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存亡(四)

「嗯。」
「最開始叫的是誰?」
枕頭下是二十多根煙,擺的並不整齊,顯然是主人隨手塞裏面的。全都是他給的大前門,沒有包裝,為了唬他她把包裝盒都扔進了垃圾桶。香煙大咧咧的躺在枕頭下面,不知羞恥的與梁津舸大眼瞪小眼,他愣了幾秒,彎腰把地上的煙撿起來,重新放回去,又把枕頭放好。
梁津舸在床邊安靜的坐著,其間齊管家進來過一次,說自己回家給陳小姐煲湯,要先走了。天色漸漸變白,他就這麼望著她出神,直到朝陽衝破了雲層,世界都是一片明媚,陳當好才悠悠轉醒。
梁津舸抬起頭,有點無辜的看她,半晌才開口道:「我不太會說話,總怕說錯了惹你不高興。」
低下頭,他靜靜的看向昏迷中的陳當好。
梁津舸來的也不多,倒是每天像上班打卡似的在她眼前轉一轉。因為季明瑞的冷淡,他們之間的盟友關係還沒正式作戰就開始變得岌岌可危。陳當好是不擔心的,季明瑞真的膩了肯放她走,於她而言還能少走幾步彎路。只是偶爾望著窗外,會隱隱猜測這個時間梁津舸會不會來。
招惹上陳當好,算是季明瑞陰溝翻船失算了。可是憑陳當好的能力,也根本翻不出什麼花樣來。大概是覺得她頑固又無趣,季明瑞找新的玩物也不稀奇,可是當新聞畫面這麼直接的攤開在她眼前,陳當好得承認,她不高興。
「嗯。」
這個醫院像是個巨大的噩夢,季明瑞害怕,陳當好也害怕。梁津舸從座位上站起來,語氣不自覺的透出了安慰:「已經聯繫過了,上午就能轉院。」
他回她這麼一句話,她就想跟他再說十句。叼著煙,陳當好面色慵懶:「每天都無趣,除了抽煙還能幹嘛?」
那一瞬間,她得承認,自己對這個男人心存感激。
「醫生,我是陳當好的家屬。」
季明瑞點點頭,再次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認出自己后快步走向電梯間。
他不說話,默默從兜里掏出來遞給她。為數不多的幾次他會皺眉,望望垃圾桶里的空煙盒,為她抽煙的頻率感到擔憂:「上一包抽m.hetubook.com.com的太快了。」
醫院里重新安靜下來,梁津舸推開病房的門,走到床邊去。望見她的臉,腦海里便會閃現燈架倒下去,那瞬間的窒息感。他不知道那感覺是什麼,或許是因為他早已經對她動心,或許是出於對季明瑞的忌憚,只是怕自己弄壞了他心愛的玩具而被他責罰。答案究竟是什麼,梁津舸不去想,畢竟他現在沒有時間討論兒女情長,他連自己的人生都還岌岌可危,哪裡有資格去愛別人。
「裙子真好看。」
她這麼笑了,准沒好事。梁津舸站起身,往床邊靠近了一些,下一秒她的手便纏上來拉住了他的皮帶。這動作讓他吃了一驚,馬上反應過來她是要掏他兜里的煙,同樣的路子怎麼可能給她得逞第二次,梁津舸迅速退後的同時抓住了她的手,忙亂中也沒注意自己抓的是手腕還是整個手掌。
「……」梁津舸似乎有話要說,兩秒的沉默后他手一松,放開了她。病房內一時無言,氣氛不知怎麼就變得微妙了起來,陳當好偏頭,清了清嗓子,這才想起來問他:「季明瑞罵你沒有?」
「還好傷口及時止血,要是送來的不及時該多危險!」醫生說著看向齊管家和季明瑞,季明瑞不自然的將目光偏開,醫生皺了皺眉,繼續道:「不相關的人就回去吧,病人還沒醒,這個時間也別去太多人打擾了。」
梁津舸搖搖頭。
「忘了。」
陳當好偏過頭去,嗤笑一聲沒有看他,似乎對這樣的誇獎習以為常且不屑一顧。
雖然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要笑。大概是心裏的什麼東西怦然打開,無法形容的雀躍從她的裙角一直蔓延到腰間花蕊里。醫院走廊悠長,他走在前面,聽陳當好的小皮鞋在地上踏出有節奏的聲響,走出不遠,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
「我要出院。」第二天,季明瑞接到陳當好的電話。
「嗯。」
「你就不能多說幾個字?」
幾個人均是默默點頭,等到陳當好被推了出來送去病房,梁津舸才慢慢走到季明瑞面前。血液里叫囂的不甘已和_圖_書經偃旗息鼓,他哪裡有那樣的資格,怎麼說,他都只是個雇傭工而已。低著頭,他低聲道歉:「對不起季先生,這件事是我疏忽了,您生氣是應該的,在保護陳小姐這件事上的確是我失職了。」
「那就跟季先生說出院。」
「因為時間太久所以不記得了?」
「一直致力於慈善事業,投資多所高等院校,多年以來始終潔身自好,沒有任何花邊新聞的季明瑞……」
「行了,」季明瑞揮揮手,想起他剛剛幫自己解圍,又嘆了口氣:「我也衝動了,下手重你別往心裏去。跟醫生商量好,明早之前必須出院。」
「可以走了。」陳當好身穿黑裙子,腰部綉了朵碩大的金色花。這種衣服也就只有她敢穿也能穿,梁津舸壓抑著嘴角就要揚起的笑,面色平靜的點頭,轉身去開門。
這個問題指向性和暗示性都很強,梁津舸不回答,幫她把床頭的水果切好,是要走的樣子。他已經搬到別墅里去住,陳當好不在的日子還經常去她的小陽台上抽煙,這些想象讓陳當好覺得心癢,說不出哪裡帶來的迫切和渴望。
他有時候會讓她失望,望到天黑也不再來一次;有時候又讓她驚喜,即便上午來過,下午還是會出現在林口口上,往她住的病房走來。這一切都得聽季明瑞安排,按道理講是季明瑞偶爾成全了陳當好的期待,但是她不這麼覺得,看見梁津舸遠遠走來,心裏便跟著生出些許雀躍。
醫院的日子太無聊了,難免將希望寄託于外物。可實際上樑津舸來了也不過是屋子裡多個人呼吸,要他說幾句話是很困難的。不過好在他身上總是帶著煙,這樣不論如何陳當好都能跟他搭那麼一句話:「梁子,給我根煙。」
「我睡了很久嗎?」
他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就像那時候電視機里播報的不過是一個不相關的商人。低著頭,清晨光線溫柔,照在他側臉,因為一夜沒合眼,陳當好可以看見他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茬。
「……嗯。」
「你身邊的人都這麼叫你嗎?」
「關於今晚的事,回去之後你給我好好解m•hetubook.com.com釋一下。」季明瑞面色沉穩下來,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有醫生護士模樣的人走來走去,這個地方太不適合他繼續逗留:「往其他最好的醫院轉,卡里的錢隨便花,剩下的你自己留著不用還給我。梁子,我是信任你才把你安排在這個位置,相同的情況不要再有第二次。」
早間新聞的聲音頓時讓屋內擺脫了剛剛的安靜,梁津舸收回目光,跟陳當好一起看向電視。醫院電視頻道少,只能收到地方台,陵山衛視的台標對於陳當好來說不算熟悉,挑來挑去還是定在這裏,聽聽新聞總好過兩個人無話可說。
季明瑞去上海究竟要談什麼樣的業務,陳當好不知道,也沒興趣去了解。她只知道在他離開一個月後的今天清晨,電視上曝出了他疑似與女秘書出軌的照片。
短暫的沉默里,陳當好的胸腔微微起伏,仍舊平緩的呼吸著,又或許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根本就沒辦法有多餘的激動情緒:「我要出院,馬上。」
他當然沒有罵他,而是乾脆在他臉上招呼了一拳頭。他等著陳當好繼續往下問,可是她似乎對這個話題沒了興趣,抬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紗布,也找不到別的話題。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往常時候在車裡,一兩個小時不說話也不會感覺到一丁點不對勁。陳當好扭了扭身子,摸到床頭柜上的電視遙控器,在梁津舸探尋的目光里,她打開了電視。
她的心又軟下來,像是被泡在了蜂蜜檸檬水裡,酸中帶甜:「何必在乎我高不高興?」
她的耳朵紅了。
她也莫名跟著站下,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疑惑望他。
「習慣了。」
病房裡還拉著窗帘,光線只透進來少部分,床頭燈還開著,暖色調的燈光下她的臉終於有了些生動的顏色。
「嗯。」
四目相對,她眼神里有迷茫,等到終於看清了梁津舸的臉,那層迷茫被她很好的掩飾起來,默默閉了閉眼,她沙啞著開口:「我在醫院嗎?」
關掉電視,梁津舸把地上的鞋往她的方向輕輕扔過去:「穿上。」
梁津舸在她眼裡讀到了很隱晦的擔憂,與季明瑞和_圖_書眼裡的擔憂如出一轍。他舔了舔乾燥的唇,如實回答:「陵山大學附屬醫院。」
陳當好閉了閉眼,再看向他的時候又恢復了平常的倦怠,她嘆了口氣,朝他伸了伸手,似乎不想再去在意那些讓她害怕的東西:「有煙嗎?」
但他知道也看見了。
臉色沒有絲毫變化,梁津舸站直身體,拉起行李箱拉杆。在陳當好出來的同時,他恰到好處的站在了病房門口。
梁津舸這麼說,每一個字都咬的盡量真誠自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必這麼做,但能讓她開心,好像就是好的。
「……沒有。」梁津舸避開她的眼神,看向窗帘縫隙中的一線陽光。從這個細微的動作里陳當好知道,他在說謊。
「一夜。」
「你反應倒是快。」陳當好也不惱,輕輕掙了掙打算放棄,卻沒掙開。她眼神微變,帶著點疑惑去看他:「幹嘛?」
關於那位被拍到的不知名女秘書,季明瑞只是派律師潦草解釋一下,看起來並不放在心上。越是這樣的態度越讓媒體覺得無趣,自然也不再深究。陳當好轉院到風華別墅最近的私立醫院,說是住院,但一天也就吃幾片葯而已,她不願意回去,季明瑞破天荒的也不攔著,自她住過來他只來了兩次,每次坐一會兒就借口公司有事匆匆離開。
圖像不清晰,但是憑陳當好兩年來對他的了解,自然知道那就是他。連她都能看得出來,吳羡肯定也看得出。本來毫無知覺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的痛楚讓她皺起眉,手卻停在遙控器上沒有關掉電視機。
兩分鐘后,陳當好後悔了。季明瑞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陰魂不散。梁津舸正低頭把她的鞋從袋子里拿出來,方便一會兒轉院她下床,聽到名字,他手上動作一頓,抬頭也看過去。
新聞主播坐在演播室,嘴裏說的是網上寫好的通稿,大概全世界都在驚呼是誰心思歹毒,想出這樣的方法誣陷季先生,順便再細數他這幾年又為教育和慈善事業做了哪些貢獻。他總是有這樣的能力,化腐朽為神奇,就算是前面玩過的女人多的堪比後宮,最後也總能片葉不沾和圖書身。
艱難的轉了轉頭,陳當好環顧四周,眉毛皺起來,凝視他平靜的眼睛:「……這是哪家醫院?」
他這樣不擅長撒謊,是怎麼給吳羡辦事的?心裏覺得好笑,嘴角也跟著上揚:「梁子,你來。」
不驚艷的時間里,她依舊很美,美得毫無侵略性。
腦袋上包著紗布,帶著點平日在她身上根本見不到的滑稽可愛。很多次他都偷偷這麼看她,源於他對她初次見面后的好感。陳當好長了一張古典美人的臉,尖下巴大眼睛,化了妝之後很抓人,走到哪裡都會惹來男人的目光。可是等卸了妝,那層驚艷便不見了,他這麼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嶄新的陌生人。
梁津舸點點頭迎合她的話,同時也將她的話頭掐滅在空氣里。陳當好卻還想沒話找話:「為什麼叫你梁子?」
這種不高興夾雜了太多私人情緒,帶著虛榮,不甘和攀比,皆是拿不出手的黑暗面。而在梁津舸面前,她統統不能表露。嘴角微僵,正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手裡的遙控器已經被拿走,電視畫面瞬間黑下去。
「回別墅還不如待在這,好歹這旁邊房間還有別的病人,每天靠著窗戶往下看看人也是好的。」
季明瑞一邊說一邊遞給他一張卡,那是一張金卡,梁津舸沒有見過。他伸手去接的時候甚至不由自主的伸出了雙手,全然忘記幾分鐘前對方還劈頭蓋臉的給了他一個耳光。富人駕馭金錢,金錢駕馭窮人。他咧著嘴禮貌微笑,嘴角的傷疼的厲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古時候跪在大堂上的愚昧臣子,三叩九拜的謝主隆恩:「謝謝季先生。」
出院是好事,季明瑞心裏的氣也消的差不多,帶著梁津舸親自來接她。為了避嫌,他沒出車門,收拾東西都是梁津舸來,行李箱不大,衣服也不多,正正好好。
梁津舸抬頭看了他一眼,痛快點頭:「我知道了季先生。」
她一定要穿漂亮裙子才肯出去,一個人躲到洗手間去換。梁津舸怕她有東西落下,把病床上也給她仔細翻了翻。被子下倒是乾淨,他到底心細,伸手去拽枕頭,卻有東西因為他的動作扯落出來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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