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二之臣(五)

你敢信嗎。
安願照著他的話做,又扭頭看他,像是尋求肯定。荊復洲從桌上摸了根煙點上,剛想往嘴裏送,又想起什麼似的皺了皺眉:「安願,你的手要握緊。」
午飯順應了荊冉的口味,準備的都是素色菜系。荊復洲在餐桌邊剛剛坐下,老董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安願回過頭,手還搭在椅子背上,定定的看向聲音來源。
荊復洲和荊冉也一併望過去。
「荊復洲對你很好,你會不會動搖?」
「我知道一點。」安願被他拉著站在太陽底下,有些不舒服的眯起眼睛:「三點連一線,我聽過的。」
他低下頭,靠她更近了一些,隨著剛剛的射擊,安願的手因為疼痛和疲累已經垂了下去。荊復洲把她的胳膊托起來,呼吸噴薄在她耳邊有些微微的癢,卻正經的很,不帶絲毫挑逗意味:「右手握住這,槍把應該抵著你的虎口,找到你覺得最舒服的位置。要是覺得太沉,左手可以跟著一起拿槍。」
「我餓了,先吃飯吧。荊冉也在佛堂里跪了半天了,不吃飯怎麼行。」安願說著站起身,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去拉荊復洲。她的手放在他面前,手指前伸,掌心因為剛剛握槍太過用力,現在有些發紅。
安願坦蕩的點頭,眼底一片不加掩飾的清澈:「我知道。但我說了,你會信嗎?」
「喂……嗯……什麼?」老董皺起眉,幾乎是下意識的朝著荊復洲看過去:「洲哥,出事了。」
她一愣,回過頭,荊復洲也噙著笑意看她,跟老董差不多的眼神。安願把手放下,低頭去擺弄手裡的槍,槍口位置轉了一圈,指向不遠處的老董。老董神色一變,退開一步苦著臉:「洲哥,這哪是能這麼玩的……您管管……」
時間指向凌晨兩點,安願身上帶傷,臉色有些蒼白。周凜想從她的眼神里看出那麼一絲畏懼或退縮,但都沒有。他伸手在自己眼皮上抹了一把,來緩解內心深處的疲憊:「安願,你得知道,荊復洲現在不信任你。」
周凜深深的凝視她。
「在剛拿到槍的時候手應該是垂下的,這個是準備姿勢,當你https://m.hetubook.com.com要射擊的時候就快速把手抬起來。」荊復洲在她身邊做了一個示範,又把槍遞給她。槍口朝著他自己的方向,而此時的安願已經學會如何拉開保險。
安願輕輕握住自己隱隱作痛的手腕,思考片刻后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在破曉到來之前,安願沉沉睡去。人生好像忽然又有了盼頭,一切都在心裏蠢蠢欲動,讓人興奮又不安。她想起色戒裏面的王佳芝,想起那樣荒唐的愛。現在似乎能理解一半,她會愛上他,也是情理之中。
她也跟著笑起來:「感覺不是誇我。」
她一愣,胡亂點了點頭,把手握緊,直到綳直的手臂微微顫抖。
他們之中有卧底。更準確的說,周凜和濤子之間,有一個人是卧底。只有他們知道這次走貨的具體時間和地點。荊冉的手心滿是汗水,觀察著荊復洲的神色,卻不敢多為周凜說一句話。
腳邊的煙頭堆了不少,荊復洲手裡還拿著一根。抬手看了看表,他有些不易察覺的焦躁:「濤子那邊還沒消息?」
老董在一旁欲言又止,荊復洲抬抬手,示意他不要插手。那把槍在安願手邊,已經碰觸到了她的小指,微涼的觸感讓她的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的錯覺——也許荊復洲,真的會死在自己手裡也說不定。
「你今年多大了?」
「說你很倔。」
那批貨價格不菲,純度高,做工精細。荊復洲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雙手壓住安願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他的周身都是暴戾氣息,讓人不敢靠近,連荊冉都只是坐的遠遠的小心的觀望著。她心裏既要為荊復洲擔心,又對周凜牽腸掛肚,聽到老董剛剛的話之後非但沒能鬆一口氣,反而提心弔膽。
安願握住槍柄,荊復洲的手托在下面,給她提供了一個支撐的力,另一隻手虛虛環著她的腰,手掌微微用力,讓安願下意識的挺直了脊背。
連一向不怎麼懂得察言觀色的老董,也明顯感覺到荊復洲的低氣壓。
「洲哥,午飯時間差不多到了,咱們回屋吧?」老董www.hetubook.com.com說著看了一眼安願,安願正低頭擺弄手裡的槍,研究彈夾,聽到這話以後下意識的抬頭看向荊復洲。
可她不能那麼做,她現在是周凜的戰友,他們有完全的計劃,要將整條生意鏈上的人一網打盡。荊復洲如果這時候死了,她只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犯。舔了舔唇,安願把那把槍握在手裡,那槍比她想象中還要沉重,要兩隻手一起才能舉起來。她皺了皺眉,晃晃悠悠的把槍對準遠處的木板,剛要扣下扳機,便聽到老董的笑聲。
周凜一隻手放在桌上,手指輕輕動了動:「你的意思是,幹掉濤子?」
——我說了,你會信嗎?
她始終沒有主動解釋自己為什麼要自盡,荊復洲也不曾問過。想象力是很可怕的東西,她任由它在荊復洲腦海里被無限發酵。
「他信我。」安願扯起嘴角,笑的輕蔑而不屑:「他信我恨他。」
安願換了輕鬆些的表情,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這樣一來那把手槍就剛好也在她的手邊。她想控制自己的目光,可還是忍不住朝著槍身看過去,金屬冷色的外殼,槍柄處的木質設計讓整體復古而冷艷。荊復洲偏了偏頭,安願垂下眼睛,聽見他輕笑:「知道槍怎麼用么?」
走貨的那天,荊冉虔誠的跪在佛堂里祈禱,一日三餐都改成了素食,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的祈願顯得誠心誠意。安願也在佛堂里跪下,她知道這次的走貨不會那麼順利,她心裏祈禱的東西,和荊冉相反,但異曲同工。
安願點點頭:「這把不賭,你的身份暴露是遲早的事。你現在身邊有荊冉這個保護牌,荊復洲看起來狠厲,其實面對感情上的事優柔寡斷。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之前他信我愛他,所以栽了跟頭。他心底是極度自卑的人,以後肯定不會對我付出哪怕一點信任。所以,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我越坦蕩,他就越懷疑。」安願冷靜的說完,看見周凜的眼神,她抬抬眉毛,有些不解:「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安小姐,你沒拉開保險。」
「……沒有。」老董低下頭。www.hetubook.com.com
安願臉色一變,抓著椅背的手不自覺的用力,整個身體都繃緊了,站的很直很直。荊復洲慢慢伸出手,蓋在安願手上,也蓋住她泛白的指尖,就這麼溫柔的看著她,聲音里滿是陰冷:「出了什麼事?」
她微微一笑:「不會。」
「握槍的姿勢對了,才能更好的瞄準,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能擊中目標。」荊復洲低聲說著,拉開保險,食指牽動了她的食指,快速按下。子彈飛出去擊中木板,后坐力讓安願整個手掌都模模糊糊的疼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的?」安願聲音放輕了,屋子裡的一切都跟著寂靜下來。他們像是兩片在海上找到同盟的孤舟,迅速向對方靠近。孤軍奮戰的滋味太難熬了,她幾次險些放棄,而周凜顯然,比她堅持了更久的時間。
「一直埋伏在荊復洲身邊?」
周凜摸了摸自己的臉,隨著這個動作安願可以看見他眼角的皺紋,他頓了頓,答道:「十多年前。」
「還要再緊。」荊復洲把煙放進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再度回到她身邊:「子彈飛出去的時候會有很強的后坐力,如果不握緊了會破壞瞄準線,還會傷到你的手。用你所有的力氣去握緊,你握的是槍,是該讓你拼盡全力的東西。」
片刻的沉默,只有安願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手施加了什麼樣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的肩膀捏碎。她面無表情,仰起頭,看向荊復洲:「阿檀,你信任的人,每次都不過如此。」
上午的陽光不算灼人,安願從佛堂里出來,往著院子里走。她跟他們一樣心神不寧,這一刻倒是真有了身為卧底的休戚與共之感。踏著樓梯一步步走下來,老董先看見了她,隨後荊復洲也淡淡的回了頭,朝她招招手。
「女人可能會因為這樣的溫柔愛上一個男人,你怎麼可以肯定?」
「你有什麼想法?」
「你說。」
「走貨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給條子知道了……」老董顫巍巍的舉著手機:「人是跑出來了,貨全被扣了……」
荊復洲笑了幾聲,起身走到安願身邊把槍拿回來。安願仰頭看他,逆光和*圖*書的位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隱約覺得他在笑。荊復洲握住安願的手腕,拉著她離開椅子,走到烈日下面去:「來,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後,隨著說話,煙草氣息就繚繞在安願耳邊,飄進她的鼻息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神,似乎是被那煙草味帶去了別的地方,再回神時荊復洲已經說完了話,邊握住她的手幫她使力邊詢問她:「聽懂沒有?」
荊復洲點點頭,面目極度陰寒,聲音卻放輕了:「安願,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不對。」
荊復洲笑意深了,把那把槍往她那邊推了推:「給你試試。看見院子那邊那個木板沒有,瞄準了那個打。」
荊復洲把煙按在桌子上,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裏輕輕捏了捏。隨著這個動作他站起身,帶著安願往屋子裡走。大廳里開著空調,比外面溫度低了不少,安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走上去貼荊復洲近一些。
也不知道嘆息聲落進了誰的耳朵。
時間慢慢爬向正午,溫度升高。安願站在院子里,額頭上沁出了汗。在不斷的聯繫了幾次之後,她勉強可以抬手擊中木板,槍里沒放幾發子彈,她覺得不過癮,卻也知道不該再問荊復洲來要。
「我沒肯定我不會愛上他,我只是說我不會動搖。這跟愛不愛沒有關係。」安願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歪頭輕輕靠在枕頭上。這一刻周凜在她身上看到了兩個矛盾的靈魂,它們屬於同一具身體,相互矛盾,卻如她所說,沒有關係。像是想到了什麼,周凜低下頭輕笑一聲:「我突然想起來,程祈還在的時候,跟我提過一次你。」
先是她,再是現在。
荊復洲坐在院子里,遮陽傘擋著陽光,身邊站著老董和兩個保鏢。一早起來,一切的氣氛都不一樣,縱使是荊復洲這個身份地位的人,也罕見的謹慎了起來。他貼身帶著的M1911手槍此時就放在手邊,跟槍擺放在一起的是一杯咖啡,從早晨一直放到現在。
「三十四。」
「差不多。」
她靠進椅子里,沒回答,明顯是不會。當初拿著薛老的槍,不過是因為當時場面混亂,槍早已拉開了保險,hetubook.com.com她來不及細想也就按下了扳機。
她說完,看到荊冉顫抖著站起來,哆哆嗦嗦的指著她,似乎是想要幫周凜辯解,又不知該怎麼證明他的清白。安願勾了勾嘴角,仰頭看向荊復洲,像是在問。
「行動不變?」周凜眼底透著擔憂,他不能不考慮後果。
安願眼睛一亮:「他說什麼?」
荊復洲眼神淡然,煙霧從他嘴裏輕輕寥寥的飄出來。襯衫在他胳膊上綳的有些緊,袖口挽在手肘處,安願可以看見他手臂上的青筋。她把那把槍接過來,拿在手裡的同時,瞥到老董輕輕深吸一口氣。
「幹掉濤子,荊復洲懷疑的範圍會縮小,你的身份就會變得更危險。他猜到有卧底,這幾天連睡覺枕頭下都壓著槍。如果你信我,這件事我來辦,下個月你們的行動不變。」安願定定的看著他,清冷的眼神此刻更顯得莊嚴。
「照我剛才的說法,荊復洲不去走貨,你們根本抓不住他。現在他手下信得過的,一個是你,一個是濤子,老董做事衝動莽撞,荊復洲不會重用他。」安願說著皺了皺眉:「我之前聽你們在偏廳談話,這次的錢是不是數目很大?也就是說,如果濤子不在了,荊復洲不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去走那麼大的貨。」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愛或不愛都是選擇,她心下釋然,又輕輕嘆息。
安願轉頭看向荊冉,又淡淡的掃過荊復洲,在他愈發寒冷的眼神里,輕輕開口:「是周凜。那個潛伏在你身邊的卧底,是周凜。」
荊復洲站在她身後,把槍塞進她的右手,關於她是從誰那裡聽過這麼一句話,荊復洲沒問,安願也識趣的沒說。他的手臂從後面環過來,聲音帶了點難得的認真,還真有幾分老師的樣子:「知不知道開槍時候最重要的是什麼,是握槍姿勢。」
「我握緊了。」安願抬頭看他,眼神也很認真。
手腕上算是落了疤,是跟了荊復洲以來受的第三回傷。紗布拆下去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距離走貨的日子也不遠了。這段時間安願沒再做什麼,只是安靜的在別墅里療傷,偶爾跟著荊復洲出門嘗嘗哪家店裡的料理,也當沒白來一次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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