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清平樂
第1056章 破門戶

他湊過去,在馬超然耳邊低聲道:「應思節這個老王八,表面上說著要誓死一戰,背地裡已經在準備把陛下帶走了……」
但如今滁州城的守將是丁澤威的副將洪孝思,他擔心衛雍文進城后投降,害了丁澤威的家眷,於是下令封死城門。只派人每日吊下一些米面給援軍。
雨不算大,只是連綿不絕,下個不停。
衛雍文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道:「年輕人,在你眼裡,老夫很蠢吧?」
也有遇到跋扈軍閥與貪官劣紳,這時候往往城中百姓有趁夜開了城門,北楚軍直接殺入城中。
有人逃跑,有人跪下投降。
「下雨了,會不會影響這場法事?」
衛雍文只覺天旋地轉,喉頭一甜,一口老血噴涌而出。
衛雍文只覺這一仗荒唐可笑,但他根本笑不出來……
馬超然道:「揚州若失守,南京一樣危矣!」
馬超然揉了揉額頭,只覺頭都要炸開了。
「閉嘴!我就是不想清醒!」
應思節坐不住了,起身踱來踱去,喃喃道:「如何是好啊?」
「衛督師!」
「……」
「督師……」
「沒看什麼。」馬叔睦回過頭,捏住她的下巴,道:「你真的很美,服伺我也服伺得很好。」
秦山湖並未馬上發起攻勢,只派探馬打探情況,又與軍中參謀夏向維商議。
這些人雖然不多,但總是有的。
這支援軍的作用似乎就是成為滁州城門外的一層肉盾,能拖延北楚多少時間是多少時間。
「……」
他憂心忡忡地穿過走廊,走到了做法事的靈閣前。
號角聲起,秦山湖終於率軍攻打滁州城。
「大家都是同胞手足,願降的過來,這邊有熱粥喝……」
老夫要守著綱常,因為必須要有人要守著它,必須有人為社稷盡忠而死。若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者,這世道怕是要更壞了。說是愚忠也行,氣節也罷,守了一輩子的東西,不能臨了再丟了……
「就一日。」夏向維有些無奈,道:「衛雍文的兵糧一日都撐不過,到時不戰也就自潰了……」
看著北楚的精銳之士向自己殺來,衛雍文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會以這種悲涼而可笑的方式謝幕。
……
——「跟著這些蠢材議事,還不如去求鬼神弄死王笑!」
應思節頹然道:「五日丟了七縣,揚州都只剩府城了,再增援還有何益?不給丁澤威守住滁州,他怎麼能放手與秦山河決戰。」
哪怕再晚半個時辰,讓衛雍文戰死在城門外也好……
回到家中,馬超然第一件事就是到前院看法事。
「錢大人病了……」
……
渡口在南京城北、長江邊上。
堂中一個個重臣都盯著地www.hetubook.com.com圖作思索狀,無人答話。
夏向維看過情報,長嘆了一聲。
「實話實說,在晚輩眼裡,衛公的忠心只是愚忠而已。」
長劍落地,他的身體也緩緩倒了下去……
五馬渡。
……
有時遇到清廉正直的官員開城投降,直接納降再清算。
馬超然又供上了許多金銀,終於入睡。
「衛公不願降?」
「軍情如火,可耽誤不得。」秦山湖道:「可別等秦山河、林紹元他們把太平府、揚州都打下來了,老子還在這滁州城外。」
「是啊,一輩子沒打過這麼順的仗……」
「他還是有一戰之力的。」應思節嘆息一聲,問道:「今日各地勤王兵馬到了多少?」
這次南征,王笑已完全失去了指揮的興趣,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對江南的整合上。
但每次看了戰報,他依然還是忍不住搖頭。
「怎麼?」秦山湖道:「這姓衛的是什麼名將不成?很難打?」
衛雍文叱道:「接令接令!一日三令,上午要援揚州,下午要援滁州,現在又要守南京。到底是前線更急還是南京更急?朝廷還有沒有章法?!」
但若是滁州失守,則丁澤威必退,他一退,蕪湖危矣、太平府危矣,北楚中路、西路會合渡江,則南京危矣……」
丟了?
南京城外,沒有屋檐遮頭的流民們躲進樹林,盼著這場雨早點過去。
……
衛雍文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然而,就在夏向維勸說衛雍文的時候,楚軍大營已派出許多士卒向南楚軍營喊話。
衛雍文也不知再說什麼好,頹然揮了揮手,轉身向五馬渡走去。
「唯死戰爾。」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是馬叔睦又過來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南楚的命運比他想象中還要可笑。
衛雍文的親衛們已經開始擔心逃兵們劫走督師……
這日下起了雨,原本被派出增援的五萬鐵冊軍又掉頭返回駐地,只有衛雍文帶著三萬雜兵冒著雨、連夜渡過長江。
哪怕北楚將領們自己也不太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
看著北楚的士卒排著整齊的方陣出營,殺氣震天的樣子……衛雍文麾下的又冷又餓又累的士卒在剎那間就不戰自潰。
……
如今已過了三十八天,只要再等十一天,王笑暴斃,江南就可以守住,他馬超然還是宰執天下的丞相……
馬叔睦處理了愛妾的屍體,轉回書房。
馬叔睦無奈,卻是道:「孩兒探到一個消息。」
但有你們守著蒼生,老夫也可以放心去死了,真的,看到你們能體恤生民,老夫已能含笑九泉……」
夜裡,江面上小船來回,士卒們穿著濕m•hetubook.com.com漉漉的衣裳抱著胳膊縮在船上發抖。
「但隆昌皇帝才是先皇嫡系血脈,這是正統,是綱常!」衛雍文放聲喊道:「我衣冠華夏有別於狄夷,就在這禮儀綱常。若連這綱常都不守,你們何必驅逐建虜?」
衛雍文道:「唯死戰爾,我督師滁州、太平府,阻止北楚中西兩路兵馬匯合,請閣台大人督師揚州。生死存亡,在此一戰了。」
衛雍文愣了愣,腦子裡嗡嗡作響。
自十月九日北楚發兵南征起,短短二十天,中西兩路大軍已攻破南京兩面門戶,兵戈已直指南京……
十月二十三日,秦山河率北楚西路大軍攻至蕪湖,丁澤威退守太平府。
馬叔睦沒有鬆手,緊緊掐著她的脖子,道:「可惜我要離開南京了,不能帶上你,今生,我們緣份已盡……」
「老夫為的是天下的秩序。長幼有序,嫡庶有別,不可紊亂。隆昌皇帝是天下正統,就必須有人為他竭忠盡智。否則尊卑禮儀一亂,國將不國!」
還在慷慨激昂地說個不停的人是如今南楚新任的兵部尚書衛雍文。
「我們下令的速度都快不過北楚破城的速度,還能如何?」
「那就請衛公保全士卒百姓性命,降了吧。」夏向維道:「這一路而來,請降者無數,十之七八都被我們懲處。讓晚輩開口相勸的,衛公是第一個。」
「鄭芝龍?」
馬超然聽了,又是拿手一拍腦袋,欲哭無淚。
「殺敗他們!」
「你說什麼?!」
「不知道啊,都打這麼順了,不能更順了……」
這小子一天到晚不去衙門,蹲在家裡擺譜。
早些為了防備孟世威,滁州總兵丁澤威已率兵在太平府駐防,正好可在蕪湖與秦山河決一死戰。
這些食不裹腹的將士,對陣著名震天下的北楚強師,沒有後退,依然還在血戰。
「左丞,這是上午才下的令,又改?」
一千人對陣兩萬強師都沒輸……而二十萬大軍守著的太平府已經丟了?五萬人守著的滁州城一箭未發就逃了?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吼道:「都住手!住手!」
……
南楚政事堂。
「真丑啊,南楚這一仗打得太丑了。這也就好在是我們打下來,這要是換成異族南下,這仗該丑到什麼地步。」
議到最後,還是應思節表態誓與陛下、與南京共存亡,幾個老臣的士氣再又振作了一些。
夏向維道:「我等為的是蒼生、為的是文明。」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光漸亮。
似乎是不忍心再看這片土地上各式各樣的人,他抬起頭,望向天空。
他覺得滁州守軍那樣棄城而逃,這對衛雍文有些太殘忍了。
「你別和_圖_書勸我,我是你爹,你別勸。只要十一天,只要再等十一天……」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衛公放心去吧……」
「摺奏到了,請陛下到福建去。」
夏向維就那麼抬著頭看著天。
「請督師恕罪,末將只是奉令行事……」
他思來想去,又道:「秦將軍不如停戰一日,我去勸降他吧?」
衛雍文拜別天子,火急火燎出了城,好不容易調動了大軍,正準備渡過長江、馳援滁州,忽有一隊騎兵從南京城趕了出來。
衛雍文又道:「中路,秦山湖先取廬州,直趨滁州,沿途望風而降;西路,秦山河已攻陷銅陵,順江而下攻打蕪湖。
「老夫死後,爾等降了吧。」
秦山湖當日便下發檄文,告諭城中文武,如無欺男霸女之劣跡者,可安心受降。
「都聽到了嗎?!老夫死後,爾等降了吧!」
秦山湖終於明白夏向維說的「可憐」是什麼意思了。
遠處,馬叔睦站在閣樓上看著這一幕,眼神有些落寞。
但,他們拚命在守的滁州、太平府,已經丟了……
秦山河有些奇怪,沉吟道:「晉王為何生氣了?」
「政事堂急令,鐵冊軍不必赴滁,速回南京聽調!」
而滁州城依然城門緊閉,連糧食都不再給。
「父親你清醒一點吧。」
……
夏向維放下千里鏡。
笑自己養了個好兒子,好兒子一天到晚說說說,說的好事沒一個準,說的壞事一個不落地全發生了。
「……」
至此,北楚西路大軍距南京之前已隔了一個太平府。
有美人走到窗前,環住他的腰。
馬超然離開政事堂,心裏只有無盡的牢騷。
不是洪孝思出城來接應他了,而是洪孝思領著人逃了。
為了南京的安危、為了陛下的安危,衛雍文只好把這口氣咽下,率軍在滁州城外駐守。
衛雍文道:「曹浚的兵馬守城綽綽有餘,能守住自然能守住,守不住……」
「我們再不下手,陛下就落在人家手上了……」
馬超然猛得回過頭,眼神瞬間恢復清明,臉色從失魂落魄轉為勃然大怒。
——那就戰死疆場吧。
南楚士卒們回過頭,看到衛雍文執著長劍架在脖頸上。
「王笑這妖孽命硬,感知到貧僧要取他的命……馬相放心,貧僧可以鎮住他,不過,這靈閣內還要再添一些供品……」
而南京城內,馬超然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最後還是披上衣服起來。
這場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據說到時法事一成,那些被王笑所殺的數萬冤魂就會從地府出來,把王笑帶走。
那美人眼中浮起一抹嬌媚,很快,卻又變為痛苦。
隔著三十步遠的距離,夏向維看向雨幕中的老者,喊m•hetubook.com•com道:「我們並非完全不接受投降,只要是未曾虐民的文武官員,皆可投降。洪孝思不降,反而封閉城門,生怕百姓與我們接觸,可見平日必定倒行逆施。衛公一世清名,何苦為這等小人守城,反害了將士性命?」
秦山湖最怕遇到的那種就是平日里清廉正直、卻又死腦筋的,有些文官頗受百姓愛戴,又要維護社稷正統,能帶著滿城人負隅頑抗;有些武官體恤士卒,麾下將士願為其效死,也是死戰不降……
再到次日再一看,三萬士卒已只剩一半。
「有熱粥喝,有帳篷遮頭,有乾淨衣裳……」
他恍惚又在雨幕中看到了昨天的衛雍文。
……
衛雍文道:「老夫守的是大楚的正統社稷,不是洪孝思。」
堂中幾個重臣都沉默了一會。
「北楚這三路大軍齊頭並進,東路,林紹元由淮安進至泗州,十一日直趨盱眙,十三日盱眙陷落,十六日攻取天長縣……今日,揚州總兵曹浚急報到了,天長縣已降,林紹元已兵圍揚州城……」
秦山湖怕他們倒不是怕打不過他們,他怕的是每次把這些人殺掉,心裏都覺不是滋味。
血染的疆場上,只剩最後的三百親衛還在護著衛雍文死戰。
衛雍文當然也想進城守滁州。
「唉。」馬超然心裏暗罵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意這些,問道:「派誰去揚州督戰?」
短短半日,蕪湖守軍投降。
「閣台們是什麼意思?長江以北不要了不成?」
北楚軍這一路打過來皆是如此。
「年輕人,老夫來見你,不是來投降的。是想來看看你們這些光復中原的孩子是什麼樣子,看到了,老夫也就放心了……
王笑看了秦山河一眼,想說些什麼又沒說。
就是這樣的雨天,夏向維與衛雍文戰場上相見。
等衛雍文離開,馬超然與應思節對視一眼,應思節喃喃道:「我們都是丞相了,他還稱『閣台』。」
「這末將就不知了,請黃總兵來接令。」
「二郎又不陪人家,站這裏看什麼?」
衛雍文又怒又無奈。
「你激我也無用,老夫知道你們行軍南下,一路清算官員、整頓吏治。老夫這一生光明磊落,不怕人查。」
一聲聲的喊聲中,等衛雍文轉回營帳,看到的就是越來越少的士卒。
滁州城上有士卒大喊道:「快跑啊!太平府失守了,靖南伯戰死了……快跑啊……」
「何事?」衛雍文急問道:「是一應軍器錢糧已準備妥當?」
他強撐著身子,放眼看去,只見自己的督標營將士以無比英勇的姿態與北楚士卒鏖戰著,但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
他真不是瞧不起秦山湖,他每次望向對面的北楚軍,也實和*圖*書在不知這一戰要怎麼打……
夏向維回憶著這些,最後緩緩地喃喃了一句。
這次,秦山湖就在滁州城外遇到了衛雍文。
這邊區區一千人還在與強大的北楚軍廝殺,身後的滁州城突然城門大開……
衛雍文沒有猶豫,用最後的力氣,刎頸。
「……」
馬超然明明感到很悲傷,但不知為何心裏又有些發笑。
應思節看著地圖看了好一會,眼睛里滿是血絲,緩緩道:「調往揚州支援的兵馬不必再去了,速往滁州吧。」
看著眼前揮舞的靈符,心裏想著這些,馬超然卻是老眼一酸,兩行濁淚流了下來。
應思節四下看了一眼,忽問道:「錢參政怎麼沒來?」
在他們身後,有將官高喊道:「我們回南邊,把剩下的船隻全都鑿穿!不要給北楚的逆賊留下一艘船!」
「想來若是建虜南下,他們該不至於……到如此地步吧?」
「是!傳令下去,鑿穿剩下的船隻……」
「他昨日才說要守盱眙,能守住才怪了。」
……
若是大怒而走,一則長江北岸的船隻已經被毀,並無船隻可返南岸;二則一旦滁州失守,則丁澤威必定不能安心與秦山河決戰……
「沒什麼。」夏向維又嘆了一聲,喃喃道:「只是覺得衛雍文這些人太可憐了。」
衛雍文也終於把三萬雜兵渡到了長江北岸,踩著泥水,向滁州城趕去。
而北楚軍中很快也有人喊道:「捷報!西路大捷!秦帥已拿下太平府,斬殺丁澤威!我等速克滁州啊……」
「殺啊……」
他雖掛了兵部尚書之銜,但匆忙上任,地方軍閥根本不買他的賬。
相傳西晉末年,八王之亂后,琅琊王、彭城王、西陽王、汝南王、南頓王這五位王渡江至此,其中,琅琊王司馬睿所乘坐騎化龍飛去,成為其稱帝前的吉兆,時人歌謠有雲「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故此處稱五馬渡。
他抬著千里鏡看著衛雍文的軍陣,有些奇怪起來,嚷道:「怪了,這三萬人怎麼不進城據城而守,駐紮在城外算咋回事?瞧不起老子?」
……
「衛公是對我們有顧慮才不降嗎?」
……
他又搖了搖頭,把戰報一丟,轉身離開船艙。
衛雍文身子晃了晃,感到完全呼吸不過來,一股氣頂在腦門上,幾乎就這樣被氣死過去……
「請衛督師喚黃總兵接令……」
但他是將軍,從不心軟。何況已經給過衛雍文一次機會了,今日對方要戰,他也只有一道命令。
「二郎,痛……鬆手……」
只有衛雍文還領著最後督標營的千余親兵死戰不退……
「……」
「督師!」
「莫走了洪孝思……」
同時,中路的秦山湖已率軍攻至滁州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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