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山映斜陽天接水
第六百五十四章 田月桑時(二)

遠遠甩掉雷家人後,陸十六郎才回到沈瑞車上,口中不住致歉。
經此一番上任路上種種歷練,張成林不止護衛能耐,跟著幾位師爺日久,這接人待物行事越發周全,已隱隱成了長壽那般大管事了。
「他家原也尋常,只出了這麼位布政使如夫人,立時便是『氣象』不同,在城郊圈了不少地,府衙縣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陸十六郎語帶不屑,「自那如夫人誕下小公子,姓魏的還在家中擺了席,可笑之至!偏登州官場上諸位大人都賞了他這個臉,讓他越發張狂了。若非如此,只怕他也不敢起這個刺頭兒!」
那雷姑娘慌忙喝止小丫鬟,罵道:「不許渾說!」又向陸十六郎歉然道:「是小妹管教無方。」
馬車繼續吱吱呀呀向前行進,陸十六郎也與沈瑞講了韓家所遞口信中幾家的狀況,尤其是領頭的魏員外。
陸十六郎見著人,臉就沉了下來,重重咳嗽一聲。
韓大老爺相信,他們的最終目的不是要把新來的小知府逼走,笑話,這幾個算什麼貨色,哪有那本事逼走一個閣老女婿。
且在他看來,野蠶繭絲青灰,並不如桑蠶繭絲雪白喜人,便是織出來也未必賣得上價,也就未曾料到這東西是可以放養並取得大利潤的。
「老雷,你說,知府大人需要人響應和買的時候,你不樂意,如今遭了難了,別說糧食沒了,山頭保不住了,連自家閨女也保不住了,又想著來求大人庇佑。」陸十六郎冷笑一聲,「老雷,你還真是將旁人都當了傻子?好事兒找不著,壞事兒得給你兜著,誰欠你的?」
其實論起來,這些人還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名字都出現在府衙新建的「積善堂」中功德碑上,卻都拒絕官府和買糧米。
小於師爺也不理會她,只盯著雷姑娘,近乎一字一頓道:「雷姑娘是聰明人。」
結合史料,他認定這項技術還沒有成型,桑蠶為家蠶,柞蠶為野蠶,兩者放養全然不同,故此要是從頭探索起這養柞蠶之道來,還不知道要費多少時日。
沈瑞在濟南府只見過右布政使張吉數面,沒怎麼接觸過,只沈理說他是唯焦芳馬首是瞻,所以走了劉瑾門路的巡按御史胡節敢在其面前擺譜。
尤其是頂樓最大的雅間,推開窗便可遠眺大海,憑海臨風,不免心曠神怡,一直倍受登州官吏豪商青眼。
這會目光刀子一樣刮在岳捕快身上,陰森森殺氣騰騰,直看得岳捕快額角冒汗,腿肚子轉筋,只覺得手心的汗怎麼也擦不凈了。
眾人齊齊往那邊望去,卻間兩個小姑娘打著傘在前面遮擋,後面兩個僕婦竟是架得個戴帷帽的嬌小姑娘幾乎雙腳離地,快步往這邊走來。
當初陸七老爺是與李家太爺有些生意往來,一來二去娶了李家長女。陸七老爺再是陸家旁支庶出,那也是望族子弟,李家在登州府根本排不上,實算是李家高攀了的。
她根本不理田順,只向陸十六郎說話。
雷老爺這才鬆了口氣,重重坐下來,端起小酒碗一飲而盡,方嘆氣道:「兄弟,你人面兒廣,俺不說,想你也知道,姓魏的在收攏糧食,想給新知府添點兒膩歪。」
陸十六郎笑道:「正是,一網打盡。」
兩家若真成了親家,魏家還指不上以雷家姑娘要挾吞掉雷家多少產業呢。
他雖不甚懂耕種事,但到底交遊廣闊,又收南北貨,酒席宴上聽過幾耳朵,便跟在沈瑞身後隨口道:「算算時日也該是栗子開花的時候了,今年還是旱,想是忙著灌水保墒罷。」
大掌柜笑眯了眼,爽快的又應了一聲,一邊兒下樓一邊兒道:「可巧盧三太爺來了,他正好這口兒,這魚剛好給他上去……」
那陰鷙漢子秦三爺更是捶著桌子,叫囂道:「韓家這是做的好細作,探了話兒,現下又要不認,這是要賣與那邊知道?想得美!爺爺看你這招牌也別保了!」
這已是對小於師爺極為不滿的表現了,作為師爺就當為主家分憂,主家是花錢請你站在那裡看熱鬧的?
他不好與個小姑娘撂狠話,只道:「你既有傷,便回去吧。回頭我去找雷老爺說話。」
不過陸十六郎也不是來替雷家打抱不平的,他冷哼一聲,道:「老雷,你也不是沒同姓魏的打過交道,還不知道他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性子?罷了,什麼也不用提了,我只問你,如今你來找我,又是想做什麼?」
亦有那自恃上頭有關係的,自恃自家有手段的,便想著爭上一爭。
旁邊那僕婦雷斧家的忍不住回口道:「這位爺怎生說話兒呢?我家姑娘依禮過來賠罪,倒叫你們奚落,沒這個道理!」
如此一來,那些家裡開著糧鋪又或者囤積居奇的,不免難受起來。
席上人皆起身相迎,雲鶴樓的東家韓大老爺滿臉堆笑走了進來,伸手從身後夥計端著的托盤上取下酒壺酒盞,向眾人敬酒,連稱「來遲了」。
見有農戶在林中忙活,陸十六郎便以為沈瑞是要看栗子樹,畢竟若論果子,栗子做成乾果的銷路還是不錯的。
登上自家馬車,他才吩咐長隨,道:「往陸家去送個信兒。」
韓大老爺盯著魏員外,魏員外之所以來找他,是因為只他們兩人是有布政司里關係的。
沈瑞卻是搖頭,嘴角含笑,道:「不,他們不是在打理樹木,像是在放蠶。」
雷老爺忙賠罪,笑道:「你侄女兒頑皮,你多包涵……」
姓魏的有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妹作了右布政使張吉的如夫人,頭年還誕下了麟兒,便自覺能拿些親戚的譜兒了。
只是這一世他卻沒聽過,倒是看過些記載,明初是將「野蠶成繭」看作是祥瑞的,洪武永樂朝都有記載,什麼「群臣表賀」啊,乃至「命皇太子薦于太廟」,可見甚是看重。
沈瑞擺擺手,自嘲一笑,道:「倒是成了香餑餑了。」
而眼前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糧米大戶,掌控著登州近七成的糧食。
那圓臉的胖子依舊和氣生財笑眯眯的樣子,道:「韓大,你糊塗呀,你說,便是你把田莊都獻出去了,能頂得幾日?你這酒家便不要糧米采菽瓜果鮮肉不開張了嗎?咱們老兄弟,總能保你家一份米糧。」
雷老爺忙不迭上前拉住,告饒道:「別,別,好兄弟,好兄弟,是老哥哥糊塗了,你且饒俺一次。」
這會兒他也不作那伏低做小的姿態了,老哥變成老朽,立顯疏離。
「王媽媽!」雷姑娘低聲喝住雷斧家的,深吸了幾口氣,依舊是哀婉聲音,卻道:「這位先生也看到了,小女子車損人傷,實是沒了法子,還請先生援手。」
陸十六郎慢悠悠道:「老哥,你也知道大人仁義的,況且你這又是獻了農書,又是獻了山頭,大人如何會讓你吃虧?」
話畢下面百姓掌聲雷動,眾商賈富戶臉色各異。
雷斧家的會錯了意,下意識便回口道:「瞧這位說的,咱們依禮而行……」
曾經的登州因是日、朝入貢的必經之路,在唐宋也是繁華的通商口岸,商品彙集,南北通貨,便是土地貧瘠又如何,登州所需要的一切都會有南來北往的客商帶來。
這次其他師爺以及張成林被沈瑞留在府衙接手庶務,整理整頓,小於師爺、齊勝跟著沈瑞出來的,田順作為護衛首領帶人相護。
陸七太太只一句「別過兩天好日子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便將李舅爺摁得沒脾氣了。
韓大老爺卻是露出一臉苦笑來,道:「魏兄卻是為難兄弟了,這不是要砸了兄弟的招牌么,便是兄弟應了,我家老爺子也是不肯應的。今兒這頓,算在兄弟身上,給各位陪個不是……」
新官上任三把火,官老爺要先歸置歸置地方,地方上豪強又如何不想給官老爺個下馬威,總要讓彼此知道相處的規矩才是。
雷老爺饒是老生意人麵皮厚,也不由得被他說得面露赧色,半晌才道:「俺,俺還有一本極好的農書,要獻給大人。」
桌上儘是山珍海味,席間人也皆衣著富貴。
幾人匯合一處,同往前頭去了。
沈瑞冷冷吩咐跟車的小廝長喜,去問小於師爺在做什麼。
陸十六郎聽是聽明白了,但也只能苦笑。
「這山?」沈瑞東張西望,不免好奇,「他種些什麼?」
「在河灘耕種不是辦法。」沈瑞皺著眉頭,他盡量用白話解釋了水土流失。
見兄弟老實了,陸七太太方好言好語勸道:「你當妾是好當的?你不心疼閨女,俺還心疼侄女呢。況且妾的家人算不得親戚,俺們本是同知府大人平常論交,真夾了個姑娘為妾,見面豈不尷尬?怎麼論呢?倒不好交往了。」
但到了荒年,這種地理上的劣勢就完全凸顯出來了。
陸十六郎和圖書呆了一呆,喃喃道:「蠶?沒聽說雷家賣絲吶……」
小於師爺則招呼眾人啟程,向讓開路站在路邊的雷姑娘意味深長道:「姑娘是聰明人,不要帶累了家裡。」說著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車隊前站著個三十齣頭的僕婦,相貌尋常,打扮得卻也乾淨利落,未語先笑,說話條理分明,顯見是個積年的管事媳婦子。
陸十六郎正作此想,便笑道:「先生說的是。且不急,老雷要比咱們急,等他找上來,就由得咱們開價了。」
那領頭的魏員外起身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便道:「話是這樣說,該查也是要查一查的,齊五爺你還是往登州衛下下功夫,那一位推了個千戶到登州僉事位置上,這衛所里原本的僉事還沒落著實權呢,他倒來分一杯羹,如何能平?這便是個口子。你去找戚爺、蕭爺那幾位喝喝酒。」
專業問題還是得問專業人士,沈瑞已是打定主意,粗略考察一遍地形以後,就回去寫信給李延清,畢竟李治水營造都是一把好手,若是可能,從工部請兩個行家來實地看看只道一下就更好了。
陸十六郎冷冷瞥了雷姑娘一眼,道:「衙門裡的人不認得去雷家莊子的路,大姑娘可用我的人去報個信兒?」
雷家修路到底只是為了自己方便,不是什麼服務大眾,因此在大部分山路上都不太盡心,倒是將自家莊子左近這片兒修得齊整。
韓大老爺哼笑了一聲,環視一周,這裏坐著的人都是手裡握著大量肥沃土地,囤有糧米無數的。
見陸十六郎垂下頭,沈瑞嘆道:「十六哥是一片好心,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咱們、對他們,都是如此。一旦起了衝突,便是兩國之事,便是皇上也不好為咱們說話。」
自遼東歸來的陸十六郎膚色又黑了幾分,一笑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就顯得格外耀眼,原就不甚地道的山東話里又夾雜了些許遼東腔:「這些人恁也心急,大人莫怪。其實,就俺們,也是盼著有個日程,也好心理有數,謀算謀算船吶貨吶人手的。」
到底是看在親戚面上,還是看在銀子面上?
蓬萊知縣鍾大人也是僵著一張笑臉宣布,這處是給以後捐贈者留著的。
那雷姑娘卻道:「方才是家中僕婦失禮了,聽聞十六哥在此,又有岳捕快,想是我們衝撞了哪位大人,故此特來賠罪。」
待李家太爺過世,陸七老爺也沒少幫扶李家,李家有今日的地位,也確實全賴陸家提攜。
眾人飲過一盞,魏員外向韓大老爺道:「宣盛你來的正好,正是商量到要緊處,你這邊……」
而那更高一等的人家,修橋鋪路造福鄉梓,官府當然是大大歡迎,但也不過是給個褒獎,立個牌坊。
小女兒家的聲音嬌怯柔美,因著帶傷忍痛,更多了幾分楚楚之意。
一旁打傘的小丫鬟氣得傘都打歪了,更是瞪起一雙杏眼,伶牙俐齒道:「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大人他日是要成宰相罷,這位大爺倒是現在就擺七品官的官威了?!嘿,嘿,好大的架子,恁的失禮,可是給大人抹黑了!」
陸十六郎一行到時,那僕婦正在同田順央磨,求這邊搭把手,又或者借他們一輛車,必有重謝云云。
前面河水穿山而出,兩側河灘狹窄,已行不了車馬,府衙里一個岳姓的老捕快是此行的嚮導,到此在問過沈瑞意見后,帶著眾人往山上去。
陸十六郎頓住腳,瞧了雷老爺兩眼,後者則連連拱手作揖,陸十六郎這才回去坐下,將筷子在桌上頓了頓,往粗瓷大海碗里撈了一筷子肉上來開吃。
李舅爺撇撇嘴道:「要得甚與知府大人交往,知府面前伏低做小豈不應當的。怎不看出去外頭,誰不與三分薄面!你瞧魏家那風光……」
如今登州沒了昔日地位,他們也就越發盼著恢復往日繁華。
陸十六郎向護衛點點頭,朗聲道:「知道了,回頭我找雷老爺說話。」
這話卻又是刺陸十六郎等人田順惡言惡語,不也是主人家管教無方。
至於這個姓魏的,沈理是根本沒提過的,以沈理的性格,是不會關注誰家內院污糟事的,更大的可能是這魏家表妹在布政使後院里根本翻不起浪花來,並不被人注意,魏家不過是在登州扯大旗作虎皮罷了。
田順已頗不耐煩,沈瑞微服出行,說是想看看蓬萊縣鄉間情況,因此田順不好亮出身份來,面對個婦人,也不好動粗。偏這婦人難纏,怎樣都驅不走,只好遣人往後頭去請師爺過來震喝她兩句。
那邊護衛已經將車挪走了,回來的人聲音不大不小向陸十六郎稟道:「那車軸斷得有幾分蹊蹺。」
帷帽下,雷姑娘一張俏臉已是鐵青,櫻唇被咬得沁出血來。
聽了陸十六郎的話張成林便笑稱一切包在他身上,斷不會讓主子爺在知府後宅里住著不舒心的。
馬車搖搖晃晃沿山路而行,陸十六郎雖厭惡雷家今日所為,但對雷家包山開墾還是持肯定態度的,這一路上同沈瑞有一搭沒一搭介紹起所見植被來。
這群人哄抬物價的伎倆早在沈瑞意料之中,也與陸家父子叔侄商量了應對之策。
「餉倉里的糧食還有大用,不是來與他們打擂台的。」沈瑞擺手道:「你也不用忙,等他們動起來的。他們不動,還不好查他們。咱們在府城裡,他們有顧及,放不開手腳,咱們只管把這趟走完了,待回去,該跳出來的都跳出來了,咱們再去抓他個現行。」
韓大老爺沒理會他,只黑著一張臉,兀自下樓,吩咐道:「魚不必給他們上了。一會兒人也就走了。」
車窗外皆是雷家地界,放眼望去,果是齊整些的地方便被開墾出來,已經翻過地壟,佃農正在播種。又有樹木成列成行,顯見不是野生,當也是雷家所植。
小於師爺扯出個笑容來,道:「自然不會讓姑娘一眾『弱女子』做那抬車的粗笨活計。某叫幾個人去幫姑娘把車挪了。」
陸十六郎面無表情的打發了長隨下去,向沈瑞拱手道:「果然大人神機妙算。我原以為……這群小人不至於這般不識時務。」
「俺找他理論,反被他威脅。俺實氣不過,他不就仗著有個做大官小老婆的表妹?俺家大妮正當年歲,也還沒親事,俺,唉,俺這才起了歪心思……」
裸|露的河灘上,已有農戶在忙碌耕種了。
這邊他還是得組織人手加緊收集刻錄農書,他隱約記得一些漢唐時期就開始利用水力的機械,只是不記得細節,翻翻前朝農書雜記,總會有些所得。
沈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算巴結?!」好嘛,都是女妖精對唐僧使的手段!到底誰玩誰?
陸十六郎常年跑買賣走關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沈瑞視線落處,便道:「這地方是險了些,從前也有漲水的時候……」
鄉野小鎮,也沒甚好吃的,尤其在災年背景下,沒斷炊已是不錯,勉強湊出燉山雞炒香芽算是好菜。
當場就有人去諮詢縣衙的師爺、小吏乃至衙役們了。
現下的小知府上來就動糧米,荒年裡,最為寶貴的米糧,這些人唯一的依仗、命|根|子一樣,也不怪這些人急了。
韓大老爺卻似勸他一般,道:「我自頂不了幾時,可你們又能頂幾時?我是現下明說了不參与,」他目光繞著室內轉了一圈,道:「只不知,頂不住時,你們里又有多少暗暗投向那邊的。」
山路雖經過休整,到底不比平地,車行仍是顛簸,忽而平穩下來,陸十六郎就笑稱是只怕快到雷家的莊子了。
陸東便冷冷道:「既認得岳老哥,還敢在這裏糾纏?快快去吧。」
田順卻不管那個,嘴上越發惡毒,冷冷道:「笑話,你自稱傷了腳,連禮都行不得,怎麼向大人磕頭賠罪?明兒叫你爹來賠罪,你個小娘子,留些麵皮吧。」
陸十六郎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終還是道:「如雷家這樣的,身後沒有大家族,再不巴結巴結父母官,怕就沒有活路了。」
那富態員外郎安撫性的壓了壓手,道:「秦三爺莫惱,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若真是糧米,他沖咱們一衝,咱們怕也要折損些個。還是要將事情做得萬全才好。」
這僕婦便是雷家二管事雷斧的渾家,原是跟著雷太太做事的,因嘴皮子了得,往相熟的商戶家下帖子送禮等事都是遣她去的,自也來給陸七太太陸大奶奶磕過頭,故此陸十六郎及其身邊人都認得她。
陸十六郎似笑非笑道:「哦,是有養野蠶的法子?」
雷老爺論年紀比陸七老爺小不了幾歲,但在陸十六郎這邊仍是平輩論交,一口一個兄弟,全然沒在意白晌他閨女才叫過十六哥。
各地都會有一和-圖-書些大戶人家,或逢年過節,或者喜事辦壽的,施捨點兒喜錢米面給百姓,官府是不會有什麼表示的。
魏員外死死盯著韓大老爺,道:「你道他收了糧就完事兒了?韓宣盛,你他娘的別想得太美了,俺告訴你,他在京中也有茶樓酒肆,山東驛路這一道,八仙車馬行旁的客棧都有他的份子。他如今來了登州,你道他那合夥兒的不會來登州開酒家?哼,姓韓的,雲鶴樓靠的是什麼你他娘的心裏沒數?這會兒不立下規矩,將來雲鶴樓就等著關門吧!」
前頭這麼熱鬧,沈瑞又不是聾子。
那三角眼嚷嚷道:「魏爺!甭提那從長計議了,難道等他上門來搜糧不成?!」
陸東是個機靈人,也慣常同捕快小吏相處,便忙上前來解圍,表示他去跑腿兒,又忍不住嘀咕道:「離著雷家莊子也沒多遠嘛,俺打發他們回去搬救兵就得了。」
一行人在陸十六郎、小於師爺帶領下揚長而去。
原本滔滔不絕的雷老爺頓時安靜下來,死死盯著陸十六郎,面色陰晴不定。
雷老爺滿臉喪氣,尋思片刻,抬眼望了望陸十六郎,大手一攤,再次捨棄了高冷范兒,低聲下氣道:「老弟,老哥哥是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俺就這一堆一塊兒,兄弟你看著割吧。」
陸十六郎哈了一聲,一臉嘲諷,雷老爺跺跺腳,道:「兄弟,是俺的不是,可俺真是被姓魏的給逼得沒轍了。」
「遼東還指著登州的糧食,陸家小子再大的本事,也從遼東弄不來糧食吧?」聽著那員外問起,一個三角眼忙道。
話不投機半句多,韓大老爺也懶得再說,拱拱手告辭。
他見陸十六郎似欲言又止,便笑著拍了拍他道:「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前面的鋪墊都做好了,後面也就快起來了。你若有什麼想法,不妨也簡單寫下來,咱們也同諸州縣一般,隔旬日便碰個頭……」
因又有大批耕牛羔羊自遼東來,雖擺明了說是要下發農家供朱子社倉啟動用,並沒有流向市場,但市面上的肉價仍是應聲落了三成,連帶著菜蔬糧米的價格也有回落。
棉花喜光喜沙土,耐旱程度高,尤其在採摘時期,需要光照充足,降雨量小。
陸十六郎是真愣了,魏家嫡出的兩個年長兒子都已經成親,魏家生意雖比雷家大,但若是以庶子來娶雷家唯一的嫡出姑娘,實是欺負人了。
這會兒這雲鶴樓頂樓雅間里就是窗戶大敞,一個年約五旬富態員外耷拉著厚厚的眼皮,眯縫著眼睛似被窗外碧波折射的光線所灼,卻向左右問道:「陸家卸到丙字倉里的貨,可是糧米?」
他滔滔不絕說著,雷老爺始終沉默不語。
雅間中這些人也只從登州衛所小卒那邊得了丁點消息,說陸家除了趕到莊上的牛羊牲畜、送往陸家各鋪子貨倉的皮料山貨,另有些東西由陸家自己人卸到了餉倉旁的丙字型大小貨倉。
他這廂快步去了,那邊田順聽了這句,卻眯起眼睛來,他這樣的老江湖,各種伎倆見的多了。原打眼看著那邊壞車旁邊圍著幾個個僕婦小丫鬟子,只一個趕車的老蒼頭是男丁,又是老弱得不成樣子,便並未對他們的求助起疑。
陸十六郎道:「那我這便回去。只丙字倉里……」
來山東時,他並沒有將發展繭綢列入計劃,因他所能找到的《農桑輯要》等農書里,都沒有介紹過放養柞蠶。
陸十六郎臉色鐵青,剛待說話,不想那雷姑娘竟是鐵了心了,前一句還柔柔弱弱的扮知禮的大家閨秀,下一句便是耍起了無賴,抬高了聲音,帶著哭腔,沖後面喊道:「是民女衝撞了大人,理噹噹面向大人賠罪,大人這是怪罪於民女,不肯受民女賠禮嗎?那民女只好在這裏長跪謝罪,懇請大人恕罪了。」
陸家到底只是個外來戶,又多專註商鋪,田莊不多,包括現在站到知府那邊的,也大抵是這般的人。
又表示這一塊碑刻不下,沒關係,碑可再增,房舍不夠可再擴建。日後但凡有為百姓做善事者,積善堂都留其名姓,以供百姓乃至後世子孫瞻仰拜謝,善人功績也將寫入縣誌,流芳千古。
不過聽沈瑞陸十六郎這番對話,知他們是想要雷家這門手藝,小於師爺便笑道:「今日之事,也當敲打敲打雷家了。」
可以說此時的山東仍僅屬於原料產地,其棉紡織業並未發展起來,市面上的布匹仍是「南布北運」為主。
著人買通了夥計,給陸十六郎遞了話,包下鎮上另一處小酒館,請陸十六郎吃飯。
沈瑞前世便知山東原有一項特產,乃是繭綢。柞蠶的養殖便是源自山東,后才向河南、河北、陝西、遼東乃至四川、雲南等地發展的。
那便說明,山蠶還純屬野生狀態,並未人工放養。
陸七太太自是又揪著李舅爺的耳朵將他罵了一頓,叫他勿學小人行徑。
陸十六郎看了一眼那些銀錠子,聽著雷老爺口口聲聲說兄弟辛苦,一點心意給兄弟鬆鬆乏,他嗤笑一聲,筷子虛點了點那銀子,道:「老雷,你這一家子吶,都當旁人是傻子。」
那人氣喘吁吁上了車,跪下便道:「大人,大爺,韓家送了信兒過來……」說著將韓家來人所告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雷姑娘被噎的一時說不出話來,那邊小於師爺已吩咐護衛過去幫忙「抬車」了。
不過隨即也高興起來,他販到海外的棉織品絲織品基本都來自江南,車銷路費,成本著實不低,若是山東本地甚至登州本地就產絲綢,那他賺的豈不要翻倍。
沈瑞只一笑,攤了攤手,「到底是動了他們的利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原也尋常。」
然後,就算不能水力發電,總能用水力做點兒什麼吧?冶鐵,舂稻,碾磨……
雷斧家的苦笑一聲,居然也不糾纏了,沖陸十六郎福了福身,解釋了一句道:「不瞞陸爺……老奴是跟著我家姑娘出來的,實在是,車軸突然壞了,險些摔著姑娘,到底崴了腳,恰遇著陸爺您這車隊打那邊兒過來,沒法子了,才過來求救的……」便即告退去了。
聽得雷家種有棉花和紅藍染料,沈瑞也來了興趣,棉紡自然利潤豐厚,若是染布能發展得好,利潤更是翻著倍來。
田順重重冷哼一聲,陸十六郎心裏已經開始罵娘,小於師爺倒是放鬆了些神情,滿眼譏諷的看著那邊人到得近前。
那雷姑娘身子一僵,見著小於師爺一身儒士的打扮,就知道這位的身份了,知道這是能代表誰說話的。她抓著雷斧家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屋舍是現成的這倒好說,這碑現刻哪裡來得及?
小於師爺臉色也凝重起來,他雖沒經過那場刺殺襲擊,卻也聽護衛們說過那日的慘烈,見過那些傷員和那些骨灰罈子。若是有人將知府大人的行蹤泄露出去,便非是要謀那行刺之事,也是極大的安全隱患。
望著韓大老爺離開的背影,眾人臉上都難看至極。半晌才有人打破沉默,道:「這蠢貨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比韓老爺子差得遠了。」
又有些人,覺得禮都送了,知府又來要求和買糧食,擺明了要再挖一大塊肉下來,未免得寸進尺貪得無厭,便想及時止損不再填這無底洞了。
「雷老哥你這麼急著,不會是姓魏的還打你閨女的主意吧?」陸十六郎這句倒真是玩笑。
眾人卻在心裏呸了一聲,這會兒裝起爺爺來了,給知府大人送禮時候不一樣裝孫子裝得殷勤!那禮可是半點兒不輕!
陸十六郎垂首拜道:「是我想得淺了。」
雷老爺這邊絮絮叨叨說著,那邊陸十六郎已是大半碗雞肉下了肚,聽得說完,他筷子一敲海碗的邊兒,道:「老雷,這麼說,你家唯一值錢的糧食和山裡的出產都賣了,還剩下啥跟大人投誠?」
他韓家可不趟這灘渾水。
「我陸家跑海船,也算把登州這幾州縣能走海上的貨摸遍了,卻不知你雷家還出過綢緞。只怕,你也只是會養蠶,賣些繭子,頂天兒了出些生絲罷了。」
因為連年少雨,黑水河水位已下降了許多。河谷旁的土道上,車輪碾過,帶起一陣陣煙塵。
陸十六郎毫不在意,擊掌道:「果是登州大幸。其實,沈大人來登州,便是登州大幸。你可知松江布如何成了貢布的?既是松江布好,也是沈大人聖眷隆重!如今,有『沈家織廠』的招牌,再有沈家的織匠、沈家的手藝,又有陛下看重,你說,登州棉布能不能成貢布?登州棉田少,魯西魯北呢?老雷,你說,有了貢布的金字招牌,還要不要費力氣去琢磨怎麼讓野蠶絲織出來的緞子不發灰、不粗糙?」
雷斧家的自不好當面撒謊說不認得,hetubook.com.com她訕笑道:「認得,認得,如何敢不認得,是老奴心急了,一時不曾留意……」
陸十六郎有些詫異,告了聲罪,下了車往前頭去看,這地界離雷家委實不遠,怎的不去莊上求救,倒來攔路?這道尋常時候少有人來……
頓了頓,又道:「我去找秦二。你回去問問太爺,要不要,咱們家也派個人,跟上那一位?沒到打漁的時候,我看老三老四閑著也是閑著……」
見有些農人不是在管樹根,卻是在忙樹梢,便又道:「聽人說是要抹去些生得密的芽,掐些花,才長得好。」
便如眼前好一大片林子,沈瑞不知瞧見了什麼,立時喊了停車,特地下車去看。
從前那麼多沒後台的知府,哪一個又是他們能弄走的,不過是對不同的官兒用不同手段擺不同規矩相處罷了。
「俺知道大人是青天,俺也聽城裡傳大人在京中種種義舉。俺就是怕,大人初來蓬萊,不曉得蓬萊縣衙里那些二老爺們(小吏),他們欺上瞞下是把好手,俺怕俺這沒靠山的,點頭應下和買,說一石被收三石,還得給他們好處……若被他們扒了皮收盡了糧食去,別說俺全家,就是佃農們全家也都是餓死。
陸十六郎不明所以,跟在後頭,也伸長了脖子去瞧,這一片林子樹木品種雜亂,栗樹居多,柞樹、楓樹、柳樹也有,沒什麼稀奇的,若在尋常地方,當是由著野生天長而後砍了賣木頭的。
哼,難道不給銀子人家會白白給你辦事兒?
那陰鷙漢子秦三爺鼻翼連帶著上唇抽了抽,猙獰道:「爺爺就是沒糧給他們和買!看他敢來查爺爺家地窖不成?!御史可還在呢!」
「你說他能賣你嗎?」陸十六郎嗤了一聲,道:「他還有糧鋪呢,打糧鋪里買回來也就是了。」
只這件事,對方雖手段拙劣,卻是委實不好對付,一個商戶女攔在路上哭哭啼啼叫叫喊喊,無論是生硬的趕走對方,還是自家調頭走了,又或者出去相見,傳出去了都不是什麼好名聲。
而那橫卧作捲雲書簡狀的石碑,另空著一半兒的地方。
陸十六郎哈哈大笑,拍著道:「老哥哥,兄弟要吃你的肉作甚麼!你不是怕沒糧食吃?買回來就是。」
那雷姑娘似受了羞辱,身子有些顫抖,越發顯得嬌怯可憐,偏卻十分倔強的表示,既是她的人失禮,她必要見一見大人,當面賠罪。
沈瑞沒好氣道:「這山不是經營得蠻好,何苦走那些歪門邪道。」
眾知州知縣不管心裏是不是真箇願意,回去也少不得照貓畫虎建上這一個積善堂,所謂上行下效,知府大人都打出樣兒來了,如何能不照著走,只怕這項也在考察範圍內呢。
陸東也上來笑道:「田哥這是不屑理會個婆娘,要不還不是兩句便打發了她。」
陸十六郎早見過他如此,也學來了這招,此時便閉上嘴給他個安靜空間。
未成想雷老爺笑都擠不出來了,又是抬手盡飲了一碗酒,頹然道:「兄弟,你果然消息靈通。」
莫說魏員外,席上諸人都變了臉色,那三角眼頭一個不滿喝道:「韓大,你這是什麼意思?這種時候你要退出去?」
雷家先前帶來的不快消散得無影無蹤,沈瑞凝望林中佃戶勞作許久,才笑眯眯轉過頭來,向陸十六郎道:「此樁養蠶若能推廣,登州富矣。」
那邊韓大老爺從雅間里出來,雲鶴樓的大掌柜便跟了過來,覷著東家的臉色,欲言又止。
這原就是準備隨時看到、想到問題就記錄下來的,晚上統一歸類整理,以免錯過靈光一現的點子。
然她到底回頭同丈夫兒子嘆息,道是都怪魏家作妖。
那岳捕快面相憨厚,是個老實人模樣,只尷尬笑了笑,訥訥不敢接話。
水利是個大問題是,沈瑞努力回想著自己所有的水利知識,水庫,水渠,水車……
兼之山東有大量棉花種植,沈家有棉紡技術,發展紡織業顯然是棉紡更容易,他自然也就不會將絲織品放在首要重點位置上。
下頭一人應了。
陸十六郎涼涼道:「老哥哥可想好怎麼說了?」
一個長著和氣生財圓團臉的胖子嗤笑一聲,道:「你也忒膽小了些!御史那是來查官倉的,與咱們何干?如秦三爺所說,大老爺總不能來翻咱們家的地窖吧。」
「你這次買耕牛買農具,那都是先打了招呼的,特事特批。且這些耕牛如今在遼東也是消化不掉的,才許你買入。」沈瑞瞥了他一眼,「十六哥,莫要圖一時便宜誤了大事。」
堂堂知府大人叫個商戶女逼迫得如何如何空給坊間添得談資笑柄!
而府衙也果然開始了和買米糧,以陸家為首的一批商賈,尤其是功德碑上名列前茅者都有所響應本來嘛,給知府大人送重禮不就是為了巴結,又哪裡會在和買事情上和大人對著干。
得,大掌柜知道這是談崩了,那客人自然不會留下,可惜了魚已經上鍋了,他咂了咂嘴,小心問道:「那賬……」
「是糧又怎樣?」一個滿臉陰鷙的漢子冷冷道,「一共就那麼幾艘船,他能有多少糧?供得了蓬萊一縣,供得了登州一府?只要糧價日高,他敢平價出糧,便是俺不收,百姓也慌不得搶著買,他有多少糧早晚有賣完的一天。再兩個月,青黃不接,他沒糧了他尚沒站穩,御史又在山東,嘿嘿,保叫他曉得,不是耍小聰明就能成事兒的。」
岳捕快越發尷尬了,雙手慢慢搓著衣襟擦著手心的汗,站在那兒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雷老爺沉默半晌,才沉聲道:「老朽並沒有貪念,這東西是好東西,是老朽沒本事,大人自松江府來,見多識廣,聽聞還辦了織匠學堂,有許多匠人高手在,若是有法子能將這紡野蠶絲難解決了,實是登州大幸。」
那動心思的不是旁人,卻是他親舅舅,而打的正是沈瑞的主意。
他頓了頓,斜了一臉尷尬的雷老爺,又輕飄飄道:「而且,老雷,我都說了,別總把旁人當傻子,你閨女訂親又被退親的事兒,別打量就沒人知道了。」
當然,他也知自己沒資格直接拜見沈瑞更怕上來就吃了個閉門羹以後不好迴旋,尤其是聽下仆說府衙護衛識破了車軸的局,他便先悄悄來找陸十六郎。
那胖子翻了翻腫眼泡,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不勞韓兄你費心了。忠告一句,你便是去那邊兒告密也沒用,沒、糧,天皇老子也沒、轍。」他特特咬了重音。
陸十六郎覷著雷老爺面色,怡然道:「方才大人身邊兒的幕友同我聊了聊,告訴我這野蠶出絲色不好,又粗,成緞也糙,賣不上什麼價錢。故而這東西於你,怕是雞肋,所以你打了這麼個主意,養山蠶不佔耕地,且販絲利大,大人銳意進取,重視農桑,你想引得得大人注意野蠶,你再獻出來賣個人情,好個手段。」
那雷姑娘身形晃了晃,像是被難聽的話刺|激得要暈厥了一般。
雷老爺苦笑一聲,「兄弟,俺這是……想求兄弟救俺一救。」
出原料的總歸沒有出技術的賺得利潤大,作為繳「貢布」的松江沈家織廠所有者,既來了山東登州府主政,沈瑞自然是早早就將棉紡織業促進登州經濟發展列入了計劃。
這功德碑,號稱所刻是蓬萊縣深明大義、為賑災捐款買糧的富戶名姓。
他心裏自然是又將姓魏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百八十遍,深恨魏家帶壞了民風。
那魏員外又吩咐道:「那一位昨兒起出了城,往鄉下去了,到誰的莊上,都警醒著些,來報個信兒大家知道……」
魏員外客氣回敬一番,只是臉上始終沒有笑模樣。
災年裡,農戶沒有更多的選擇。
陸十六郎不好同沈瑞提這話,卻仍悄悄的同沈瑞身邊張成林點了點。
汛期降雨帶來的河水暴漲,莫說河灘,兩岸都盡沒,那必然是顆粒無收,前期耕種投入的種子和時間便白搭了。
正說笑著,車子忽然停了下來,車外僕從立時來報,稱是前頭有車駕壞在路上,對方家僕過來求助。
雷老爺咬牙道:「老弟你莫覺得一本農書分量不夠,俺這一家子都是靠這個發的家。登州多山,同平地耕種又有不同……」
還有一些日子寬裕的尋常人家,想博個好名聲的,便也有些意動就如建廟捐功德一樣,無論銀錢多少都會留有名姓的,他日也好向人誇口,亦是心到佛知,種些善因以求善果。
韓大老爺不耐煩這些瑣事,丟下一句你看著處置,便疾步走下樓。
如此一來,名字沒在石碑上的富貴人家,若是要臉的,都要琢磨著或多或少捐些了。不圖什麼虛無縹緲的流芳千古,只別讓左鄰右舍親戚朋友戳著脊梁骨說為富和_圖_書不仁才好。
糧食從來都不是單純的商業問題,無論是不是邊關,其背後都始終牽扯著一系列軍事、政治問題。
其實他舅家也是一等富戶,那嫡幼|女品貌俱佳,又有豐厚嫁妝,不說嫁個讀書的秀才郎,便找門當戶對的商戶人家做個掌家的奶奶是穩穩的。偏有魏家起了這麼個壞頭兒,讓一眾人總抱著投機取巧的心思。
韓大老爺面無表情的聽著,可聽得八仙車馬行時,腮肉仍是不自覺顫了顫。
眾知州知縣見狀也都服了。
陸十六郎只咂咂嘴道:「農書這種東西,沈大人可是印了不少了,京城萬卷閣里農書都是沈大人尋來刊印的。」
可眾人進去參觀時,那碑上早已經鑿刻好了名姓捐款額,還塗了金漆,煞是美觀,可見早就備下了。
雷老爺反應過來,忙張口稱是,轉而又哭喪著臉道:「別介,兄弟……不是,俺幾時說要獻山頭了?是山蠶吶啊!誒呦,你是比姓魏的還狠吶……」
「老雷家啊,什麼都種點兒。開出來地力肥點兒的地方,就能種點兒黍米豆子,孬地就種些子。趕上適合的地方,也種棉花、種紅花、種藍(染料)。」陸十六一邊兒說一邊兒指著遠近的山地道。
「知府大人仁義,說和買自願,俺就想著,那不賣也就是了。沒想到俺這邊沒應,那邊姓魏的就找上門來,初時說的好好的,卻是設了個局,把俺誑進去,俺一時貪杯,稀里糊塗立了契,俺倉里的糧食和今年山上的出息都低價賣與了他。
陸十六郎眼珠子一轉,立時笑道:「大人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只是當時陸十六郎是真不相信的,以沈瑞這樣的背景,小小商賈敢一撫虎鬚?
「這不這二年都是旱,一直也未漲水,總有人心存僥倖。」陸十六郎搖了搖頭,道,「都是開荒的地,也沒有稅,村人都想著能收點兒是點兒吧。到底還是離水邊兒近,澆地容易些。」
陸十六郎也嘆道:「大人說的是極。其實雷家都是勤快人,這山上能種的能收的,都讓他琢磨個遍,萬貫家財都是這麼一點點兒攢下來的。他若不來走這歪門邪道,就是揭您那招賢榜,作個耕種專家也是行的。」
雷老爺放軟了姿態,苦著一張臉,求情的話沒說出口,就被陸十六郎擋了回來。
陸十六郎赴約,這讓雷老爺大鬆了口氣。
雲鶴樓是登州府最大的酒家,往上數一數,也快能稱為百年老店了,經過韓家三代人的苦心經營,已從當年的小酒館變成了四層樓,放在濟南府可能算不得什麼,但放在登州,實是頭一份。
登州本身地理條件就不好,全境丘陵山地佔了七八成,土地也並不肥沃。
說到當初那個脾氣爆手腕強的韓老爺子,眾人都頻頻點頭,不過卻也都想,虧得韓老爺子傷了腿回家養老了,否則這會兒若是韓老爺子在,他們也只有繞著走的份。
他盯住雷老爺的眼睛,道:「讓你買,只管買就是。」
若說深加工,除了做蜜餞、釀酒,現有條件也做不得旁的。
陸十六郎沒好氣道:「老田,別取笑我了。」
陸十六郎雖來過此地,卻也不過是到雷家莊子即止,並沒有深入探究過雷家所包這座山,有些東西倒也說不上來。
只是長喜還沒走到前頭,那邊小於師爺已是開口發揮作用了。
他想過包山開果園,但「拿來主義」照搬前世的經驗卻是不可取的,如今不是那儲藏保鮮發達的時代,運輸速度極慢,水果的保質期都不長,原產地附近賣不上價錢,運到遠處就等著爛光了賠本吧。
雖然山東各府皆有棉花種植,但當然還是西三府平原地帶種植面積大,從繳稅上便可看出,兗州府、東昌府、濟南府所征花絨皆是登州府的二十倍有餘,便是萊州,也是登州的兩倍。
「開海便是良方,卻也不是包治百病。」馬車上,沈瑞向陸十六郎道。
沈瑞掏出隨身帶著的本子,一支炭筆麻利記錄。
陸十六郎只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聽了陸十六郎所言,沈瑞搖頭道:「一些小人罷了,攀上些裙帶關係,便當自家是『外戚』了,止增笑耳。」
陸十六郎一個主子爺,自不會自降身份與個僕婦理論,他身後的長隨陸東立時上前一步,一指著那邊馬上的岳捕快,道:「雷斧家的,你不認得這幾位,還不認得岳老哥?」
那姑娘腳剛沾地便口中發出嘶的一聲,好似痛極,隨後口稱「十六哥」向十六郎問好,表示恕自家有傷在身,不便行禮。
商人們是真的認為海貿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產糧不產糧都沒關係,可以對外購買,在商人眼裡,天下沒有錢買不來的東西。
「遼東重鎮,便是如今,也不時有虜寇犯境劫掠的消息,不那麼太平,還指著從登州運糧餉過去。即便屯田有糧,又如何會許大批流出?」沈瑞肅然道。
那秦三抬手就將酒盞摜在地上,一腳踹翻個凳子,一連串土話罵將出來,真有要動手的意思。
陸十六郎一本正經點頭道:「如此甚好。那便不遠送了。」
兩人這廂商量著,後面忽有馬蹄聲起,跟車的護衛立刻調轉馬頭迎過去問了一番,片刻帶來個陸家長隨。
李舅爺雖怕長姐,卻也不服氣,忍不住嘀咕道:「好似你不姓李一樣!陸家怎就比李家高貴了!」
陸十六郎表示受教,然目光閃爍,便是在馬車上,也將聲音壓得極低,「還有朝鮮呢。地方是窮,但總有些能耕種的肥田吧,若是僱人在那邊開些個莊子,專供咱們……」
有人小聲道:「御史不就是來查糧食的?」
而今,看著眼前這一大片林子,那些佃戶熟練的放養移蠶,可見是真正有技術的。如何讓沈瑞不歡喜!
一旁的人慌忙將他拉住,急急勸解。
說得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他這邊下車來,後面車上小於師爺、沈瑞的長隨劉勝和陸家長隨陸東也都跟著下了車。
沒想到,還真就有膽大不怕死的。
陸十六郎把最後一口菜吃盡,撂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慢條斯理道:「老雷,你既收買了老岳,就不會只給你閨女鋪個路。我看,你是打量著大侄女若是成事兒了,也會領著大人往莊子里轉轉吧,沒成事兒,還有老岳領著呢,總歸是要去看那片子野蠶林子。沈大人是松江人,自家就有織廠,不會不懂蠶,便是他不識得野蠶吧,也會有人講給他聽……」
沈瑞微微搖頭。
雷老爺老臉微紅,仍硬著頭皮向陸十六郎小聲道:「俺家大妮……」
那邊忽傳來陸東的大嗓門,「哎呀呀,雷大姑娘……」
陸十六郎嘆道:「只可惜走正道的少,總有那想些歪門邪道,圖個捷徑的。」他心裏原也不無感慨,其實,他家親戚里也不是沒有人打過這樣的主意。
這些人家勿論是真心積德行善,又或為誇富或博口碑,都是個人行為,彼此之間較勁攀比的是極少數就算彼此有仇,可跟錢又沒仇。
陸十六郎拍了拍田順,田順見他那樣,也不挑毛病了,卻到底忍不住,似笑非笑向岳捕快道:「老岳你既與他們相熟,又是咱們的領路,就請你走一趟,同他們說說,那壞車往邊兒上挪挪,把道讓出來罷?」
果然,這一日轉出這座山,傍晚沈瑞一行剛在山腳下鎮上投宿,雷老爺便帶著大批禮物找來了。
小於師爺咳嗽一聲,向那雷姑娘道:「姑娘的意思,咱們都明白。甭管是姑娘自個兒的意思,還是雷家的意思,某勸姑娘一句,休在這裏胡攪蠻纏,別適得其反,反帶累了家裡!」最後一句已是聲音極重。
蜜餞需要大量的糖,這也是這時代的稀缺資源,也只有果酒果醋尚可考慮一二,但發酵本身就有很多不確定性,這需要技術和反覆嘗試。
說著目光就死盯住那圓臉胖子。
「嘿,你小子這是誇我還是罵我?」田順笑罵一聲,轉過臉,卻斜著眼睛上下瞧著岳捕快,涼涼道:「老岳,怎的是熟人也不招呼一聲,過來幫個忙?」
而什麼「長跪不起」,也不過是嘴上說說,人家可半點兒要跪的意思也沒有,兀自嚷嚷的歡。
田順自見陸十六郎過來就已跳下馬來,看那僕婦走了,便湊過來豎了豎大拇指,笑道:「還得是陸爺您吶。」
說罷自顧自的哈哈笑了起來。
雷老爺不由瞪圓了眼睛,「老弟!你這刀割的可夠狠,往脖子上割啊,可是要了哥哥的老命嘍!」
韓大老爺斜睨著他,哼了一聲,道:「當然是掛在魏大賬上。那魚,做了沒?甭管做沒做都記上,記上,都給姓魏的記上。」
只是聽陸十六郎介紹,紅花、藍在登州的種植依舊很少,倒是萊州府的染料種植在https://m•hetubook•com•com各府中居首,尤其是濰縣的紅藍,已是頗有名氣。當然,染料依舊是賣原料,印染業也同樣不發達。
陸七太太不是糊塗人,更是聽陸二十七郎講過沈瑞對夫人情深意重,便兜頭將兄弟啐了回去,罵道:「少做那青天白日夢!也不看看自家什麼身份,配不配往那邊站!你自姓李,與陸家什麼相干,休提陸沈兩家的話,羞也羞死俺了!」
小於師爺也跟在後頭聽著,他是濟南府人,又遍走山東各府,野蠶成繭的事兒倒也知道,只是大多數是山民任其自生自滅,遇上了就當做山貨收些罷了,沒聽過有人放養。
那僕婦原本笑盈盈望過來,見是陸十六郎,笑容便是一僵,但很快恢復了常態,快步過來見禮,口稱不知是陸爺的車隊,說話間目光閃閃,直往周圍人身上瞧。
陸十六郎筷子一揮,道:「甭說那些虛的。你什麼心思,倒往孩子身上推。你閨女是三歲五歲的娃兒?你要是老覺得天底下就你一個聰明人,那這頓飯也不必吃了。」說罷就撂下筷子,起身要走。
沈瑞清楚的知道,何止是怕淹莊稼這點兒小事,在河灘耕種很容易造成水土流失,泥土被河水夾裹而下,下游水流平緩時淤積下來,導致河床抬高,一旦發水,便是沖堤毀壩,滅頂之災!
不過既然姓魏的同張吉扯上了關係,張吉又是焦芳的人,沈瑞還是決定要謹慎些,以免張吉借題發揮了去。同時也要寫信回去岳丈楊廷和那邊,簡單告知一下。
他也是知道陸家兩個女兒都早已嫁人生子,是沒可能盯著大人後院位置的,才敢這樣同陸十六郎說,卻不曉得陸家是沒待字閨中的姑娘了,可親戚家還有。
沈瑞嘆了口氣道:「我也一樣心急,便是皇上,也是希望儘快聽到好消息的。但眼下……」他目光轉向車窗外。
海外種植園。沈瑞啞然失笑,隨即鄭重道:「在別人家地上,你種時候千好萬好,等到快收穫時,焉知他們不會下黑手,奪了你的收成去?朝鮮朝廷雖弱,卻也不是傻的,斷不會由著你從他們地頭弄走恁多糧食的。」
田順便拿出粗人的架勢,惡聲惡氣道:「兀那小娘子,既知衝撞了大人,還不趕緊把你那礙事的破車挪開去,往這邊來作甚!論起賠罪,叫你家長輩往衙門裡去賠罪,你這算得什麼!」
山東的地質氣候都適宜棉花生長,棉花又對旱澇災害都有一定程度的抵抗能力,加之大明朝廷對於棉花種植也有政策上的扶持,比如允許以花、布代替糧米折征賦稅,將棉花、布作為邊防軍需及官員的俸祿發放等,因而在明清山東一直是產棉大省。
「正是,正是,不過是連宗罷了,韓家算得什麼。」眾人忙紛紛舉杯相敬魏員外。
小沈大人,這,這,這是硬把人湊到一起去了,想不比都不行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陸十六郎這些地方也都是走遍的,便向沈瑞解釋道,這山原是被一雷姓富戶開荒包了山頭的,所以才會花大力氣修整了山路,使得車馬同行。
沈瑞便猜想大約是明末甚至清朝才形成養殖規模。
沈瑞視線不自覺往高低起伏的遠山瞟去,其實,開荒也不是沒有地,但連續的大旱讓人心理綳起一條線,無限渴望靠近水,山上,如何灌溉……
陸十六郎怡然的看著雷老爺灰敗下去的臉色,笑眯眯的不再說話了。
片刻后見他記錄完成,陸十六郎才道:「大人其實不必太過憂心,遼東如今形勢大好,若是如這次這般,大批從遼東買入糧食……」
姓魏的不過是扯這旗來嚇唬登州人罷了。
雷老爺聞言登時變了臉色,他費力的用雙手撐在桌上,強笑道:「好兄弟,這玩笑開不得……開不得……」
雷老爺提了食盒,點心匣子的模樣,像是要加餐,然打開后,卻是五兩一個的小元寶擺得慢慢一匣子。
席間也響起了捧場的笑聲,有些人窒了一窒,也趕忙跟著擠出笑來,管他是假笑還是皮笑肉不笑呢。
雷姑娘僵著一張臉,聲音里終於甜美不再,透出些惱恨來,「不必了,十六哥既不肯幫忙,我這邊僕婦倒還有兩個,大不了倒換著將我背回莊子上去。」
「買回來?」雷老爺下意識道:「他能原原本本退回來給我?怕不要翻倍賣呢。」
實際上,松江府的一批金牌織娘、造紡車能手匠人已在沈琦組織下在北上的路上了。
陸十六郎已是惱怒非常,雷家這不要做得太明顯!要真往知府身邊送女人,還輪得上個外八路的雷家?就是他舅舅李家也比雷家強上百倍!還在這邊使這樣的下作手段。
沈瑞擺了擺手,緩了一緩,方道:「登州府如今也不止米糧問題。當然,米糧是根基,根基不穩,其他也勿論。此外各種基礎條件也不具備,海港、道路都是要修的,現在的船塢造船修船也達不到全面開海所需要求,此外,人手也是極大問題,為什麼讓你帶耕牛、工具回來,就是想最大程度上把這些壯勞力從繁重的耕種中搶出來。」
登州府雖有木棉,只是一直沒形成規模,且多以賦稅及自用為主,沒形成商品化。
雷家這樣沒什麼後台背景的商賈,通常是要與府衙縣衙里的底層官吏、捕快都好好結交的,雷斧也是外頭的管事,不可能沒與岳捕快打過交道。
當然,相對而言,登州府的人口數也沒那麼多,所以,豐年時,自給自足不算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陸十六郎冷哼一聲,道:「老哥,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家閨女,且還輪不上,府城裡打這主意的大戶多去了。不過,大人是什麼出身,夫人有是什麼出身?還用在登州府找伺候人?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鞭炮一響,眾知州知縣老爺們連帶著蓬萊縣名望人家都被邀前來參觀,更是大門一敞,滿城百姓隨時可來瞻仰。
陸十六郎臉鍋底一樣黑,卻不好此時發作。
韓大老爺沉下臉來,冷冷道:「秦三,怎麼著,今兒來砸店的?好啊,砸,我就在這兒看看,你怎麼個讓我招牌不保!」
「不必琢磨他了。」那圓臉的胖子冷冷道,「自商量我們的。有魏爺在這裏呢,布政使司那邊還用韓家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族叔做什麼!」
當日府衙議事結束后,城北城隍廟旁一宅子立時被騰了出來,掛上知府大人親筆所書「積善堂」的匾額,內里立起這塊功德碑。
當日宣布了積善堂第一批善款將用於買穀米平抑糧價,登州城裡各糧鋪立時便沒了前些時日排長隊搶限量糧的火爆景象。
倒是西三府棉花貿易頗為興盛,不過大抵是藉助運河便利往南運輸便是松江棉布,也採用了大量的「北花」織就。
雷姑娘氣得不輕,終是沒忍住,不甘道:「十六哥恁是心狠!」
正說話間,外頭有不知誰家的僕從叩門稟道:「東家,韓東家來了。」
可惜了在場沒一個惜花之人,陸十六郎冷冷道:「雷大姑娘不在車上等僕從回莊上去叫幫手,往這邊來作什麼?」
眾位「善人」在官老爺稱許聲、圍觀百姓讚美聲中笑得臉都僵了,心下什麼感受只有個人知道了。
「且你又能種多少糧?夠一個蓬萊縣?夠一個登州府?山東近些年旱澇災荒頻出,登州府有糧別處便不會來討?一個朝鮮國能供得上我大明多少州府糧食?此事,不是區區一斗谷一石米的小事!」
這邊雷姑娘一行人都聽著了,主子帶著帷帽什麼反應大家看不到,兩個僕婦倒是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只兩個小丫鬟到底年紀小,臉上就掛出些心虛尷尬來。
別說一時半會兒出不了成品,就是果樹種下去,也少有當年就結果的,這將是個長期的工程,並不符合當下登州的民情。
這邊陸十六郎講著,那邊沈瑞已掏出小本兒寫寫畫畫記錄下來,想著回去與幾位師爺並陸家人一起商量商量。
要知道鄉紳耆老掌控地方的能力極強,真轄制起官府來,讓政令下不得鄉,也不是什麼奇事。
「俺不是不想聽知府大人的話,當初沒應聲和買,也是……唉,俺是存了點兒私心,就俺這山頭兒,比不得那些好莊子,出息不多,雇的人不少,糧食不備下,心裏也是沒底。
他舅舅都沒叫渾家來,自就去與陸七太太說話,看準了知府大人新來上任,夫人尚未跟來,想塞嫡幼|女進府衙後院,美其名曰:「府衙僕婦粗笨不堪用,你那侄女心細手巧,照顧大人起居豈不便宜,也可為夫人分憂,更顯得陸沈兩家親近。」
陸家老早就打通了登州衛的關係,在遼東餉倉旁邊修了一排倉房,因在登州衛的保護範圍內,守衛森嚴,裝卸貨用的又都是陸家自己人,安全性保密性都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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