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個滿天繁星的夜晚，他站在空曠街道上唱歌的畫面。

從薄外套的口袋裡拿出手機，當看到來電人姓名的時候，陸啟冷靜神色里有那麼一瞬間的崩裂。

折下輪到于渺渺震驚了，這種說話語氣，根本就不屬於大大咧咧的喬笙。

喬笙笑得一臉燦爛，跑過來拉她的手臂，風風火火道：「終於解放了，走走走， 請你喝奶茶呀。」

「那就這樣說啦，再見。」

銀樺高中斜對面的那家奶茶店，儘管已經開業大半年， 生意卻仍然火爆， 尤其是在這種學生剛剛考完試的日子里。

正在聚精會神看戲的于渺渺，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那個熟悉的少年聲音：「考得怎麼樣？」

他禮貌地向她道謝，還說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聽一次現場。

陸啟等得有點急了，猶豫再三，還是往前走幾步，禮貌地拿飯卡碰了碰她的後背。

于渺渺忍了忍，卻還是感覺到了眼角的潮濕。

于渺渺看著鬢邊已生白髮的他，心想，自己的爸爸一直以來，都是真真正正把陸啟當作親生兒子一樣對待。

我想跟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

「以後記得常聯繫。」

……

于渺渺知道，喬笙向來是一個藏不住話的人，再加上她確實把自己當作最好的朋友，于情于理，都會問她。

側了點頭靠過來，陸啟壓低聲音，在於渺渺耳邊一字一句道：「渺渺，就算你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也不要覺得自卑。」

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卻在她的插科打諢中平靜下來，她猶豫片刻，終於做好了準備，打算那個名字告訴她。

幾瓶啤酒下肚，于爸爸臉上慢慢紅起來。

空氣沉悶， 偶爾能聽到蟬鳴， 風吹過的時候， 才終於帶來幾分涼意。

「謝啦，陸、啟、學、長。」

電話里，他輕描淡寫說了再見。

「好，一定。」

陸啟沒有多說什麼，檢票提示音響起，下一秒，他乾脆利落地背上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拎著一個沉重m.hetubook.com.com的行李箱，朝他們揮了揮手，轉身，毫不留戀地走進了茫茫人海中。

配合著往隊伍前移動了幾步，于渺渺糾結半天，有些難以啟齒地回答，「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人，所以……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轟轟烈烈的期末考試結束，于渺渺迎來了高中時期的第一個暑假。

像個作弊被抓到的學生一樣，她迅速轉過頭來，猝不及防對上顏倦一雙漆黑的眼睛，「還、還湊合吧……這次數學試卷是不是挺簡單的？」

雖然身邊沒有那個喜歡的人。

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她其實很羡慕。

于渺渺藏在校服袖子里的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游弋不定的目光終於小心翼翼地轉回來，定格在他身上。

這是每個人成長的必經之路，他明白。

于渺渺經常會跟顏倦在網上聊天，有的時候即便沒有話題，她也會硬著頭皮東拉西扯。

于渺渺背著書包從考場教室走出去的時候， 迎面就碰到了正朝她走過來的喬笙。

顏倦笑了笑：「是很簡單。」

她看完《金枝欲孽》，哭得稀里嘩啦，發消息跟他吐槽這部劇最後竟然是悲劇結尾。

其實，自己的哥哥這麼聰明……就算察覺到了什麼，也是理所應當的。

由於期末考試的成績還算不錯，所以這個假期她過得很舒服，還補完了好幾部心心念念的動漫和電視劇。

于渺渺高二開學前的一個周末，正是陸啟收拾行囊準備去北京交大報道的日期。

整個吃飯的過程中，于爸爸喝高了，豪情壯志地跟陸啟討論著大好未來。而於媽媽從頭到尾對他卻沒有什麼要求，只是重複了至少三遍，要他出門在外注意安全。

一路說說笑笑地牽著自行車穿過斑馬線， 于渺渺和喬笙把車落了鎖， 耐心排在浩浩蕩蕩的隊伍里。

于渺渺就在此刻，靠在喬笙耳邊小聲說了一句：「我喜歡的人，就是顏倦。」

湊近看了看他別在胸前的校牌，她抬頭看他和*圖*書，一字一句地道謝。

笑容明艷，聲音嬌媚。

于渺渺踮著腳尖張望，下意識往前跟了幾步，對方的背影卻仍然很快被淹沒在人潮里，了無痕迹。

「還是我請你吧，今天出門的時候媽媽剛給我塞了零花錢。」于渺渺也笑， 偷偷打量著她的神色，覺得她這幾天情緒似乎在慢慢好轉。

「謝謝。」他禮貌回應。

放下手中的空酒杯，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尋找于渺渺的視線。

喬笙向來是一個自愈能力極強的人。

顏晞並沒有真生氣，所以此刻的笑聲很洒脫，帶著些無所謂，「好啦好啦，原諒你。你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在路上了？我也沒什麼事兒，就是想祝你一路順風。」

下課鈴就在此刻急促響起來， 她鬆了口氣， 把手中只填了一半的試卷遞上去， 只覺得心情一陣輕鬆。

這趟列車終將駛向遠方，駛向一個沒有她的遠方。

他卻搖搖頭，「沒事，原本是幫我姐帶的，可是許慕遲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去遊戲廳了。」

「啊？……好啊。」喬笙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上面的備註寫著——糖醋排骨。

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喬笙有點驚訝的聲音：「渺渺，你看前面是誰。」

這個時間段坐火車去往外地的，除了在外打工的農民工，剩下極大部分就是帶著行囊，準備迎接開學的大一新生。

終於要告別化學了。

遇到顏晞的那天，是銀樺高一新生入學的時候。

他百無聊賴地排在食堂窗口前打飯的隊伍里，前面站著一個身材纖瘦的女生，一頭長發微卷，正在跟前面似乎同為新生的人笑著說些什麼。

她在網上找到了陳奕迅今年在香港舉辦的那場演唱會視頻，並且分享給了他。

排到窗口前的時候，她點了兩素一葷的套餐，等選到葷菜的時候，卻遲遲下不了決定。

「再見。」

趙熠然摸了摸後腦勺，感覺到她的冷淡，突然一時語塞，半晌，才開口道：「那、那我等你一起回家吧。」

這家餐館空間不大，客人卻和圖書很多，現在已經幾乎坐滿，他開口，斷斷續續地道：「小啟，這麼多年以來，爸爸一直在外面南天北地的工作……很少關心你。不過，知道你能考上這麼好的大學，爸爸、爸爸是真心為你高興。你以後一定會特別有出息，一定……一定比爸爸有出息。」

陸啟微啞的聲音清晰落入她耳畔，一字一句卻振聾發聵。

由於已有醉意，他的聲音此刻沉沉的，有點啞。

因為我喜歡的男生， 和最疼愛我的哥哥，以後都會在北京。

他沒有看過這部電視劇，卻還是耐心地陪她討論。

是顏倦和趙熠然。

四周聲音紛亂嘈雜， 喬笙揪著自己剛過肩的頭髮，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渺渺，上次在KTV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是真的嗎？」

她有些不確定地想，顏倦對她，是不是已經超過了對待普通同學的範疇。

她笑起來很美，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驚艷。

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可以這樣來勸說我，卻又能不能，用同樣的話來說服自己呢？

期末考試最後一門是化學，于渺渺趴在考場里， 亂七八糟地在草稿紙上推算著配平公式。

于爸爸說著說著，眼底隱隱現出一點水汽來。

吃完飯之後，一家人依依不捨地把陸啟送到了火車候車廳。

終於要迎來高中時期的第一個暑假了。

這麼多年以來，也許，她一直都欠了他一句：哥，對不起。

因為她竟然做出來了倒數第二道大題的第二小問。

說完，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提著的兩杯奶茶，想了想，從紙袋中取出其中一杯，輕聲問她，「隊伍還很長，你要不要這杯？」

「喬笙？你也來買奶茶嗎？」

掛斷後，卻有些狼狽地哽咽出聲。

暫且擱置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她扭頭看著趙熠然，笑了笑，竟然是罕見的文靜：「對啊，剛好考完試，打算放鬆一下心情。」

一家人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個乾淨的店面，吃了最後一頓簡單的飯，權當是為陸啟送行。

可是，此時此刻和-圖-書，她卻也很想問他一句——

找到自己的卧鋪位置，他把行李箱橫放在行李架上，又收拾了一下略顯凌亂的床鋪，把雙肩包放上去。

儘管她其實想喝的是冰奶茶，但是此時此刻面對著他，也都無所謂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看到擁擠人群里，有兩個穿著藍白色校服的高挑男生手裡抱著奶茶杯從隊伍里走出來。

不知道怎樣才能停下來。

以後陸啟不在家裡，再也沒有人會不厭其煩地教她做習題，再也沒有人在她被父母責罵的時候為她解圍，也再也沒有人會幫她買她最愛吃的牛肉麵……

心神恍惚地伸手接過，紙杯周身溫熱，她低下頭，情不自禁地笑起來：「謝謝你。」

喬笙驚呼出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頓了頓，她正想再問些什麼，卻被走過來的趙熠然硬生生打斷。

她瞬間回頭，他恰好開口：「糖醋排骨還不錯。」

女生愣了一下，很快就笑起來。

幸福來得太突然。

我一定要努力考到北京去。

席間，因為工作原因，平時向來極少喝酒的于爸爸破天荒點了一紮啤酒，豪氣地跟陸啟對飲起來。

咬了咬唇，已經不打算隱瞞，她點點頭：「是真的。」

兩個多月的時光轉瞬即逝。

他其實並不經常喝酒，所以一張臉很快就紅透。

他回復說，生命中有很多事，看似不重要，可當它真正發生了，卻往往殘酷地讓人難以承受。

喬笙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什麼時候的事啊？你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她的眼淚就在此刻毫無保留地掉下來。

這個驚喜的聲音來自於趙熠然，他一邊開口，一邊往她們站著的地方走過來。

莫名有些手足無措，于渺渺不太敢看他，視線往虛無空氣里飄，有點猶豫地回答：「不、不用了，這畢竟是你買的，不太好吧……」

有某些情緒脫軌了。

時間殘忍，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停歇，于渺渺覺得自己明明還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說，可是一轉眼，就已經到了檢票進站的時間。

卻也相信，他這麼優秀hｅtｕboｏｋ•ｃｏm.cｏｍ，未來一定會出現那個對的人。

六月份的太陽高懸，火辣辣照射著柏油馬路。

他從小到大一直順風順水，人生里幾乎沒有發生過什麼重大的失控，最終也如願以償地考進了北京。

他的神色很認真，像以往幫她講題的時候那樣不厭其煩，「渺渺，你還小，未來還很長，總有一天，你會忘記這個人，然後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所以……別太難過，也別太執著。」

于渺渺黑線：「……神經病。」

她終於還是開口問了。

顯然，喬笙的大嗓門也成功讓他們注意到了隊伍後方的動靜。

就在此刻，手機鈴聲有些突兀地響起來。

他笑了笑，口吻里是恰到好處的無奈：「這幾天太忙，不小心忘了，等以後有機會見面，再請你吃飯彌補。」

那雙向來冷靜從容的眼睛里，此刻霧蒙蒙的，竟然讓人覺得有點傷感。

意識恍惚間，他已經摁下了綠色的通話鍵。

「……你說什麼？」

陸啟低著頭，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他還是嘻嘻哈哈的模樣，喬笙的表情卻變得有些不自然。

陸啟擠在各色人群里，額頭積起薄汗，排隊檢過最後一次票，終於上了火車。

「根本不可能的人？」喬笙煞有其事地思索片刻，猜測道，「周杰倫？還是吳彥祖？」

她看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問他什麼是輕，什麼又是重。

見鬼了吧。

「你喝吧。」他抿抿唇，又補充一句，「正好這杯是常溫的。」

他再也沒能忘掉那個笑，和那個人。

時間的沙漏飛速流逝，于渺渺覺得，她的暑假生活十分充實，儘管一次都沒有跟顏倦見面。

是不是在他的心裏，她也有了那麼一點點的特別呢？

人來人往的奶茶店裡，眉眼清寂的少年垂眼看著她，內心慢慢浮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于渺渺低頭盯著碗里晶瑩剔透的甜酒釀，下意識咬住了唇，突然不大敢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電話那頭的場景很嘈雜，顏晞的聲音直直透進來，毫無鋪墊：「陸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今天去北京都不跟我說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