓溫飽尚是問題,又哪裡來的奔頭去耕種織布?諸位,有了船,開了路,是要將自家倉里的糧谷布匹運出去賣,還是要賣些現成的做那人口買賣呢?」
只是這樣的好景也不長久,因海運風險大,弘治以來,少發船隻,登州才漸漸衰落下來。
沈瑞也忍不住一笑,故作一本正經道:「多謝小於先生教我。」
沈瑞原以為李會談海貿,卻不曾想他談的卻是耕種。
莫說登州府蓬萊縣的望族富戶們抻脖子瞅著,連周邊如黃縣、棲霞、福山的人也紛紛想往這邊湊。
李年近花甲,面容清癯,深深的法令紋顯得十分嚴肅,但實際上交談起來他還是頗為慈和的。
沈瑞一行稍作休整便即啟程。
沈瑞淡淡一笑:「那就看諸位怎麼引導百姓了。」
下頭主簿同知縣是一條心,見大老爺臉上發僵,忙出來圓場,無恥繼續拍馬道:「大人來了,就是最好的消息……」
眾人心道,果然來了。
新知府倒是出些古怪名字,還發餉銀,不過到底銀子是府衙支給,不是各州縣,不幹眾人事,眾人也就樂不得不拿銀子只拿政績,便稱知府大人英明云云。
眾人皆為名單上著實不少銀子咂舌,便又有文登知縣嘆道:「現下,只有銀子也沒處買糧米去。」
北宋王安石最為著名的青苗法,也是一種農貸「先貸以錢,俟谷熟還之官,號青苗錢」。
他原想著給新知府做做臉,私下裡再送點兒銀子,他就還能過太平日子。他上任之後對之前兩位知府,也都是這麼做的。不想這個年紀輕輕的小知府不按套路出牌。
本身新知府上任就會召見各州縣開會議事,就是這次有幾位來的慢了些故意放慢腳程好補報告文書出來。
松江陸家也未短視,痛快的入了股。
眾人立時又紛紛響應,只有蓬萊知縣默不作聲,他已想到了陸家剛剛從遼東歸來的船隊……
沈瑞沉了臉,冷冷同陳師爺道:「我原不想學張那套質問,但看來這世上腦子拎不清的人實在太多。」
他待眾人聲音告一段落,方慢悠悠道:「當初,也是沈大人一力主張開海路,這才有登州的船廠。」
幾家的族長老爺子嘴上說著這是故布疑陣、欲擒故眾,各種不屑的樣子,互相打氣,但誰心裏都犯嘀咕。
如今,陸三郎就只盼著陸十六郎帶回的東西能迅速扭轉當前局面了。
離今最近的弘治十三年,也曾有監察御史奏請行過「朱子社倉法」。
陸七老爺開門迎客,卻是笑面彌勒,有用的一句不說,和買一句不提。
官府只負責造冊登記,備有司稽考,並不介入社倉運營。
沈瑞淡淡瞥了他一眼,又道:「諸位消息靈通,想也知道,京中特遣兩位御史胡大人、張大人到山東。這兩位還不曾來過登州,本府在濟南府有幸見著了兩位和*圖*書大人,張大人曾言不日便要往登州來……」
沈瑞也滿意這樣的工作態度,兩人倒是相談甚歡。
這新知府上任的消息才傳出來幾天啊,這位就從松江快馬加鞭趕上來了,還能為著什麼?!
他此言一出,其他人也都紛紛應和。
哪裡有那樣的好事兒?!也不想想,便真有那樣的好事兒,京中早就伸手過來了,又哪裡輪得上他們吶!
都說「前世不修,知縣附郭」,其實這附郭府城的縣裡商賈也是一般,既圖府城繁華,那就要伺候兩層「婆婆」知縣、知府,哪一層也不能得罪。
他棲霞縣境內山地佔了三成,丘陵佔了五成,耕地不足二成,實是產糧最少之地。這二年山東大旱,棲霞便是有河,山地也不好灌溉,是實實在在受了災的。
而小於師爺也在收了招遠知縣師爺的大紅包之後,才笑眯眯的表示,沈大人是要來做一番事業的,以沈大人的身家背景,還差你們那點子銀子嗎?沈大人眼裡不揉沙子,聽從府衙吩咐、把交代事情辦好,便是一好百好。要是只會糊弄事兒,那就怨不著大人心硬了。
登州府城位於蓬萊縣北,黑水河入海口處。洪武十年在原元朝城址上拓建新城,引黑水河為護城河,現有城門四,大水門三,小水門一。城北刀魚水寨也是同期拓築的水城。
都是生意場上打滾兒的老妖精,聞弦音知雅意。
他看著眾人,露出溫文的笑容:「待本府看罷諸位這次送上來的全部報告文書,便將下到各州縣去走走,實地看看我登州風物。」
當然也不乏有心人暗暗記下那些送禮之人,想捏新知府一個把柄在手裡,日後若是新知府擺威風不合作,嘿嘿,這證據往巡按御史前面一遞,他一個貪墨受賄的罪責是跑不掉的。
皇上不明說,沒賜予該劍代天子斬佞臣的權力,沈瑞自然就不能拿來當尚方寶劍用。
去歲蘇松那邊鬧飢荒,以沈家陸家為首的世家大族積極配合朝廷和買,平價賣糧,又帶頭組織富戶捐布匹、衣被等物到府衙,由府衙統一分派到各縣,幫災民過冬等等。
入城后沒走多久便是府衙,兩位知府前堂寒暄,一一見過府衙屬官以及附郭的蓬萊縣一應官吏,陳師爺則帶著沈瑞的幕僚團隊,與房的幕僚團隊就一些具體庶務進行交接。
潘家玉接旨后簡直喜出望外。
「你有能力帶好水師,我是知道的,你的水師不只是備倭,也是要為開海保駕護航。海上不只有倭寇,開海之後巨大的海貿利潤會引來無數海上強人覬覦。咱們不能打無準備之戰。」
「沈大人……」潘家玉一個硬漢,受刑時都咬著牙一聲不吭的,此時竟有些濕了眼眶,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大恩……」
「朝廷不吝給冠帶以榮終身,于本里立坊旌之。添納三百石以上,授從九品服章,每三百石升一級,至正六品,榮耀鄉里。不支俸管事。」沈瑞道。
出招遠到黃縣,黃縣知縣早早聽了風聲、吸取了教訓,自不會犯招遠知縣的錯誤,來拜見沈瑞時沒搞那麼大陣仗,見面寒暄兩句就簡單說了黃縣春耕概況。
然話鋒一轉,又道:「俺山東不比恁蘇松。蘇松產糧產布的好地方,山東……唉,這鬧起飢荒來,是真箇沒轍呀……」
登州就差得多了,丘陵佔了絕大多數,耕地面積在山東諸府中為最少,此時只有五萬余頃,比之萊州少了一萬五千頃,更只有青州耕地面積的三分之一多些。
小皇帝一本正經的表示這是給沈瑞防身的。
招遠知縣其實對地方上真是不很了解,因登州多山地,運輸不便,驛路不多,而通往登州府城的驛路更只有過招遠的這唯一一條,商賈也好,物資也好,都要從這裏過。
登州這些富戶,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除非有實打實的利益擺在眼前,才會讓他們出手,拿些虛名來是沒有用的。
只是知府大人的金面也不是好見的,甭管是送真金白銀的,還是珍玩古董的,都是小沈知府的首席幕僚陳師爺出面收下的。
新知府來了,登州各縣自然熱情巴結。
而山東地區在成化年間,也盛行過「朱子社倉」編定上中下三等人戶,豐年時候人戶按等級出米糧若干,收貯于倉,遇到荒年時,先發糧于下等戶,而後中、上,用以自救。
轉回身來,他就帶著兩個富戶往沈瑞這邊送禮來了。
那師爺擦著冷汗去了。
這十之八九是來給沈大人送禮的,結果沈大人面上是收了,回頭算他們捐的,又弄出這個功德碑來。
萊州府衙後知府宅邸布置得極是清雅,沒有什麼名貴的山石花木,卻別具匠心,擺設簡約而並不寒酸。
他心下嘆了口氣,原想著給沈大人打個前站,早早把和買的事兒安排好了,到時候沈大人一呼百應,彼此臉上都有光彩,奈何這群人就是油鹽不進,都想著輕輕鬆鬆佔便宜。
陸七老爺原就與族中關係不錯,落戶山東后也曉得沒有家族庇護的不易,便聯繫松江族中合夥買賣。
眾人面面相覷,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陸家打通了京中關節,重啟登州海運,登州府城再次煥發生機。
沈瑞見眾人面上愁苦之色褪去,便笑道:「我登州多山地,少平原,耕種原就要比幾府差得多,因此農耕一事,還要諸位多多上心,咱們底子薄就要先行動,就要多想主意。朱子社倉也好,推廣農書農具、耕種方法也罷,日後還將興修水利、開墾荒地,種種皆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願與諸君共勉,共築五穀豐登繁華登州!」
陸三郎拱手團團為禮,語氣客氣,一口南音官話聽著格外悅耳,可說的卻是:「去歲松江府也遭了災,諸位前輩都知道的吧?」
先前招遠縣那一出,知州知縣們知是殺雞儆猴,誰也不會和新來的上峰對著干,尤其這位還有顯赫背景。
陸七老爺年過半百,鬚髮皆白,卻是精神奕奕,精壯的身板、古銅色的皮膚已看不出多少江南人的樣子,只是一張口,難免還帶出幾分鄉音。
可這話,卻沒有人敢說出口。
眾人忙起身,齊齊躬身回道:「吾等必當用心竭力,不負皇上厚望,不負知府大人重託!」
農貸最早可追溯到周朝,周禮里就有相關描寫。此後歷代朝廷都會有向貧農或災民提供糧食、牛、種子等生活、生產資料的低息借貸,以保障他們的生存,推動農業生產相對平穩持續發展。
「朱子社倉這是一樁。農具、農書都要下發鄉里,這又是一樁。」沈瑞道,「另有一樁,本府欲張榜,尋鄉間善耕種、有經驗的老農,組成隊伍,往各縣去宣講,教百姓耕種。講授得好、所教片區秋收取得一定成果者,將授予『專家』稱號,掛職在府衙戶房,每年在府衙領一定餉銀。此外還招收識字、勤快、懂耕種又善與鄉民交道者,輔助這些專家講學,授以『助教』稱號,同樣掛職戶房,也有餉銀。」
眾人只知道陸家是走了京中關係,卻不知道還與這新知府有關,不由都是面露喜色。
沈瑞點頭道:「m.hetubook.com.com這個自然,既是荒年,總要有啟動糧才是。朝廷有和買先例,去歲已在南方蘇松等地推行,效果頗好。」
陸三郎便也不接茬說糧食,轉而淡笑道:「得皇上隆恩,松江有驚無險過了這次荒年,小子也得幸為家祖、太祖謀了六品官職。」
「如今的船廠可是要擴建?」
一份是給沈瑞的,皇上知道了沈瑞遇襲之事,震怒非常,下旨讓濟南府、德州衛徹查此事。又安撫沈瑞,按照常規賜銀兩絹布外,竟賜了一把短劍。
旁人看的一愣一愣的,皆心道到底是知府眼皮子底下,這些富戶也不敢偷奸耍滑,都乖乖捐款了。便又不免羡慕蓬萊知縣,這就算完成任務了吧?!
到底也是有早到晚到的,只是先到者沈瑞卻也並未單獨接見,就只收了報告,直到人到齊了,方下令府衙正廳開會。
小於師爺三十來歲年紀,比所有師爺都年輕,與沈瑞同輩相處,這些天也摸清了沈瑞的脾氣,知道他隨和,便湊過去笑著道:「招遠雖也是山多地少,但田畝還是不錯的,東家不若問其耕種,看他待怎答。」
陸三郎嘆道:「卻是也有道『新官上任怎麼著也有三把火,這三把火就能把俺燒著了』的,道『既是來攢資歷的,焉能不做點兒政績出來!』云云」
在這亂紛紛時,各種縣知州知縣全部抵達了登州城。
眾人心知這老東西是炫耀家裡同新知府大人交情不淺呢,不過大家也都知道這陸三郎在松江陸家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又多次跑過京里,山東陸家同京中的線兒就是他牽上的。
這場交談中,沈瑞也同樣受益良多,李基層官員出身,又有多年知府經歷,在行政上的經驗也非幾位師爺可比,他視沈瑞如子侄輩般諄諄教導,讓沈瑞也窺得了不少為地方官的竅門。
陸三郎搖搖頭,道:「席間卻是聽得隻言片語,他們說沈大人這般背景,不過下來熬些資歷,山東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他日別處出了缺也就走了,如今拖上一拖,也就到夏秋了,轉過年他惦記著走,也就不會死盯著不放了。」
大明王朝自然也有農貸,洪武三年起廣設預備倉,后定《借米則例》,又有監察、考滿等監督機制,都是確保農貸順利運行的。
沈瑞似沒注意到眾人臉色,繼續道:「這筆銀錢里,還要再拿出一部分來,購買耕牛和農具,也低息貸給農戶。」
海貿!這一下子,滿屋子人都精神起來,這才是兔子!是只大肥兔子!
陸三郎忙笑著擺手道:「七叔好興緻,侄兒實喝不下了。」便接了長隨手中的茶盞,舉了舉致敬。
招遠知縣是真坐不住了,眾人也都苦了臉,原是想來露個臉,若能同知府吃席,那回去也有得吹噓,怎知道這小沈知府竟上來就發任務,還要將諸多情況寫下來!知縣大老爺是不可能自己動筆寫的,那得他們下頭人層層上報了。
招遠縣知縣早早就派人在登萊交界驛道上守候新知府大駕了,沈瑞一行剛剛踏上登州地界,招遠知縣就帶著縣丞、主簿、教諭以及一干鄉紳耆老到了驛站相迎。
雲鶴樓東家、蓬萊望族韓家也在席間,又極是識趣,這一日雲鶴樓不接待外客,不是包樓勝似包樓,又向府衙賣好,也不說不收銀子孝敬大人們的話,卻收得極少,不過象徵性收些許銀兩。
有人悄沒聲的就把谷糧備好了,就等著官家提和買就全力配合,好套取海貿、鹽引的巨大紅利。
然漸漸弊端叢生,一方面是官司蠹吏怠政貪墨,一方面是天災等原因導致貧農借貸后也無法償還,倉儲日漸空虛。
聽聞福山縣人褚徵還帶著府衙一位師爺往福山登寧鹽場去了一趟。
一時室內落針可聞。
不想,沈瑞提出的,卻是耕種事。
眾人本就想著從陸家多探聽些消息,現下又想彼此一處商量海貿,因此紛紛口稱叨擾,留下來宴飲。
如今新知府下來,面對的就是山東處處是災荒的光景,登州雖沒報災,卻並非沒受災,不過不如濟南府那般嚴重罷了,且多少還是有一些那邊的災民逃來。
散席后,本是以年邁不勝酒力為由下桌的陸七老爺好端端的坐在書房裡,小几上一壺燒酒,四碟小菜,他老人家端著個小小的酒盅,「滋溜」、「滋溜」美滋滋的慢慢抿著。
沈瑞本就欲推廣農耕技術,見李有興趣、萊州有條件,自然不會藏著掖著,他也希望萊州大熟,這樣也能減輕登州的糧食壓力,便仔仔細細將所知統統講述出來。
尋積年老農往鄉間教授耕種是許多地方慣用之法,畢竟農耕也是一項重要考績,于眾人也是極有好處的。
在太祖成祖至仁廟宣廟時,預備倉尚運轉順暢。
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這會兒陸家這待客花廳里,附郭的蓬萊縣有頭有臉的富賈鄉紳都來了,全衝著陸七老爺齜牙咧嘴努力露笑臉秀親善。
「往遼東行船時間總歸有限,這許多船隻,若不利用起來,豈不浪費。」
遼東餉倉是各地運來準備輸遼東的軍需,往年因海運船少,過量囤積,許多都發霉放壞了,朝廷倒也許可地方上應急取用,事後補齊。但這二年海運起來了,遼東軍餉已是按時運送,這半路截胡……
去歲參加完沈瑞的婚禮,陸二十七郎隨趙弘沛往山西去了,陸十六郎則去了遼東,本也是擬今春渤海開凍后,走海路運些特產回登州的。
士農工商,在讀書人眼裡,商賈就是最低賤那等,如今能碰上一位瞧得起商賈的官老爺實屬萬幸。
而官方的預備倉、義倉仍照常運營。百姓是入社還是向官府借貸,皆聽憑己願。
今日的議題只有一個沈大人上任,大家都是喜不自勝,想孝敬一二,不知道送點兒什麼合適、多少合適……
沈瑞也是一邊兒聊一邊兒暗暗點頭,這位李知府確實是位做實事的官員,也難怪其在上海縣知縣任上能得百姓愛戴,自發為他建生祠。能與這樣的知府毗鄰,日後許多事都是可以合作共贏的。
基本上也是依照前法,核實丁口、確認人戶等級,限令各等級農戶最低捐粟額,確認糴本。每年春耕時貸民種子口糧,秋收時收回,若年景不好歉收,小歉則蠲其息之半,大歉盡蠲之。若遭災荒,則作賑災,先給下、中戶,后給上戶,對下中戶免費發放,上戶則要低息償還。
登州最早設於唐武德初年,唐宋時乃是中朝、中日交流重要門戶。
「沈大人原就說過,百姓衣食住行,哪一樣離得了商賈呢。全賴商賈將百姓種的糧食、果蔬,織的絲綿布匹賣出去,讓百姓手裡有了銀子,養得活一家老小,有了余錢,日子才有奔頭……」
當然,許是因他沒有入謝黨而躲過了劉瑾事後的清算,也未可知。
誰也沒有前後眼,誰知道災荒能鬧幾年,誰又知道這位知府大人能呆幾年呢登州這七八年間已經換了五位知府了!
當然,便是再簡單,這府衙、登州衛、蓬萊縣衙上下,乃至陸家這樣的豪賈富戶也全都到場了。
沈瑞自從府城西門迎恩門入城,房帶蓬萊縣一應人城門相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