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過盡
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

你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嗓子里落了灰塵一般的嘶啞,你勉強地笑著說,小瑾,你說什麼呢,開玩笑開得有點兒過火了……
我很想回你的信息,甚至很想打個電話給你,可是我很狠心,直接關機。
我找蕭蕭借了VIP卡,去了那間傳聞中做個頭髮等於殺個人的形象設計中心。
那天下午,我告別了那個比我還文藝腔的髮型師之後,一個人去了北大橋,我在橋頭狠狠地哭了一場,橋上車輛來往不息,沒有人停下來看一看這個悲傷的女孩子,沒有人像你一樣那麼喜歡多管閑事,停下來問一問這個女孩子,你為什麼哭?
我真的難看得不得了,我不可能頂著一頭比我媽媽還老氣的頭髮去找你了。以後,我得改用很多人使用的飄柔或者潘婷。
我帖媽媽在門外問我,小瑾,是不是不舒服啊?我瓮聲瓮氣地說,沒有。
我當時選的是時光機,我覺得那是多啦A夢所有的寶貝里最神奇最厲害的一樣,它能把人帶回過去,也能讓人知曉未來。
你用白天那個語氣說,是啊,你這個妹妹非常非常的聰明啊。
我們約在水果撈見面,我站在門口遲遲不敢推門進去,不知為何,這個女孩子有種強大的氣場讓我覺得畏懼。巳我早到,坐在靠窗的位子,戴茶色的太陽眼鏡,無懈可擊的樣子。
那個夜晚過後,程樂再也沒有回來過,你再看見他是在本市的報紙上,他跟一個警察登上本市報紙的頭條,那屁道的標題是:本市偵破販毒大案,人民公僕英勇殉職。
最後她說,那天我看見你和你媽媽的時候真的嚇了很大一跳。當初程樂下葬的時候程遠病倒了,我偷偷地去過你爸爸的追悼會,見過你媽媽。
我很真誠地給了周叔叔一個大大的擁抱,他是個好男人,媽媽跟他在一起讓我覺得很安心也很放心。我跟你說的時候你很詫異,你親生爸爸去哪裡了?
其實我們的一生,一定不會缺乏幸福的契機,然而因為過往經歷過痛苦遭遇總是如此記憶猶新,這是我們的人生,只能由我們自己承擔。
就當是我自己還未曾獲得幸福便對這個世界上的幸福持懷疑態度吧。

我打斷你,我沒開玩笑,我真的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你放過我行嗎?
我說,程遠,我以為我可以放棄那些虛榮心和錦衣玉食的生活跟你在一起過平淡的生活,談平淡的戀愛,原來我做不到。我真的很討厭去吃那些路邊攤,很討厭你這雙發白的球鞋,很討厭大熱天跟你去擠公交車,討厭沒事做的時候你只能帶我去走北大橋。
我起初真的不相信會這麼巧,所以我找了好朋友幫我查。我想過,如果你不是蘇志剛的女兒,如果程遠真的那麼喜歡你,我不再糾纏他就好了,只要他開心就好了,真的,至於我自己怎麼樣,不重要。
然後我用被子蒙住頭,號啕大哭。
程遠,如果我有如果電話亭,我會打一通電話說,如果沒有遇見你,那多好。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連如果電話亭前面的如果,都沒有。

我對你很滿意,所以爽快地答應了你的邀請跟你一起去吃螃蟹。那是初秋時節,螃蟹真美味,你一邊喝可樂一邊啃螃蟹,我覺得你那個樣子簡直可以用氣壯山河來形容,你邊吃邊問我,你怎麼沒問我我叫什麼名字啊?
既然我們的愛情註定要有一個殘忍的結局,那麼這個結局,由我來寫。
我們要離開奶奶家的時候,有個女孩子推門進來了,她手裡提了很多菜,穿米黃色的襯衣,臉上是精緻的妝容,身上散發著甜膩的香水味道,看到你的時候她整個眼睛里都是光芒,可是當她的目光從你身上掠過到達我的面孔時,那種光芒消失了。
你給我一塊錢,像打發小乞丐一樣不耐煩,去去去,自己去等車,我再不回去就沒車了。
可是調查的結果真的讓我難受,蘇瑾,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我說的話,雖然我對你是滿滿的不喜歡,但是我真的很難受。我只希望我愛的人他過得好一點兒,他這一生不要再有任何的傷害,這也是我hetubook.com.com來找你的原因。
程遠,我相信偲偲是真的愛你,那種強烈而濃烈的姿勢讓我佩服,她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眼淚一直從茶色的鏡片後面滑落,我這才明白她的用意,她只是要強,不肯讓我看見她的脆弱。
可是你呢,蘇瑾。你爸爸風光大葬,無數人緬懷他,每到清明節還有很多人在他的墳前獻花,永遠被人稱為烈士。後來你媽媽還遇到一個好男人,重新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上天奪去你的,之後用各種方法補償給你,可是程遠呢?他家破人亡,前途無望,有一天他喝醉了靠在我的肩膀上說,程樂雖然叫程樂,可是他的一生都不曾快樂。他叫程遠,可是他每天都只顧得到眼前,根本不去想明天。
其實我和你們都應該明白,我們所要的那一切,真的從來就不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之外。
你存在的意義,是詮釋了我倉促青春里的愛情。
這是一段你從來未曾對我啟齒的往事,母親在你很小的時候迫於父親的粗暴離家出走了,這一走彷彿就是一生,再也沒有任何音訊。父親是潦倒的的士司機,在你小學即將畢業的時候出車禍死了,責任不在他,是迎面而來的那個貨車司機喝多了酒。在那個雨夜,你和年僅大你一歲的哥哥程樂成為孤兒,你們唯一的親人就是日漸年邁的奶奶。
那個時候我們多好,你是我的第一次愛情,我依賴你,那種感覺安全又踏實。你帶我去你兒時長大的地方,介紹你童年的朋友給我認識。他們大多已經不是學生,貧寒的家境讓他們過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擔,領悟了生活的殘酷,可是他們都有那麼淳樸的笑容,見到我的時候他們拿出家裡最好的水果招待我,臨走的時候還往我包里塞好吃的。
幸福是一朵花開的時間,我自暗夜醒來才發覺浮生已百年。我學會接受生命中那些不能逃避的離別和無奈,開始體恤那些不能堅守在我身邊的人。
他總是對你說,我們很快就會有錢了。你問原因,他諱莫如深,可是那種興奮的眼神讓你覺得恐懼。
你撓撓頭,十足頑皮的孩童模樣,你說,那什麼……我覺得吧,與其便宜別的色狼,不如還是便宜我吧。說完你順勢牽住我的手,沒給我任何反悔的機會,我呆若木雞地任由你拖著往學校的方向走,腦袋全是混沌。
前一天媽媽跟我去逛商場的時候,我是無意間看到偲偲,她的臉上有繽紛的色彩,對著那些挑剔的闊太太依然笑意盈盈。
他大概以為我是小孩子脾氣,於是輕聲細語地安慰我,現在不習慣沒關係,頭髮會長出來嘛,舊的慢慢枯萎,新的漸漸長成,這是規律。
這叫我如何甘願。
而,程遠,是和你在一起,才使得我無比歡喜地懂得,我所獲得的愛情是如此盛大,進而一再地感激命運。你的存在讓我有了足夠強大的勇氣,無論將來要面臨何種厄運,或者遭受何種絕境,若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償還跟你在一起時那種幸福的代價,我知道,我甘心。
這個故事寫得很辛苦,中途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才能拆開他們呢?
他說,偲偲,你知道嗎,我這一生好像已經能看到結局。
可是為了讓自己再也再也不去找你,我拼了!
時光是一個巨大的黑洞,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秘密和疼痛都悉數丟進這個洞里,這些人可以選擇停駐,也可以選擇離開,最終所有原本以為不能愈合的傷口都在洪荒里被沖刷揉搓,深如汪洋的沉靜,將一切鮮血和眼淚覆蓋。
晚上媽媽叫我回家吃飯,一桌子好吃的,我看什麼都不順眼,這個碗里叉兩下那個碗里叉兩下,隨便喝了幾口湯就回到房間里把門關上。
下課的時候我被你抓到了,你像個痞子一樣擋在我回公寓的路上,皺著眉頭問,你被雷劈了?
我希望你也懂得,舊的慢慢枯萎,新的漸漸長成,不只是頭髮,世間萬物,莫不如此。只是,程樂,無論你這一生身在何處,心在何處,千萬千萬,要幸福。
可是我從沒懷疑,愛你,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我要想一個辦法,杜絕那些想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念頭。我要想一個辦法,讓自己再也不去找你。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有你喜歡的大眼睛,也有你喜歡的白皮膚,這些是我引以為傲的小資本,它們滿足了我作為女生的小小虛榮心,那麼,我唯一可以摧毀的就是我這頭烏黑順直的長頭髮了。
我記得她身上那種香水的味道,Dior的毒藥,聞過一次就永遠都忘不了。
程遠,那種感覺我非常熟悉,也非常害怕,當我們走在陽光下的時候我還在發抖。你看出我的不安,輕描淡寫地說,我和偲偲認識很多年了,她在商場的化妝品專櫃工作,經常來看我奶奶,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私語

我低頭想一想,他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
《詩經》里說,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那個晚上的你,就給了我這樣的感覺。
就是為了你這句話和你這份對初始的懷念,我一直堅持用這一個牌子的洗髮水和護髮素,儘管它的量總是那麼的少,價格卻又是那麼不便宜。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是肝膽俱焚,我的靈魂好像分裂成兩半,眼睜睜地看著歹毒的這一半把柔弱的那一半凌遲處死。我看著面如死灰的你,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荒謬和殘酷,它本不應該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將所有的醜陋呈現在你的眼前,可是,程遠,就是我們,不是別人。
晚上程樂回來,你追問他真相,他給你一支煙,那是你第一次接觸煙草,你不明白這種有害健康的東西為什麼讓這麼多人難以戒除。程樂的笑容那麼苦澀,他說,就是這樣,從第一支,到第二支,第三支,然後……再也走不出來。
他來過,他離開,都不要緊。
那天晚上我沉默地跟在你身後走,路上碰到幾次你的熟人,他們的笑容里有深意。你擺擺手,不是的,不是的。你逆著光,我看不到你的樣子,可是你的聲音里分明有些愉悅,我的心裏有種說不清楚的歡喜,像是一個花|蕾,拼盡全力地膨脹,然後啪的一聲綻放開來。
那個夜晚,我的胸腔里有一種劇烈的疼痛,腦袋裡是巨大的轟鳴聲,我一個人沿著橋的這頭徒步走到了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了這頭。這短暫的路程卻是一個漫長的旅途,我沒有回頭,也沒有顫抖,我以這傾盆的溫柔,送別最隱秘的傷口。
她說,你知道程遠有個哥哥嗎?他死了。
原來她叫偲偲,這個眼睛看向我的時候帶著那麼強烈的敵意的女孩子,她叫偲偲。
程遠,偲偲是對的,如果我明知道真相還對這愛情有任何的奢求與抱怨,那我是多麼貪婪和不仁。
你們有時在貼吧里發帖說「拜託你寫個好一點兒的結局吧」,我真是頭疼啊,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我這麼喜歡當后媽。
奶奶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於是程遠到處找地方賺錢養家,可是他連高中文憑都沒有拿到,除了做廉價勞動力之外,他什麼都做不成。
眼看著我頭上那些奇形怪狀的卷卷慢慢成形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想哭了,正好手機響,你發來信息問,你殺了人躲起來了嗎?為什麼最近都沒有音訊?
我說,沒什麼,就是不想看見你,一看見你我就煩。
你最後一次來找我,我已經事先跟一個追了我很久的男生說好了,他假裝我男朋友幫我一起演場戲給你看。我把頭髮弄得跟街上那些髮廊妹一樣惡俗,而他穿著一身CK神情睥睨地看著你,我們還當著你接吻。

那天,回家的路途變得特別遙遠,我甚至從內心希望我永遠都不要回到家,不要面對媽媽,不要去詢問她有關爸爸犧牲的任何消息。

你喜歡王菲可是不喜歡蔡依林,我問你為什麼,你想了半天說,不喜歡胸部太大的女生。
我愛你,所以所有的苦難,我蘇瑾一力承擔。

這樣的生活雖然辛苦,可是也將你磨鍊成為一個堅毅果斷的少年,你有自己的目標與理想,面對哥哥亦心懷深厚的感激。https://www.hetubook.com.com
報道說,本市陸續發生麻醉搶劫案件,導致人心惶惶,經過偵探目標鎖定在一群吸毒的年輕人身上,通過順藤摸瓜,居然被警察查處背後巨大的毒品交易案跡在經過多方的部署之下,終於將這個販毒組織一網打盡。在惡戰中有一名叫程樂的小混混因不服抓捕被刑警蘇志剛開槍制伏,當場死亡。可是在爭鬥過程中,蘇志剛也因為心臟被程樂手中的彈簧刀刺中,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大出血,最終不治身亡,被追認為烈士,希望廣大人民群眾永遠緬懷這位英勇的烈士,他會永遠活在人民的心中。
只有我自己明白,這愛情之於我生命的意義,是大水不能熄滅,眾水也不能淹沒,這是我此生唯一的、全部的、灰交余的愛情。
以前我們一群朋友之間玩真心話大冒險,我選真心話的時候遇到的問題是,如果給你任選一樣多啦A夢的寶貝,你會選什麼?
你被全市最好的高中錄取那天,去修理廠通知哥哥。遠遠地,你看到那個年僅大你一歲的哥哥已經成為一個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的男人,你在那一刻覺得惶恐,之後,內心被巨大的愧疚所充斥。
你震驚得幾乎崩潰,多年之後都忘不了他當初的笑容,彷彿是人生所有的苦難都落在了這個還未成年的少年肩上,他離開的那個夜晚只跟你說,程遠,以後別人給你的煙不要抽,記得。
我氣鼓鼓地在站台上看著一輛又一輛的公交車經過,我疑心已經錯過了回學校的末班車,正沮喪得不知如何是好時,你逆著光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怔怔地抬起頭,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這句話讓我特別開心,因為我就是個平胸,平胸穿衣服多好看啊,特別有范兒。可是我還是蠻喜歡蔡依林的,她那麼努力,那麼拚命,那麼讓人佩服。
我還記得當時我的問題是,要台下的觀眾即時為我們的可樂想出一句宣傳詞來,你蹦上來大聲地說,我是個很直接的人,我只說一句——這個可樂非常非常好喝。台下的女孩子都笑了,那時的你真好看,我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眼睛,你領走屬於你的獎品頭也不回地跳下檯子揚長而去,給大家留下一個非常瀟洒的背影。
還有回憶,可供緬懷。
整個談話的過程中我始終處於被動的狀態,我安靜地聽她說話,這個見證了你從幼時成長到如今的女孩子,她說,程遠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喜歡的人,我不會也不願意放棄。我一直很想近距離地看看那個在程遠口中純潔得像塊冰一樣的女孩子究竟是什麼樣,可是說實話,蘇瑾,我覺得你並沒有他說得那麼好。
是你曾經說的,很多事情不是光努力就有用的。
你在我家樓下等我,姿勢帥得慘絕人寰。我媽媽站在窗邊偷窺你,蹙眉憂心的樣子,小瑾啊,這個男生看上去不是好人啊,你還是不要跟他來往了吧。
那天你的背影像個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腳步踉蹌,跌跌撞撞。你沒有跑,我知道你根本沒有力氣奔跑,否則你不會用這麼緩慢的姿勢離開我所製造的窘境。你上了公交車之後,我望著你離開的方向一直哭,身體顫抖得像是要散架了一樣,我心裏拚命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感覺到心臟劇烈的絞痛。
他之後還嘟嘟囔囔說了很多安穩性質的話語,我都沒仔細聽,我只是看著鏡子里這個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蘇瑾,高興。
她說,蘇瑾,怎麼會那麼巧,這座城市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偏偏就是你。她說,你知道那件事對程遠的打擊有多大嗎,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他當時正讀高二,碰到文理分科,所有的老師都寄希望於他,可是這件事把他的生活全毀了,他無法再在學校立足,只能選擇退學,就像多年前的程樂一樣無奈地離開學校投身到這個骯髒的社會。
我們還去看望你年邁的奶奶,她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雖然年紀很大了可是精神還是很好,看見你身後的我害羞得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就眯起眼睛笑,你蹲在她面前說話的樣子讓我特別特別想哭。
面對哽咽的奶奶,你感到極度害怕,雖然不能確切地說出原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是什麼,但是你內心有個清楚的感覺,程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澄澈如水的少年了。
可是你說,有些事情不是光努力就有用的。你顛覆了我一貫以來的單細胞思維,我從前覺得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穫。你拍拍我的肩膀,眼睛那麼亮,可是你什麼話都沒有說。
從此,北大橋將這座城市分為楚河漢界,我是一隻死守楚河的象,這一生都不會再踏入你的領土。
我沒理你,你跟我們班那些八婆一樣無聊,你又擋住我,這一次你說話的語氣認真了許多,你低沉著聲音問我,你究竟怎麼了?
你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內心第一次產生了一些恐懼,我不能具體說出來那是什麼,可是我明白,有些潛伏在平靜之下的東西蠢蠢欲動了。
我不敢往臉上潑硫酸,也不敢打斷自己的腿。
她看到我的時候,那種表情很奇怪,不是那種簡單的敵意,而是非常非常的震驚,我來不及分析她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就被媽媽叫到了別的專櫃。之後媽媽買了一大堆的保養品,我們離開商場的時候,偲偲追出來攔住我。我頭皮一麻,以為她會要當著媽媽亂說話,可是她只是很有禮貌地給我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她的電話,叫我晚上打給她。
那個髮型師說得對,舊的慢慢枯萎,新的漸漸長成,不僅是頭髮,世間萬物,莫不如此。
我想起你說的,嘶是順風順水長大的女孩子,所以過早地適應了這個世界,收起了滿身的銳氣,學習做一個圓滑世故的人。
直到我離開奶奶家那個女孩子都沒有從廚房裡出來,你們在裏面似乎有發生一些爭執,可是你們的聲音很小,我什麼都袒清楚,也許是我的眼神泄露了什麼,奶奶朝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管。
那麼就在行動上採取戰策吧,要怎麼樣才能不去找你,要把我糟蹋到什麼程度才沒有自信去圍追堵截你?
7號髮型師很溫和,他問我要做什麼樣子,我極盡文藝腔,給我你所能實現的、最成熟的髮型。
我正要反駁她,周叔叔插嘴了,是不是好人難道是看出來的嗎?小瑾這麼好的年紀不談戀愛難道等到七老八十再談嗎?小瑾加油,叔叔支持你,這個男孩子很帥啊!
可是現在我終於明白,很多事情是註定要發生的,就算用時光機回到過去也不能阻止我們人生的交集。現在的我如果再玩一次真心話,我會想要多啦A夢的如果電話亭。
我的頭髮,每次見你之前都用清果薇草香的洗髮水洗過,淡淡水果香,適合永遠長不大的小女生。你總是把頭輕輕地埋在我的發叢里,然後抬起頭對我笑,你說,人的嗅覺記憶是所有記憶里最持久的,一聞到這個香味就會想起我們最初認識的時候。
我木訥地戳著面前的沙拉,這些東西平時是我最喜歡吃的,可是現在它們被我弄得很難看,我有點兒想哭,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坐在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面前任由她刻薄地奚落我,我很想站起來甩她一個耳光就走,我也確實打算這樣做了,可是我的手還沒伸出去她說了一句話就讓我呆住了。
我去赴約純粹是好奇,這個在電話里口口聲聲只有伺能好好照顧你的女孩子究竟是什麼樣的。
我的靈魂離開了我的身體飄蕩在空中,她看到我的肉身拖著疲乏而無力的腳步在這座偌大的城市中漫無目的地行走,我的眼睛里是一片灰燼。
晚上收工的時候,我換下那身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倚在樹上微笑的你。我有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心,認定了你就是在等我而不是等別人。我們之間好像有種自然而然的熟稔,我囂張地問你,等我啊?
之後,你用比從前更加倍的刻苦投入學習,你深知這是改變這個殘破的家唯一的出路。然而就在你為了改變困境而發奮學習的時候,程樂也帶著同一個目的往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疾速飛奔。
程遠雖然遭遇不幸,可是他始終心地善良。當年對程樂的死他雖然難以接受,可是也認為是他咎由自取,從來沒有遷怒過蘇志剛的家人,所以這麼多年來他不知道蘇志剛有個女兒,也不知道他這麼深和圖書愛的你跟他之間有這樣的糾纏。
我不服氣地回敬你,你也沒問我名字呀。你說我看到你的工作牌了,你叫林蕭蕭。我哈哈大笑,那是我朋友的工作牌啦,其實我叫蘇瑾。

想念這回事兒,不靠大腦靠心臟,我違逆不了我的心。
程遠,無論旁人如何看你,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至寶。不相干的人說什麼有什麼要緊,我知道你是怎麼樣的,這就對了。
我關掉了手機,在北大橋上一個人吹著夜風。說實話,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從橋上跳下去,讓這一江水埋葬所有的過去,還你平靜安樂的生活。
我們走到北大橋的時候,你說,丫頭,我要回河西了,你自己坐車回去吧。我崩潰地看著你,我是被你害得這麼晚還在外面,你卻要對我撒手不理了?
我知道你走了之後就再也不會回頭,就像我再也不會踏上北大橋去看你,還有你兒時的同伴,和耄耋的奶奶。
你的笑容慢慢僵了,周圍路過的人也投來探究的目光,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受傷了,其實我比你還難過,可是我還是踩在你敏感的自尊心上再狠狠地踏上一腳,你呀,總是沒錢,別人的男朋友周末都開車來接她們出去玩,你來看我還要擠公交車,我真的不想跟你再有什麼關聯了,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你說的,我都相信,真的。
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棄了,但是它在我身體的某個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覺,一想到它會永遠在那兒隱隱作痛,一想到以後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會因為那一點兒疼痛而變得了無生氣,我就怕了。
你覺得內疚,於是像發了瘋一樣讀書,你並非天資聰穎,只是勝在勤奮刻苦。你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天道酬勤,每次你拿回的成績單都讓奶奶和已經在汽車修理行做事的哥哥感到無比欣慰。無數個夜晚你房間的燈都是徹夜亮著,你覺得自己背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未來,還有哥哥程樂為了你忍痛扼殺的前途。
她在電話里說,蘇瑾,你必須來見我一面,必須。那種語氣不容拒絕,我猶豫了一下,說好。
說到這裏,偲偲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蘇瑾,我想你一定對那個報道印象很深對嗎?因公殉職的蘇志剛烈士,正是你的父親吧?
我勉強地微笑,一言不發。
你輕輕地擁抱我,這個擁抱像主擁抱他的教徒,那麼莊重而聖潔,你的聲音如福音,你說,小瑾,一切都會好起來,所有的傷口都會成為一枚獎勵你勇敢的勳章。相信我。
如果那一天不是我心血來潮,去幫生病的蕭蕭代班做可樂促銷,而恰好你又百般無聊經過我們的促銷點看到我穿著促銷員衣服舉著話筒在台上傻乎乎地問一些正常人都知道的問題,於是踴躍地跑到台上來猾配合我,也許,我們的一生就這樣平淡地錯過了。
頭髮完全弄好之後,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流淚了,是那種發自肺腑的難過,眼前的我如此陌生,像是脫胎換骨的一個人,髮型師討好地問我,你滿意嗎?
班上的同學看見我的頭髮都笑我,他們說我看起來像被雷劈過。我不跟他們計較,默默地躲到教室的角落裡戴上耳機聽歌,蔡依林唱王菲的《懷念》。
父親死後,那筆賠償金就成為一家三口唯一的生活保障,程樂一狠心,主動提出了退學,讓你繼續讀書,他還對你說,他是哥哥,哥哥照顧弟弟是天經地義的。
我說,我覺得很像一頭獅子。
一個周末,你回到家裡看見滿地的殘垣,奶奶躺在床上呼吸都不順暢了,你將奶奶送到街道的小診所。好不容易平穩了呼吸的奶奶這才斷斷續續地告訴你,有一伙人凶神惡煞地衝到家裡來找程樂,並威脅他必須說出那東西在哪裡,他不說,那群人就發了瘋一樣把家裡給砸了。
那麼,我到底要把自己怎麼辦?
偲偲最後說的話是,蘇瑾,就當我求你,我代替程遠的奶奶和他死去的哥哥求你,放過他,好不好?這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你自己好,你想想你媽媽要是知道了這些,她也會承受不了的。
偲偲的面孔還在我的腦袋裡浮現,她塗著櫻花紅色的嘴唇一張一翕,像咒語一樣將我釘在十字架上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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