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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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老大的生日過後,蕭航又開始經常出現在大家的視線範圍內了,康婕對此極力表現得毫不在意,但公司里其他人都已經看出了端倪,時不時地就會拿蕭航來跟她開玩笑。

康婕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感嘆道:「你太狠得下心了,換了我,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當機立斷,她離開給陳沉打了電話。
宋遠的一句話就將她從似夢似真的狀態中驚醒了:「你自己去吃東西吧,我姐姐找我有事。」末了,他又畫蛇添足了一次:「這種愛情片悶死了,以後找別人陪你看吧。」
這一幕被陳沉看在眼裡,他笑著問:「嫉妒啊?」
那種讓她永生難忘的痛。
許至君讓唐熙代替他排隊領票,自己跟宋遠走到一邊去準備隨便說兩句。雖然唐熙同意了,可是只要他不是個白痴都會知道她心裏多多少少是有點兒不舒服的。
媽媽知道他所謂的搬出去就是搬到程落薰曾經住過一段時間的那套公寓去,想到這裏,她也有點兒慌了,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得有點兒冒險,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她才勉強地笑著說:「小君,用不著跟媽媽這樣講話吧,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叛逆,這麼沒禮貌了?」
那是一段很難挨的日子,她住在她爸爸家裡,后媽每天都會想方設法地找碴兒,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吵得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就摔東西,打架。
住在她媽媽家的日子,也沒比以前好到哪裡去,如果非要說有些改善的話,大概是……在爸爸家被后媽時時刻刻盯著,在媽媽家時時刻刻被人無視。
皮膚是有記憶的,它記得來自另一個人手指的溫度、力度,它熟悉那種炙熱——即使那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知道,這次跟過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與愛無關。
「那天我看見你和你姐姐了,她帶著孩子吧……當時我媽在,就沒跟你們打招呼。」
隔了兩天康婕又接到陳沉的電話,叫她吃飯,她的語氣不是很好:「又吃什麼飯啊,他媽的除了吃飯還能不能想出點兒別的事啊。」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他知道其實自己根本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李珊珊,面對他們之間亂得像一團麻的局面。
媽媽看出許至君在竭力壓制滿腔的怒火,儘管她也覺得有些倉促,有些專制,但她仍要硬著心腸往下說:「我委婉地跟唐熙提起過,她雖然沒有明著表態,但估計不會反對,你怎麼想?」
沒等他說完,康婕就把電話掛了,隨便拿起一件衣服就跑了出去。她知道是哪個檯球室,以前他們還一起的時候他就經常泡在那裡,這麼多年了,他也就這一點兒沒變了。
還有什麼儘管朝我來吧,她大口大口地吞食著美味的食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流淚。悲傷已經無跡可尋了,屈辱帶來的顫抖也慢慢平息下去,一切都結束了。
蕭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異樣:「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先走了,你別送了。」
曾經有一次,我跟許至君一起去看電影時,遇到林逸舟,那是在我撞破了他跟封妙琴在床上之後不久的事。
比如陳沉之於康婕。
很久之後,我了解了那段歷史之後,康婕鄭重地對我說了這句話。
不過是因為孤獨,不過是因為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遺忘了,所以才這麼卑微地接受了這點兒恩惠。
可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他的人生要做出這麼顛覆性的改變。
話是這樣說,可她還是去了,知道陳沉把那個嶄新的NANO擺在她面前時,她才知道原來那天他不是在開玩笑。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逼得他快要窒息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是,俯瞰著樓下的車水馬龍,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輕聲說,這是你的最後一頓飯了。
發散性思維的壞處就是能把兩件雲本毫不相關的事情完美地串聯和*圖*書起來:他竟然從許至君他們看電影這件事,一點,一點地想到了那次幫康婕搬家時,那個一晃而過的男人。
從認識以來,這是兩人第二次遇到這麼尷尬的場面,上次是發生在許至君親口告訴宋遠「你姐姐是我爸爸的情人」的時候。
康婕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翻出遙控器,摁了一下開關,霎時,一切喧囂寂滅于黑暗。
「你放心,我會好好處理的。」
宋遠抬起頭來看著彷彿蒼老了好幾歲的姐姐,心裏湧起一陣愧疚,他知道自己作為弟弟,不但沒有替姐姐排解生活中的憂愁,反而恬不知恥地給她增加了原本不應該讓她來承擔的煩惱。
但他們都知道,自己做得並不高明。
你知道,曾經多麼沉重的事情,到最後也許都不過輕盈得像羽毛一樣。
靈魂太倉皇了,所以身體需要取暖。
她看見他坐在一張凳子上,左手夾著煙,右手摟著一個姑娘的肩膀,那個姑娘坐在他的腿上。
僵持了片刻,他們默契地決定換一個話題。
她攥緊了拳頭,用盡所有力氣克制住自己,沒有開口叫他的名字,一個人慢慢地,慢慢地退出了那間屋子。
與此同時,宋遠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看了一眼身邊的橙橙,然後立即收回了目光,努力想表現出一副坦蕩的模樣。
五大三粗的男人看到自己女兒義無反顧地從家裡搬走時,說話聲音都有點兒顫抖了,可是勸不住,就是勸不住康婕。
宋遠點點頭,就在許至君轉身的時候,他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話:「我不會告訴落薰的。」
「那天問你想要什麼,你又不肯好好回答。我就自己隨便買了個東西,給你無聊的時候聽聽歌,紅色你喜歡吧,我覺得這個顏色最好看。」
傷心嗎?倒也沒什麼感覺,好像身體里原本陳放著心髒的那個地方變得木木的,不會痛了。
他一邊認真地考慮著這件事,一邊隨著緩慢前進的隊伍機械地挪動著腳步,唐熙站在隊伍外面與他平行的地方,保持著一致的前進頻率。
那是我們因為周暮晨決裂的時候,若干個日子之後想起這個名字,我會陷入一陣恍惚。無論他也好,孔顏也好,還有林逸舟的最後一個女朋友封妙琴也好,這些名字好像都被某種帶有腐蝕性的液體洗滌過,在生命里只留下些許淺淺淡淡的痕迹,不去仔細辨認,根本就看不出來了。
有一種淡淡的血腥味兒從喉管里瀰漫開來,好像只要一張嘴,就會吐出一口血來。
「康婕,你還上什麼班呀,蕭航家裡又不缺你這點兒工資。我要是你就每天去做臉做頭髮,等著當少奶奶。」
這是許至君成年之後第一次這樣公然地頂撞自己的母親,儘管如此,他還是用盡全身力氣在克制自己:「媽,這件事你不要再提第二次了,我不同意,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的。你也別想方設法地逼我了,真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搬出去住!」
面對著那兩條杠,她怔怔地,怔怔地看了好半天,就好像被人掄起木棒對著她的頭狠狠地敲了一下,思維停滯了,心跳停滯了,呼吸也一併停滯了。
結果呈現在眼前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可是另外一些人,卻在你內心某個別人難以企及的角落裡,認認真真地住下來,成為永遠也不會離開的居民。
果然,連宋遠都看出來了:「許至君,你就這麼對你的新女朋友啊?」
儘管她知道,這樣下去,兩人的關係會變得越來越微妙。
那天陳沉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又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剛剛洗過的頭髮像一根根軟軟的刺,語氣里也透著歡快:「切,這點兒錢我還是有的吧,用得著偷?」
這個夜晚,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在寂靜中躺了好久好久,她終於平靜下來了。
兩個多小時前,他還帶著她跟他那群兄弟一起喝酒,唱歌,和圖書吹牛逼,她不喜歡跟他們在一起,推辭說要走,他追出來,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把他摁在牆上用力地吻了下去。
但是她一點兒也不後悔,她覺得就應該這樣做:不要成為任何人的累贅,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老爸。
那正是康婕捉襟見肘的一段日子,對陳沉的慷慨,她沒底氣拒絕。
剛搬到她媽媽那邊寄居的時候,感覺也很不自在。雖然不像那些苦情電視劇里的情節——媽媽的男朋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非禮年輕的女孩子,但家裡杵著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男人,心裏總是有點兒疙瘩。
回到中天國際,羅素然完完整整地將那天晚上她跟李珊珊的會面說給他聽,宋遠的臉色難看得簡直就像某些無良的麵包店出售的過期吐司。
記憶就像飛舞在黑暗中的螢火蟲,飛得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她不會忘記,當她掀起重重的門帘,穿過煙霧繚繞的檯球室,好不容易在角落裡看到他的時候,自己那種既傷心又屈辱的心情,就像時光倒回到十七歲時一樣。
直到樓下的引擎聲響起後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蕭航是真的走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陳沉迷上了老虎機,應該也是被他那幫所謂的好兄弟、實質上的狐朋狗友帶著去玩兒的吧。
這麼多年了,他居然還記得她的生日。
她無意地抬起手想揉揉眼睛,卻觸摸到臉上的一片淚痕。
陳沉點了支煙,往後一靠,沒跟她計較,轉移了話題:「你最近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站在樓道口的時候,康婕從來沒有如此慶幸過這裏的燈泡是壞的,黑暗完美地遮掩住了她燒得通紅的臉。
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那次她后媽下了狠心,撂了狠話給她爸爸,說這個家有她就容不下康婕,有康婕就容不下她。
正在這時,他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回過頭在人堆里搜視了一圈才看見排在後面剛從電梯方向走過來的宋遠。
男生在一起時根本不像女生那麼八卦,可是這天的場面實在太滑稽了,無論是許至君還是宋遠,都有一種被命運作弄了的感覺。
這種話只有小川那個渾蛋才說得出來,而且,是每天都要不厭其煩地在康婕耳邊說上好幾次,也不管康婕投向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兇惡和憤怒。
雖然很難堪,雖然她根本就沒想好要怎麼開口說出這件令她自己都覺得羞恥的事情,可是在那一刻,除了他,她真的想不出還可以找誰商量。
連自己的媽媽都沒提起過這件事,連最疼自己的爸爸都忘記了,而自己最好的朋友更是連電話都沒打一個來。
電視里正放著相親節目,男女嘉賓煞有介事地問著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問題,每個女的都笑得那麼做作,每個男的看著都那麼猥瑣。
許至君見到唐熙的時候,從她臉上看不出一點兒有關這件事的情緒,在電影院排隊領票的時候,他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開誠布公的跟唐熙談一談這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他媽媽的臉色總泛著一種蒼白的光澤,一定是她身體又出現了什麼問題。
一想到幾分鐘前那個難堪的場面,她就忍不住衝進去跟那個擅自配了她家鑰匙的陳沉打一架!
那個邋遢的、猥瑣的、手臂上刺著一條龍圖案的男人。
許至君臉上的笑容頃刻間多了一種苦澀的感覺,他皺了皺眉:「就算她知道,也無所謂的。」
可是,他記得。
電影散場之後,宋遠和橙橙隨著大家一同從出口走了出來,明亮的燈光照在橙橙寫滿了幸福感的臉上,她意猶未盡地說:「我們去吃什麼呢?」
事情發生得特別自然,她不知道自己對著黑暗發了多久的呆,直到清醒過來看著陳沉熟睡的臉時,還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如此真切地發生了。
就在這時,唐熙拿著兩張票在許至君身後輕聲喊道:「許和_圖_書至君,我們進去吧,快開場了。」
過了好久,她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在哭。
那個NANO是紅色的,而紅色正是康婕最喜歡的顏色,她狐疑地看著陳沉微笑的臉,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忽然間,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月光從窗口灑進來照在她身上,一片雪白。她沒有想到,事情並沒有在這個晚上結束。
當他聽到「你願不願意跟唐熙先訂婚」這個建議時,許至君起碼有半分鐘的時間以為自己的聽力出現了問題。
一時之間,她有點兒難以置信:「你幹什麼啊?偷的啊?」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不是因為愛,只是因為冷。
「嗯……開車……注意安全。」她的聲音比蚊子發出的嗡嗡聲還要細。
康婕白了他一眼:「神經病啊你。」
有一天晚上他們又在一起吃晚飯,旁邊坐著對小情侶,女生很嗲,恨不得把自己黏到對方身上去。康婕忍不住朝他們投去了鄙視的目光。
不是因為愛,只是因為冷。
許至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幸好他是背對著唐熙的:「你也別光說我,你跟珊珊怎麼回事,這個女孩子是?」
「媽,我不是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木偶,我知道你希望我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以為我好的名義,逼我做任何你認為正確的事?」
康婕的爸爸不是個窩囊廢,他的態度很堅決:「老婆我可以再找,女兒我只有這一個,你自己看著辦!」
可是蕭航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給康婕造成了什麼困擾,相反,他覺得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過去之後,他們兩人之間比以前更熟稔了。
每次嗮內衣內褲都要找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摸摸地掛著。康婕覺得縮頭縮腦的自己看上去很猥瑣,可是又沒有任何辦法。
訂婚?才認識多久?才在一起多久?居然扯到訂婚?
知道這個時候康婕依然沒意識到陳沉是在認真地問她,她還是很不正經地說:「沒什麼想要的,反正我想要的,你都送不起。」
她想起了二十歲生日的那個夜晚,窗外的月光也是這麼白,這麼涼,如同此刻一樣。
康婕拖著箱子走了一段路才伸手攔車,在去她媽媽家的路上,她一個人哭得稀里嘩啦的。
他再也沒提過讓康婕假扮他女朋友的事,他甚至想,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就正正經經地跟她說:「要不我們就真的談戀愛吧。」
媽媽?算了吧,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她會有什麼反應,真的,甚至想都不用想,死了這條心就對了。
正當康婕覺得自己快絕望的時候,她忽然想起生日那天晚上陳沉的手機沒電了,便順手拿她的手機給一個兄弟打了個電話,讓他帶上幾包煙。
回到房間里,陳沉一臉怪笑地挪揄她:「康婕啊,不錯嘛,越來越有出息了,直接帶男人回家啊,我不知道你今晚有活動,要不然我也不會故意破壞你的好事……」
康婕坐在窗邊,從陳沉的口袋裡摸出煙來點上,瑟瑟發抖地揪著自己,因為清醒過來而鄙夷自己。
不知道就這樣麻木地坐了多久,等她站起來的時候,兩條腿都有點兒顫抖了。
康婕的聲音輕得自己都快聽不見了:「白痴……浪費錢。」
她把卡上所有的錢取了出來,一個人去了最貴的自助餐廳。
一瞬間,康婕放佛跌進了時光隧道里,那個叫蕭蕭的女孩子盛氣凌人地對她說,你不就是跟他上過床嗎,我也可以啊。
可是他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然後,她拿出手機,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往下翻,終於停在了「燒餅熏」那裡。
康婕很清楚地記得她從爸爸家搬出去的前幾天,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她又跟后媽幹了一架,又長又細的指甲把那個女人的臉刮出好幾道血痕,被她爸爸拉開的時候指甲里還有殘留的皮屑。
陳沉臉上有點兒掛不住www.hetubook.com.com,語氣也漸漸尖刻起來:「我要不配鑰匙,豈不是會錯過好戲?」
可是這件事還沒完,陳沉那個王八蛋還在屋子裡等著她。
「豬啊你,這是生日禮物。」他終於道破玄機。
康婕覺得自己簡直快被這群熱心又八卦的群眾弄瘋了。
這頓飯她吃得很慢,光潔明亮的臉上帶著一種殘酷的笑容,像在進行著某種儀式般吃完了這頓豐盛的宴席。
「他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我那麼好過的人,我覺得我欠他的,必須還。」
可是陳沉卻輕輕地笑了:「你生日嘛,你,生日嘛。」
小川從來不肯讓著她點兒:「又沒說你,關你屁事啊!」
頓了頓,他決定說完自己心裏的話:「你們長輩總覺得自己的生活經驗豐富,看人的眼光准,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替小孩子踢開人生中的絆腳石,可是……媽,我從來都不覺得程落薰是我人生當中的障礙,就算我現在跟唐熙在一起了,我也還是這麼認為的。」
我知道他在我身後一直看著我,但我硬是忍住了,沒回一下頭。
一個半月之後,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便自己跑去藥店買了一個驗孕條。
當他經過反覆確定,知道他媽媽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的時候,他簡直有一張拂袖而去的衝動: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啊!
「×!你閉嘴!我還沒問你什麼時候配的鑰匙!」康婕滿肚子火。
正是因為這句話,康婕才主動搬去她媽媽家的,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爸爸死活不讓她走,可是父女倆一樣的脾氣,她決定要走,她爸爸也攔不住。
忽然之間,就像有人在他腦袋裡點亮了一個火把,他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
話都說開了,許至君也不想再壓抑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媽,我知道你是覺得我認識落薰之後就沒以前那麼聽話了,所以你拚命地撮合我和唐熙,也不管我心裏到底怎麼想。我也知道,你以前就覺得落薰跟我不相配,但是我太喜歡她了,所以你也不好說什麼……」
他抱歉地對宋遠笑了笑:「今天就算了,改天有空我們再約吧。」
儘管當時我難過得都快窒息了,可我還是甩開他的手,奔著許至君去了。
那種感覺簡直像一條蛇爬過他的皮膚,留下冰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驚恐感。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康婕在好長時間內,眼睛都沒眨一下。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她的初戀,愛過她也被她愛過,然後毫不內疚地背叛她的人。
大家都不是傻子,誰都明白這其中的緣由,所以每當蘇施琪怒斥小川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朝康婕意味深長地笑。
遽然之間,康婕就覺得有一盆髒水不由分說地潑了自己滿頭滿臉,她怒視著陳沉同樣憤怒的臉,沉默了兩秒鐘之後,指著搖搖欲墜的門,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嚴肅,她說:「你給我滾!」
偶爾贏了錢之後他會很慷慨地叫上康婕一起去吃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一副闊少的做派。或者把她帶去超市,讓她自己選零食,多少都不限,有一次在冰櫃前買酸奶的時候,還被我媽媽偶然撞見了。
那個「你」字,音咬得特別重。
那是她一個人的秘密,連最好的朋友也僅僅是見證了結果,並不了解過程。她想起她在手術室里,躺在手術台上,承受著那種這輩子寧可死也不要再經歷一次的痛,痛不欲生的痛。
這句話有點兒傷人,陳沉臉上的笑僵了那麼一下,最後訕訕地說:「那我自己做主了。」
她穿著白色背心和短褲躺在前兩天在樓下的小超市裡扛回來的涼席上,獃獃地看著天花板,手機調成了靜音塞在枕頭底下。
從她跟陳沉分手之後,她再也沒在任何朋友面前提起過這個人,包括我,但這並不代表他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每次小川開這種玩笑的時候,還不等康婕發難,蘇施琪一定會尖聲咆哮:「夠了吧,還讓不讓人工作m•hetubook.com•com啊!」
最難做的人就是她爸爸,雖然只要他吼上幾句,兩個女人就會停止戰鬥,但日復一日雞犬不寧的生活,就算是鋼鑄鐵造的心臟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康婕已經習慣了他信口開河亂許諾,自然也就沒當回事地順口說了一句:「房子咯。」
在許至君頹然回到卧室之後,她獨自坐在偌大的客廳里,電視里嘈雜的聲音是這所充滿了寂寞的房子里的唯一的聲源。丈夫已經很久沒有在家裡好好地吃上一頓飯了,他總說生意上的事情忙,忙得焦頭爛額,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她做不到完完全全跟陳沉斷絕關係,像拉黑某些無關緊要的人那樣把他的QQ和手機號碼拉黑。對他們那些斷壁殘垣的過去,她能做到的最大極限就是不會放低自尊跟原則去求和,但要把陳沉從她的人生中徹徹底底地剔除,她做不到。
「總之,我認為你應該跟姍姍,兩人面對面地把事情解決掉,有始有終。」
媽媽完全驚呆了,她錯愕地看著自己兒子,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為什麼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潮濕的痕迹?
破舊的房子里沒有空調,只有一台小小的電風扇擺在床尾,吹過來的也是一陣陣讓人焦躁的熱風。
她決定去找陳沉談一談。
搬家那天她爸爸給她叫了搬家公司,後來一看她那點兒行李一個箱子就全裝下了。
那頭鬧哄哄的,對方也沒問她是誰:「找陳沉?他手機丟了……在一起啊,我們在打檯球……」
說到「我太喜歡她了」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心裏很難受很難受,好像有隻看不見的手在他心臟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嗯,沒事。」
「一塊錢的東西就是靠不住!」她一邊這樣心虛地想著,一邊又跑去買了個最貴的。
就是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康婕迎來了自己的二十歲。
「康婕,你要怎麼亂搞都是你的事,我懶得管你。」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陳沉摔門而去,留下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康婕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我跟康婕的友誼遭遇前所未有的冰凍期時,她承受了一些什麼,喪失了一些什麼。
事實上他們一直有來往,只是不為人知而已。
「房子貴了點兒,別的呢?」
可是,聽到這種話,有個人比康婕還要生氣,那就是蘇施琪。
輕輕地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之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對著電話那端已經睽違了放佛一個世紀的人說:「落薰,我想找你借點兒錢。」
後來的事情就像水到渠成一樣,他們去了酒店,都很忘情。
這一次,許至君勉強地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有點兒心虛地看了身旁的唐熙一眼。
好像有什麼小動物在嗚咽,那種細細的、不太連貫的聲音,像一根根細細的針扎在她的皮膚上,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爸爸?也許他不會像媽媽那樣叫囂得盡人皆知,可是自己肯定會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至於陳沉……那估計是整條命都沒了。
她連忙上網調出那天的詳單,給那個人打了個電話。
有什麼好哭的!她用力地擦了一把臉,帶著一點兒自我嫌棄,憤憤地罵自己:「康婕,你這個大傻×,你有什麼好哭的!」
真的,好像中間這些年的磕磕碰碰都不曾存在過,他們還是十六歲時相親相愛的那兩個人。
比如林逸舟之於我。
可是最便宜的和最貴的顯示出來的結果,確實完全一樣的。
那種被人拿著刀子剖開胸膛,把那顆活蹦亂跳的心摘下來,放在腳底下使勁兒踩的感覺,又回來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做不了決斷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和許至君一起去看電影那個女孩子,還挺漂亮的,但也許是看程落薰看久了,看順眼了,反而覺得她比程落薰少了些味道。唉,雖然說自己不會去跟程落薰提起這些事,但誰能保證那個跟程落薰好得像親姐妹似的康婕不會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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