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同做過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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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提前了一些出發,打算在外面吃過飯再去機場。老董打著方向盤,車子拐了個彎往荊復洲熟悉的飯店過去。安願心裏焦灼,只覺得自己像是偷到了魔法的人魚,隨時有變作泡沫的危險,可偏偏這種心情不能表現在臉上,壓著心裏的情緒,在桌邊坐好。
眼神落在小小的禮盒上,安願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震驚,喜悅,甚至是喜極而泣都不過分。在禮盒打開的瞬間她還必須落淚,跟所有被求婚的女孩一樣,去滿足荊復洲的大男子主義。可這一秒她什麼表情都做不出,為了不讓自己的情緒泄露的太明顯,安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也許是這個晚上氣氛太好,也許是他們即將去往國外,他就要把自己的一切底牌攤開給她看,荊復洲沒有看到安願臉上極為明顯的慌亂不安。事情在她的預期之外,她已經狠下心,卻又橫生枝節。
她不是迫不及待,她只是怕夜長夢多。每一秒都在消耗著她的意志,即便之前已經蟄伏了那麼久,這一刻卻還是有些沉不住氣。可她也知道那樣更危險,所以只是不停的喝水來壓住自己心裏翻湧的東西。那種東西似乎是興奮,又似乎是不舍,只是她說不清究竟是不舍荊復洲這個人的寵愛,還是不舍自己堅持已久的信仰。
「第一次出國,迫不及待了是不是?」荊復洲合上菜單,笑著看她:「去早了也沒用,不到時間飛機又不起飛。」
不甘,狼狽,仇恨。他的膝蓋還被死死壓在地上,像是認罪一般跪在她面前。到底是不甘心,他第一次付出一片赤誠的去愛,收穫的卻是欺騙。他苦心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去接近和逢迎她的時候,她是不是冷笑著把他當作小丑一般。事情已成定局,沒有證據,警察不會這麼明目張胆的抓人,他再怎麼掙扎狡辯也只是徒增狼狽,況且是在安願面前。
跟在荊復洲身後,他們離開西餐廳,安願後知後覺的明白,這個晚上荊復洲或許是包了場。他也許是真的愛她,在他所能給予的方方面和_圖_書面,力求妥帖。走過餐廳的長廊,安願看見他們十指緊扣的手,他攥的很緊,像是知道她會掙脫開去。
「荊復洲,」她開口,嗓音是她原本的沙啞,沒有甜軟的撒嬌與逢迎,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一把嗓子。往日溫存的眼神也恢復了清冷,長達半年的纏綿彷彿只是一場大夢:「我說過,我相信善惡有報。」
深吸口氣,安願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和聲音,手指上多了個鑽石,竟然就覺得沉甸甸的。都說無名指中有血管通往心臟,人們才會將戒指戴在上面試圖圈住對方的心,安願知道這戒指不能戴的太久,一旦跟血肉相連,再扯下來就痛的很了。
可安願也看出,荊復洲同樣沒什麼胃口。她從他不斷喝水和向外看的動作推斷,他現在的心情或許和她一樣焦灼。安願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焦灼也並不刻意瞞她,心不在焉的切著盤子里的牛排,她順著他的目光也看過去。
他不知道,她如同盤絲洞里爬出的妖精,早已聯繫警察在機場布下天羅地網。鼓樓里建築結構繁複,夢死更是魚龍混雜,許局長為了保證能順利抓捕,提前在安願那裡得到了航班信息,只要他們前腳剛剛走進機場,後腳警察就就會將他們包抄。
溫水滑過喉嚨,她跟自己說,是後者。
什麼是假的?他沒說,可她知道。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安願朝著他點頭,眼神清清冷冷,毫無波瀾:「都是假的,從夢死開始,就為了這一刻。荊復洲,你知不知道,你讓我一無所有。」
她原本以為的這一刻,她會滔滔不絕的將自己的算計講給他聽,殺人誅心。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卻只覺得那些話哽在心裏,說不出咽不下。恨意從眼底褪去,變成悲憫變成輕蔑,眼看著手銬鎖住了他的手腕,眼看著他面如死灰的抬起頭來。
有穿著黑色長裙的小提琴手走過來,為他們演奏。這場景她只在影視劇里見過,親身體驗反倒有些不自在。荊復洲把她的局促瞧在眼裡,摸摸她的臉,他聲音似乎比往日還要溫柔,溫m.hetubook.com.com柔的讓安願有些不自在,他說:「慢點吃,不著急。」
轉身,安願走上了另外的航班。胸口處微微發燙,彷彿涅槃重生。飛機離開地面,她閉上眼,心裏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她說程祈,我沒讓你失望。
好不容易把一首曲子熬過去,安願終於放下刀叉,表示自己吃完了。荊復洲朝一邊的侍者揚眉,那人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又很快回來。安願靠坐在椅子里,面色如常,等到那侍者走近了,她才看到他手裡拿著的精緻禮盒。
四目相對,安願看見他搖晃的瞳孔。
心臟狂跳起來,安願停下腳步。前面的荊復洲走出幾步,發現她沒跟上,便回身看她。他眼神很溫和,對她已是完全的不加防備,見到她站在那裡,也只是淡淡的走過來,牽起她的手:「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忘了?」
「生日禮物。」荊復洲說的輕描淡寫,拉過她的手,戒指欲套上她的無名指。心裏知道她現在該表演的是感動,可身體先於理智,手指已經下意識的撤回。
期末結束的時候,安願將手裡的音頻交給許局長,隨後回學校辦理退學手續。她不敢保證荊復洲的人會被一網打盡,事情敗露之後所有人的目標都會指向她。她還很年輕,有大好的前程,她尚且熱愛這個世界,並充滿希望。
一顆心臟像是被丟進小火煨著的水裡,不生不死最叫人難過。安願卻只能乖巧的點頭,這種時候有任何的差錯都不可以,低頭,小塊的牛排送入嘴裏,味同嚼蠟。
「荊復洲,如果老天垂憐,下輩子記得做正確的選擇,當個好人。」
「但是安願,我知道你肯定懂,有一天我會成為你的驕傲。」
她不說話,荊復洲的心就毫無緣由的沉下去。他的手慢慢放開,看見四周朝他快步走來的幾個高大男人。那些人都在朝他逼近,唯獨安願在面無表情的後退。人群嘈雜,荊復洲如夢方醒,剛剛大吼了一聲「老董」,就被後來衝上來的幾個便衣一把按住。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荊復洲接過菜單,在面前hetubook.com.com攤開。安願眼珠轉了轉,俏生生的搖頭:「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荊復洲打開禮盒,餐廳慘白的光照在裏面的鑽石上,竟也讓人覺得流光溢彩。安願是不認識鑽石的,但荊復洲買來的,必定價格不菲。她捂著嘴,幾乎是用盡全部力氣才終於偽裝回那把柔軟的嗓子:「……這是什麼意思?」
荊復洲平時不是話多的人,今晚卻顯得有些喋喋不休。從他的語氣中能隱隱泄露點與往日不同的情緒,這種不同更讓安願覺得慌張。她仔細去瞧他的眼睛,卻不是他慣有的心機深沉,心臟像是被吊在了喉嚨口,多精緻的美食也食不知味。
恍惚中,又聽見程祈說。
在她處心積慮要將他推進監獄的同時,他為她策劃了一場驚喜的求婚。
那種迫切讓安願心跳加快,連老董並沒有跟著走進機場都沒看見。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安願跟在荊復洲後面,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
曾經,小女孩跪在地上,在大人的指示下哀哀嚎哭,照片里的人有一張細長眼睛,若是笑起來必定千般風情。那是安願第一次聽見「毒品」兩個字,因為這兩個字,母親身亡,父親入獄並再也沒有出來。
如果沒有猜錯,那禮盒裡大約裝著的是戒指。荊復洲把禮盒接過來,安願忽然心生惶恐,她眼神搖晃的看他,終於明白這一晚上他都在焦灼著什麼。
安願仰起頭,那雙狹長的眼睛筆直的望向他。荊復洲蹙眉,她的眼神似乎回到了那個除夕夜,他撞開門進去,見她衣衫不整渾身是血的躲在牆角,眼睛里瘋狂湧出的恨意。可不該是這個時候,機場人來人往,他們就要一起出國遊玩,她不該在這個時候,用這個眼神看著他。
他顯然被她取悅,轉頭跟服務員點了幾個店裡的招牌菜。安願雙手撐著下巴,頗有幾分孩子氣的望向他:「咱們快點吃吧?」
西餐廳氛圍極好,只是太幽靜,也不知道是什麼日子,除了他們周圍再沒有別的吃飯的人。安願低頭點餐,菜單上印著中英雙語,她看了半晌只覺得心煩意亂m.hetubook.com•com,把菜單往前推了推,語氣帶了點撒嬌:「還是你點吧,我平時沒來過這些地方,不太會點。」
荊復洲抬眼,柔和的看著她:「怎麼了?」
到這一刻,她的接近她的勾引,她的欲擒故縱和曲意承歡,全都有了清晰的理由。他們的愛情里她是最好的演員,可到頭來唱了獨角戲的卻是他,又或者他們之間,根本不曾有過什麼所謂愛情。荊復洲深深凝視她的眼睛,目眥盡裂:「安願……」
又是霓虹街道,又是閃爍夜色。安願內心疲憊至極,臉上佯裝著女人剛剛被求婚的甜蜜神態,安安靜靜的依偎在荊復洲懷裡。腦海里電影似的過著場景,像是演員上台之前不斷熟悉台詞,距離機場越近,那種迫切就越強烈,那些長久以來積鬱在心裏的話,終於有了機會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好看。他當時是這麼說的。而現在這種白只讓人覺得刺眼。安願低著頭,第一次俯視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荊復洲極其狼狽,如同喪家之犬。
而對於這些,荊復洲都是不知道的。隨著安願生日臨近,他開始著手安排出國遊玩的事。安願並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孩子,他想把自己擁有的都給她,讓她過最好的生活。出發時間定在七月末,前一個晚上安願嬌笑著躺在他身下,沒有絲毫異樣。
膝蓋無處著力,被迫跪在地上,身後有人死死壓著他,額頭抵上冰冷的地面。眼前是安願的白色帆布鞋,視線之內也就只能看見這雙鞋,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記得,她剛剛買回來的時候笑著問他的那句「好不好看」。
她站直了,冷冷的俯視他。若是程祈在天有靈,這一刻多珍貴。她簡直想要拿著相機拍下來裱框紀念,她的仇恨終於有所皈依,她所失去的,跟這一刻相比全都微不足道。安願伸手把那隻剛剛戴上的戒指拿下來,鑽石亮的耀眼,她在警察把荊復洲帶起來的時候朝他伸手,戒指落在機場地面,聲音清脆悅耳,震得他鼓膜生疼。
曾經,少女穿著校服,在空曠墳前坐上一整天。牽過她手的人與世長辭,山盟海誓都化作戲hetubook.com.com言。那時候她忽然有了恨,恨意也許從很小便種下,十多年後鬱鬱蔥蔥,迫使她背井離鄉去往陵川。
「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安願垂下眼,嘴裏念的是女人們常用的台詞,爛俗且毫無誠意,是最低檔的欲拒還迎。荊復洲神色不變,拉住她的手腕,將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安願,你知道無名指代表的是什麼,別拒絕我。」
老董開車,荊復洲今晚的心情很好。相比之下安願很明顯心不在焉。期末結束之後她的退學手續辦理的也很順利,她攢下了一筆錢,足夠她去別的城市重新開始。可是那筆錢大部分都跟荊復洲有著脫離不開的關係,望著車窗外面,安願忽然發現,誰也不能把誰從生命里徹底抹除,他出現過必然會有痕迹,她只能盡其所能的去好好生活。
含著眼淚,安願微笑,你不在了不打緊,這一次換我,換我去做你的驕傲。只這一次,安願覺得,善惡有報,正義不滅。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他還跟她求婚,第一次帶著乞求的說出「別拒絕我」。他甚至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攤開給她看,他以為經過那個除夕,他們已經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張了張嘴,荊復洲嗓音乾澀,分不清是哪裡的疼痛讓他臉色慘白:「都是假的?」
可他明明調查過,她身份乾淨,不可能是卧底。眼底那層困頓落在安願眼裡,凝視著他,安願一字一句:「我不是卧底,但程祈是。程祈是誰,你該知道。」
他已經這麼說,她就不能不識好歹。僵著身體,安願緩慢的點點頭。
尾音顫抖,是窮途末路的絕望。他該有很多的話,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曾經他是想跟她一直走下去的,他也看透她的小把戲,以為一切都在自己鼓掌之中。可現實讓他猝不及防,他最珍視也最寶貝的人,偏偏給了他一個最響亮的耳光。
偏過頭,荊復洲拉著她的手,眼神平和的望著窗外的景色,霓虹燈落在他眼裡,光芒璀璨的,他們誰都不說話,似乎就可以天荒地老。安願在心裏嘆了口氣,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荊復洲不知真相,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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