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所以你看,」湯城不緊不慢地說,「我確實很喜歡你,為了跟你聊聊天繞了這麼大一圈兒,沒好好聊完之前我怎麼會殺你,你怕我幹什麼?」
孟嬰寧閉上眼睛,抗拒的態度明顯。
雖然她現在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得差不多濕透了,連指尖都發麻。
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垂下來擋住了側臉,幾縷被勾在耳後,露出一片濕潤的眼角,眼淚無聲無息地掉在腿上,落在柔軟的車內地墊上。
「你怕什麼呢,我在跟你聊天啊,我只是想告訴你,陳妄的過去是什麼樣的,他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別說了……」孟嬰寧最後一點兒僅剩的堅強和堅持被擊潰粉碎,她哽咽著,聲音帶著崩潰似的哭腔,「求你,求你了,別說了……」
陳妄那時候覺得這小孩兒是不是膽兒小到別人放個屁她都害怕。
小陳妄一回頭,就看見小姑娘撐著肉呼呼的小臉蛋兒孤零零地坐在石頭上,她低垂著眼,也沒看他們,嘴唇有點兒白,微微抿著,就這麼干曬太陽。
他話鋒一轉,不急不緩道:「易陽這人,陳妄跟你說過嗎?」
「他挺慘的,我記得很清楚,」男人用手機輕輕敲了下膝蓋,「到後來,他全身的骨頭被敲碎,連眼睛都被挖了,人就那麼被釘在牆上,地上全是血,一聽見聲音,他就會抬起頭來,眼眶是空的。」
「給你。」他那會兒聲音還很稚嫩,語氣卻硬邦邦的。
大人們在屋裡,小孩兒自然湊成一堆,城裡長大的沒見過這些,看什麼都新鮮,https://m•hetubook.com•com下午頂著大太陽去門口小溪流里捉蝌蚪。
密閉壓抑的空間里,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音和情緒都彷彿會被無限放大似的,剛剛那些還能勉強壓住的情緒開始急速膨脹,喧囂這刷存在感。
像是個什麼蟲。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害怕還是憤怒,呼吸有點急:「他什麼都不懂,」孟嬰寧眼睛發紅,她有些綳不住了,「你恨死陳妄了找我就行了,別扯上無辜的人。」
孟嬰寧舔了下嘴唇,硬著頭皮繼續說:「不過他不會因為我傷心的,是我倒貼他的,他特別不耐煩,也沒有那麼喜歡我。」
因為陳妄。
而現在的危險卻是真實存在的。
孟嬰寧猛地睜開眼來,轉過頭。
男人的聲音溫柔也冰冷。
「別說了……」孟嬰寧臉上最後一點兒血色跟著褪去,整個人都在抖。
湯城有些疑惑:「明明都看不見了,他到底有什麼可看的?」
男人也並不在意她會不會給出回應,反正他現在說的話她在聽就行了,想聽也得聽,不想聽也沒辦法。
他總得付出點兒代價吧。
能有這樣的冷靜,他幾乎都想要誇獎她了。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緊接著就是咔嗒一聲落鎖的聲音。
就孟嬰寧不敢,手裡攥著個紅色的小小塑料桶,坐在旁邊石頭上抿著唇看著他們玩,安安靜靜的。
孟嬰寧沒反應。
還是一個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甚至只見過一次面的小孩兒。
「我猜多少還是跟你https://m.hetubook.com.com提過一點兒,他有個兒子,你也知道吧?應該差不多三四歲左右,挺可愛的,長得很像他爸爸,」車後座的空間很寬敞,湯城翹起腿,想了想,「我還去看過一次,是在哪個福利院來著……」
可大家玩得都高興,她又不好說。
湯城把這個名字咬了一遍,表情一點一點沉下來,平靜地看著她:「我是恨死他了,不過我和他之間先不提,你不想知道易陽的事嗎?」
孤零零的。
湯城坐在她旁邊,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害怕?」
小少年皺了皺眉頭,從自己的小水桶里撈出來一條蝌蚪,手心裏一捧水捧出來,走到她面前,手送到她眼前。
湯城終於有了一點兒被她的反應取悅到的感覺。
湯嚴曾經就是他的全部。
他這句話說完,欣賞了一下效果。
孟嬰寧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堅持著完成之前那長長的一段對話,甚至到現在都還沒腿軟到走不了路,很平穩冷靜的——至少看起來很平穩冷靜的跟著那兩個人出了工作室的門,然後上了車。
湯城頓了頓,心情很好地說:「我是不是這麼說你聽不太明白,我還特地帶了照片給你,你想看嗎?」
「你覺得他不喜歡你?」湯城看著她整個人很細微的顫,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平時陳妄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身後也是跟著人保護你的?」
她覺得自己現在必須說話,如果不說話就這麼安靜下來,人都會被這種陌生的恐懼吞噬掉。
她嘴唇發白,聲音細軟和_圖_書,不緊不慢的,漆黑的眼珠清明乾淨,整個人都顯得很鎮定。
太陽很大,烤得她迷迷糊糊的,她想回去,想坐在葡萄藤下面吹風扇,吃西瓜。
在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孟嬰寧才驚訝的發現她的聲音竟然沒有抖。
她不說話了。
她自己現在這種情況她明明都還能把恐懼之類的情緒都藏得好好的,提起別人,她反而忍不住了。
不然豈不是很不公平?
夜晚的藝術園區沒了白天來拍照的文青小網紅們,顯得空曠而幽暗,秋葉沙沙,創意建築高大,在月光里投下扭曲的暗影,多出了點兒陰森。
「你不是跟陳妄有仇嗎,」孟嬰寧說,「你費了這麼大勁兒找上我,不就是想報復他。」
「最好的兄弟他都下得去手,你說這人是不是挺可怕的?」
「你其實自己也清楚,他沒那麼喜歡你,是不是?不然他今天怎麼會丟下你?你如果真的那麼重要,也不會落到我手裡。」
「我害怕……」孟嬰寧仰著腦袋拖長了聲,邊嗚嗚哭邊說。
小時候幾家認識的關係好的組織一起自駕出去玩,去的是二胖老家。依山傍水一個小村子,家家圈塊地,小院兒平房葡萄架,嫩綠的藤順著木頭架子往上攀,遮出一塊兒天然陰涼,門口一條淺得堪堪沒住腳踝的溪流,水乾淨得透明。
男人略歪了下頭,似乎是真的很好奇地看著她:「我為什麼要殺你?」
但因為陳妄,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手裡拿著自己的手機,滑了滑屏幕,又抬眼,只手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視線卻盯著她,意m.hetubook.com.com味深長地說:「你怕的應該是陳妄。」
湯城開始笑。
小嬰寧覺得他就是來故意嚇唬她的,一身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來了,抬手把他手往前一推,打開,撲騰著跳起來,直接就給嚇哭了。
「我沒打算動他。」湯城有點訝異地看著她。
她哭起來臉都皺巴在一起,又可憐又可愛,小陳妄沒忍住笑了:「你自己怎麼不撿。」
「我不要……」孟嬰寧弓起身子彎腰,捂住了耳朵,拚命壓住了嗓子里的尖叫,「我不看!你這個瘋子!你就是個瘋子!」
「沒發現啊?你也說了,我為了能單獨見你費了不少力氣,確實麻煩,要不是這次林賀然快死了,陳妄慌得沒顧得上那麼多,他一定會找人密不透風的守著,我還是見不到你。」
湯城不能理解這種莫名其妙的、聖母一樣的感情,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自己和血親更重要。
看起來有點兒寂寞。
男人的目光閑適,輪椅滾動發出細微聲響,聲音近在咫尺。
「他就是這樣的人,只要你成為了阻礙,他就不會再要你。」
湯城跟著俯身,湊過去,拽著她捂著耳朵的手腕拉開:「你不想知道易陽最後是怎麼死的嗎?」
然後他緩緩舉起手機,貼到耳邊,聲音聽起來十分愉悅,甚至帶著輕柔的溫和,以及一種莫名的滿足感:「聽見了嗎?陳隊。」
他這句話說完,孟嬰寧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轉過頭去,理智先一步行動控制住行為,她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湯城抬手,動作很溫柔地勾起她的長發,勾到耳後別住,然後輕聲說和-圖-書,「你也是一樣的,他之前對你再好,現在也只會看著你去死。」
孟嬰寧膽兒特別小這事兒眾所周知。
近在咫尺。
他的哥哥。
「你女朋友在求我。」
「陳妄殺了他。」
但無論她表面上看起來再冷靜,這個世界上唯一藏不住的情緒,是怕。
「……」
孟嬰寧自己也知道,她到現在都怕鬼,團建的時候一個人走山路嚇得半步都挪不動,當時看見陳妄的時候真的差點就哭出來了,那還是虛幻的。
她哭了。
她看著黑色的轎車緩慢駛出園區,生出了一種很無措的慌亂和絕望。
黑漆漆滑溜溜的小東西,沒腿兒,只後面一條細細的小尾巴,在卵石見穿梭,清澈水裡一覽無餘。
孟嬰寧咬著唇,抱著手臂緊靠著車門縮在車後座角落裡,聽著耳邊細微車鎖聲時整個人還是不受控制的顫了下。
孟嬰寧瑟縮著貼緊車邊兒,明顯頓了頓,削薄的肩背緊緊繃住。
嚇得人都哆嗦了,還哭得一發不可收拾,邊指著被她打掉了在石頭上撲騰的小蝌蚪,哭聲很焦急:「它要死了!你快把它撿起來啊!」
湯城看著她,半晌,笑了一聲。
到底只是個小姑娘。
孟嬰寧愣了愣。
孟嬰寧側頭,藉著昏暗的光線看著他:「你要殺了我嗎?」
孟嬰寧頭抵著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砸。
孟嬰寧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她下意識就是覺得接下來他說的話,她一定不會想聽。
孟嬰寧一抬眼,就看見面前一捧水,水裡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細溜溜的在她眼前扭動,甚至還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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