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道是無常

那晚,明月睡得很不踏實,半夜就被夢魘給嚇醒了。她瘸著腿挪到茶几旁,倒了杯水。
明月當即叫停。她是愈加的懊惱,這個男人面容清冷,然而內心倒是什麼都看透。馬車停了下來,明月便叫前雨把她扶下去。
盧興祖道:「女兒,離選秀還有五個多月,你好自為之吧。」
「小姐?」前雨好奇打量明月。然而明月卻溫柔一笑,「嗯?」看她眼神就知——最好閉嘴。
前雨見明月醒了,一臉委屈,「前雨不是故意的。」
這難道是那叫閻羅的妻子?亦或者是紅顏?不過這畫貌似已有年歲,難道是他母親自畫像?她倒越想越亂了,把自個的事拋開,想別人的事了。不過,她這樣報復性的把這行李佔為己有,還真是欠缺考慮,要是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東西,那就惘然了。
盧興祖一聽明月的回答,竟然無言起來,他原本微怒的臉也因為此話漸開明朗。他搖頭嘆息,似乎欲罷不能的哀傷,「女兒,為父進了八旗了。」
十三歲那年,第一次念過納蘭的詞,依稀記得叫《畫堂春》,尤記當初為那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所感動。在那個三百多年前,一夫多妻制的社會風氣盛靡時,有個男子竟道出一生一代一雙人這樣哀怨卻篤信的誓言,那是要多少的感情才堆砌出來的?那是要多少的思念才痛徹出來的?後來自己就瘋狂愛上了他的詞,其實後來才發現,她是愛上了他的深情,愛上了他念念不忘的悼念。還記得她剛剛大學畢業進入一個論壇,上面有個投票,要是穿越時空,你選擇做他什麼人?她看和圖書了其他網友的選擇,大多是紅顏,也有僅僅是個路人,還有寥寥幾人選了愛人。她一直翻頁,想找到一個與她一樣的選擇。她想做盧氏,她想做他的愛人,更想做他的妻子。然而直到翻到最後也沒看到一人,寫道做他的妻子。
盧興祖望著他寵愛的女兒臉上有著一絲哀怨,不禁感同身受道:「女兒家的婚姻,你父親我也只是個後主。」
前雨按照平時明月的作息時間打水往明月閨房走去,一推開門,竟見明月撲在茶几上睡著。而她身上僅僅只穿著睡衣?前雨一陣哀叫,惹得明月有些不耐煩皺著眉換到右邊繼續趴著睡。前雨哪能依?臉盆放下,把床上的被子直接披到明月身上。
明月稍微一怔,心中不禁打顫。她這父親,可是出了名的厲父,從小把她和小她一歲的妹妹管教得「三從四德」倒背如流。如今倒好,她稍晚回來一會兒,已經是捶胸頓足。
月光傾瀉,如牛奶浴一般灑在整個閨房。她點了一盞燈,坐在燈下,發起呆來。也許是心神不定,連發獃也找不到聚焦點,眼神隨意望去,竟發現那個碎花布料行李。好奇心趨勢,她走過去,翻開看了看。裏面一點銀子銅板都沒有,只有幾副丹青和半截的斷玉鐲。看那玉鐲的材質不像是上等材質,幾幅丹青上描繪的全是女子自畫像。不過貌似是同一女子。
她是要逆著自己的命運嗎?
明月也不多說什麼,挪動了下腿,一絲疼痛直竄到全身,有些氣餒道:「待會你去醫館找大夫。」
「選不上?」盧興祖望著女兒,心中是萬分自信,他這和_圖_書位長女,才貌雙全,怎會選不上?不過當他注視到女兒眼神上的篤定,一時晃了神,默默注視女兒那堅定的眼神。
前雨點了點頭,問:「小姐腳怎樣?」
「嗯!」她簡單回應。她想,這包裹里肯定會有很多的「租金」吧。不要怪她,誰叫這「三無」先生方才失禮的?
明月望了望前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放棄道:「明月,去打點水,清洗清洗,想睡覺了。」
明月聽到他說「清麗脫俗」倒是狠狠鬱悶一番。她雖長得模樣確實萬里挑一,可她這人的品行,她倒有自知之明,敢情這位公子是說她「脫俗」是有另一層意思?看來還是在嫉恨她方才的惡作劇了。
明月氣得呼吸不勻稱,卻強裝鎮定道:「那還是勞煩公子了。」說罷,也不多看,直接使眼色讓前雨把她扶進馬車,鑽進馬車,氣鼓鼓坐下,眼色隨意瞄到用大紅色碎花布料包裹的行李。她一臉唾棄,這男人,愛好真特別。突然她嘴角露個微笑,好吧,既然是個「三無」先生,那麼也不行使古代女子的「矜持」了。她把行李塞到坐墊下的暗格里,端莊坐了起來。
「凡是進了八旗,宮裡三年選秀,只要有女到十三,都得參加。」
「姑娘這是為何?」男子煞是奇怪,坐在馬上,有些玩趣地問。
明月剛回自己的閨房,就見前雨在為她鋪被。前雨見明月回來,連忙攙她入坐,見明月臉色陰沉,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突然的重量讓明月一沉,她也從淺睡中蘇醒過來,抬眼一看是明月,道:「你還真不安寧。」
「公子謬論和_圖_書了。」她溫和一笑,嘴角邊的梨渦顯得乖巧動人卻不失端莊。她輕聲問道:「公子,時辰不早了,明月想……」她故作女兒姿態,低眉羞澀。
閻羅恍然大悟的樣子,「姑娘,這馬車你轉租吧。我騎馬即可。這馬車也是我自個租的。」他的樣子輕若羽翼,無關痛癢。而明月聽到「轉租」二字就活活想拔了他的皮。這個閻羅毫無男子風度,毫無君子磊落,毫無美男做派,一個「三無」先生,真是古代男子的一大敗筆。
明月故做乖巧,卻可憐兮兮道:「女兒今去扭傷了腳,才會晚歸的。還請父親見諒。」
俯在案旁,明月想了想,就想起納蘭來。回憶也跟著翻江倒海而至,想起在那個世界的事。
馬車行至剛建設不久的府邸。說起明月現住的都督府,才建立不久。這所府邸是她父親前一個月剛就職,皇上贈與的府邸。其實這也算是場面之勢罷了。再過不久,她的父親就要去廣東就任,這偌大的府邸也便荒蕪無他用了。不過明月可不打算走,這麼一走了,她還怎麼去追求自己希翼的?不過這是后話,現今面臨的就是那嚴格的父親將要爆發的指責。
明月擺擺臀部,坐好姿勢,等待閻羅尋行李。
「啊?閻羅公子,並未看見呢。」她聲音清脆,卻不失淡定。馬車外好一陣沉默,才聞到閻羅略有些錯愕的聲音,「那沒事了,明月姑娘速速回府吧,在下還有些事。」
男子一怔,隨即會意,下了馬,拱手行禮,「在下閻羅,杭州人士,偶爾來京行商。」
自報家門?也就是讓她也自報家門了?她想了想,便道:「https://m•hetubook•com.com小女子盧明月,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她道得不無關痛癢,倒也不做作。閻羅望著她梨渦淺笑,眉宇間的輕柔婉轉,倒是有一愣。隨即點頭,「在下在廣東倒有些商戶,也跟盧大人打過幾次照面,還真不知盧大人有此清麗脫俗的女兒。」
想到曾經,回神的明月竟然笑了起來。自己竟然真的穿越至此了,還很不湊巧當了盧氏。以前她就等著納蘭有一天把她娶進家。可是昨日父親說的話,讓她莫名緊張起來。盧氏是盧興祖的女兒沒錯。可是此時的盧府有兩位小姐,一位是她,還有一位是比她小一歲的妹妹。以前她認為她是長女,自然是她優先。可如今她要去選秀了,那結果就可能沒有預料之中的淡定了。
一進前堂,就見盧興祖那剛硬的眉目蹙皺一團,朗朗大罵,「野了?還知道回來?」
於是前雨閉嘴躲在馬車牆角內,畫圈圈。
盧興祖怔了一怔,望下明月的腳踝,聲音明顯軟了幾分,「天天出去買衣,這是為何?」明月早就猜出她父親早晚會如此問,打好腹稿道:「女兒長大了。」
八旗?明月微微一怔。不懂父親此話是什麼意思。
是啊,她現如今剛過十四,在這早熟的清朝,有些都嫁作他人婦了。所以這句長大包含的意義就不僅是長大那麼簡單了。裡面包含的自然有「女為悅己者容」,也有「愛美之心人人有,尤其是女子。」
明月頓時陰霾起來,進宮選秀?她絕對不要。她要的人,不在宮裡。可是……這是必不可少也無法避免的過程。
她一直不敢領教古代畫得自畫像,先不說畫得面目全非,但和*圖*書看能真正畫得有神的就寥寥無幾。不過這些畫卻分外出彩,不僅把人物塑造得真實,也更能表現出此女子的蕙質蘭心,玉柔花軟。
前雨點頭,「是。」
「不好。」她直接了當,吩咐前雨伺候梳洗,便百無聊賴坐在案板上,書書寫寫。前雨則遵照吩咐去找大夫去了。
前雨訝然,「小姐怎麼了?」
她們剛一到府邸,管家就在門口迎接,翹首企盼的模樣。一見明月款款下車,就等不及似的跑來,「小姐啊,你可總算回來了,老爺現今都怒火衝天了。」
忍不住嘆息一聲。絕對不允許意外發生。她深呼一口氣,明月,一定要「不擇手段」讓容若有情於你。
明月莞爾一笑,「這麼冒昧送我至府,我家教嚴格,實在怕被爹爹管教了。」
她吩咐前雨先回房收拾下,自個就去前堂受死了。
她一直知道,納蘭在盧氏之前有個青梅,並且很愛很愛。而大多學家也分析,「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也並不是寫給他妻子的。可是她天生有種偏執,她篤定的事,絕不改變。
果真,馬車外響起閻羅的聲音,「明月姑娘,不知可否看見碎花布制的行李?」
明月突然笑了一笑,「父親,要是選不上呢?」
明月有些愁容拄著手,拖著腦袋,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前雨道:「死也不進宮。」
深秋,枝梢上凝出一層白色的露霜,幾隻麻雀零零碎碎躍上枝頭,嘰嘰喳喳叫了起來,似乎在叫:起床了,起床了。
明月點頭,「那麼女兒告辭了。」欠了身,一瘸一拐出去。望著女兒的背影,盧興祖感覺,一切他似乎都無法預定這個女兒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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