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55章 來治病

但也就是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他說『齊王周衍是先帝庶子,隆昌皇帝才是先帝嫡孫』。
馬超然搖了搖頭,喃喃道:「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才任右丞,不能就這樣逃了。」
十月十四日,南京朝廷一夜之間收到三封戰報。
自從九月十一日王笑在安慶擊敗孟不拙以後,北楚就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南征。
晁黑腚知道,這種說話文縐縐的一般都是講武堂出身的將官。
十月初,在安慶的北楚軍完成了一系列的戰後事宜,把俘虜打散押送各地、修繕戰船、收復九江與武昌……
「斷不敢做此想。我是罪人,沒辦法獨自統率大軍南征。這也是今夜我想對晉王說的。接下來征伐江南,是否換別人挂帥?」
「嗯?」
王笑說著說著又停下來,緩緩道:「這輩子我也是第一次到長江邊,還沒去過更南的地方,有些事還說不清楚。
「有些感慨?」
「父親明知道是打不過的,不甘心而已。」馬伯睦道:「但再不甘心,也只能逃了。」
南京。
「什麼罪人不罪人的,你不必考慮。」王笑道:「江南這一仗,我本來想過就交給你指揮,我就不來了。之所以我親自來,確實是因為不放心。但不是不放心你。」
「所以呢?」
我們打敗多爾袞之後,軍中許多將領就鬆懈了。秦玄策天天推牌九,人都胖了一圈。但他們不明白,我從來沒把多爾袞當成什麼了不起的對手。
軍歌響起,氣氛歡騰起來。
「然後呢?」
軍中雖無酒,今日肉食卻頗為豐盛。晁黑腚吃了個大飽,又發現軍法官竟是已統計好了戰功,連夜給將士們告知封賞。
前陣子剛說孟世威打過來了不要緊,結果……
但現在,王笑已經來了,沒有時間讓我們當謝安了。逃吧。」
「壞的理所當然?」
……
但那軍紀官始終是板著臉,對每一個士卒都認真打量。
……
九月的天氣宜人,這些北楚將士坐在長江邊上,圍著篝火,聽了封賞,一個個都興奮不已。
「哈哈哈,那麼多俘虜,不得跑死了?」
「不是同情。」秦山河道:「我是覺得,我和孟世威一樣。
士卒們上前,在俘虜們身上搜起來。
喝彩聲中,也不知是誰喊道:「賭個彩頭啊,誰輸了誰繞著俘虜們跑三圈。」
如果孟世威除掉應思節,入主朝廷,他反而能整合各方軍閥。而他年老且病,一旦死了,孟不拙就是個廢物,我們可以輕易接收他的兵馬。
孟家父子號稱百萬大軍,留著他們就可把這些兵馬收為己用,還可讓江南各鎮望風而降,但王笑居然殺了他們。但凡是個有腦子的https://m.hetubook.com.com都不會做出這種事,王笑浸淫官場多年,怎麼就這樣了呢。壞了規矩,往後誰還服他?」
為什麼朝廷徵兵的條件定的那麼死,只有像自己這樣的健壯好男兒才能應徵?
「還沒打怎麼就知道打不過……」
軍中這日子,他覺得比以往在地里刨食要有意思的多……
「來來來……牛將軍說要給大傢伙演一段拳法……」
長街上也漸漸可以看到道士乘著豪華的車馬,高舉桃木劍來召喚天兵天將。
而這個腐朽不僅是江南的問題,它是我們整個楚朝的問題,南方呈現的只是更典型一些……」
如果王笑還是倒行逆施,江南這些士紳、武將自然會群起而攻之,到時,鄭元化的下場也就是王笑的下場。」
「怎麼說呢……我們這個楚朝病了。
孩兒自問才比謝安,可我們如今遇到的是什麼局面?立足未穩,各方勢力尚未達到平衡。
「我來是想說……我雖年長你一倍,但視你為再生父母。」
隨著他說話的工夫,一枚枚銀子、銅板、珠寶被丟在那軍紀官面前的麻袋裡。
「那父親想要如何?」
這才是我們最大的籌碼,而不是南京這座城。城丟了還可以再收復,陛下丟了,才是真的輸了。」
現在回過頭想,皇太極、多爾袞也沒什麼厲害的,如果不是我們這個楚朝出了太多問題,我們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剿滅他們。
那軍紀官也不說話,依舊是緊緊盯著。
「俺知道,有兩個是三營的。見城裡一戶人家被亂軍殺差不多了,就剩兩個女兒長得水靈,他們想一不做二不休,以為沒人知道,沒想到正好被晉王撞見了……」
晁黑腚看著自家牛將軍那虎虎生威的拳法,頗覺得與有榮焉,正大聲起鬨,那邊張將軍卻又站出來唱了首軍歌,登時又把他們比下去……
「銅陵失陷……」
軍頭們到處搜刮,外寇來了也不抵抗,搖身一變成就成了偽軍;文儒們粉飾太平,內鬥不休;老爺們繼續壓榨平民,推動這個惡性循環……」
「俺們手腳本來就乾淨……」
就是這個元季通,苦求孟世威不要屠戮九江百姓。
又為什麼朝廷願意花三五倍的錢糧養精兵?
晁黑腚於是又喊道:「把他們身上的銀子、物件搜了……」
拚死打仗只會受到朝廷的苛責,反而是那些只會推諉的文官不停加官晉爵。那仗打得讓人透不過氣。最後,我乾脆投降了……」
「還能怎麼辦?逃吧,去杭州。」
不少高官家裡還請了巫師作法。
「晉王,這是……」
馬伯睦嘆息了一聲,道:「我們自比謝安、m.hetubook.com.com周瑜,那是用來振奮人心的。父親萬不可把自己也騙進去。
「孩兒雖不知兵事。但安慶都丟了,孟世威的戰船也丟了。北楚輕而易舉便可過長江,必然是守不住的。」
「滁州危急……」
更重要的是,馬超然實在是捨不得眼下的權柄……他也知道自己太僥倖了,但還是抱著那一絲期待。
「……」
秦山河又低聲道:「晉王帶我離開遼東,託付信任。但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何德何能得到贖罪的機會……」
不治這個頑疾,你且看,等個兩三百年,還會出現和如今一樣的情況。軍頭、文儒、老爺們又再次粉墨登場,上演一出又一出一模一樣的鬧劇。
又有軍紀官帶人過來,把盔甲武器收好,又拿了麻袋過來。
像是在腐肉外面結一個痂。
王笑看得出秦山河不太高興。
晁黑腚敘功又升了一級,還得了不少封賞,心情大好,也連吼了好幾首歌,末了還拉著別的營房比歌。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只要再鬥倒了應思節,我就大權在握……」
晁黑腚心裏嘟囔道:「要讓秦帥也出來唱一首,那才夠勁。」
「你戰後復盤想到的?」王笑道:「不是我考慮得長遠,而是這些是正循環。經濟、政治、戰爭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
「請父親早做準備,帶陛下逃到杭州去吧。」
同時,北楚又調兩萬兵馬從山西、河南南下,攻佔襄陽、荊州等地;一萬兵馬從登州乘船,增駐濟州島、琉球;兩萬兵馬攻佔廬州;五萬兵馬集結于淮安;
「嘿。」晁黑腚啰啰嗦嗦道:「俺們的軍餉都是拿寶鈔發的,好幾個月了都,寶鈔拿著輕便,買東西還便宜。俺們能貪這銀子嗎?帶回去又要兌,一兌不就露餡了嗎?俺們何必呢?」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是問你該怎麼辦?!」
王笑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頭。
東晉是什麼樣的?永嘉元年,司馬睿被任命為安東將軍起就在南京經營,到他稱帝時,經營了十年之久;到石勒平定北方時,東晉經營二十年之久;到苻堅南下時,東晉經營了七十年。
近二十萬兵馬,沒有號稱五十萬大軍或百萬大軍,卻實打實地給南楚帶來了可怕的壓力。
馬叔睦還是顯得很平靜,道:「最可慮者,王笑親自到安慶了。」
見那軍紀官板著臉、眼睛緊緊盯著士卒們的動作,晁黑腚咧開嘴笑了笑,道:「放心吧,俺們的兵不會貪這點銀子。」
有人壓低聲音道:「沒聽說嗎?今天晉王在城裡殺了五個違紀的。」
十余名北楚士卒端著火銃,把百余亂軍俘虜管控起來。
他向來https://m•hetubook.com•com羡慕人家,馬上就起鬨道:「好!來一首!」
萬一王笑在征伐江南的途中病死了呢?
往日里那些不信鬼神的博學大儒也有許多開始求神拜佛,祈盼王笑暴斃。
「嗯,一個人這樣,那是這個人壞。所有的軍頭都是這樣,那就是制度的崩壞了。」
然後,我們來把楚朝的傷口撕開,把裏面的爛掉的肉一點一點刮下來……」
「我不明白。」
還有孟不拙船上那個被軟禁的……叫什麼來著,元季通。九江總督嘛,看起來忠君體國、體恤百姓。
馬伯睦看在眼裡,感慨著一向聰明的父親竟能做出這種蠢事,卻也明白他的絕望,以及對這無比繁華的錦繡金陵的不舍。
總有人拼了命地想去當軍頭、文儒、老爺……想當人上人,然後呢,附在家國身上吸血。
王笑嘆道:「希望他們不會變壞吧。」
「以前晉王練精兵、分田地、變法、開海……這些我多有不理解,今日卻明白,這些是保證我們的軍紀嚴明,戰無不克的前提。晉王果然考慮得長遠。」
十月九日,北楚終於發動了對南京的攻勢。三路兵馬,一路由淮安直撲揚州;一路由廬州攻打滁州;一路由安慶順江而下。
忽然,晁黑腚想到那天自己要是沒腦子一熱跑來投軍,一輩子就那麼過去了。
「王笑已經到長江邊上了。」馬超然長嘆了一聲,顯得有些頹然,又道:「我本來以為北楚打來,東邊的壓力會更大。沒想到啊,孟世威這一造反,西邊拱手讓人,長江上游這麼快就失守。這仗還怎麼打?」
江南這仗怎麼打都不怎麼讓人高興,他在孟世威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在這亂世之中掙扎卻無能為力。
有太多的話埋在心裏,王笑也不知怎麼說。
「先把陛下掌握在手中。」馬叔睦道:「周衍乃先帝庶子,唯有我們的陛下是嫡孫,只要他在,北楚就是逆賊。
「揚州危急……」
可這在元季通眼裡,這是天大的事,是正統,是國體。他要揪著這個問題和我爭到天荒地老。
「看著,看王笑打下南京以後是怎麼施政的。如果他終於想明白了,能善待我們,以父親的聲望,又握著陛下這個籌碼,就算降了也能得個高官。
「這還沒打呢,江北還有滁州、揚州,還有長江防線……不要了?」
這人要是在我們朝中有點權,又要和我內鬥不休了。
馬超然聞言,眼中顯出失落,喃喃道:「如何是好?」
秦山河苦笑道:「我復盤了幾遍,發現不是我打仗的能力勝過孟世威。是我們從兵員、補給、軍律……各方面都遠勝於他。」
馬叔睦答非所問,道:「王笑這人www•hetubook.com.com我真是看不透啊,他居然殺了孟世威父子……真是看不透。
前些年我們打建虜,看到的是兇狠;打反賊流寇,看到的是貧窮;如今打江南,是腐朽。
馬超然還在捻著鬍鬚搖頭。
……
「晉王……」
身上長滿了吸血蟲,還死命護著它們吸血,這不是病是什麼?
「啊?咋回事啊?哪個營的?」
秦山河走了營帳,只見王笑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撐在地上。
「哪個膽子大的,去把秦帥喊來……」
他重生而來,眼看著這南楚,彷彿覺得看到了一群和近代史上一模一樣的人,軍閥、買辦、地主、漢奸……
五萬人南下就擊敗了「百萬雄師」,他覺得他對得起晉王的厚望,對得起拿到的那麼多的餉糧……
「別矯情。」王笑找了個酒囊丟過去,道:「我還以為你是來怪我不完全放權給你、還跑過來督戰。」
好一會,這批俘虜搜乾淨了,晁黑腚帶著人把他們趕到長江邊看管起來,又去押下一批。
「有什麼不行?」
「有些疑惑。」
「哈哈哈哈,俺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江,真他娘的大……」
還有數萬兵馬從北方南下,增駐中原各地,準備隨時支援南下大軍……
「頭兒,俺們又不貪那些錢,那些管軍紀的為啥那樣看俺們?」
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的頑疾、病根還在江南,還沒治好。
他不想學清軍傳檄而定,用愚昧和禁錮把腐朽遮蓋起來。
馬超然反問了一句之後,有些恍惚的樣子,抬手指著兒子,道:「你……你再說一遍。」
天色漸漸暗下來,秦山河下令大犒三軍。
就說我目前看到的吧,江北四鎮和孟世威這樣的軍閥,就代表著我們楚朝的一種病。忠君報國不得好死,虐民怯戰反而大富大貴。
……
這次孟世威造反,我一直不認為是壞事。
「老實點!」晁黑腚大喝道:「把盔甲、武器都丟下……一件一件放好!手抱頭,半蹲下,到那邊去……哪個敢冒頭崩了他腦袋。」
秦山河說著,沉默了好久,又道:「當時我如果死在瀋陽。叛國、弒父……我這一輩子的惡行,比孟世威還要惡上百倍。」
以前在遼東,我每一次打仗都輸給建虜,那時候,我總是敗給皇太極、多爾袞,一上戰場就覺得恥辱。
馬超然一方面很果斷睿智,比如迅速派人入蜀聯絡張獻忠,準備「聯寇討伐」,結盟張獻忠共抗王笑。
秦山河搖了搖頭,道:「我剛才看將士們慶功,忽然明白了晉王的苦心。」
「得了吧你!就我們這些旱鴨子,沒噗通兩下讓江水捲走了哩。」
我們多得就這樣的大儒,元季通還算好的,南京城裡,比他蠢比他壞的比比皆是和_圖_書
「看你咋的?」晁黑腚自己也不喜歡被人那樣看著,但還是向手下人交代道:「手腳都放乾淨點!」
「我們的將士,不同於別的將士。」
他沒有參与到將士們的歡騰當中去,而是往後方的營帳走去,到了王笑的帳外問了一句:「晉王在嗎?」
「誰輸了誰到長江里游一圈。」
王笑伸手在秦山河肩上拍了拍,又道:「不過,你和他不一樣,你不覺得作惡是理所當然。」
行伍中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聚在一起熱鬧不已。
「好!俺給牛將軍助威……」
就這樣的大儒指揮著這樣的軍閥,當然打不過多爾袞,換任何一個垃圾打過來,他們都打不過。
九月下旬,北楚一萬兵馬從陝西調往關中,防備張獻忠趁南北楚開戰之際偷襲;
有人大喊道:「我以軍歌代酒,為袍澤們賀!」
另一方面,他也開始沉迷法事,每天要看著那些巫師、道士詛咒了王笑,他才能安心入眠。
但這些法事,顯然阻止不了北楚南侵的步伐……
「然後呢?再鬥倒了應思節,父親大權再握了又能怎麼樣?整合江南?勵精圖治?」
王笑站起身來,拿布擦了臉上的細汗,道:「你同情孟世威父子?」
「我怕的不是孟世威壞,而是他壞的理所當然。」王笑道。
他有心想這麼起鬨,但實在不敢,縮了縮腦袋把這個餿主意咽了回去。
晉王對自己這些人是……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張將軍常說的那詞……哦,寄予厚望。
在我眼裡,這重要嗎?皇帝都被我換成木頭了。
晁黑腚想到這裏,隱隱還有些自豪起來。
晁黑腚聽了搖了搖頭,道:「他們也是傻,這一仗打完回去封賞能少嗎?俺們是精兵,啥意思,俺們一個兵的兵餉比南楚三五個兵都多。要女人、要錢,啥沒有?折在這裏真的不值當。」
「什麼?」
說到最後,王笑鄭重地看向秦山河,道:「打仗的事我交給你。而我來,是來治病的。我們已經到了長江邊上,渡過它就能看到南邊爛成了什麼樣子。
想到這裏,他隱隱還覺得有些悲傷……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秦山河在戰將台上望了一會。
他說著這些,對以前有些不明白的事也漸漸明白了些。
「讓秦帥來裁判啊……」
長江邊上。
「進來吧。」
馬超然喃喃道:「為父走到這一步真的不容易,數十年的心血啊。何況逃到杭州又能如何?」
「哦,沒什麼,練一下核心力量。」王笑道:「怎麼了?想喝酒?就在我帳里喝吧,別被將士們看到。」
他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一天到晚看起來說得頭頭是道的,但每次都是錯的。
說來可笑,南京城中抱著這種期待的人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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