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難忘舊日情

湯若望卻自個笑了起來,「在我離開大清之前,先皇叫我阿湯哥,現在回來,時隔太久,只能叫我阿湯爺爺了。對吧?漢語可是對的?」
明月想得多了,開始整夜的失眠,容若本喜歡抱而睡,見她半夜還睜著眼看自己,給予她安慰地道:「怎麼了?」
「那年父親病重,以為活不久了,那時你還未出嫁,心想,要是我這老骨頭走了,我家人怎麼辦?」明月聽盧興祖如此一說,不禁頓住了,后又聽他繼續道:「朝廷上的俸祿只能維繫家中大大小小的開支,這些明月你是知道的。」
在他們告知家長去江南散心之時,覺羅夫人是第一個反對的,她認為江南蠻子多,去那種地方不適宜。倒是明珠乾脆,不去干涉他們夫妻的行蹤,沒有任何意見。倒是那多嘴的錫三奶奶,她又多嘴說了一句:「啊,好似福珠叔一家子在江南呢,冬郎可是要去找他們?」
明月睖睜地將他望去,只見他風輕雲淡地笑了一笑。甚是淡然。
明月當即僵硬一下,頓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舉步離去。
容若略有不安鬆開她,驚異地注視她那平靜如水的眼眸。她安靜起來,一般分為兩種,幸福與不幸。當她幸福時,容若總會有種無言的踏實,倘若要是不幸的話,他未曾體驗過。
她憋了一口氣,吞進自己的肚裏。明珠語氣極其冷酷,已不想當初來盧府,與父親笑臉盈盈的模樣了。官場上的事就是如此,見風使舵。當年她父親還有一絲用途,便與她父親結交甚好,還樂顛顛地聯姻。此時明珠恐怕是嫌棄這門親事了。她不再發作,平靜地站回容若身邊。容若見明月失望地表情,抿了抿唇,輕聲地道:「還有我。」
而她的預感總是那般靈驗的。
「去哪?」
艷歌:紅燭迎人翠袖垂,相逢長在二更時。情深不向橫陳盡,見面**去后思。洛神風格麗娟肌,不見盧郎年少時。無限深情為郎盡,一身才易數篇詩。
與父親聊完以後,她本是想立即出去的,卻在路過一間牢房之時,聽見有人用英語在念《聖經》www.hetubook•com•com?她忍不住頓了一頓,轉臉朝那間牢房一看,竟見到一位白髮洋人在端著書,甚是莊重地在念著,好似古人和尚念經一般。明月愣了一愣,心想,這人是何許人?洋人居然被關在大理寺?難道也是犯了什麼事?她本想開口問一問,卻還是止住自己的莽撞。她退了退,想離開。
「父親,你別說了。」明月萬萬是想不到,給她的理由竟是如斯?她這個父親,到最後想的還是她和她妹,心頭難受不已。
容若怔了片刻,不想她想出遠門,心想該是呆在府上太過壓抑了,便想出去散散心。其實他對江南也有一番好奇,他認識的諸多朋友也大多是江南人士,他們的風情與氣質,皆是他好交的。
「是啊,我想完完全全利用好這段江南之行嘛。爭分奪秒。」容若這般說著,自個嘴裏還帶著傻笑。明月煞是無語,感覺不是她去散心,而是陪他去散心去了。
容若身子立即緊繃起來,怔了好一會兒,也未回答她這句話。明月卻依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焦灼地等待他的回答。
「……」
「夫人?」那洋人用極其標緻的中國話在喚她。明月愣了一愣,轉身看去,只見那洋人已然放下手中的《聖經》,朝她走來,兩人之間隔著牢房的鐵柱,那洋人道:「你是納蘭公子的俏娘子?」
而她身邊這個人,現在以及未來,不離不棄。
明月不想明說,以為他會懂,然而他的表現告訴她,她的冬郎是不諳人事的人,缺了根筋。她只能嘆息,委婉地道:「你以後會納妾嗎?」
「你是誰?」明月忍不住地問起他。既然認識容若又認識徐乾學,想必是個人物。
明月這般聽著,臉上淡然,然心中不免有些不悅。這世道既是如此,丫頭能端詳這些,也是主子的原因,這儼然是一種規矩。她也知曉,古人特別看重「門當戶對」,她現與容若已然不是門當戶對,自己只不過是重罪之臣的女兒,顯然是不夠協調的。而她自己又無所出,大婚兩年,實為說hetubook.com.com不過。婚書有所明指,婚後三年無所出,便是所犯七出中的「無後」。
「……」明月無話可說,只能點了點頭,「你招呼我,有何事嗎?」
明月欠身,「那麼阿湯爺爺,我先回去了,以後再見。 」
此時牢房裡,只剩下她和盧興祖。盧興祖笑道:「難為你來。」
她當時不知橫陳什麼意思,問及,才知這首詩帶點色彩的。她當時臉紅不已,然卻喜愛這首詩,畢竟這其中的韻意不言而喻。
明月有些失神地回抱著他:「冬郎,你可發現有什麼變了嗎?」
翌日,明月便去大理寺見她父親。 她父親是被壓上來的。她一時無法言語,見他穿著白色褻衣而來,蓬頭垢臉,原本端莊的父親竟變得如此,不禁讓明月的心擰了一擰。明珠識相地拉了拉旁邊站著容若,容若望了望明月,略有不安地跟著明珠離去。
額,江南還有親戚在?只見容若笑道:「必當拜訪。」
「啊?」明月顯然一驚,這也太「體恤」了,這麼長的假?明月一臉不置信。然,容若卻給了合理的解釋:「你救了皇后,皇上本是欠你一份人情,家裡出了這麼多事,我變稟告皇上,你最近身體不適,想照顧你,皇上便允可了,放我三個月假期,好生照顧你。」
「等著收屍。」明月此話一說,容若臉色大變,欲想伸手握住她,然,她先一步離開,朝著明珠走去。明珠見她向他走來,便知她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他連忙制止道,「多說無益,得看皇上的。」
明月咬了咬唇,輕微點了點頭。只見盧興祖忽而仰頭,盯著天牢的房梁發獃,好似在沉思,又好似在醞釀,終究,在時間的光陰里,用淚劃上了終點。
「好的。夫人拜拜,請代我向你丈夫問好,說以後還找他作畫。」明月頓了一頓,點頭離去,還未走多遠,便聽到湯若望念念一道:「怎覺得又有點像閻羅那廝的。」
想及如此,明月不免想到勢力的明珠,可是會另有所謀?她不得不這般想象,不是她多心,而是……官場上的利益,大www.hetubook•com.com多是用婚約來聯繫的,當年她與容若的結合,也是她的父親官職正符合明珠。
容若不禁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有何變化?」
「我要是樂意地笑納了,你可會高興?」明月忽而臉帶笑意對著容若,讓他好一陣驚愕。
「好吧,就去江南,明兒我們去打點一下行裝,便立即出發。」
「你挑吧。」
仰望,終究無法控制淚水的流動。 盧興祖笑道:「明月,你父親想你母親了,是該走了。」
明月覺得這個理由不錯,也便接受了。她想這三個月的假期該如何利用?容若出差兩年之久,聚少離多,得好好利用一番才好。她思及這般,忽而又想起了與父親的最後一番話,頓了一頓,她便道:「容若,我們去江南走一趟吧,我想去看看江南有著怎麼的好景色,讓前人好一番讚揚。」
明月不言語,只是輕聲點頭。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包一眼的淚水,然後揮淚送別。這就是無能,也是無奈。人生本就那麼多無奈,輪到你反抗的,大多不是無奈。
真是這樣嗎?明月不禁惘然,希望不是自己多想,而是事實如此。因屬朝臣流放,不能送別,明月只能站在遠遠的地方去眺望,她真是不知這一眺望,會是一眼萬年那般冗長嗎?
明月抿嘴道:「發配到寧古塔不行嗎?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嘛?阿瑪,你與皇上說一說,看在父親多年……」她請求的話還為說完,明珠便答:「一切只看皇上,求情對於重犯而言,無任何作用。」
「這麼快?」明月大驚,可是比她還要著急?
「冬郎有公事在身,能去哪啊。」
「明月,你有機會去趟江南吧,替父親我去看望一下你妹妹。」盧興祖頓了一頓,「她在蘇杭一帶,父親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
「冬郎。」她想了許久,還是道了一聲,「要是你納妾了,你可知我會怎麼做嗎?」
「明月不懂,父親為何知法犯法?倒賣貢書是死罪啊,父親。」明月終於把心底那層疑惑給說了出來,她無法去釋懷,她的父親,為何要幹這種事?
果然和_圖_書……她本不該奢求的,不該去奢求能一生一世只有一人的看法,只是當她用整個人生的話,那便希望對方給予她的也是同樣整個人生,而不是她給予整個,而他卻撇下一些殘羹冷炙。
明月略有一愣,好似這次江南之旅,會遇見一些人,發生一些事。
「湯若望。你可以叫我阿湯爺爺。」
容若最後只是抱了抱她,「你想太遠了。」
回神的容若,從驚愕到了無奈,刮下她鼻子,幫她糾正睡姿,掖好被子,嗔怪地道:「沒事找事,要是心裏煩得話,我們去別的地方散散心吧。」
明月又怔了一怔,這洋人竟認識她?她有些不自在的點頭,只見那洋人歡喜地笑了起來,完全不像一個犯人該有的情緒,他道:「納蘭公子曾有一首詩,惹得徐乾學甚是不高興,可是一首信手塗鴉的艷詩哦。」明月的臉頓時刷白起來,她已然知道他的意思了,認識她,是通過那首詞知曉的。明月知曉那首艷詩,那還是她與容若初婚那段時間,無聊興起,隨便寫的一首詞逗弄明月。
半個月後,終於最後裁決出來了,她的父親被發配到寧古塔,不得再回京。這個消息無疑是讓人吃驚的消息,就連明珠知曉此時也甚是覺得神奇。康熙會如此大發慈悲去寬恕一個重犯?明珠頓時陰沉起來,總覺得事有蹊蹺。明月得知此時后,心頭情緒總是忐忑,她不認為這是一種寬恕,而是一種交易。只是她的意象,卻如此強烈。容若回府後,明月便質問起他。容若淡然而道:「沒什麼,只是求了求皇上,皇上看在岳父忠良多年的份上,網開一面。」
然,盧興祖只是很平淡地坐下,眼神中太多的淡然,似乎對於這個提問,沒有多大的在意。他抬頭示意明月跟著坐下。明月咬了咬牙,跟著坐下來。
出了大理寺,見容若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明月此時站著的出口。他舉步朝她走來,「怎樣?」
在盧興祖病重的那段日子,都是明月管理家裡的事物,她不甚能理財,自詡節約,有時還超支。那時手上有閻羅的印章,蓋一下,錢就有了,無需為錢擔和-圖-書憂。可父親哪來那枚印章,生活支出得精打細算。其實她父親為官清廉,從未貪污或者中飽私囊過,家境不算太寬裕,可對她與妹妹確實是盡心的滿足,她與妹妹是從不愁吃不愁,自然是不會像那麼多。
盧興祖接著嘆息地道:「我怕我就這麼去了,你們兩個姑娘以後得怎麼過啊?本來合計著『詐賂』一把,給你們存點錢也好,這樣我就去的安穩了。」說著,他苦笑,「當我事情好容易辦好了,我這病竟奇迹般地好轉了,而我心頭肉也皆有了著落。雖你妹妹當時離家,但我從不擔心她,她哥哥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我一點也不擔心。本想你妹妹嫁給他也好,只是不湊巧發生那些事,也許就是上天對我的報應吧。」
「皇上體恤,放我三個月假。」
她,盧明月已無靠山可依,已無身世背景所仗,然卻是霸佔著納蘭大奶奶這個位置,是否會岌岌可危?她不知曉以後會如何,她只求,身邊這個人,能一直陪她即好。
自盧興祖的風波以後,便是波瀾不驚了。雖整個納蘭府都不甚提及關於明月家事問題,隻字片語也未提及,可他們有時眼神中的交流,總是讓人看得出來的。容若在家時,明月還能轉移注意力,但白日家中只有她一人時,她總會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好似沒了家事,成了流放重罪之臣的女兒,便什麼都不一樣了。不禁是她這般認為,就連平時粗線條的前雨都不禁抱怨起來,「那些燒火丫頭真是該扇嘴巴子,整天聊著以後的新奶奶什麼的,把我給氣的,我們姑爺對小姐一心一意,怎會納妾?真是沒見識。」
「給你打聲招呼,過幾天見面,我們就熟了。」湯若望這般說著,好似不大對勁啊。明月覺得甚是古怪,蹲在大理寺的犯人可是重罪,能出去微乎其微,為何這搞笑的阿湯爺爺就這般篤定自己能出去呢?
他們站在長亭目送著她的父親,咬了咬牙根,她不知死罪與流放寧古亭,父親會喜歡哪一個,只是她明白,人總是活著便是好的。她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活著,這樣便是最大的安慰。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