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跨年夜

連便利店裡的員工都嬉笑打鬧著出門去看煙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並肩坐在裏面,各懷秘密。
顧念的視線移向她一雙毫無焦距的漂亮眼睛,掙扎了半天還是開口:「之之,你知道嗎,李司晨馬上要回a市工作了,就在市中心的晨輝大廈。要是……要是你還喜歡他的話,不如——」
對方卻毫不在意,伸手拿過一串裡脊肉塞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委屈道:「親愛的,你就陪我多吃點嘛,我都是一個快要失戀的人了。」
阮之之莞爾一笑,抿了一口杯中的啤酒,擺擺手對顧念道:「他來了,跟他走吧。至於我的事情……放心,我知道怎麼解決才是最好。」
阮之之嘆了口氣,將照片夾在書本里小心翼翼地放好。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凝固了,路上的行人街邊的路燈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面前這個眼神淡漠到近乎陰鬱的男人。
看了時硯一眼,她繼續客套:「最近過的怎麼樣?」
顯然,時硯也看到了她。因為他一雙毫無波瀾的沉沉眼睛正朝她看過來,眼神裡帶著一點朦朧,一點柔軟,唯獨沒有驚訝。
想要招手攔車的動作也無意識地停下來,她看著時硯掐滅指尖的煙,漫不經心丟進一旁的垃圾桶,然後……竟然邁步朝她走過來。
一個人寂寞地走完了一整個街區,饒是獨立如阮之之,看到滿大街牽手擁抱的幸福情侶,此時此刻也有點想要落荒而逃了。
忘掉那個人,與他老死不相來往,對她而言,才是最好。雖然她目前還做不到,但是時光早晚會將她對他最後一點兒可憐的懷念也磨光,早晚會將他的影子從她的生活中徹底抹掉。
她這句話才剛說了一半,就被遠遠的刺耳車笛聲打斷。
就在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時,時針已經緩緩指向零點。
阮之之嘆氣,適時地幫她倒滿一杯啤酒:「失什麼戀啊,你們不是連結婚日期都看好了嗎?」
被酒精侵蝕了大www.hetubook•com.com腦,阮之之昏昏沉沉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看到自己不覺得驚訝。
阮之之:「……」
她嘆氣,打算在下個路口攔計程車回家。
想給自己找點事做,於是她走到書房,開始收拾這段時間為了翻閱資料而搞得一團糟的書桌。將所有列印下來的資料一份份分類整理好,最後映入眼帘的是桌面上隨意散落的一張舊照片。照片上的男孩依舊形容蒼白,眼底帶著一抹疲倦的淡淡青色,脊背挺直,身形伶仃清瘦。
阮之之有點尷尬,清咳一聲道:「等下次吧,下次餐廳都沒關門的時候,再請你吃大餐。」
不過阮之之絲毫不為之所動:「也許人家兩個就是普通同事,加完班正好一起吃飯呢?程風瑾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男人,端茶倒水這種事情肯定不可能讓一個女孩子來做吧?要我說,就是你想多了。」
有關於她手頭上一直研究的富商殺妻案也開始收尾,她熬了一個通宵,徹夜修改報告中的一些漏洞和錯別字,一大早就去公司交給了boss。
時硯垂下眼睛,瞳色微暗:「是好久不見。」
仰頭喝下一大口啤酒,顧念抿了抿嘴剛想反駁,卻又覺得對方說得好像非常有道理的樣子,讓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反駁,只好有些心虛地回應:「那、那我當時太生氣了嘛,回家之後他還說我無理取鬧,說我愛發脾氣,我怎麼可能受得了。」說著說著,她嘴角一撇,好像下一秒又要掉下淚來,「今晚跨年,原本我們打算一起去a市那家最好的旋轉餐廳吃飯的,現在也泡湯了。」
空中隱隱約約有雪花盤旋飛舞著下墜,阮之之伸出手接住,安靜地看著那片雪花在自己掌心融化消失。
寒冬臘月的天氣里,兩個人並肩坐在空間狹小的便利店玻璃窗前,共享著盒子里香氣四溢的關東煮,剛剛還有些尷尬的氣氛也逐漸緩hetubook.com.com和下來。
交完了這篇新聞報道,阮之之的閑暇時間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她回到空空蕩蕩的家裡,一瞬間竟然有些不能適應。
不知道這個孩子現在過得怎麼樣。是奮發向上,功成名就,還是徹底崩潰,自暴自棄?
男人身上久違了的壓迫感再次席捲而來,阮之之努力讓自己清醒,彎彎嘴角,有些僵硬地開口寒暄:「時硯,好久不見。」
阮之之盯著一桌子滿滿當當的燒烤,徹底無語:「顧念,你是豬嗎?還是你覺得,我是豬?」
阮之之心知肚明,一定是又跟程風瑾吵架了。
阮之之倒啤酒的動作一怔,不過只是一秒的時間,很快就回過神來,漫不經心地回答:「感情這種東西怎麼能說放下就放下。」喉嚨里有酒咽下,她的眼神茫茫然望向遠處,「其實最近我也在想,我對李司晨現在餘下的……究竟是愛情,還是不甘心呢?」
一步,兩步,三步,一直走到她面前。
只聽到「砰」的一聲,下一秒,巨大的爆炸聲從遠處響起,數不清的煙花在夜空中大朵大朵的炸開來,流光溢彩,像是陣陣流星雨降落,霎那間點燃了整片黯淡夜空。
「……你說什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阮之之咬著嘴裏的關東煮,含糊不清地反問。
在家裡百無聊賴的分別看完了《美國隊長》1和2,天色也一點一點的暗下來,直至窗外徹底漆黑一片。阮之之打了個哈欠,剛準備卸妝換衣服洗洗睡,顧念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她瞬間又清醒過來。
話音剛落,她就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下次……她和他之前,還會有下次嗎?就算是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像他們這樣毫無聯繫的人,恐怕也不大容易遇得到。
從車上走下來的人毫無意外是程風瑾,面容一貫的嚴謹自律,只不過此刻額前碎發凌亂,好像來得很匆忙。
話音還未落,她的手機鈴聲就響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阮之之從羽絨服口袋裡把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接通了電話。
距離阮之之從雲南旅遊回來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日子依然過得平靜無波,有關於那段旅行的記憶逐漸開始模糊不清,除了那個男人隱在落日下的背影。
點了一大堆燒烤和一打啤酒,顧念大手一揮,豪氣地拒絕了阮之之買單的要求,自己一個人付了賬。
轉過頭來看著眼神專註于漫天煙花的阮之之,時硯身上終於不再纏繞那股若有似無的疏離倦怠感,眼睛里瀰漫著的霧氣漸漸散開,只餘下一片純潔的白。隱秘的,深情的,不可言說的。
坐在她對面正在狼吞虎咽的顧念看到程風瑾果然來了電話,剛剛還生氣的不得了,這會兒像只順毛的貓兒一樣,瞬間乖順下來。
「你不知道程風瑾有多過份,前幾天他跟我說公司加班,我想著體諒他,就沒多問。可是那天晚上我跟同事出去吃飯的時候,你猜怎麼著?同一家餐廳,他和一個陌生女人也在那裡吃飯,兩個人有說有笑,他還殷勤地幫別人端茶倒水。」顧念的聲音本來就是嬌滴滴的,現在又帶著滿腹委屈,簡直把程風瑾的形象描述的十惡不赦。
霓虹燈閃爍迷離,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全部都是成雙成對,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除了她。
像宿命一樣,這場相遇。
阮之之看著她一副小媳婦的委屈模樣,忍不住失笑:「是你單方面覺得泡湯了吧?你現在一個人從家裡跑出來,我覺得,大概撐不過半個小時,程風瑾就要給我打電話要人了。」說著還打趣道,「顧念小姐,你說,我是把你交出去呢?還是交出去呢?」
抱著溫熱的奶茶杯抿了一口,她試探性地開始找話題:「時硯,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閑逛啊?不跟家人在一起嗎?」
羊肉串、裡脊肉、金針菇牛肉卷、烤茄子、烤韭菜……還有一盤份量十足的烤魚。
和_圖_書硯優雅地將食物放入嘴中,眼神連閃躲一下都沒有,輕描淡寫道:「我父母都已經不在了。」
他也是獨自一人,此刻正站在路邊昏黃的路燈下,身影孤傲,神色寡淡,白皙指尖上有一簇火苗正在若有似無地跳躍,將他周身都籠罩在一片淡淡的灰藍色煙霧中。此情此景,襯托得他整個人愈發脫俗,像幻覺一樣不可思議。
始終孤傲,始終緘默,他獨自一人在浩瀚天地間寂寂行走。
一個小時后,兩人在a市市中心一家人聲鼎沸的燒烤大排檔門口見面。
其實還是,有點寂寞的。
十五分鐘后,兩個人並排坐在一家24小時的便利店裡,眼前擺著兩盒寒酸的關東煮,和兩杯熱氣騰騰的奶茶。抬起頭,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將來往的行人盡收眼底。
今天是12月31號,過了今天,新的一年就要到了。阮之之的母親常年在外工作,不可能記住這個無關痛癢的日子,而她身邊朋友不多,除了顧念,可以共同跨年的更是寥寥。
氣溫極低,寒風刺骨,路燈折射下來的燈光雖然昏黃,卻很溫暖,恍惚間讓人覺得,無論是怎樣卑微的人,都可以在這樣的溫暖中被救贖。阮之之很快就走到了路口處,腳步自發地邁出,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剛想招手打車,下一秒,就在這樣寒冬臘月的天氣里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時硯。
到底是誰天生涼薄。
阮之之左右張望,路上很多人都向他們投來心照不宣的眼神。雖然名不副實,但是阮之之現在終於不用落單,也跟其他人一樣看起來成雙成對——至少在表面上。總之,她心裏還是有點小開心的。
她酒量很差,雖然剛才只喝了一杯度數極低的啤酒,此時此刻也覺得有些頭暈腦脹。一陣晚風帶著涼意拂過,讓她燥熱的臉頰稍稍清醒了一些。
阮之之瞬間愣住,大腦一片空白,連思維都無法正常運轉了。「不在了」這句話有很多的含義,但是,基本上都不是什麼好的含義。她www.hetubook.com.com訕訕閉了嘴,心想自己果然不會找話題跟人聊天。
顧念看著她,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般地說了出來:「之之,都已經過去三年了,你……還沒有放下嗎?」
時硯從善如流地搖了搖頭,眼底那團火在無人的地方慢慢熄滅。
顧念蹬著一雙將近10cm的恨天高,妝容仍舊精緻耀眼,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紅,好像剛剛才哭過一場。
在心裏忍住了一千次想要伸手撫她發端的瘋狂念頭,他沉默良久,終於還是低聲,極度克制,極度小心翼翼地在她耳邊輕聲說:「新年快樂,之之。」
至於結果如何,是否能夠安然度過實習期,對於阮之之這種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的人而言,根本無需擔心。
沒錯,阮之之對這場意料之外的相遇,描述為不可思議。
酒意此時此刻已經徹底冷卻。阮之之忍不住心想,如果不是因為剛剛喝了點酒,恐怕自己也不會這麼乾脆地帶他來便利店吃飯。
零點到了,新的一年也如約而至了。
時間就像是握在掌心的沙,不管是攤開還是握緊,終將會一點一滴流逝殆盡。
與兩人寒暄幾句,再三拒絕了程風瑾要送她回家的提議,阮之之揮揮手與兩人告別,轉身獨自走在市中心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歉意,時硯微微一笑,側過頭來看她,垂下來的眼睛像燃著一團火,熱烈而專註:「不過,有你在就夠了。」
誰知道時硯根本就沒有接過她拋出的話題,而是走過來與她並肩,極其自然地開口:「記得之前你說過,再見面的時候請我吃飯,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吃什麼你定。」
「好啦,一會兒他來接你,你們甜甜蜜蜜地去跨年吧,我這個電燈泡也該早點回家休息了。」掛了電話,阮之之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樣。
這已經是第四年了。阮之之抬起頭,透過便利店的玻璃窗向夜空中望去,在心裏默默地想,今年,她一定要忘掉李司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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