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幾家歡樂幾家愁

穿梭于庭院內,一連過了幾個轅門,閃出一處偏門,裏面小巧精緻。步入苑院,裏面紙窗木欞,富貴氣象一洗皆盡,出亭過廊,一山一石一花一木,碎石子夯添的地面。自然輕盈,小院分前後,後院里懶散幾株老柳樹,石桌石凳毫無雕琢打磨痕迹,自然形態。樸實無華,不覺眼前一亮,這才對了我的胃口,雕樑畫棟的不行,要的就是反璞的味道。
這話說太好了,明顯就是給我找台階下來,感激朝蘭陵默契地望了眼。身後程初得了青睞,興奮劑喝了三鍋的感覺,應聲而立,按禮節要了腰刀,殺氣騰騰瞪了崔美人一眼,拉了架勢待蘭陵點頭許可,瞬間刀光大作,舞得一團光影,看不清路數,只覺得寒氣凜然,冷風撲面……這小子玩命了,這場合哪有這麼個舞法,都是一招一勢節奏韻律拿捏均衡,要的是美感,是藝術,這有點太暴力了。
這會走也不算失禮,做東的總要前後的應酬,賓客耍到興緻上也無所謂少一兩人,租借的舞姬班子這一助興,朝蘭陵打了個眼神就藉機溜了出來。
「是,是!子豪兄說得對,就這樣子!」程初起先不有點不自地,我這麼一渲染,馬上流光四溢,程初滿面春風。「詩畫雙絕是白叫的么?」
「不追究就算了,你不安個啥?」
「就這麼多?」
「朝哪走?」
「婢子有話想和您說。」達萊咬了咬嘴唇,下了莫大的決心,「婢子一直在您家裡圖謀不軌多年,蒙您恩德不于追究,可這心裏一直忐忑不安……」
錢好,景緻就好。
我還罷了,崔彰有點受不了,程初的招勢都是朝他去的,刀風豁得崔彰綸巾飄動,還得保持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樣,笑容依舊,汗水卻順了額頭滴滴,活受罪。
「對,有辱門風!」
「你想有個了結?」達萊意思懂了,她想安心。
「幹什麼呢?」正感嘆間,蘭陵忽然從我身後轉出來,「大家都高興,你往日愛熱鬧,今天卻沒精打採的。」
「噢。」程初無奈地聳聳肩。一把拉住曹霖,「走前面,扇子收起來,少叫人覺得你詩賦雙絕的樣子!」
「我在這邊圖個清靜,你們不去上面人多的地方,怎麼朝水邊跑?」蘭陵扶了欄杆半坐的圍欄上朝眾人點點頭,「子豪、德昭近來可好啊?」
「還有許多。」蘭陵擺擺手,笑和圖書道:「怎麼忽然問起這些來了?」
說著自己不由笑了,撓了撓頭髮,「自己考慮下,其實不管你哪人,吐蕃都無所謂,關鍵我已經原諒你,依舊信任你,不是說信任是相互的嗎?你信任我不?」
「哦,那就行了,不害就夠了,也算實話。」我滿意地點點頭,起身活動下雙腿,朝門外走去,「好了,先不說走的話,你不害我就足夠了,剩下照舊。」
「小弟去請公主過來。」程初挺胸疊肚滿懷自信地清了清嗓子,正要邁步過去,蘭陵卻已經發現以我為首的一干人等,笑著招了招手,眾人喜出望外。
「後面說話那個好像是朔王家三姑娘……」
「世人也在。」蘭陵眼神朝眾人掃過,待大家紛紛上前行禮過後,笑道:「這可分了幫派了,好不容易過個節,長久不見面,大家一道玩玩鬧鬧,那邊長閣里坐坐去。」
「找你們半天,快隨我出去,大夥都等著呢!」
程初有點不願意,哼了幾聲,「子豪兄,這有點說不過去,那廝不將咱弟兄放眼裡,滿共就來了幾個閨女全跟了老崔後面,要不您找幾個模樣周正的丫鬟也跟咱身後?」
「噢。」程初偷笑幾聲,「活該,老崔這會殺小弟的心都有了,一會肯定找您的麻煩。」
「這話就對了。」蘭陵岔了話進來,「近年子豪為我大唐的貢獻都有目共睹。」
「老這麼憋著也不是事,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王家,你要是給我把事情說說,興許心裏就好些了。你看,你身份到底怎麼樣,我絕對不追究,說出來我給你保密,間諜活動你照進行不誤,興許我隔三岔五經你提供點有價值的情報,多好?」
穎正在陪了幾家相熟的女眷們在畫舫里游湖,我趁了送走李義府等幾名官員的空檔里跑了後園里透個氣,實在不行了,這不是過節,是愛罪。輕歌曼舞欣賞不了,吟詩作賦沒那個水平。打情罵俏可以,可這場合沒人配合,還是一人待會舒心些。
「啊?誰?」
「告誰家退,去晒晒太陽,找老四她們說說話,一天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既然不存害人的心就必要內疚,凡事對得起自己良心就成。」朝達萊肩膀上拍幾下,「笑笑,多笑多說話。」
蘭陵這話說得隨和,眾人齊應,就是幾個大閨女臉上微微有不忿之色。m•hetubook.com.com崔彰反客為主,上前恭身一指,「請殿下先行一步。」然後回身朝我幾個挑釁般拱拱手,噁心的笑容激發程初滅口的鬥志。
遊園,要體現這個游字,要文雅,要一路攀談,要不時地停下來感懷幾句,這樣能吸引過往的賓客,張弛之間,優雅的氣度能讓你的遊園隊伍逐漸擴大,追隨者或以文采挑釁,或以難題考教,只要能從容應對,你就有權利走在最前端;反之,你的隊伍會迅速瓦解,走到最後發現形單影綽。
這面子就回來了,至少程初幾個覺得面子回來得不是一點,嘩啦啦一陣摺扇聲響,曹霖的身份難得能朝這麼高層次的聚會上擠,尤其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名動長安的長公主殿下,一激動,摺扇打開太猛,「嘶啦」一聲,扯了。
「那邊院里有空房,要是累了就去歇一會。」我擺擺手,趕緊給這可憐丫頭解放了去,坐我跟前的模樣和上刑一樣。
不知道她們心裏想啥,「也吟詩啊,偶爾作畫什麼的。」我總不能說種田啊,育種之類,「田園之樂,既陶冶自己,又造福於民,一草一木間,生機勃勃中,徵兆我大唐萬世興盛,為如畫江山增光添彩。」
「誰?剛剛那個?」
哦,怪可憐的。穎好心讓她來遊玩一番,這丫頭心裏有陰影,沒這個福分享受,獨自跑一邊關禁閉一樣,到是為難她了。「那就陪我坐會,這邊清靜,比外面好些。」
「不像話!」
「德昭兄……」崔彰調整下表情,正有意優雅地施行報復,忽然發現眾星捧月而來的蘭陵公主,趕緊收了扇子。笑容燦爛地綻放開來,三步並了兩步上前行禮。
「不好吧……」我有點猶豫。
「是。」達萊點點頭,又紅個臉搖搖頭,「您和他們不一樣,婢子……婢子不會害您。」
「好,好!」程初搶先應答,合了扇子恭敬一禮,「最近隨了子豪兄於農學里潛心鑽研學問,得益非淺,非淺。」說完得意地一展摺扇,指了指上面崔彰陣營不遠的地方,「此處風大……」
「那邊蘭陵公主吧?」程初尷尬地四周亂看,發現蘭陵正一人扶了過廊上朝曲江遠眺,喜道:「咱們過去?」
「少跑。」程初揪了曹霖推出轅門,「鬧肚子容易,人多的地方儘管方便。」
「感慨,至少我不能讓身邊每個人都能和和*圖*書你一樣過得有滋味,至少你不找我要帳。」
「也有些積蓄了,找個沒人認出來的地方置辦點田產,嫁個老實人家,殷殷實實將這一生過去。」說到這裏,達萊眼眶通紅,話語哽咽,「您看,在家裡婢子是個外人,無論您怎麼器重,總無法和大家心平氣和相處,人多時候躲起來,和您在一起又連身世都要隱瞞,活得沒意思。」
活得沒意思,站達萊立場上想想,也確實過得不像話。可能是今天四處躲人跑了這偏僻院落里心下感悟,覺得還是離開好些。我也有點為難,讓達萊遠走高飛的確是解脫了,可王家的作坊誰來打理?「你想好,是你自己不說實話,這時候走屬於不負責任行為。」
「是。」達萊跟了後面出來,「婢子告退。」
「……」大夥鄙視的目光讓程初抬不起頭來。
曲高和寡,學問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鄙夷蘭陵一眼,對不懂得欣賞的人,不屑去解釋憑空出現大雁的深奧道理。渲染,一個有文學修養的人首先學會東拉西扯,無稽化有稽,要學會將不可能同一場景出現的東西拼接在一起,不要去追究其中季節、常理、生物學、牛頓定理甚至相對論的合理性;沒多大意思,編瞎話嘛,要的是觀眾認可為目的,若連點BUG都沒有的東西能叫文學?我們那個年代,破碎虛空化羽而去的文學巨匠多了去了,說出來能給蘭陵噁心死。
「少滲人,亂七八糟,什麼季節還有大雁?快下樓,知道你躲什麼。」蘭陵掩嘴輕笑,輕輕推我一把,「等會他們上來就好看了。」
留下蘭陵獨自高樓上抒發|情懷,這個時候咱這種文學修養太高的人盡量躲開那些隨時可能發|情的騷客,比方菊花台啊,湖畔啊,殘柳等能誘發詩興的地方,可這園子修建得太完美,無論什麼地方都能看出景緻來,弄不好就有人非拉了你來兩句,難道讓我這等文豪鑽了廁所里不出來?
「子豪兄才學滿腹,如今主持農學,功績非凡。平日難得一見,難得今日大家都在,若有心得,不若讓小弟……」崔彰說到這裏,朝我一笑,眼神指了指身後的程初,意思明白,和那粗人沒多少計較,可這場子只好從我這師兄身上找回來了。
難度比較大,雖然我事先暗地裡學了一下午,還只掌握了個皮毛,形似而意歧,不過和程https://www.hetubook•com.com初開扇如開斬的氣勢相比,那科太完美了,滿意地點點頭。「你幾個就跟我後面,不許離開。」襯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東施的失敗就是挑錯了參照物,若她有幸和某姐姐站一起的放在,肯定是天姿國色。
這吃裡爬外的東西,暗地裡給了一肘,趁現場氣氛開始活躍,趕緊吩咐上酒上菜,這會先灌個半醉省得後面找我麻煩,尤其是幾個名門閨秀時不時地將眼神遞我身上弄得有點不自在,這宴席早開早好,女眷一般輪酒的時候就按禮數退下了。
「哦,那我就過得簡單得多。」蘭陵輕笑幾聲,拍了拍樹榦,「不和你有照面,我會安逸地活著,不去想內府該怎麼發展,不會和你為個破棉花爭鬧,更不會眼紅人家有兒女的人。」
達萊點點頭,傻傻坐我對面,不吭聲也不抬頭。
一路好指點,行至崔彰一行所處高亭旁,數百簇菊花間崔彰正頌詠得如痴如醉,程初砸場子般地等了半闋之間一聲洪鐘般暴喝「好!」嚇得崔彰花容失色,引得眾仰慕者怒目而視。
茶果點心馬上就擺了上來。都是穎事先精心安排與菊花有關零食,暖陽下,菊香中,俊男美女環坐,下來……我最頭疼的無聊活動即將展開,腦子裡一氣地回憶革命詩詞類氣勢磅礴大作,事與願違,小資的有幾個,磅礴的沒有。至少合景的沒有,不是旌旗十萬斬閻羅的場合。
挑了個厚實的石凳坐下,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享受著短暫的寧靜,太短暫了,發現柳樹后還有個活人。
「誰。」我站起身朝樹后探了探,身影眼熟,「達萊?」果然是,「神經病!沒事裝鬼玩,這麼多院子不去,跑這偏僻的地方專門等了嚇我?」衝上前去給揪了過來,「見我進來不說打招呼,你躲什麼?」
車馬簇簇,賓客如雲,或三五好友登台遠眺,或亭榭覽游詠菊抒懷,曲江畔,一泓碧水如鏡,天際間,雁塔殘雲孤雁……學問,每每停留在詩畫般的美景中,我就感覺自己學問大漲,「如何?」
蘭陵點點頭,朝我掃過個嘲諷的眼神,「德昭帶路,子豪且與本宮說說在農學里潛心修行的心得。」說著朝眾人一笑,盈盈站了起來。
總有人高興有人愁,想想冷清的小院里達萊委屈藏了樹后的樣子讓我心酸,和遠處畫舫里嬉笑玩鬧的景象天壤之別,我沒和*圖*書辦法讓這個女孩快樂起來,可能達萊一輩子都沒辦法再擁有和正常人一樣的喜、怒、哀、樂,沒人能幫了她,全靠她自己調理。
「婢子想走。」
「你嚇人家幹啥?」程初回來時候博得一陣喝彩,我小聲埋怨,「過分了,都出汗了,小心一會又拉你作詩。」
崔彰的隊伍一直是最龐大的,總有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相隨其後,沒錯,有女人。這年頭風氣還算開化,節氣上,尤其是這種大節氣,無論平民還是貴族,姑娘們無須太多忌諱,中意的未婚男女形影相伴不會招至非議,可崔彰這種已婚老男人周圍老伴隨幾個大姑娘就太不像話了,起碼在我身後的幾人有這種想法。
隨手捻了個小果子拿了手裡看了看,「若說這輩里挑稍的人物,今日里也來了七七八八,或文韜,或武略,各有所長。前日里就聽說德昭于屯衛上演武得了魁首,這文會已過,本宮說不得要見識見識京城裡勇武第一的風姿。」
「婢子不敢。」達萊委屈地坐我跟前,「夫人非讓來的,婢子身份卑微,上不得場面,又笨手笨腳伺候不了貴客,只好跑了這偏僻地方。」
「是!」曹霖風流倜儻地合了摺扇,朝腰上一別,臉色一變,「小弟最近鬧肚子,這就得方便一下……」
「德昭,你幾個鬼鬼祟祟地幹啥?」好不容易鑽了個偏僻的小院落里,正遇見避難的程初、曹霖幾名文盲。太好了,心理一下平衡,終於能逮住嘲笑對象了。
打個哈哈,發現蘭陵正笑吟吟地準備看笑話,幾個大閨女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飲酒就飲酒,猜枚行令那種無聊玩意也拿出來顯擺,好像自己多能喝一樣,我當年混酒場的本事沒拿三分之一出來就足以抵擋。大家玩正在興緻上,眼看有幾個就搖搖欲墜了,總有不長眼的,快到中午才應邀而來。
太有意思了,我一伸手展開摺扇,這個動作是偷師崔彰的,扇子開合間一剎那,伴隨手臂優雅的弧度,清澈而略帶憂鬱的眼神,春風化語的表情加上似邁非邁的步伐。從發梢到腳面要全身心地融匯在氛圍中。
「是……」達萊揉了揉衣角,「婢子就是想想……」
「不好。」達萊搖了搖頭,「婢子心下有愧,夜裡總是難以入睡……」
「我在想個事情。」靠了棵大槐樹上故作神秘地沉吟一陣,「要我不出現的話,你是個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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