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篇日記

他問:「你在門診樓的的輸液廳嗎?」
正準備反駁幾句為自己挽回尊嚴,她忽然電光火石地想起,顏倦今天就要從北京回來了。
顏倦淡淡瞥她一眼,走到她旁邊的空位坐下,從雙肩包里取出一本數學書,一支筆,和幾張空白的草稿紙,簡單地回應:「幫你複習等比數列。」
就這樣無聊地度過了半個小時,第一瓶青霉素終於見底,于渺渺摁響了座椅上的鈴,很快就有護士過來核對藥物,幫她換瓶。
兩年後在北京見。
某某:嚴重嗎?
于渺渺眨眨眼,然後似懂非懂地點頭。
十一月份的深秋, 天氣已經漸漸變得寒冷,恰好屬於尷尬的換季時期。
某某:現在還在掛水?
他周身仍然帶著寒意,套了件綉著「freedom」的灰白色衛衣,穿著一條微微發白的深藍牛仔褲,由於剛洗完澡,漆黑的發有幾縷還濕著。
醫院里總是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的醫護人員,于渺渺其實不喜歡醫院里的環境氛圍,因為這裏離死亡很近。
于渺渺神色懨懨地打量起來來去去的人群,只覺得每張臉都一樣陌生。
「一言為定。」
直到顏倦的腳步在距她一米之遙的地方停下來,她才終於有了些許真實感。
聊天的時候,她的確無意間說過自己在軍區醫院掛水,可是他怎麼會來呢?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在幹什麼呢?
發完這條消息,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口鼻。
推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穿著白大褂戴著醫用口罩的醫生坐在辦公桌后,一邊龍飛鳳舞寫著病歷單,一邊跟旁邊的病人交代著些什麼。
于渺渺咬了咬唇,緊迫感越來越重。
說好了。
正想著,就看到對方送走那個病人,瞥了眼電腦屏幕m.hetubook•com.com,然後開口叫她名字。
放下已經滾燙了的手機,于渺渺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僵硬,用來打字的手指也無比酸澀。
說到這裏,于渺渺立刻來了精神,費勁地單手握著手機,花了很長時間打下一段抱怨的話發過去。
恰好於媽媽這天晚上有急事,所以陪著她紮上針之後就匆匆離開了,囑咐著讓她注意喊護士換藥,說兩個小時之後過來接她。
怕顏倦誤會自己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她有點慌,趕緊加快速度打字解釋。
眉眼錯覺般繾綣動人。
這段話發過去之後,對方很久都沒有再回復。
愛爬樹的魚:對啊,實在是不敢再缺課了。最近不是學到等比數列了嘛,我就昨天請了半天假,今天再上課的時候就像聽天書一樣了……(哭泣)(哭泣)
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來,于渺渺有些費勁兒地單手在手機鍵盤上打字,一句話還沒編輯完,就看到對方又發過來一句話。
對方似乎是有些驚訝。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的競賽應該都結束了吧?歡迎回來~(鼓掌)
說完,偷偷看他表情,又有點忐忑地問,「顏倦,兩年後,我也想去北京……可以嗎?」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現在在醫院里掛水,一定很無聊,顏倦就這麼耐心地陪她聊了很久,絲毫不介意她蝸牛般緩慢的回復速度。
只有跟他聊天才能拯救她的壞心情。
就像是一群人在比賽爬山,他即將到達山頂,她還在半山腰盤桓。
……
天地可鑒,剛剛跟他聊天的時候,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于渺渺, 你要加油呀。
在去取葯的路上,于媽媽忍不住皺著眉頭念叨:「這個醫生也真是的,開這麼多抗生素,抗生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和*圖*書好……」
是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伯伯。
向來清澈的氣質,此時此刻奇異地透著股頹廢。
而少年輕輕笑了:「當然可以。」
剎那間彷彿天光乍破。
他怎麼可能會來呢?
「我看了你這次期中考的成績,如果數學提一提,很有可能進前三十。」
以為是媽媽打過來的電話,于渺渺連來電人姓名都沒看,直接就接了起來。
直到他說大巴車已經到達學校門口,她才戀戀不捨地在聊天窗口裡說了再見。
「好,一言為定!」
說起來,她的體質在女生裏面還算是不錯的,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會生次病, 不過一旦病了, 就很難痊癒。
她隨手拿起來看了一眼,竟然是顏倦的消息。
擠開人群,于渺渺乖乖坐到醫生旁邊的座椅上,配合著張開嘴巴伸出舌頭測溫度,又回答了一些關於這幾天身體狀況的問題,最後確定她做過皮試之後,醫生給她開了三天的青霉素和一大堆西藥。
或許是因為生病了身體本來就不舒服,又或許是因為在這樣孤零零的夜裡很容易滋生出孤獨感,總之,她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座椅上,心情變得有些低落。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很快就到了傍晚,于媽媽打算去醫院附近買點吃的,臨走前不放心地囑咐了好幾句,讓她不要光顧著低頭玩手機。
愛爬樹的魚:在醫院掛水。(嘆氣)
覺得顏倦應該是有事要忙,她也沒在意,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上的貪吃蛇小遊戲。
沉迷美色,她盯著他看了半天才清醒過來,羞愧地連舌頭都在打結:「你、你怎麼會來?」
他聞言,筆尖停下來,抬眼看她,眉眼乾淨得像夏天的風:
于渺渺極乖巧地應了,直到媽媽的身影消失在輸液大廳的拐角處,她抬頭看了眼,發現吊瓶里的液體還有很多,於是漫無目的地發起呆來。
熱烈的白https://www•hetubook.com•com熾燈下,他垂眼望過來,聲音比月色更溫柔,「我們兩年後在北京見。」
已經不記得當時沉默了有多久,最後,于渺渺終於近乎狼狽地開口:「是……」
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坐姿,于渺渺口中敷衍地跟媽媽聊著天,用空出來的另外一隻手從外套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然後,極為艱難地單手編輯消息。
沒多久就等來了對方的回復,是一句關心。
戴著口罩端著藥瓶針劑的護士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向她核對信息,然後準備扎針。
幾乎是在同時,她福至心靈般地抬起頭,剛好看到川流不息的輸液大廳門口,身影單薄的少年披著溶溶月色,越過厚重人群,慢慢向她走來。
再過一個月左右,物理競賽的結果就會出來了,如果到時候顏倦又拿下不俗名次,她幾乎可以確定,他一定會獲得清華北大的保送名額。
正晃著神,放在腿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于渺渺忽然覺得,在自己波瀾不驚的生命中,能認識像他這樣驚艷的人,實在是太幸運了。
某某:剛洗完澡,你呢?
聲音沙沙的,卻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感冒還是感動。
手機就在這個時候急促震動起來。
最近換季,所以感冒發燒的人很多,即使是在晚上,輸液大廳里依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腦子裡暈乎乎的,于渺渺打起精神跟著媽媽取完葯,然後跟著指示牌走到了一樓的輸液大廳。
「媽媽,我只是感冒,又不是得了什麼大病,在我們小區附近的診所掛水就好了,不用大老遠跑到這來。」
大腦遲鈍地像死了機,忽然又聽到他漫不經心的聲音:「我到了。」
于媽媽忍不住笑:「都多大的人了還害怕打針,羞不羞。」
別人感冒或許只是普通的頭疼流鼻涕, 而她只要感冒, 就一定伴隨著發燒咳嗽。如果和*圖*書在不去醫院掛水的情況下, 沒有一兩個禮拜不會見好。
因為,一片喧嘩的輸液大廳,人來人往的嘈雜人群里,他竟然真的就這麼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解數列,態度認真地像是她花錢請來的私人補習老師。
于媽媽趕緊帶著她走近幾步:「哎,在這在這。」
她必須也要抓緊時間努力學習了,雖然無法與他並肩,但是好歹也要縮短一些跟他之間的距離。
愛爬樹的魚:沒事的,就是一場小感冒。
于渺渺以前曾經跟父母來這探望過病人,光是等電梯就等了半個多小時,從此讓她對這個地方深惡痛絕。
當細細的針管扎進她手背薄薄的血管時,于渺渺還是忍不住把頭扭向了一邊。
由於發燒,她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糯糯的,聽起來很可憐。
護士先是用蘸了酒精的醫用棉在她手背上仔仔細細地塗抹,然後拆開了針管。
因為這樣的顏倦,值得她一廂情願,值得她奮不顧身。
下定決心不能再缺課,於是第二天,她跟媽媽商量著把掛水時間改到了晚上八點。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他開口的那刻起,她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比如這一次, 剛開始察覺到自己感冒了的時候, 于渺渺只是覺得有點頭疼,偶爾流鼻涕, 所以並沒放在心上。
他一邊講,一邊在草稿紙上幫她做筆記。
再堅持著掛完兩瓶水就可以回家了,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某某:再過半個小時就到學校了。
說話間,兩個人掛好號,一路順著指示牌找到主任醫師的門診辦公室。
輸液廳里的白熾燈極亮,照在他側臉上,更顯得輪廓清晰分明。
于渺渺視線移到他背後,發現他竟然還背著一個雙肩包。
高二課業繁重,于渺渺只是缺了半天的課,再上數學和圖書課的時候就已經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麼了。
某某:又不好好聽課。
透過醫院里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外面正在颳風,樹葉婆娑亂舞,可是身處在擁擠密閉的空間里,于渺渺甚至覺得有點兒熱,猶豫著要不要脫外套。
深夜的輸液廳里,很快就傳來各色食物的味道,恍惚間像是走進了人間煙火里。
對面是洶湧的風聲,夾雜著人群的喧鬧,手機那端的人聲音很低,模糊在夜風裡。
于渺渺抿抿唇,極認真地保證道:「我會努力的!」
而於渺渺就在這個時間段, 無比光榮地感冒了。
張了張嘴,她下意識道:「顏倦,謝謝你……」
可是過了幾天,她的癥狀越來越嚴重, 連上課的時候都沒辦法集中精神聽講,于媽媽發現她發燒之後, 又生氣又心疼, 立刻打電話向老師請了半天假, 帶著她去醫院掛水。

連州市屬於南方的一個小城市,所以十一月份的天氣比起北方來還不算太冷, 馬路兩旁的行人有很多還穿著薄毛衣, 只有于渺渺全副武裝, 藍白色的校服外面還套了一件厚厚的針織衫。
掙扎了半天,終於投降似的拿出手機給顏倦發消息。
當於媽媽帶著她走進人山人海的軍區醫院門診樓的時候,她的內心其實是有點不情願的。
軍區醫院是連州市最具權威性的一家三甲公立醫院,無論工作日還是休息日都是人滿為患。
熙熙攘攘的門診樓內,于媽媽牽著她的手排在挂號的人群隊伍里,聞言,俯下身來摸了摸她的頭髮,口吻很溫柔:「渺渺,你可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就算只是一次小感冒,也不能掉以輕心的。」
愛爬樹的魚:不不,我沒有開小差,是因為我這幾天感冒了,所以今天請了半天假來醫院掛水……
于渺渺滿腦子的問號全都問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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