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姬姒這話，謝琅垂下了眸。他淺笑道：「是嗎？」這兩個字，有點輕，也有點淡淡的冷，很顯然。他是想起了姬姒上次醉酒後說的話。可世間最痛苦的事就是這樣，有些事你還記在心上。那個說話的人，卻壓根不知道她嚷過什麼……
謝琅懶洋洋地倚著榻，喝了幾口酒的他，俊美的臉上帶了點薄醺，他輕柔地說道：「來自北魏的高僧空遠大師，從今天起，將在清遠寺開講三日。」
她剛剛說到這裏，便聽到外面傳來一個清軟的女子聲音，「這裏卻是自在。」
轉眼，姬姒又伸出頭來，她嚅嚅地問道：「都好幾天沒有見到你家郎君，他這近在忙什麼？」
謝琅轉過頭身，他含著笑向她看來。
姬姒渾渾噩噩地隨著他坐下，一雙耳卻在高高豎起。正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孫浮應聲離去后，姬姒還真沐浴更衣起來。
於是，姬姒順口問道：「這裏還有側門嗎？咱們呆會怎麼出去？」
有時，姬姒都妒忌起謝十八的婢子來，她們多幸福啊，居然可以一天到晚陪在他身邊。
說罷，他牽著姬姒的手，走到榻上坐下，從一側拿起一樽酒，給自己和姬姒各倒了一盅后。謝琅輕笑道：「這是上次與你一道在長虛觀偷來的酒，嘗嘗？」
謝廣笑道：「當然是清遠寺。」
姬姒痴痴的，一臉羞喜地看著他，費了好大的力氣，她才沒有把那句「我也是這樣想的」的話說出口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對了，是那個與王謝齊名的陳郡袁氏的，那個袁小姑的聲音！
……雖然只有七八天不見，可姬姒真是想他了，還是特別特別想的那一種。
可是一轉眼，她便僵住了，她慢慢轉頭看向謝琅，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阿郎，你是說，我們要出去，只能走正門？」
謝琅「恩」了一聲。
姬姒楞楞地看著他。
「哦。」原來沒有側門啊。姬姒轉頭繼續欣賞畫作。
這一個晚上，姬姒一直在研究《相骨論》，順便愁眉苦臉著。
謝琅卻只是懶洋洋地看著她。
再對著銅鏡中照了照，仔細在自己的唇上抹了一層胭脂后，姬姒蹦蹦跳跳地出了門，只是在放下銅鏡那一刻，她還在想道：真想快快長大。
姬姒緊張得呼吸都急促起來，她先是轉頭張望，見到屏風小小，榻幾挨地，根本沒有個存身處，便又轉頭看向謝琅，只見她急得滿頭大汗，眼巴巴地瞅著他，見到這個郎君兀自悠然輕緩和-圖-書地抿著酒，順便莫測高深地看她一眼，姬姒張開嘴，她無聲地問道：「怎麼辦？」
慘了。要是那袁小姑等人走進來，發現自己和謝琅在一起。那，那她姬姒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他這話一出，外面的袁小姑立馬恭順地回道：「是我等攪了十八郎的清修。」說到這裏，她輕輕又道：「打攪了。」然後，一陣腳步聲遠去，卻是她們退下去了。
謝琅抬頭，他問道：「是連同正殿。怎麼啦？」
姬姒的小臉苦了起來，她打了一個呃，急急說道：「十八郎，你難道不知道嗎？上次那個蕭奕與我說了幾句話，結果就引得那個愛慕他的建康第一美人對我出手了，然後是那個王璃，王璃只是懷疑咱們有什麼關係，就使出了那麼討厭的手段！十八郎，我這次出門連面紗都沒有戴，要是讓人發現你和我從正殿出去。一定會引起事端的。」
姬姒轉過頭來，她納悶地說道：「早就立冬了啊。冬天怎麼啦？」
這話一落，那個小姑便氣急起來，她高聲道：「蘇意，你怎地老是與我做對？」
卻原來是想他了？
她還是小姑呢，要是日夜陪他了，可不成了他的侍妾了？
謝廣回道：「自然不是。」
過了一會，姬姒苦思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春主生髮要孕育孩兒的？什麼現在是冬季……
謝琅微笑，他輕聲問道：「不喜歡？」
就在姬姒一顆心都揪了起來，就在她右手一緊，轉頭髮現自己又被謝琅溫柔握住時，張賀之的腳步聲在帘子外傳了來，只聽他輕聲問道：「咦？這裏怎地隔了一道帘子？」
如此一想，姬姒突然有點心灰意冷了。
可惜，這樣的話想想也就罷了，真要說出來，她的臉皮還沒有這麼厚。當然，這個時候的姬姒。並不知道這種話，她在那次喝醉酒後，已經向謝琅宣布了。
姬姒哼了哼。說道：「我自是會問。」說罷，她刷地拉下車簾，擋住了她自己那張帶著紅暈上來的臉。
謝琅發現他很喜歡姬姒叫自己「阿郎。」他嘴角噙著笑看著她，輕柔說道：「不是，只是午時會偶爾歇歇。」
又一個小姑的笑聲傳來，「我們士族女子，左右都是富貴的，要這批語做甚？」她這話一出，外面卻有幾個譏笑聲傳出，有人更是直接說道：「當今這個時代，便是謝十八也不敢說他左右也是富貴的，你倒是自信得很。」
就在姬姒急得要跳起來時m.hetuｂｏoｋ•coｍ•ｃoｍ，外面，袁小姑的聲音也高了起來，她奇道：「大師，這裏面有人啊？」
停好驢車后，姬姒便跟在謝廣身後，朝著寺中走去。
那蘇意還沒有開口，袁小姑已經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們，「安靜！這可是佛門清凈之地！」
她的地位最高，一句話使得眾女都安靜下來后，袁小姑突然輕咦一聲，說道：「這裡有一道門帘呢……」
姬姒伸出頭去。她朝著謝廣好奇地問道：「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見到姬姒雙眼水汪汪地看著自己，小嘴卻緊緊抿起，楞是一言不發的，謝琅似笑非笑起來。
「不是。」姬姒愁眉苦臉地說道：「是秦小草啦，她警告我很多次了，說我千萬不能喝酒。我一喝酒就會胡說八道。還狂妄得沒邊，很是容易壞事。」
「謝琅」這兩字一出，外面嘰嘰喳喳的女聲立馬一止，便是袁小姑扣著帘子的手，也猛然收了回去。
姬姒走到眾屏風前，一副副地欣賞了一遍后，她轉向一側的榻和幾，看著几上堆得高高的卷冊，再看著那明顯有人睡過的榻，姬姒奇道：「阿郎，你這幾天就睡在這裏嗎？」
謝琅一笑，他伸出手牽著姬姒的手，一邊朝裏面走去，他一邊溫柔說道：「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北魏眾使一直在尋我，我奉旨躲藏，所躲之地就是清遠寺。」
第二天一大早，東方那輪紅艷艷的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孫浮的聲音已從外面歡喜地傳來，「小姑，謝廣來了，他說他家郎君想要見你。」
說到這裏，他停下腳步，轉過頭朝著姬姒望來。
看到那隻陡然出現的手，姬姒急得滿頭大汗，她下意識地一蹦而開，可哪知這一蹦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還牽著謝琅的手。而她作勢掙開時，那個低著頭懶洋洋品著酒的郎君，卻反而握緊了她的手！
就在這時，廂房外面卻是熱鬧起來。聽著那越來越喧嘩的人語聲，一轉眼就把心思拋開的姬姒好奇地問道：「這外面怎麼這麼熱鬧？」
秦小草看了一眼臉泛紅潮。羞喜暗藏的姬姒，心裏想道：明明是你自己把相思都掛在臉上了。還怪別人笑話……
姬姒搖頭，她眨著眼說道：「我不知道。」
就在姬姒豎起耳朵傾聽時，一陣腳步聲響。卻是袁小姑等人走了進來。
她當然不能日夜陪他！
她沒有聽懂。
卻不料，謝琅只是淡淡地看著她，也不說話也無動作。
天啊！誰要他出和圖書聲的！
打住打住！這想法要不得！
這一次，她歡喜起來，姬姒轉過頭朝著謝琅高高興興地說道：「她們總算走了。」說到這裏，姬姒嚴肅地說道：「十八郎，你最是惹眼，你先出去，你出去后我再出去。」
現在還是清晨。慣喜享樂的建康士族，沒有起得這麼早的，所以街道上還是空空蕩蕩。
她真的只是順口問的。
就在姬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外面，傳來了一個和尚溫緩的聲音，「女施主。」那少年和尚輕聲說道：「裏面靜修的，是謝琅謝施主。」
就在姬姒如此想來時，她的手卻是一暖，卻是不知什麼時候起。謝琅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他低頭看著她，見她苦著一張小臉，謝琅還笑了笑。他微笑著。把姬姒牽到一側榻几上坐下。
「哦。」
姬姒一屁股坐在榻上。
過了一會，袁小姑那帶著幾分羞澀，又帶著幾分緊張的聲音輕輕地傳來，「謝家郎君，是你在裏面嗎？」
剛才姬姒進來時。她的心神都在謝琅身上，也沒有太注意前面這間佛堂里供奉的是什麼，可是毫無疑問的是。她現在的這間廂房，位於最裡面，而且這間廂房與前面的那一間，只以一層布簾相隔！
這時，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轉眼，袁小姑的聲音在布簾外響起，只聽她輕言細語地說道：「這次空遠大師帶了不少經書前來，聽說有些經文，還是第一次在中原出現的。」
只望了一眼，姬姒便一臉失望地靠著牆壁滑到了地上，她瞅著謝琅，喃喃說道：「她們根本就沒有走遠！」
「哦。」姬姒順口應了，又欣賞起屏風來。
姬姒唇瓣哆嗦起來，她訥訥說道：「可是，可是，這廂房是連同正殿的啊……」
謝琅一邊淺淺地抿著酒，一邊輕聲說道：「阿姒知道，自古以來，為什麼婚禮經常會在冬日舉行嗎？」
孰料，聲音落下后，謝琅悠然的，輕描淡寫的聲音傳了來，「沒有側門的。」
姬姒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後，仰頭看著他，她直是痴痴看了一會，才歡喜地嘀咕起來，「你這幾天怎麼都不見形影？」
聽到張賀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姬姒軟軟地坐在榻上，她好悔，真的，她特別後悔！剛剛有了開溜的機會，她幹嘛要跟謝琅講道理？她自己躥出去不也是一樣？就算袁小姑她們還站在院子里，自己要是借口說是剛剛進來的，說剛才站在暗處，她們沒有看到，袁小姑她們說不定就信了呢。
走了一和圖書會，她奇道：「今天不是在湖心亭啊？」
姬姒的驢車駛出府門時，謝廣果然倚在驢車旁，看到姬姒眨巴眨巴望來的雙眼，以及她那明媚的容顏，謝廣一笑。他暗暗想道：看來郎君的喜事近了。
她那麼想告訴謝十八：她現在看起來不是特別美，只是因為她還沒有長大，當她長到十八二十歲時，她的容顏一定可以讓謝琅感到驚艷。
卻說姬姒坐在驢車裡，她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后。朝著秦小草嘀咕道：「謝廣郎君也不知怎麼的，今天與他說話，他老是沖我怪怪的笑。」
姬姒無精打采地走到他身邊，過了不到半刻鐘，她又蹭地跳了過去，再次悄悄掀開一角看了起來。
轉眼，她騰地跳了起來，只見姬姒像只兔子一樣竄到了門帘旁，她先是把耳朵靠著牆傾聽好一會，見外面果然無人，她才極小心極小心地拉開一角帘子，再鬼鬼崇崇地望去。
姬姒越是想，一張臉越是漲紅，可是，那一邊謝琅卻低著頭，正以一種優美而自在的姿勢，慢慢品著酒，他那般自在，彷彿，他剛才說的話，純粹是隨口說出來的。
袁小姑腳步一提，一隻白皙的手，已拂向了那門帘。
姬姒一聽到「他家郎君想要見你」這句話，小臉便是嗖地一紅，她騰地跳了起來，轉眼極力壓下翹起的唇角，姬姒平靜地說道：「讓他等一下，我沐浴更衣后就出來。」
另一個小姑馬上介面說道：「空遠大師在北地名聲十分響亮，而且我還聽人說過，空遠大師的批語，從來靈驗得可怕，也不知今日有沒有機緣得到他一字批語？」
雖然不敢喝酒，姬姒還是很高興著，她只要能和謝琅在一起。便高興至極，更何況，這廂房裡。還掛著這麼多副她平素想看也看不到的珍品。
這一刻，他的眸光是那麼澄澈，又那麼溫柔，隱隱中，更帶著由衷的笑意和纏綿，不知的，姬姒的臉蛋紅通通的了。
就在姬姒一蹦蹦到他面前，準備繼續跟他講理時，外面，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這一次，姬姒聽到張賀之那清亮華麗的聲音響起，「今日太陽怎地這般大？嗯，這地方不錯，是個清凈之地。」
這廂房原本應該是簡陋的，此刻，卻是貼著牆豎立起無數個屏風，屏風上，有畫著山水，有畫著仕女，有飄逸矯健的行書，也有無與倫比的刺繡。
姬姒的驢車來到清遠寺時，天還很早，山路上空空蕩蕩，並無一人。
轉眼，姬姒來到了清遠寺的山門前。和*圖*書
不過轉眼，他便收起了這笑，繼續牽著姬姒的手，他帶著她朝前走去。
謝琅說完這話后，便不再開口了。
不一會，兩人穿過重重殿宇，進了一間廂房。
哪知，她剛說完，謝琅便將他那形狀如弓的完美唇瓣湊了過來，他臉貼著她的臉，溫柔地問道：「阿姒在說什麼？」
就在這時，謝琅伸出手來，只見他的食指輕輕撫過姬姒的唇角，然後，這個風華無雙的郎君，以那種正宗的，乃至近似乎吟唱的洛陽腔，輕輕的，溫柔地說道：「這幾日里，我總在想著阿姒，想著，要是阿姒能日夜伴我，可有多好？」
當下，姬姒高興地蹦了過去，她遠遠便叫道：「謝琅，謝琅！」
他這話，太溫柔太溫柔了，他的眼神，也太纏綿太纏綿了。
姬姒唇動了動，她紅著臉正想追問一句，轉眼她又想道：我是誰他是誰？士庶不婚這是誰也不敢違背的鐵律！就算他要娶我，也不過是娶我做妾。這樣的話，問出來又有什麼意思？
過了一會，謝琅輕嘆出聲。「阿姒，現在是冬天了。」
在姬姒拚命眨眼示意中，謝琅開口了，他的聲音悠然動聽，清冷異常，「抱歉，謝十八身有不適。」
轉眼間，姬姒的臉漲紅了，她騰地抬頭看向謝琅，想道：天啊，他不是在暗示我，現在是冬天了，我們可以成親了，等到了春日，就可以給他生孩子了吧？
謝廣轉頭。他朝著姬姒笑嘻嘻地說道：「小姑想要知道，何不親自問過我家郎君？」
可是一轉眼，她卻怔住了，因為外面的人語喧嘩聲越來越大，而且還越來越近。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
姬姒拿了一盅酒剛要入口，轉眼想到了什麼，又把它放了下來。
迅速地，姬姒鎮定下來，她洗了一個澡后，挑了一套紫色綉著菊花的上裳穿上，再在腰間緊緊一束，頓時，姬姒那將開沒開的容顏，已有了一種蝴蝶般的輕靈清艷之美。
來了來了！
只是一眼，姬姒便赫然發現，這裏的任何一副屏風，都不是當代的作品，都是名家的珍品，真是任哪一副，價值難以估量。
謝琅溫柔一笑，他輕聲道：「因為啊，冬日成了婚，到了主生髮的春日，便能孕育子嗣了，而且，凡是女子到了春天，就會多情多思，這個時候如果她有了子嗣的話，便能把一腔情思全部放在孩子身上。」轉眼，謝琅又道：「天有四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人若想安樂，也得順天時應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