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湯城手機拿離耳畔,手臂前伸舉著,最後看了一眼屏幕上來電顯示「陳妄」兩個字,笑了笑,然後手指一放,鬆開了手。
她正想著,外面隱約又聽見叮噹一聲鈴聲,有人進來,然後走過來。
「你不是認識陳妄嗎?」孟嬰寧說。
孟嬰寧:?
孟嬰寧後背被冷汗浸得透濕,剛邁開腳,輪椅壓著地面輕微的聲音響起。
人家有事情要忙打個電話,愛打多久就打多久,跟她又沒什麼關係。
咪|咪被她擼了一晚上,也終於發展出來了一些友誼,舒舒服服地任由她抱著,一下一下抓著毛摸腦袋,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孟嬰寧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還笑了一下,甚至跟他說起了冷笑話:「你是想幫我修手機,還是修理我?」
孟嬰寧皺著眉,下意識往裡間看了一眼,從他出來藉手機到現在已經過去挺久了,陳想還是沒聲音。
他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孟嬰寧隱約聽見了「威脅我嗎」之類聽起來非常社會的字眼。
林賀然受傷,調虎離山把他從孟嬰寧身邊被支走到豐城,湯城等的就是現在。故意用孟嬰寧的手機發消息給他,讓他知道,他現在正跟孟嬰寧在一起。
而說得話顯然已經超出了正常陌生人的範疇。
他旁邊牆邊兒有個大水缸,下面沒架子直接落地放著的,裏面水光粼粼,下面鋪著大塊的石塊珊瑚,夾縫裡海藻在水裡飄飄忽忽。
「實在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修一下看看?」男人提議道,語氣甚至十分優哉。
聽得孟嬰寧頭皮發麻。
孟嬰寧再一次的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牆角打電話的男人。
湯城愣了一下,忽然就開始笑,笑得腰都跟著彎了彎:「我跟你也不認識,修理你幹什麼?」
注意到他的視線,易陽回過頭來,東西揚手朝他晃了晃,是個小小的金色佛牌。
男人舉著手機,忽然對著她笑了笑,看著明明挺溫和的,孟嬰寧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從裏面看出了那麼一丁點兒的奇異感,有和-圖-書些意味深長。
雖然電話剛掛,但孟嬰寧還是想跟他聊聊天,就算只能跟他說說話,能稍微分散一點兒他的注意力也挺好的。
即使現在他腦子裡全是孟嬰寧。
他想信四方諸神,想奉佛陀浮屠。
小陳和林賀然領著的其他兩個人都跟著看過來,醫院的走廊寂靜又空曠,即使他剛剛說話聲音不大,也足夠讓人聽見了。
她連著兩個不和明顯到幾乎毫不掩飾的肢體語言讓湯城笑了笑:「真不去?我看你還挺急著用手機。」
萬一她真的因為他。
孟嬰寧抱著貓重新窩回沙發里。
孟嬰寧懷裡一空,下意識垂眼,視線跟著那貓移過去。
感覺像是有輛火車從身上轟隆隆的碾過去,震耳欲聾的噪音幾乎要刺破耳膜。
不能想。
湯城想了想,說:「你要是跟我去修手機,她就沒什麼事兒,睡一覺明天就醒了。」
孟嬰寧沒有窺人隱私的習慣,而且這是陳想的顧客,孟嬰寧雖然不知道做一個滿背要多少錢,但是聽著也知道肯定是個大單子,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很貴的一個活兒。
這個方向正對著她,那人忽然抬起頭來,隔著距離遠遠看了她一眼,還在說話沒停。
男人舉著個還在往下滴水的手機,很溫和的看著她:「不好意思。」
陳妄也笑笑:「挺好的,心誠則靈。」
他話音剛落,孟嬰寧已經撒腿跑了,她用了零點一秒糾結了一下是往門口跑還是去看一眼陳想,還是直接衝進了裡間,一邊叫著陳想的名字推開了門。
陳妄罵了聲髒話,整個人壓抑陰沉得像是下一秒就會爆炸。
萬一這次也跟上次一樣。
但男人聊的很專註,甚至看起來還聊累了,胳膊一伸往魚缸上一趴,下巴墊著上頭接著聊。
回去最短也需要兩個小時,兩個小時的時間,能發生的事情太多,從黃建華被泡成個胖大海的時候,湯城的餌就已經放下來了。
他願為她扛所有災劫,替她度一切苦厄。
她站起身來走和_圖_書過去,從她手上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估計應該也修不好了,嘆了口氣,垂手。
他不信佛不信天,也不信命,活了快三十年,只信自己。
陳妄沒什麼信仰,但也願意尊重信仰。
陳妄沒說話,低垂著頭按手機,電話又給孟嬰寧的手機撥過去,佔線。
陳妄沒說話。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小陳走過來:「陳妄哥,怎麼了?」
陳妄放下了手機。
按照湯城的性格,不會做無所謂的事。
金屬的門把撞在牆上,砰的一聲,她看見女生安靜地趴在桌子上,長長的頭髮垂下來,睫毛低垂覆蓋,像是睡著了。
她死死把著桌邊兒,竭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慌,冷冷看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孟嬰寧眼皮子一跳,害怕他手上一個不穩,把她手機掉進去。
但孟嬰寧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對上他的視線,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這回比上回可泡得徹底多了,甚至她回過頭去的時候,罪魁禍首正扒著魚缸邊兒往水裡瞅。
陳妄和陳想分開的時候小姑娘才幾歲大,離婚的時候父母也乾脆,後來他檔案被做得乾淨,陳想和他這麼多年實際上也並沒有什麼直接聯繫。湯城剛剛電話里沒提起陳想,說明他大概也還沒查到什麼。
她死死咬住嘴唇,人不動聲色往後靠了靠,后腰靠著陳想趴著的那張桌子才能穩住站著。
他聲音越來越輕。
陸之州在部隊里是要收手機的,這會兒也聯繫不上,他這手機剛換的,也再沒別人的號了,陳妄深吸口氣,把手機甩到一邊兒。
湯城始終觀察著她的每一個反應和動作:「那個紋身師是你朋友嗎?」
她轉過身,拇指指尖狠狠地掐了一下食指,抿唇:「你把她怎麼了?」
孟嬰寧餘光掃見這位坐輪椅的小帥哥還在打電話。
這兩個人一看就是一起的,孟嬰寧一瞬間,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她就算剛剛往門口跑也跑不掉。
唯一竄過的念頭是:怎麼辦。
陳想在工作的時和*圖*書候一般不會接電話,這次也果然沒接,十幾聲嘟以後,冰冷機械的女聲提醒他用戶正忙。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倏地一斂,唇角垂下去,淡淡道:「你要是不識相,不想修,就等著陳妄兩個小時以後回來給你們倆收屍。」
腦子也跟著嗡嗡的響。
孟嬰寧:「……」
手機是壞的,沒法報警。
他想乞求一切不可違的天命。
「你要是乖乖跟我走,我不會動你朋友,萬一我心情好了,可能還會送你回家。你看,我對你多好,畢竟我還挺喜歡你。」
她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說著這話的時候聲音在抖,腿腳都發軟,從沒遇到過得情況讓她升起一種很陌生的恐慌,但還不至於完全亂了陣腳,大概是因為面前的人坐著輪椅,並且直到現在還沒有展現出過多的攻擊性。
她擼貓的動作停住,還沒來得及多想,咪|咪在她懷裡蹬了蹬腿兒,喵嗚叫了一聲,站起來從她手臂下邊兒鑽出去,輕盈地跳到了旁邊的架子上。
孟嬰寧真的是完全沒在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不好意思。
深秋的夜格外冷,迎面一輛車駛來,兩束車燈明晃晃的,晃得他下意識略眯了下眼。
孟嬰寧在心裏盤算著她能從他手裡跑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雖然男女之間各個方面都存在著差異,但他畢竟看著好像行動沒那麼方便。
他朋友出事到現在還沒醒,這會兒陳妄一個人在醫院里等著,心情一定不怎麼樣,他剛剛電話打過來一開口,那一把沉啞的嗓子就讓她有點兒心疼。
上次。
而陳妄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趕回去。
裏面沒魚,只有一條清道夫貼著水缸玻璃面艱難地苟活在咪|咪的魔爪之下。
但此時。
孟嬰寧後背發涼,視線猛地收回來,人幾乎是跳著後退了一大段兒,和他拉開距離,警惕的看著他:「你是誰?」
陳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憋得發紅,咬著牙站起身來往外沖。
他拚命壓下所有的念頭,從腦子裡拽出僅剩的一點兒理智,竭力和圖書保持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至於失控。
他笑著,慢條斯理說:「有人想聯繫吧,男朋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了醫院開門上車,高速公路上夜色寂靜,陳妄又給孟嬰寧打了個電話,還是佔線,指尖一滑,又打給陳想。
孟嬰寧不知道陳妄這會兒處於崩潰邊緣甚至已經開始求神拜佛,她正對著自己屏幕漆黑一片的手機欲哭無淚。
剛開始孟嬰寧還沒反應過來他在幹啥,直到他手伸進去,然後從水裡撈出來了一個濕淋淋的手機。
陳妄當了十年兵,什麼樣的事兒都遇到過,什麼樣的任務也都活下來了,炮火連天血海里撿回來的命,苟延殘喘至今,進退兩難的情況太多,好幾次他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都沒有過這種近乎無措的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感覺和恐懼。
只求她完好,佑她平安。
小陳看著他的表情,這時候也不拖沓,乾脆利落說:「你有事兒就先去,這邊兒老大醒了我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從他說自己手機沒電但是工作上有個很重要的事情要確認,於是過來找她借走了手機滑到一邊打電話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這得是談個三個億的買賣才能到現在都還沒聊完。
他應該是剛剛才和陳想敲好了圖,陳想這會兒人跑到裡間一個房間里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孟嬰寧有點糾結地皺巴了一下眉,看著咪|咪從旁邊架子上輕盈地往下蹦躂,然後竄進了她懷裡。
「嗯,保平安的,」男人垂頭抿著嘴笑,似乎覺得被發現了有些不好意思,很小心地收起來了,才說,「她信這個,我就順著她帶著了,其實也就是讓她能圖個心安。」
要是平時,孟嬰寧也不會在意這個,但是關鍵是現在她想給陳妄發個微信。
陳妄挑眉:「媳婦兒給的?」
那一瞬間投射過來的光線明亮也昏黃,他沒由來的忽然想起易陽。
「嗯,那走吧。」輪椅上的男人沒回頭,應了一聲。
而這會兒,拿著她手機打電話的男人聊著聊著忽然就對這魚缸和_圖_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單手拿著手機椅子一轉,滑到浴缸旁邊,從上面往裡瞅。
孟嬰寧抿了抿唇,後退了一步,拉開一點兒距離:「不急,不用了。」
男人坐在輪椅上,在角落裡笑得雲淡風輕,眉眼低垂著說話。他聲音很輕,距離又遠,只隱約才能聽見他的聲音若隱若現傳來。
他能感覺到自己手指在抖,體溫跟著一層一層的往下褪,整個人有一瞬間是空茫茫的茫然。
上次是什麼時候。
孟嬰寧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他聲音輕柔,甚至帶著一點愉快的笑意。
她剛一挪開眼,輪椅上的男人悠悠然往後靠了靠。
就算再怎麼不設防,此時也能感覺到不對勁了。
湯城沒答,饒有興緻地說:「剛剛看了我那麼久,覺得我跟陳妄比怎麼樣?」
她這手機大概是命中犯水,幾個月前剛掉池子里沖了一次修好,現在又進魚缸里走了一遭,和清道夫做鄰居。
甚至連對湯城的惡也沒有。
易陽笑了笑:「護身符。」
手裡的手機「噗通」一聲掉進了魚缸里。
孟嬰寧看著他愣了愣。
那人身形高大,寸頭,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看都沒看她,只單手把著輪椅彎腰,低聲說了幾句話。
「也許能修好呢?」他手肘撐在輪椅扶手上,拖著下顎,「你急用嗎,我認識一家修這個的,開門開到很晚,要去看看嗎?」
男人不急不緩和她商量:「我弄壞了你的手機,所以現在打算帶你去修。」
談話內容好像還挺嚇人的。
但前提是他手裡拿著的不是她的手機。
陳妄一直覺得他是個很神奇的人,性格溫和得完全不像個特種,那會兒野外夜宿,他抱臂靠著樹榦假寐,一睜眼就看見旁邊男人捏著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藉著黯淡的月光看。
連著兩刀,刀刀戳的都是陳妄的死穴。
平心而論,這人長相氣質都很出眾,甚至他剛坐著輪椅進來的時候孟嬰寧還覺得有些可惜。他是下垂眼,唇角微翹,看人的時候彷彿天生就帶著三分笑意,眼神和聲線都是溫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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