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幕

正在聊第二條魚哪裡最好吃的蘇暫不小心聽了一耳朵,插嘴道:「季總,你絕對算好說話的。我盞姐就遇到過逼著我們主創團隊聽他講故事的資方,還非讓我們把男主照著他改。你是不知道,那個奇葩那天晚上都逼編劇把電腦掏出來現場改了。這要真改了還能拍?」
季清和沒立刻接話,他轉頭,隨意看了她一眼:「你我不也照顧得挺好?」
沈母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我去收拾下客房,讓小蘇今晚住下吧?」
蘇暫嗚嗚哭:「可不是,我從來不知道我花的錢,掙起來這麼辛苦。回家抱著我媽哭了一晚上,保證以後不亂花錢了,再亂花我就打一輩子的光棍。」
沈千盞:「……」
正僵持著,蘇暫又一聲酒嗝,問老沈:「老沈,你說你這麼能喝,你以後的女婿可扛不住啊。」他醉眼朦朧,看向季清和的方向:「像我季總,一滴酒都不沾。」
「倒沒特意去學。」沈母含笑:「看千盞小姨做了幾次就學會了,千盞挑食,也就這道甜品我做多少她吃多少。」
她順勢壓下老沈的酒瓶,皺眉道:「爸,蘇暫喝多了,你別跟他喝了,待會賴我這你就去打地鋪。」
她支著窗戶看了會夜景,忽然想起個不可忽視的問題:「你真要把蘇暫帶去你那?」
沈千盞心中的警鈴頓時拉響,以防沈母問出「你多大了」「是否婚配」「有沒有女朋友」「我們千盞怎麼樣」這類話題,她趕緊挨個往大家碗里夾餃子:「邊吃邊聊,涼了不好吃了。」
沈千盞怔了下,等理解過來,才哦了聲,敷衍:「我最辛苦的工作內容應該是伺候你們這些金主爸爸?」
沈母答應了一聲,叮囑三人路上小心,等目送著他們進了電梯,關上門。一回頭,老沈站在玄關燈下,一臉的深思:「小季怎麼知道燈燈睡眠淺?」
季清和關注的重點卻不是這個:「跟組很辛苦?」
沈千https://www.hetubook.com.com盞以前從未關心過雪蛤背後的故事,純粹擔心季清和這狗男人不要臉起來真的會讓廚師再三登門,忙岔開話題:「我小姨?哪個小姨?」
蘇暫是一開始就怵他,有季清和在的場合他連熱場都規規矩矩,低眉順眼。打剛才上桌起,季清和不動他不動,就連碗筷擺動都沒發出半點的聲音。
蘇暫如蒙大赦,三兩步沖至廚房:「伯父我來幫你。」
沈千盞語塞。
沈母更心靈手巧,忙著一桌硬菜還有閑暇做木瓜燉雪蛤。
「有孟忘舟。」季清和握著方向盤的手微松,調了調空調出風口:「你平常開車風口都對著吹的?」
沈千盞嗔他一眼。
她轉頭看窗外倒馳而過的建築物,遠處有棟寫字樓,外圍景觀燈拉成了巨幕,寫著某集團恭祝北京市民新年快樂。
一袋麵粉除了蒸來一屜餃子,還捏了圓子做酒釀。
蘇暫見耍橫不行,立刻換了招數耍賴:「我黏在椅子上了。」
沈母被他哄得眉開眼笑:「有什麼唐突不唐突的,你喜歡就好。」
沈千盞答應了聲,鬆手放下茶杯,過去布菜。
老沈試圖奪回酒瓶的掌控權:「這還沒醉呢。」
她今晚吃得有些多,塞下最後一口雪蛤,她摸著肚子,深嘆了一口氣——他娘的,說好的只吃七分飽呢。
沈母忍不住笑:「這孩子醉了怎麼這幅樣子。」
哪怕沈千盞黃河水倒灌,懟得那幫就愛佔人便宜的資方啞口無言,恨不得就地把男人讓給她做的名場面他也見過。
季清和略略一瞥,說:「的確很不錯,要不是怕唐突,我倒想讓家裡的廚師來跟伯母學學。」
為轉移話題一腳踩進雷區的沈千盞默默地喝了口木瓜燉雪蛤,沒吱聲。
把蘇暫扔到後座,沈千盞正要繞去駕駛座,季清和拉開副駕車門,示意她先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
沈千和-圖-書盞心安理得地將車鑰匙拋給他,去了副駕。
沈千盞滿臉疑問:「我什麼時候勞你照顧了?」話落,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西安那晚的照顧,她忍不住挑了挑眉:「公主抱,鴛鴦浴?你口味夠重的。」
這座城市燈光不減,仍舊璀璨。
沈千盞眯了眯眼,答:「還好?我是習慣了,像做影視項目,最主要的工作量一半在前期準備,一半在後期拍攝。做項目跟雕琢藝術品一樣,誰不苦呢?」
「不知道第幾年了。」她感慨:「從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到一敗塗地,再從一無所有走到現在。忘記還清債務花了多久,債務清空的第一年買了車,為了一個停車位,我搬過兩次家。在北京房價攀升那年,我買了套房。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過個年了。」
蘇暫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他平時接觸到的人,開黃腔的,講葷段的,當他的面就揉掐女孩的,什麼樣的沒有?
老沈做菜沒多少講究,全看食材。
沈千盞從旁講解:「蘇暫的保證向來沒什麼可信度,別看他身邊鶯鶯燕燕的不少,靠譜的戀愛一段沒談過。」
季清和微微頷首:「我的職業正好和千盞的新項目對口。」
她深看了沉穩內斂的季清和一眼,笑眯眯地招呼幾個年輕人多吃點。
沈母一聽也是,她煮了解酒湯,讓沈千盞裝在保溫杯里給蘇暫帶上。
沈千盞越聽越心驚肉跳,生怕蘇暫喝大了把事都抖出來,沒得商量地強行趕人:「時間不早了,我先把蘇暫送回去。」
季清和在紅燈前停下。
她轉頭看了眼閉目小憩,鼾聲漸起的蘇暫:「我怕你照顧不來。」
蘇暫怪笑兩聲,雙手托腮,大著舌頭嘀咕:「這你得問我季總,你說了不算。」
「編劇不停改劇本,苦;演員背台詞頂著烈日一條條拍攝,苦;場務布景布軌道,也苦。但這些都是分內之事。」沈千盞拎著茶杯跟他隨意碰了碰:hetubook.com.com「不過季總放心,合同簽得明明白白的,我會儘可能讓你在劇組也感受到賓至如歸的待遇。」

沈千盞笑笑,沒解釋,倒是補充了個結局:「後來投資黃了,我有一個月天天接到罵我的電話。」這個圈子什麼人都有,什麼匪夷所思的事都不叫事。
敏銳捕捉到「千盞」這個稱呼的沈母,精神微振,表情更加和藹:「看著這麼年輕,已經事業有為了。」
被數落的沈千盞,憤憤地踢了季清和一腳。
「我剛來北京時,沒遇到要租地下室,一天只有一頓飯的窘境。可以獨居單身公寓那會也沒想到以後會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以為熬不過去的時候又峰迴路轉走到了現在。去年預見不了會遇到你,也不知道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在哪裡。」沈千盞拉著袖口蹭了蹭車窗,她隱約看到了有東西掠過,還未定神,杳無所蹤。
沈千盞穿上大衣,拿上車鑰匙,見季清和穩穩架住了蘇暫,先去按電梯:「媽你進去吧,我送完蘇暫回來。」
他訥訥地往角落裡縮了縮,試圖挪入牆角,減少存在感。
季清和輕笑:「我問的是你。」
隔著一扇門,廚房裡油潑呲響的煙火聲混著魚香味徐徐飄來。
除夕夜,北京街道上的車輛驟少,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太一樣。
老沈有點上頭,忘了季清和不喝酒,又轉頭問他要不要來點。
沈千盞倒掉茶渣,手心支著地面從軟枕上起身,示意季清和先請。她則留下來,將所有杯盞在滾水裡燙了一遍,一隻只碼好。
他打了個酒嗝,說:「人生里也就兩回,覺得魚真好吃。一次是在密雲,我剛和盞姐跟組做項目,殺青那天,盞姐帶一劇組的人去吃魚。大鐵鍋里燉著條比今天還大的魚,魚肉嫩到嘴一抿就化了,我都吃哭了。」
將人送到門口時,蘇暫懨懨的看著她,可憐巴巴道:「伯母,我再也不是你心愛的小蘇蘇了。」
www.hetubook•com.com母語氣稍緩,對著季清和和顏悅色:「過完元宵吧,家裡就千盞一個女孩,這次來了想多陪陪她。我聽小蘇說,你們有項目上的合作?」
偏偏這個眼神,令他有種窺探的窘迫,十分純情的一路從脖子紅到了耳根。
季清和沒做過安慰人的事,聽她語氣,像是觸景而發,並未接話。
「靚靚小姨不記得了?」沈母絲毫沒察覺,順著她的話,說:「跟媽媽一起長大,你出生那會還是她陪產的。後來出嫁,跟著夫家人去了廣州,前幾年才回來。本來想讓你認她做乾媽的,你奶奶生前說乾媽不能隨意認,就作罷了。你小的時候,每年過年最盼著她回來,結果等長大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等沈千盞反對,季清和眯了一下眼,說:「千盞睡眠淺,蘇暫酒品不好,後半夜鬧起來她估計要睡不好,我帶他走吧。」
季清和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似是而非地附和了句:「伺候我是挺辛苦的。」
連蘇暫這麼自來熟的人都克制拘謹,可想而知飯桌氣氛有多僵硬。
她原是遷怒撒氣,後者卻將她的行為理解成了請求支援,短暫反應后,搭了句話:「伯母應該是為了千盞姥爺來北京的?預計停留多久?」
街道空蕩,只有一輛車遠遠停在左轉車道。
老沈推開移門,探出頭來提醒:「去洗個手,準備開飯了。」

他眉目清冷,話少時,顯得有些疏離高冷,不易接觸。
「不行。」蘇暫抗拒:「我跟伯父說好了一起守歲。」
沈千盞呵呵冷笑兩聲:「你說不行就不行?起來,回家了。」
沈母並非不看場合瞎聊的人,原先沈千盞不打斷,她也不會仗著自己是長輩問這麼失禮的問題。這會見她心虛,心裏頓時橫了一桿秤。
沈千盞不讓。
那些掠過窗外的白色沫影終於被看清,路燈的燈光下,大片雪花紛沓而至,密密綿綿。
沈千盞啞火。
季清和專註開車,hetubook.com.com連眼神都沒分過來一眼:「不然呢,留他在你家?」
老沈從善如流,又往蘇暫的杯子里加了小半兩:「你這魚吃的不單單是魚啊,是血汗和夢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找回脫韁感覺的蘇暫沒再繃著,拎著酒瓶和老沈對喝:「我小時候不愛吃魚,得我家阿姨把魚刺挑乾淨了我才吃。長大后懂事了,不好讓別人這麼伺候,就沒吃過魚。」
季清和顯然也意識到氛圍有些冷硬,他沒辜負沈千盞的解圍,嘗過一勺雪蛤后,很自然地接過話:「伯母有特意學過粵菜?甜度和香味保持得很好,比廣州酒家做得更略勝一籌。」
她這一眼,眼尾微沉,水光瀲灧。看著是警告,但瞧著更像是「你也真敢說」?
沈千盞攔在中間,邊專心致志挖著她的小木瓜,邊替季清和擋酒:「說了不能喝,你跟蘇暫吹去。」
季清和看她一眼,沒拒絕。
沈千盞:「有問題?」
季清和沒介意她頗具攻擊性的語氣,說:「那晚空調吹著背,都嬌滴滴地哼半天。」
她給季清和斟了一小碗,擱在手邊:「雖然這是飯後甜品,但允許你先嘗一口。」
老沈害了聲,笑眯眯的:「小季又不給我做女婿,不喝酒不礙事。」
車窗外夜色深濃,季清和放緩了車速。
他嘴一張一合,半點沒耽誤跟老沈喝酒:「盞姐上去把編劇電腦合了,讓我先把人帶走。我把編劇送上車,再回來,盞姐已經把事情擺平了。」
車燈閃爍,窗外紛飛的大雪背景下,他轉頭看著她,眸色深如這夜色:「你可以對我許願,每年的這一天都有效。」
沈母卻不依不饒:「我還想你今年要是回家,帶你去小姨家串門的。她家姑娘年初剛生了寶寶,你倆也算手帕交,理當去看看的。」
沈千盞嗅著那盅養生甜品,終於有了絲天上宮厥不如人間煙火的真實感。
廚房移門推開,熱氣湧出,老沈端著菜出來,見她磨蹭,催促道:「快去洗了手來幫忙。」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