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文都和寒門

文都這個舉動,讓素和公主的母妃感動得涕淚交加,當場,皇帝就表示,把素和公主府賜給文都,並把文都提拔到一個重要官位上后,皇帝還承諾說,以後,他要不想娶妻了,也一切由他。
看著她提步,那人在背後輕輕說道:「郎君曾經救過我家駙馬,駙馬有言,他甚慚愧。」
檀爭則蹙起了眉,他這個性子直,毫不掩飾地說道:「在來建康前,我還以為,只有自己有才幹,混一碗飯吃是容易事,可自到了建康后,我才發現,在這建康要想謀生,實是太艱難了,建康街道上,根本連攤販都沒有看到幾個,市場里,也大多都被士族轄制。所有的商鋪,都是各大士族自有,商鋪里出售的東西,也是他們自家產的,所以我一直以為,便是天縱之才,在這建康要憑一已之力賺錢養家,也是大不易。」他看向姬姒,不解地說道:「聽姬小郎說起,這賺錢竟是易事了?這檀某不敢相信。」
文都雖是語焉不詳,可姬姒卻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到他真切的感激之情。
綜魏晉南北一朝,時人提拔人才,外表從來都是排在才能之上,姬姒眼前的這五個寒門郎君,雖是出自寒門,可他們能與文都這樣的駙馬走在一起,也等於是在朝庭上掛了號,而能夠在朝庭上掛上號,可見他們外表都是出色的。
這個院落,布置得極是清幽。大片大片的疏竹,假山流水,還有挺直的青松,都給人一種此間青翠,君子坦蕩的感覺。
姬姒受了他一禮。
這世間至高的技藝。都是直入靈魂的。姬姒這笛音也是,才吹了一刻鐘不到,所有人都已悵然若失。直恨不得她就這樣無止無境地吹下去。
她朝著這個眼中都是善意的僕人又道了一聲謝后,才推開院落門,走了進去。
也就是說,姬姒要想不無聊,她完全可以自己找活干啊。
看來,這素和公主,還真是不得人心啊。
笛聲嗚咽,萬古江山盡在眼中,卻不曾讓人感到悲傷,呈現在眾郎君眼中的,是那一季又一季的春光,他們看到了荊地的春,揚州的春,建康的春,今朝的春,後世的春!
幾個郎君顯然與文都關係極好,和-圖-書他們自己做著自己的事,人人怡然自得,只有文都,他做為主人,坐下后與姬姒略略交談幾句后,一僕人又抱著一堆卷冊過來,於是,他向姬姒道了一聲歉后,又埋頭處理起那些卷冊來。
一側,文都合上所有的卷冊,他轉過身,以一種尊重的姿態對姬姒說道:「沒有想到姬郎年歲雖小。卻胸中自有丘壑,說起來,唐突的是文某才是。」
但是姬姒也知道,這種冷落,並不意味著這些寒門郎君輕視自己,時人受名士風流的影響很深,這種朋友之間,彼此悠然自得的相處方式,正是無論士族和寒門,都大力提供的。
王鎮?居然又是一個重臣!
於是,姬姒一眼看到一個石几上,放著一柄小刀,還有一柄雕磨了大半,還差最後一步才正式成形的竹笛后,她乾脆拿了過來,專心致志的雕琢起來。
他這時對姬姒產生了濃厚的興緻。便興緻勃勃地問道:「姬小郎對文都有救命之恩,文都不但不曾報答。還險些讓小郎陷入府中為奴,文都每每想起,真是中心惶惶。」略頓一頓后,他好奇地問道:「文都一直想問,那一日,公主到底相中了姬小郎什麼?竟是要強取豪奪?」
五個長相俊秀,一看就才學滿腹的寒門郎君這般認真打量姬姒時。文都已領著姬姒走到他們面前,一個一個地認真介紹起來。他朝著左側的一個瘦高瘦高,五官立體冷峻的郎君指道:「這位是劉愆劉郎。」
姬姒連忙道謝。
姬姒沒有注意到幾個郎君都停止了手頭的動作,都在轉頭向她看來。
不一會,竹笛終於在姬姒的手下成形了。
轉過頭,她看到幾個郎君兀自沉浸的模樣。不由笑道:「諸君勿怪,姬越一時手癢。卻是唐突了。」
這時的姬姒還不知道,就有前兩天,文都入宮面見皇帝時,還向皇帝哭訴了喪妻之痛,當場,文都便向皇帝和素和公主的母妃表示,素和公主死後,他對於男女之事,也冷了心了。
在姬姒出現時,正低頭批閱著卷冊的文都站了起來,這個美男子。今日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一襲縞素,寬大的白袍,把他整個人和圖書襯得玉樹臨風般俊美。他的眼神中依然帶著憂鬱,可這種憂鬱。卻如深邃星空一樣,表面似是憂傷,仔細看卻透著種一身輕鬆后的明澈。
這讓姬姒心頭一松。
姬姒眼睛瞟過劉愆捲起的衣袖處。手臂上明顯被人毆打出的青紫印記,暗暗想道:這人定然和阿道一樣。也被學館里的那些士族子弟和他們的僕人欺凌過!
姬姒來到公主府時,公主府的牌匾正被撤去,不過新的牌匾不曾掛上,姬姒也不知道,這地方以後會叫什麼。
文都行過禮后,風度翩翩的右手一揚,清聲說道:「姬小郎,請。」
姬姒被人直接領到一個院落,那人在院落門口停下腳步,他轉頭對姬姒說道:「這問心院是駙馬潛修之所,便是以前公主在世時,也不得輕易前入,小人不得召喚,也不能入內,只能郎君自己進去了。」
看來,傳說中皇帝甚是看重文都的事,並非作偽。
姬姒朝那兩個研究逍遙遊的寒門郎君看了一眼,暗暗想道:這道家的逍遙,玄學的虛無,都是飽食無事的士族們喜歡的東西,身為寒門子。不學兩樣經世濟民的手段以改變自身和家庭的困境,而去趕這種流行,也難怪這兩人交的朋友明明都是能臣幹將,自身卻藉藉無名。
劉愆?姬姒心頭一驚,暗暗想道:劉愆,他就是劉愆?在姬姒的記憶中,劉愆可是元嘉之治的後面十年裡,最出名的能臣之一!
彼此行過禮后,眾人各就各位,文都顯然是個隨意的人,他領著姬姒走到一側榻上坐下時,王鎮和劉愆繼續下起棋來,而擅爭,則拿著一本兵書,如痴如醉地看著,另外兩個寒門郎君,則就著《逍遙遊》的一個內容,低聲爭論起來。
可以說,現在的文都,才終於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東西:自由,以及實施他政治抱負的機會!所以在內心深處,文都是非常感激姬姒的,他認為正是這個姬小郎的存在,自己才得以脫離苦海。
轉眼,姬姒又注意到,那影響了劉宋十數年歷史的能臣劉愆,此刻。他的鞋子都磨破了。下裳處更有明顯的補丁,一側的未來大將軍檀爭,更是臉上更有菜色。顯然生hetubook•com.com活都有困難。那總是帶著幾分笑的王鎮,在這十月的天,卻只著一件陳舊白袍,他體質並不強健。風一吹來,姬姒注意到他還瑟縮了一下。
他既已說開,一側的另外幾個郎君也不藏著掖著了,一個郎君抖了抖身上單薄的舊袍,苦笑道:「這是我家裡最後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袍了,現在還是十月,我真不知如何才能渡過這個寒冬。」「是啊,我等還可以仗著與文兄的交情,時不時來蹭點炭火,可我的老母家人,卻只能挨餓受凍了。」
這時,文都指向另一個五官清秀,嘴角天生上翹,看人時總是帶著幾分笑的寒門郎君又道:「這位是王鎮。」
也不知過了多久,笛聲裊裊而近,姬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笛。
幾個郎君都搖了搖頭。
笛聲清越,如天空中盤旋的白鶴,每一飛一轉,便是一個輪迴滄桑。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朝著花園中走去。
那捲冊上的內容,姬姒匆匆一瞟,便已發現,竟是一些朝政間的事。
在姬姒把手中的竹笛一遍一遍的修飾時,她沒有注意到,那幾個郎君不時地抬頭向她看來,便是一側的文都,也轉頭朝她看了幾次,這個美男子,此時看向姬姒的目光中,已隱隱透著種愉悅。
一直以來,姬姒都知道,本朝的士族子弟,已經不理事了,真正掌握機要,處於國家的要害位置的,都是寒門才子,可直到這一刻,她才清醒的感到這個事實。
也用不著等到將來了,最多一二年,這三人便會絡絡續續一飛衝天,也許,就算到了那時,他們的職位依然不算是高位。也許,他們不管做出多麼偉大的功跡,依然被士族們看不起,可只有姬姒知道,他們的能量有多大,他們所站的那個位置,能制多少人于死地,又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這些寒門子。生活都很不易啊,也是,如姬姒這樣的有著前世經驗,也賺過不少錢的人。來到建康,也被這裏高昂的物質和奇貴無比的房價逼迫得狼狽過,何況是這些真正的寒門子?
接下來,文都向姬姒介紹了另外二個郎君,那兩個郎君,就普通一點,遠不像這三人一樣,在接下來的十數https://www.hetubook.com•com年間,他們的一舉一動,影響著整個朝局的變化!
就在姬姒胡思亂想時,那五個寒門郎君,轉頭向她看來。
檀爭?這可是後世大名鼎鼎的大將軍啊,他統領下的劉宋軍隊,幾次擊敗了北魏人的侵襲!
文都介紹的這幾個寒門郎君,看來對姬姒的印象不錯,沖她笑時,那態度也十分真誠。
這句話,表面上是陪罪,暗中卻表示了文都對姬姒的看重,像這種連素和公主也不能輕易入內的地方,姬姒第一次來,就可以登堂入室,分明是一種極大的肯定。
她略做準備,便上了驢車,再次來到了素和公主府。
將來必有厚報?
便是文都,這時也激動了。而在這些人全神貫注的凝聽中,姬姒繼續說道:「當時知道的人並不多,也不知公主殿下是從哪裡得知了這個消息,就想扣著我們兄妹為她所用了。」
……著白衣真是好,這白衣,去孝家可以穿,名士聚會也可以穿……
她只是半垂著眼,就著這清風,悠然自得地試起手中這新制笛管的音色。
轉眼間,文都便來到了姬姒面前。他朝姬姒看了一會後,突然朝著她深深一揖。
再然後,文都發現自己的臉上有淚,他匆匆一拭,卻又想道:明明我都在迷醉了,怎麼還是流了淚?
姬姒想了想后,目光瞟過幾個將來的朝中重臣,此刻那一身寒酸打扮后,她徐徐說道:「我與家妹,曾經在二個月的時間內,把二百金變成了一千二百金……」姬姒的話還沒有說完,王鎮劉愆幾人,已經雙眼大亮,他們的坐席,甚至因為他們聆聽得過於專註,而在不知不覺中向朝姬姒移近來。
這時。後面的幾個郎君,隔得還有點距離,四周的仆婢,更是不見蹤影。文都在向姬姒深深一揖后,他抬起那雙憂鬱深邃的眼,認真地看著姬姒一會後,文都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幸小郎是個高人,不然,小郎救了文都一命,卻被……」提到素和公主時,他唇一嚅就過去了,原來這個人對素和公主的厭惡,已到了連提她的名字都不願意的地步!
姬姒回過頭去。
與見素和公主的感覺不同,文都派來的人,不但彬彬有禮,而且舉止https://m•hetubook•com.com之間,對姬姒透著種感激和尊重。
「駙馬請!」
眾郎君都是一陣沉默。
無數個明媚春光在笛音中流泄而出,轉眼間。便變成了亘古的留戀。
不知不覺中,先是所有的郎君都如痴如醉,再是公主府里的僕人婢女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姬姒極喜歡樂器,而諸般樂器中,她造詣最深的就是笛,也曾自己雕琢過竹笛。因此,她低頭摸索了一會,動作已越來越熟練。
相中了什麼?
幾個說著說著,最後那王鎮轉頭看向姬姒,他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姬小郎,你既擅於生財,如果你能夠想出一個辦法,讓我等免去凍餓之苦,將來我等若有機會登上朝閣,必有厚報!」
成形的那一刻,姬姒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外人,她微眯著雙眼,把竹笛朝嘴邊一橫,便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
這一走過假山和竹林,姬姒便看到了花園裡同樣白衣翩翩的五個寒門郎君。
姬姒在笛子方面的造詣,她要說是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便是以謝琅和諸家名士那等見多識廣,才智高絕之人,也被她的笛聲深深折服過的。可想而知,姬姒這竹笛一吹,在場眾人的驚艷了。
過了一會,王鎮率先開了口,他說道:「二個月里把本金翻六倍?這本事可太了不得了,怪不得素和公主心動。」一側,劉愆也說道:「這是大才啊。」
他朝著姬姒悠然而來時,姬姒突然明白了。這個美男子,為什麼會讓那麼多公主痴迷。
雖然素和公主已經安葬了,公主府里,還是白燈飄搖,一個個來往的婢僕,都帶著素,雖然這些婢僕極力地使得自己顯得悲痛,可姬姒就是感覺到,他們的眼神動作間,透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姬姒走過一處走廊,又過了一個小花園,轉眼來到宅院後面的一個小園子里。
此刻。那園子里。坐著六個白衣郎君。
姬姒沒有想到,素和公主頭七剛過,她的駙馬文都,便邀請姬姒入府一晤。
然後,文都指向第三個郎君,這個郎君,面目只是端正,卻身姿挺拔,氣勢迫人,一看就知其體魄強健,文都說道:「這位是檀爭。」
這一邊,一花園的人都自忙自的,自得其樂,只有姬姒有點無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