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願舔了舔乾燥的唇，從床上慢慢滑下去。四周很寂靜，連下了一天的雨都停了，空氣里滿是清冽的氣息。她踩在地板上，悄無聲息的打開房門，又回身帶上，黑暗裡荊復洲的睫毛動了動，張開眼睛。
濤子見她不再說話，也就轉身打算離開了，走廊里空無一人，荊復洲的房門似乎開著，在地板上投下了小塊的光。濤子記起安願說的，怕打擾了荊復洲的午覺，原本拖沓難聽的腳步聲刻意放輕，小心翼翼的從樓梯上下去。
安願臉上的笑意更濃，笑容和善，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少了些清冷。濤子見她沒有嘲笑自己，說話也比剛剛放得開了：「你說是吧？咱往回數，要是真的老天有眼，那之前日本鬼子殺人，老天怎麼就不一個雷把他們全劈死？要我說啊，就算真有神，那神也是把人當小貓小狗似的養著玩的，你還給他們上香，上個屁！」
在被他打橫抱起的那一刻，安願回頭看了佛像一眼。或許上天真的是庇佑她的，這一次，她又賭贏了。
濤子憨厚的笑起來：「心安值多少錢啊。」
「不，很重要。」安願固執的看著他。
刀掉在地上，荊復洲推門而入。
「你的打算是什麼？」周凜在椅子上坐下，清潤的氣質褪去了，變得危險而矯捷，像一隻潛伏在黑暗裡的狼。
再次睡醒是晚上十一點多，荊復洲躺在她身邊，毯子搭在腰上。安願緩緩坐起來，伸手在他臉前晃了晃，他沒有任何反應，呼吸依舊均勻。
安願的心跳的很快，她想來想去，唯一能接近周凜的方法，便是受傷。佛堂里空無一人，她慢慢的把佛像轉過來，看見白日自己藏在那後面的一把餐刀。
安願的眼眶不可抑制的紅了起來。她學著他的樣子，也緩緩地抬手：「你好，我是程祈的女朋友，我叫安願。」
他眼裡的懷疑赤|裸而不加保留，正是安願想要的。她動動和*圖*書手腕，想要擺脫他的束縛：「我哪有本事殺你，快放開，痛。」
這句話問的不似其他少女，帶點嬌媚，欲拒還迎。荊復洲揚手把床單攤開，被子都放好，床頭的煙盒裡還剩幾根煙，他拿了一根在手裡，又把打火機扔給她：「幫我點上。」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荊復洲冷笑。
越迂迴的方法越安全，況且她還不能確認，周凜究竟是不是程祈的戰友。手裡的刀握緊了，她眨眨眼，將刀刃抵上自己左手手腕。這一刀決不能切到動脈，而又不能透出虛偽，安願深吸口氣，剛要下手，忽然聽見沉穩的腳步聲從她房間的地方漸漸靠近。
「好在切的時候沒找准地方，不然這一刀下去，動脈肯定斷。」周凜把紗布纏好，身邊的荊冉和荊復洲都是一臉疲憊，他拍了拍荊冉的肩膀，安慰道：「你回房間睡覺去，這邊我照看著。」又看向荊復洲：「安願現在情緒不穩定，你也先回去吧，好好睡一覺，我來勸勸她。」
天陰的厲害，屋子裡不開燈就好像提前進入了黑夜。荊復洲低下頭，在她耳垂邊蹭了蹭，手下的勁道鬆開了，卻還是禁錮著她：「跟佛祖說什麼了？」
她要單獨跟周凜見一面，不被荊復洲懷疑的和周凜見一面。可是這件事她思考了幾天，還是覺得難度大又危險。荊冉幾乎是寸步不離的跟在周凜身邊，對她防範的很，而荊復洲在鼓樓的時間很多，她要做的是讓他懷疑濤子，而不是將禍端引到周凜身上。
安願看著他：「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警察。」
荊復洲不說話，叼著煙，似乎是笑了。他喜歡安願什麼？最初接觸，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喜歡她年輕，喜歡她對他毫不畏懼的說話，他喜歡她是因為她就像當初什麼也不是，闖蕩在中外邊界混飯吃的自己。單純，狡黠，神秘，得不到。
佛堂的門關著和_圖_書，安願把濤子手裡的香接過來。見濤子轉身要走，她輕輕咳嗽了兩聲，很自然的問道：「濤子，你信佛嗎？」
「你是警察么。」安願坐在床頭，認真的凝視他。她沒有太多時間，更沒有其他的顧慮。周凜愣了愣，下意識的回身打開門往外看了看，確定外面沒有人，這才皺著眉呵斥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就是了。
那是荊復洲的腳步，她不會認錯。
安願皺皺眉，她不想從荊復洲口中聽到程祈的名字：「那不一樣。」
她是在跟他搭話拖延時間，濤子沒察覺，倒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問題的答案：「安小姐，我沒什麼文化，說了你也別笑話我。我就是覺得佛祖鬼神這些東西，如果真有用，那我現在早就成了大老闆了，啥事許個願就能成，哪有窮人和乞丐啊。」
女人常常會在愛情里這樣問，你喜歡我什麼？這個問題是甜蜜的，有引導性的，愛你年輕漂亮，愛你心地善良，或與這些無關，我愛你是因為你也同樣愛著我。可他們之間都不是，年輕漂亮的女人荊復洲能抓來大把，心地善良更是跟安願貼不上邊。她好像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但她又知道，荊復洲確確實實，是喜歡她的。
「說佛祖保佑，讓荊復洲財源廣進開枝散葉，子子孫孫都有金山銀山，保佑他萬世其昌長生不老，可別死在我手裡。」安願聲音很輕，帶著她本來嗓音里固有的沙啞。荊復洲伸手去挑她的衣服領子，扣子解開了，他低頭在那紋身上不輕不重的啃咬了一口：「恐怕你當時說的都是反話吧？」
「你想要證據，你們卧底埋伏這麼久，全部都是因為找不到證據。荊復洲太謹慎，如果從證據方面根本切入不進去，就只能從交貨的時候下手，可是以他現在的地位，能讓他親自出面交貨的，太少了。」安願頓了頓，又說：「這次是
和*圖*書一個很好的機會，你們不該錯過。」
周凜眯起眼睛：「什麼？」
荊復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晚的事確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剛剛被帶回鼓樓的時候安願都沒有想過自盡，這次卻忽然反常。他想留在這邊照顧，床上的安願卻冷著臉轉過了頭。
她眼神冷峻嚴肅，帶著和年齡不符的沉穩鄭重。見周凜不說話，安願放下手腕，直白的看著他：「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不可能跟你保證什麼。但你得明白，這世界上沒人比我更想讓荊復洲死，我已經失敗一次了，我需要有人跟我合作，我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
「那你辛苦了。」荊復洲說著起身離開，隨後荊冉也推門出去。屋內只剩下兩個人，周凜把房門關好，聲音有些隱忍：「安願，你不要做傻事。」
他不信天，天就不肯對他給予哪怕一點的偏愛。
荊復洲緊繃的嘴角稍稍柔和下來，摩挲著她的背，從浴缸里跨出去。他一邊把浴巾圍在腰間一邊低頭看向安願，水面下她的身體被折射成詭異的形狀。
周凜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思考她的可信度。這是一個思想鬥爭的過程，半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抬起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你好，我是程祈的戰友，我叫鄒臨。」
安願的拇指在打火機上按了一下，火苗躥起來，映的她眼底火紅透亮。荊復洲低頭湊近了把煙點上，呼出一口氣，這才淡笑著看她：「你喜歡程祈什麼？」
安願也笑，在佛祖面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並非什麼都做不了，血液里凝固已久的東西死灰復燃，燒的她不得安生。凡人若將希望全部寄託佛祖，那不是虔誠，是愚昧。世間一切，其實都得盡人事，聽天命。
手腕被握緊，荊復洲翻身將她壓倒，安願躲避不及，身子重重砸進床鋪里。雖然被褥柔軟，可還是實wｗw•ｈｅｔuboｏk.coｍ.cｏｍ打實的疼，她皺皺眉，不滿的看著他：「謀殺？」
他們從床上輾轉到沙發，又糾纏著進了浴室，荊復洲一言不發，身下動作兇猛而沒有保留。安願躺在浴缸里輕輕喘氣，頭髮上沾著水，一條手臂還掛在荊復洲肩膀上，她歪頭，發出一聲輕笑。
荊復洲靠坐在床頭，覺得自己大概是瘋魔了。他愛這樣的她，卻不能成全她，挖空心思想將她同化，又屢次失敗。倘若有一天安願真的選擇了妥協，他還會不會愛她？好像不管怎麼樣，結果從來都是令他失望的。
「不信。」濤子初中畢業之後就出來混，前幾天跟了荊復洲才算生活的好點，在他心裏，荊復洲是比佛祖還管用的存在。荊復洲不信的東西，他自然也是不信的。
——佛祖保佑，讓荊復洲債台高築斷子絕孫，懲罰他遺臭萬年陰溝翻船，最好死在我手裡。
安願在床腳坐下，背對著他躺倒在床上。她很累，以至於晚飯時間到了，也還是不想動。她知道荊復洲起床的時候湊過來吻了她的鬢角，那動作太珍惜太溫存，讓她的心尖微微發顫。
安願笑了笑，在墊子上跪下，又問：「為什麼不信？」
「小點聲，洲哥在屋裡準備睡午覺呢，你再把他吵醒了。」安願笑著提醒了一句，把手裡的香點燃：「其實話怎麼說都有理，我從前也是不信的，現在覺得既然我什麼都做不了，那還不如拜拜佛，求個心安。」
走廊在夜裡深幽寧靜，透著森森詭異。佛堂的燈還亮著，從門縫裡透出些許光芒。安願左右看了看，確定四周沒有聲息，這才伸手推開了門。
安願不說話，嘴角勾著，眼底卻一片冰霜。這才是真的她，那個站在馬桶上牽著他的手唱《一生何求》的女孩，只能存在於短暫的夢境。他不信她，卻也信她，他信她對他徹骨的，不能抹滅的恨。
後來放不下，還是喜歡，喜歡她一直不變的樣和-圖-書子。如果安願是另一個自己，那麼她有著不肯妥協的靈魂，他曾經在岔路口屈服，而她沒有。時光好像倒退了十年，他看見自己本該走上的另一條路，安願此刻正無怨無悔的走在上面。
下到一樓，濤子自嘲的笑笑，倒覺得自己有幾分鬼祟了。
「要是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還是這麼過，你會不會認命，就這麼混下去了？」荊復洲話鋒一轉，把煙灰撣掉，表情有些難以辨認。安願靠著牆壁，沒有任何思索的搖了搖頭：「荊復洲，就算過一輩子，我也不會放棄想殺了你的念頭。」
安願揚了揚自己包著紗布的手腕：「當然知道，我就是為了說這話才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你只要知道我跟你一樣要扳倒他，我是不是警察又有什麼重要？」
佛堂和房間不過就是幾步的距離，安願沒有時間猶豫，在他推門進來的同時，刀刃劃破手腕。那一刻她忽然記起曾經自己遇見過的一個女孩，似乎叫梨花，她的手腕上有那麼粗的一道疤，想必下手不會太輕。
安願從佛堂出來，慢悠悠的回了房間，荊復洲側身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的樣子。她慢慢爬上床，從後面靠近他，素白的手伸過去，落在他脖頸處。
他於是又把她從水裡抱出來。
床鋪上一片狼藉，安願裹著他的襯衫站在一邊，看荊復洲把床單換掉。他大約從不做這種事，好幾次找不到前後，動作也慢。安願靜靜的看著，半晌，她偏過頭，嗓音還帶著剛剛的沙啞：「荊復洲，你喜歡我什麼？」
她知道自己的初心，她活得讓人好羡慕。
荊復洲低頭吻她，唇齒交纏廝磨，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呼吸越發粗重急促。他挺腰進入，動作是帶著愛意的，她不說話，咬死嘴唇閉上眼睛。於是愛和恨交融在一起，愛意洶湧，恨意堅韌。口中不能說出的話，身體可以代為回答，可終究，愛和恨的界限是什麼，卻又不好辨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