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你真的為了一張大頭貼找到我們班來，你站在門口大聲叫我的時候全班同學的目光就像無數只燈泡一樣射在我的臉上。我看到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好奇，誰都不明白，我怎麼會跟這樣的人扯上關係。

2007年的夏天我一邊聽著歌一邊在網上看你和蘇亦晴的訂婚照，你們都穿著很普通的衣服，可是相扣的十指上有兩枚熠熠閃爍的戒指。

晚上在酒吧里你們都圍在一起喝酒，我要了很多長島冰茶。我一直都以為那是茶，因為我不想喝醉了亂說話，可是幾杯下肚我才知道原來長島冰茶不是茶，它是酒。所有的記憶都浮上了水面，我還清楚地記得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滿臉笑容地問我是不是林卓怡，那時候我根本就不覺得你是傳聞里放浪不羈的男孩子，你那麼好，笑容溫暖得像冬日午後的陽光，直抵靈魂最深處。

我慢騰騰地走向你的時候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時隔多年我記得當初那種忐忑，卻又懷揣著些許期待的矛盾心情。

長久以來，很多老讀者愛問，林卓怡的故事是不是真的？這是不是你的親身經歷？

夫子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所以，你不仁我不義。

可是我還是忘不了那個小小的林卓怡啊，在我的回憶里，她瘦瘦高高，手腕和腳踝都很纖細，笑起來鼻子有皺皺的細紋。

你一直都叫我小美人，或者林卓怡，可是我親耳聽到你給蘇亦晴打電話時叫她親愛的。

晚上你們請了很多人吃飯，你也打來電話叫我，我死活不肯去。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後來壓低聲音說，林卓怡，就算我求你了。你一說這樣的話我就丟盔棄甲了，可是在飯桌上我什麼都吃不下。亦晴看著我，眼神里有些狐疑，我心虛得要命還得硬撐著裝作什麼都沒有。

她回學校看望老師，有很多低年級的小妹妹聞訊去看這個傳說中學校有史以來最有才華的校花。老師們都對她嘖嘖稱讚，只是轉個身又會嘆息這麼好的女孩子為什麼跟你在一起。你始終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少年，可是你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很久之後我從別人那裡知道，蘇亦晴是你媽媽最喜歡的女孩子，而你不願意違背亡母的心愿，所以即使她背叛過你，你依然選擇和她而不是和我在一起。

你依然對我很好，愚人節的時候我打電話騙你說我被車撞了在醫院躺著。你掛掉電話心急火燎地趕來醫院，卻看到捧腹大笑的我。我蹦到你面前說，周暮晨，愚人節快樂！本以為你又會伸出手指彈我的額頭，可是你只是臉色鐵青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然後是愚人節那天，我打電話叫你去醫院接我，你看到我安然無恙地站在你面前時火冒三丈，因為我耽誤了你去接亦晴。和_圖_書我跟在你後面追的時候，覺得自己馬上快要死掉了，幸好你後來還是不生我的氣了。

你埋著頭喝傑克·丹尼，我喝著藍精靈，你說這不是酒是蘇打水，那為什麼我會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呢？你握著我的手叫亦晴，那個已經在大西洋彼岸的女孩子，那個有著動人微笑的女孩子，你問我為什麼要背叛你。

讓時間倒退到2003年的那天下午，你帶著我去酒吧喝酒，你要了傑克·丹尼，我要了蘇打水。後來你喝了很多很多，神志漸漸模糊，你把我當成了亦晴，你抓著我問為什麼要背叛你。喝醉的你力氣真大，我完全無法掙脫，然後你把我帶回你家。

我一路成長，漸漸地失去了最初的清澈，可是你給我的印記，我都還留著。

中途她叫我陪她去街對面的藥店買胃藥，付錢時她隨口問我有沒有零錢，我連忙打開錢包翻，就在我打開錢包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犯了一個錯，你們的大頭貼在我錢包里端端正正地放著，大頭貼上的兩個人看上去是那樣相親相愛，我這個旁觀者霎時淪為小丑。

最後一個問題是：你這輩子說過的最大的謊是什麼？

說真的，我那時看你真的不順眼啊，你以為你是明星嗎？還做個紀念。

可是當時的你簡單地將它稱為衝動，你抱著我說，以後不要這麼衝動了。我傻傻地應你卻不懂得為自己辯解，暮晨，你怎麼會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大的勇氣，後來又如何撒謊瞞騙家人這傷口的來歷，如何向看到我們在走廊上擁抱的老師解釋我們的關係。

隨手打開你的抽屜想找點什麼東西來利用，卻看到你留下的字條，上面寫著一句話：口香糖的味道好嗎？旁邊還畫著一個很欠扁的笑臉，我這才知道你是故意整坐在你位子上的人。我只能嘆一口氣，褲子上殘留著你給我的禮物交了卷。

那是你最後一次在我身邊出現，三天後，你和蘇亦晴一起登上去Bordeaus的飛機，你終於徹底地離開了我。

我使勁地推你卻好像在推一堆棉花似的用不上力氣，我想叫你別大呼小叫這麼失態，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感覺到一股暖流從額頭上流下來。

在老師辦公室里，班主任用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著我，我倔強地看著她，我說我們真的只是朋友。她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抱在一起？辦公室里每一個人都盯著我看，我不知所措地怔著，不曉得要如何開口說話。

你的表情變得好奇怪，從來都沒見過你這麼難過，平時含著笑的嘴角垂下來成一個悲傷的弧度。你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取下來蠻橫地戴在我的手腕上，然後把鬆緊調整好。你邊弄這些邊說，這是我媽媽在世ｈｔtps://ｍ•ｈｅtubｏｏk•com.coｍ的時候幫我求來保平安的，現在我送給你，你給我老實地戴著，永遠都不準取下來。

我終於哇的一聲哭了。我的耳洞都發炎了，十六個小孔的疼痛提醒著我十六歲的這一年，愛而不得。

我的頭突然很痛，我想有些事真的是我誤會了。外面的陽光很燦爛，我去賣耳釘的地方穿耳洞，我穿了十六個耳洞，連耳蝸和耳屏都沒放過，看上去很像千瘡百孔的心。第二天你來找我，看著我腫得像豬八戒似的耳朵好奇地問我原因，你根本都不記得你喝醉了之後發生的事。

她的臉背著光，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淡然地問我，你喜歡他嗎？可是沒有用的，你的喜歡是沒有結果的。我笑了，我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要什麼結果呢？

你把佛珠送給我之後我覺得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所以我就去刺青，想來想去就決定刺你的姓，簡單的一個字就是我全部的愛情。

你真好看，真的真的很好看。我都不知道怎麼形容你，平日里那些形容詞似乎都不足以表達出你的美，我只是很突然地想起一句話：一見楊過誤終身。關於你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學校里令人聞風喪膽的不良少年，所有的老師提起你都頭疼，可是你偏偏有個有權有勢的父親，所以即使一個星期你到學校上不了三天的課也對你無可奈何。

你嘆著氣，皺著眉頭拍我的頭，好啦，沒事，你是小孩子，我不該怪你的。

是的，在你家裡，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可是你根本都不記得我是誰了，你叫我，亦晴，亦晴。

我們在學校里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有朋友來問我究竟和你是什麼關係。我怔怔地看著他們，眼神比誰都無辜。我不是裝的，暮晨，我也想知道我們究竟是什麼關係，我們離曖昧那麼近，可是離愛情那麼遠。

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沉默的樣子有多可怕，彷彿晴朗的天空突然陰暗，所有的色彩在一瞬間褪成灰色。

人來人往的街頭，車輛川流不息，我們在一片嘈雜聲中有了一次認真的對話。你說，亦晴回來了，今天下午到，我答應去接她，可是你打電話說出了車禍我就馬上趕來了，我沒想到你騙我。

親愛的，這是你的姓氏，我的故事。

蘇亦晴本人比大頭貼上更漂亮。我看到你們手牽著手走在一起時會想起一句話：他們是灰色的人群中唯一穿著紅色衣服的人。你們真好看，後來你叫我小美人的時候我都很心虛，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有了她這樣的美女在身邊，我這等庸脂俗粉哪裡還入得了你的法眼？

你的生活真平靜啊，可是最近的一篇日誌你讓我看到痛哭失聲。那是一篇點名回答和圖書問題的遊戲，最後一個問題是，你這輩子說過的最大的謊是什麼？

你被我嚇到了，你焦急地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卻在你開口的一瞬間大笑，你不生氣了就好。你望著我，眼睛里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的，像啟明星一樣明亮。

人間的四月天啊，為什麼我感覺到寒風滲進了骨髓？原來都是我自己的幻覺，原來都是一廂情願的誤會。

你用手捂住我的傷口，我感覺到你整個人都在顫抖，你在我耳邊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那天看到你打架時會停下來，我一向對那樣的場面是採取避而遠之的態度的。我更說不清楚為什麼當你被人從身後偷襲時我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替你擋住那一隻啤酒瓶。當那群人作鳥獸散時，你抱著我彷彿我即將撒手人寰般聲嘶力竭地喊，林卓怡，你別嚇我！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替你去擋，但是假如時光倒流，我想即使那是一顆子彈，我依然會奮不顧身地衝過去的。那種強大而堅定的力量，我說不清楚是什麼。

我保證，緊接著，心臟深處有劇烈的絞痛，耳朵里有巨大的轟鳴，好像有一隻大手壓住我的喉嚨，讓我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恢復過來，可是聲音陌生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嗓子里彷彿落滿了灰塵，既然如此，這張大頭貼就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期中考試的時候我偏偏那麼倒霉被分在高一屆的外班教室，更倒霉的是我坐的是你的位子。你在課桌上囂張地貼著你和你女朋友的大頭貼。

我就知道，天時地利人和的不僅是歡喜，還有錯過和遺憾。比如我和你。

2003年的時候我十六歲，高一，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一切的眼淚和傷痕都還沒有登台，我還不知道痛徹心扉是什麼樣的感覺。

是你讓我明白，愛情可以是永遠不忘記，愛情是可以永遠不放棄，有時候，愛情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

過了好久，我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辦公室，你在教室門口等著我，見到你時我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來，你拉著我的手二話不說就走。我什麼也不問，一路上安靜地跟著你，你把我帶去一家酒吧。下午的時候酒吧里沒什麼人，服務生放著一首老歌，空靈的聲音百轉千回。

我緘口不言了好些年，如今大概已經沒多少人記得林卓怡了吧？畢竟，後來我們有了那麼勇敢的程落薰，有了那麼堅韌的葉昭覺。

我是第一女配角吧？我想要在女主角不在的時候加一點兒戲份，可是導演說，劇本早就寫好了。女主角回來了，戲也就落幕了。

你帶著那幾個人來給我道歉時，我的頭還包紮得像個木m•hｅｔuboｏｋ.cｏm•ｃom乃伊，我迷糊地看著滿身瘀青的他們一個個低聲下氣地給我道歉。他們走了之後我問你，他們挨打了嗎？你點一支煙來抽，白色的萬寶路，你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是你的聲音里有著非同一般的冷漠。你說，打他們算是輕的，我更想殺了他們。

亦晴向我要那張大頭貼，我遲疑著要不要交出來，她一句話就粉碎了我的遲疑，她說，不要留戀了，他會跟我一起出國。我這是為你好，徹底死了心才不會難過。

你走了之後我將自己封閉起來，我無法再喜歡任何人了，你彷彿是一個標本，凍結在松脂里成為一塊晶瑩的琥珀。

我盯著你的大頭貼看，不知道為什麼臉就紅了。

我一邊抽你愛的萬寶路一邊想一些事情。

我傻乎乎地「哦」了一聲，你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我正要鬆一口氣時你又轉身說，那大頭貼……你拿著做個紀念吧。

你盯著我看了好久，我亦用無辜的眼神應承你的探視，我們誰也不說話。十月的風已經有涼意了，我的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你忽然笑了，你問我，你就是林卓怡？我點點頭。你又接著問，那口香糖是你享受了？我還是點頭，你的笑意更深了，弄乾凈了沒有？我搖頭，怎麼都弄不掉，你是來賠我錢的嗎？我怎麼都沒想到，這句貌似平常的話會讓你笑那麼久，我看著你的眼角眉梢都洋溢著歡喜，好像我說了一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你伸出手來彈我的額頭，林卓怡，我從來不知道賠是什麼意思。另外，其實你可以把褲子放進冰箱凍上幾個小時，等口香糖結冰了就可以很輕鬆地弄下來了。

從你家出來之後我去穿了耳洞，我的臉上還有因為羞澀而泛起的紅潮，我最珍貴的給我最喜歡的人，我不覺得你要對我負責，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我穿了十六個耳洞，代表我十六歲時認識你，我把最美好的年華送給你。

你的回答是：有個女孩子問我有沒有喜歡過她，我說對不起。

你的回答是：有個女孩子問我有沒有喜歡過她，我說對不起。

我把你的手扯過來蓋在我的臉上，我的眼淚全部落在你的手掌里，至少也有一次，不是嗎？至少這一次你是選擇了先來見我，只要有一次就該覺得滿足了，應該是這樣吧。我的聲音那樣沙啞，語氣卻是那樣鎮定，周暮晨，你對我動過心嗎？哪怕喜歡過我一點點嗎？

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怕，所以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那天我其實是去醫院做了手術。什麼樣的手術呢？就是有了寶寶卻不能生下來的手術。我說過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責任，我真的一點兒都不怪你，你有什麼錯呢？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笑笑，沒說話。

你過來看我，我ｈｔｔｐs://m•heｔｕbｏｏk•ｃoｍ•coｍ醉眼矇矓地望著你笑，今宵剩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你說，你醉了。可我知道我沒醉，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我挽起褲腳露出腳給你看，一個黑色的「周」字。

我匆忙把試卷寫完，起身要去交卷的時候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低頭一看，我的褲子上不知道怎麼回事粘著一大坨口香糖。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用手指摳，這下更慘了，弄得整條褲子上到處都是，眼看這條褲子完全毀掉了，我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我去搖你的手臂，你用力地甩開我。我可憐兮兮地跟在你身後叫你你也不理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只是一個玩笑而已，難道你真的希望看到我躺在急救室里嗎？不知道過了多久，你終於回過頭來看著我，我的臉色慘白，全身都冒著虛汗，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整個人像一隻慘白的風箏。

六七年後再看這個故事，已經沒了當初那些激蕩的情緒，更多的是一種「呀」的感覺，好像心裏有個特別輕的聲音說，呀，原來是這樣啊。

要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種力量的名字，叫作|愛情。

你回過身來的樣子像個頑皮孩子。你說，來，小美人兒，你受委屈了，我犧牲點讓你占點便宜吧。你一邊說一邊把我往你懷裡拖。那時的你比我高多少呢？反正我的耳朵剛好可以靠在你的胸口聽見你的心跳聲，我感覺到自己的臉已經火燒火燎了。你的下巴磕在我的頭上，我聞到你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你若有所思地說，那天你為什麼……話還沒說完，我就搶著回答了，我不知道啊！

親愛的，親密的愛人，我離那個稱呼似乎有千萬光年的距離。

她是我心裏永遠的少女，永遠不會長大，也不會老去。

而真實的答案是四個字，我很愛她。

而真實的答案是四個字：我很愛她。

時間會將這些秘密漸漸埋葬，而我所有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我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了你的博客，每天都偷窺你的生活。每次看你博客的時候我都在抽萬寶路，我從一個法國朋友那裡知道它另外的一個名字叫男人不忘女人的愛。

你好像以為我會號啕大哭，我望著你反而釋然了，我不難過，因為我喜歡你呀！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喜歡你，我比喜歡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加喜歡你呀！

對了，我還報復性地把你和你女朋友的大頭貼撕了下來裝進了錢包。周暮晨，別怪我手癢，我知道你女朋友已經出國了，你每天只能對著大頭貼想念她，可是誰叫你弄髒了我最喜歡的一條褲子呢？

我的眼淚不能抑制地掉了下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死死地盯著你的眼睛，你凝視了我好半天，然後把頭轉到一邊。我清楚地聽見你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