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之看著她的背影，默默感嘆顧念雖然在感情上面有點作有點不靠譜，但是關於工作方面，還是非常認真負責的。

有人。可能是在上課。

她毫無防備，對上他一雙冷漠到近乎尖銳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阮之之看著他一點點從黑暗裡走向光明的地方，竟然會隱隱覺得鬆了一口氣。

時硯講課的方式並不輕鬆，談吐也不風趣，甚至是有一些嚴肅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此時此刻坐在階梯教室里的三百多個學生一樣，阮之之也無法自拔地沉浸在他所講的內容中。沒有什麼緣由，只是大腦控制不住的被他吸引，完全就是不由自主的。

而這個微小的動作卻彷彿被對方察覺一樣，因為她敏感地發現，時硯看著她，那雙毫無情感的眼睛，竟然一點一點變得柔軟下來，彷彿知道自己嚇到了她。

阮之之走出房門，深深地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去a大，說不定會被人認成學生。

拿著教案的手一頓，所有人都以為時硯依舊會毫不留情的拒絕，可是今天的他沒有。他仍舊維持著那個即將走出教室的動作，沒有轉身，沒有回頭。

不過她絲毫都不後悔，一輩子這麼長，如果浪費在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上面，實在是太可惜了。同理，一輩子這麼長，如果不能浪費在自己最喜歡的人身上，實在是太悲哀了。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至少停留了五秒之久，而後，他不動聲色地轉過身，語氣依舊無波無瀾：「迴避型人格形成的主要原因是自卑心理。而自卑感起源於人的幼年時期，由於自己的無能，只能眼睜睜目睹一些事情的發生，從而產生不勝任和痛苦的感覺。當然，也包括一個人由於生理缺陷或某些心理缺和_圖_書陷而產生的自我輕視。」

阮之之走到吸煙室門口，時硯此時此刻是背對著她的，高挑削瘦的背影看起來冷冰冰的，毫無感情，就像剛剛在教室里一樣，渾身上下貼滿了生人勿近的標籤。

剛一進去，就被眼前的盛況嚇了一跳。因為，這間幾乎可以容納三百人的階梯教室里，現在竟然密密麻麻坐滿了人。有些人因為沒有座位，甚至就直接坐在教室的階梯上，當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塞林格的這個短篇故事《破碎故事之心》，阮之之也曾經一遍又一遍地閱讀過。她記得有人是這樣評價這個故事的：有些作家窮盡一生的寫作，也無法用寥寥幾筆寫出這樣具有強烈情感的句子。

阮之之剛抬起頭來，下一秒，講台上淡定從容的男人恰好也轉過身來，她毫無防備，跌進男人的深深眼瞳。

世界上真的會發生這麼湊巧的事情嗎？

臨近下課之際，時硯提前五分鐘結束了課堂內容。他站在講台後面，低著頭眉眼淡淡地收拾手中的教案，口中漫不經心道：「下課前照例請幾位同學分享一下自己近期最喜歡的一段句子。」

比起陌生人，是不是還是找認識的人問路好一點？

她悄悄坐下來，還沒抬頭就聽到階梯教室里正中央，男人清冽中略帶一絲沙啞的音色，沉沉的，很從容，也很性感。

儘管阮之之跟a大這所國內名聲斐然數一數二的黃金高校毫無關聯，不過由於顧念的原因，她多多少少也來過幾次。

隨即，他又伸手指了另外幾個人。

對方看到是她，神色稍緩，嘴裏還叼著一根煙，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開口寒暄：「又見面了。」

稍稍考慮了一下和圖書，她腳步換了個方向，還是往吸煙室走過去。

她靜靜聽著他授課，一剎那竟然連時間都忘了。

有些許迷茫的東張西望，恰好看到有一間階梯教室門口半敞著，裏面隱隱還有人聲傳出來。

……

最後一個女生念完這首詩之後，抬頭有點羞怯地看著時硯，咬了咬唇，半晌還是鼓起勇氣問：「時教授，今天，能不能請你也分享一段喜歡的句子給我們呢？」

畢竟是a大的教授啊，閃閃發光的黃金招牌。任何一個在這所大學里就職的老師都會非常有壓力吧。

「是啊，又見面了。」阮之之清咳一聲，略有些赧然的開口詢問，「我是來找我朋友的，但是因為校園太大所以現在好像迷路了，能不能告訴我三號教學樓怎麼走啊？」

什麼課這麼有魅力？

生活依舊按部就班，平靜地毫無波瀾。阮之之交上去的那份新聞報道獲得了boss的高度表揚，同時，她的試用期正式通過。

這個極其具有辨識度的聲音阮之之已經聽過很多次，就算想錯認耳朵都不允許。

正想著要不要換件上衣，顧念的催促電話又一次打過來，阮之之無奈，只好跟她說自己已經出門了，掛掉電話之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又扎了一個高馬尾。

「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

「我帶你去吧。」他說。

就像今天，明明是一個完美的周末，如果沒有顧念一大早的奪命連魂call的話。

從《百年孤獨》到《破碎故事之心》，時硯喜歡的好像總是這樣消極悲哀的故事。

或許，他們都是兩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而已。

顧念看到是她立刻撅了撅嘴，十分難過地開口：「之之，我一個同事今ｍ.hetubooｋ•ｃoｍ•coｍ天有急事，所以找我代門財經課，大概一個小時後下課，你先自己到處逛逛啊，一會兒我下了課請你吃飯。」她說完看了眼手錶，大概是覺得上課快來不及了，連自己穿著高跟鞋也不顧及，就這麼抱著教案在走廊里一路小跑起來。

時硯看都沒看，隨手指了一個女生。

由於剛剛成為一名正式記者，阮之之現在還處於工作上比較清閑的階段，於是，無所事事的她經常被顧念拉出去陪她喝茶聊天，理由是，顧念說自己患有婚前恐懼症。

這個結果雖說是在意料之中，但也著實讓她深深鬆了口氣。在美國留學的時候，阮之之主修專業是商科里的金融系，與記者這個職業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不過畢業回國之後，她考慮再三，最終還是放棄了很多知名大型外企的面試機會，選擇了自己比較感興趣的職業，因此，母親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給過她好臉色。

話音剛落，講台下就已經齊刷刷舉起了好多隻手。

嗯……應該沒關係的。

「很好。」時硯點點頭，口吻簡直是極度敷衍，即便這樣，那個女生仍舊一臉幸福地坐了下來。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這個人，真的是有魔力的。

時硯抿起唇，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來。他掐滅手中的煙，慢慢從光線陰暗的吸煙室里走出來。

那個女生愣了愣，然後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好。她站起來，激動得連聲音都有些發顫：「我最近比較喜歡的是《簡愛》里她的一段獨白：『如果上帝賜予我財富和美貌，我會讓你難於離開我，就像我www.hetubook.com.com現在難於離開你一樣。上帝沒有這樣安排。但我們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過墳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每一個生命都要得到肯定和尊重。死亡是我們的朋友。死亡是我們生命中最大的支持力量。我們每天都向著死亡走去。」

自己如果只是問個路的話，應該也不會影響他們多久吧？

這麼想著，阮之之當機立斷地朝著階梯教室的方向走過去。由於正門緊閉，她只能從半敞著的後門偷偷溜進去。

阮之之看著他這樣冷淡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握著手機的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的背影帶著濃重的霧色，孤獨又疲倦，開口，依舊是淡淡沙啞卻極度性感的音色：「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 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選自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下課。」從始至終，時硯都沒有回頭，他說完這句話，誰也沒有看，循著那道筆直的軌跡，徑自走出了教室。

隨便穿了條破洞牛仔褲，上面套了件運動風格的外套，腳上穿了雙亮眼的拼色運動鞋。阮之之照鏡子的時候，深深覺得自己作為一個二十五歲的老女人，好像打扮得著實過於年輕了一點。

就這麼東想西想著，阮之之百無聊賴的在這幢大得像迷宮一樣的教學樓里慢吞吞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散步。結果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可恥的迷路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陰鬱，冷漠，厭世，就像一朵沾染劇毒的罌粟花，明明知道極度危險，卻仍然有前赴後繼的人願意張開雙手擁抱他。

幸好現在試用期已經通過，自己的工作步入正軌，母親應該也不會再有意見了。

時隔一個月之久，她再一次在這種不恰當的場合，偶遇他。

好奇心瞬間將自己原本問路的目的壓下去，阮之之走到人群里，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跟著學生一起坐下來。其他人只當她是來晚了，再加上她一身簡潔大方的運動裝扮，根本就沒有人懷疑她早已經從大學畢業了三年。

明明被人山人海包圍，明明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可是時硯此時此刻傳達出來的感覺，卻彷彿是站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里。

阮之之打著哈欠，極其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擠牙膏的時候險些擠成了洗面奶。

他說：「avoidant personality disorder，中文學名迴避型人格障礙。這種人身上最大的特徵是行為退縮，心理自卑，往往內心封閉，不願與他人親密接觸，並具有很大的社會不安感。」

張了張嘴正想開口叫他，不知道為什麼，下一秒，時硯卻好似心有所感一樣，突然在這個時候轉過身來。

跟著人流一起走出教室，阮之之看了看時間，估算著這個時間顧念也該下課了，正想著隨便叫住一個學生問路，沒想到一抬頭就看到了在走廊對面的吸煙室里吸煙的時硯。

熟門熟路摸到顧念所在的教學樓辦公室，剛想推門進去，就看到顧念手裡抱著一摞教案匆匆忙忙地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