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狄金森

阮之之把這張書籤紙舉起來,上面寫著一行英文: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e the shade
跟時硯並肩走進a大校園,著實是需要一番勇氣的,再加上阮之之手上有傷,於是更加吸引路人的視線。
沒有想到……那個人竟然是時硯。
再次來到a大校園門口,身邊的大學生三兩走過嬉笑打罵,每個人面孔瞧上去都朝氣蓬勃,彷彿一切都有希望。阮之之看著他們,不禁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老了。
阮之之臉微微一紅,低頭胡亂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還沒。」說完,忍不住又快速為自己辯解,「你起得也太早了,現在天都還沒亮呢,而且還是周末。」
這件事情她當然是記得的,只是當時,她完全是出於本能地抓住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一片黑暗裡她連對方是男是女都沒有看清楚,只是因為驚惶恐懼到了極點,才會不經大腦說出那些丟臉的話來。
指尖冰涼一片。
她記得,他的掌心溫熱,手指卻冰涼一片。
她走到洗手台前,盯著架子上擺放整齊的一排洗漱用品,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該從何下手。
就這樣,阮之之拖著一個裹得堪比粽子的左手,套了件駝色的斗篷風衣,跟著時硯亦步亦趨走出家門。
時硯垂眼看著那隻小心翼翼握住自己的手,微不可聞地笑了笑。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輕淺的腳步聲響起來,緊接著,身後就圍過來一個人。那個人的胸膛此刻與她後背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他身上的味道很乾凈,仍然縈繞著淡淡煙草味道,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她心跳加速。
以為是快遞小哥,沒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一打開門,就看到時硯提著一個紙袋站在樓道里。
莫名感覺有些心虛,阮之之低著頭快步跟在他身後,頭垂得低低的,一副犯了錯的學生模樣。
可是阮之之沒有想過,只要時硯不跟她表白,這就代表著,她永遠都沒有機會拒絕他。
阮之之眯起眼睛,開始仔仔細細地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
從鏡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身高只能堪堪夠到時硯的胸口,他的胸膛現在貼近她的後背,雙手做出的動作就像是正從背後擁抱她一樣親昵,而他現在……正低著頭,聚精會神的擠牙膏。
他似乎很喜歡摸她的頭髮。
這一天夜裡,她的腦海中抱著各種各樣複雜難言的念頭,直到次日凌晨才終於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阮之之低著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一根小指。
對啊……時硯跟她曾經是大學校友,所以那一次,如果說他因為做實驗同樣被困在實驗室里,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當時持續了大概有一個小時,她握著那個人的手不停碎碎念,從自己剛出生時發生的事情一路講到讀大學。包括父母離婚時她的絕望,剛來美國的時候由於人生地不熟被房東欺負,以及,一直默默喜歡李司晨卻得不到回應。
阮之之愣了一下,費勁地把最後半口生煎咽進肚子里,嘴裏含糊不清地問:「去學校幹嘛?」
簡直就是難以置信。
腦海里各種各樣的念頭呼嘯著一閃而過。
思緒陷進早已乾枯發黃的回憶里,阮之之目光空洞地定格在空氣中的某一點,思緒久久無法平靜。
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這片封閉的幽暗走hetubook.com.com廊,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阮之之主動開口搭話:「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之所以害怕密閉的地方,完全是因為之前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因為停電被困在化學實驗室里。當時實驗室里有好多易燃易爆炸的危險藥品,所以停電而且打不開門之後,我整個人都快嚇傻了,生怕下一秒耳邊就能聽到爆炸聲,然後我的生命就潦草地在這裏畫上休止符。」
時硯走到飲水機前給她接了杯熱水放在辦公桌上,不放心地叮囑:「我馬上要去監考,大概一個小時后回來,你乖乖呆在這裏等我,如果有事的話立刻給我打電話。」他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左邊抽屜里有糖,頭暈的話就吃幾顆。」
那麼深刻的記憶,就算是時隔多年也無法忘記。
餐桌上,這邊阮之之還在啃最後一個生煎包,就聽到一直沉默不語的時硯突然開口提出要求:「一會兒你跟我去學校吧。」
時硯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來,一字一句清晰到無法錯認,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聽在她的耳朵里卻像幻覺一樣不可思議。
做完這些之後,時硯轉過身來,歪著頭打量了一下面前睡眼惺忪的阮之之:「還沒起床?」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陽光。
「好。」怔怔點頭,阮之之現在仍然沒有從剛剛的震驚里回過神來。
最後,燈光終於亮起來,實驗室的大門也被維修工人從外部打開,阮之之跟著眾人一起歡呼雀躍,欣喜地甚至沒有回過頭看一眼他的樣子,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拿手機給李司晨打電話報平安。
他竟然連她單手不方便擠牙膏這種小事都考慮到了。
時硯站在她身前,率先走進一片黑暗裡。剛走m•hetubook.com•com了沒幾步,想了想卻又停下來,扭過頭,望著她的眼神裡帶著些探究。
「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還是時刻放在我的視線之內比較安全。」時硯漫不經心地回答,明明視線都沒有在看她,語氣卻很強硬,完全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
「我知道。」時硯的回答十分漫不經心,說完之後頓了頓,又用極輕的聲音補充了一句,「那天,我也在裏面。」
一雙眼睛瞪得像兔子一樣看著他,阮之之彷彿一瞬間喪失了語言溝通的能力。時硯也不再說話,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阮之之的睡眠質量本來就差,今天夜裡又意料之中的失眠了。手傷帶來的隱隱痛感此刻已經顯得微不足道,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時硯的模樣。
這是美國詩人emily dickinson所著的一首四行詩歌,如果翻譯成中文的話,意思大概是——
她記得,當時停電之後自己極度恐懼,死死抓住旁邊一個人的手不放,還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哀求他不要鬆開自己的手。
他總是這樣,明明已經對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好,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不肯清楚說明。
「阮之之,你真的不記得了?那天停電之後,你驚慌失措地拉著我的手,哭著跟我說你不想死,還讓我千萬不要放開你。」
就這麼神遊天外,良久,阮之之回過神來,覺得有些頭暈。想起時硯臨走時說的話,她低下頭,摸索著打開了辦公桌右下方的抽屜,裏面果然放著一包拆開了的水果糖。
時硯挑挑眉,完全無視了她的辯解:「去刷牙,一會兒粥就涼了。」
反正四下無人,她有些好奇地拿出來,發現上面是m.hetubook.com•com時硯做的一些摘抄和筆記。
隨手拿了一顆出來,阮之之把糖紙剝開,剛含進嘴裏就看到抽屜裏面還放著一疊書籤紙。
就這樣一路沉默著走到時硯辦公室,由於是周末,辦公室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他今天臨走之前在陽台上跟她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個「別人」,指的是他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喜歡自己……還是說這一切只是他一時興起?
半晌,他朝她伸出手來,低聲開口:「怕黑的話就拉著我的手。」
他換好拖鞋走進客廳餐桌,然後將手中的紙袋打開,從裏面拿出一碗粥,一盒生煎包和幾碟小菜,整整齊齊擺在桌面上。
一顆心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就晃到了時硯剛剛說的話上。

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呆坐著實在是很無聊,阮之之一只手費勁地把手機從包里拿出來,習慣性地打開連連看消磨時光。
擠好牙膏之後,又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杯水,這才把牙刷遞到她手上:「刷牙吧。」
看到阮之之出來開門,他面上仍舊是冷冷淡淡的模樣,瞥了她一眼就毫不客氣地登門入室。
玩了一會兒之後覺得眼睛有點疼,於是又把手機放下開始發獃。
他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黑色衛衣,腳下踩著一雙白球鞋,看上去很乾凈清爽的樣子。此時天光才微微亮,而他就這麼靜靜站在灰暗的樓梯間里,瞬間就照亮了整個樓道。
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面前的高挑人影,確認自己現在不是在睡夢中,阮之之雲里霧裡地點頭答應,然後轉身走進了浴室。
第二天清晨七點左右,天色才剛剛亮起來,阮之之就聽到門外有敲門聲,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並且很有規律。
時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hetubook•com.com是誰,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幫助她,寬容她,是這樣嗎?
長達二十年的人生,就在那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里,她全部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一個陌生人。
阮之之在腦海中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終於還是決定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去開門。
那個人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卻也始終都沒有鬆手放開她。
不痛不癢的一句話,阮之之卻一剎那驚訝到極點。
阮之之手裡握著牙刷,看著時硯轉身離開的背影,心頭慢慢湧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阮之之低著頭,一張臉紅得幾乎可以滴出血來,就連拉著他小指的手此時此刻都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就這樣,阮之之在時硯的全程照顧下吃完了早餐。
時硯的鋼筆字的確很好,下筆行雲流水,字跡力透紙背,從紙面上透著一股隨心所欲的洒脫感。
可是從頭到尾,從過去到現在,她好像一直在享受著他的照顧,卻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
對方卻淡定地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神色自若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而後拿了一疊考卷,步伐懶散地走出辦公室。
剛走進三號教學樓的時候,仍需要步行穿過一片走廊里的密閉區域,這個地方四周緊閉,密不透風,上一次時硯曾經帶著她走過一次。由於阮之之有一點幽閉恐懼症,所以對這個壓抑的狹小空間依然記憶深刻。
如果說……那天在實驗室里被自己情急之下抓住的人真的是他,那麼他應該是早就知道有阮之之這個人的存在了。
阮之之看著他的背影,再一次深深覺得像時硯這樣的男人來當大學教授實在是太可惜了。
身後的男人環住她,然後伸手從架子上拿下來一副牙刷牙膏。阮之之深吸一口氣,偷偷抬起頭望向面前的半身鏡。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