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句

謝戚明沉默了。
「怎麼樣,怎麼樣?」她迫不及待地問。
淼淼進書房后,客廳里只剩下安榕貞和霍斯衍。
安榕貞下來了,遞給霍斯衍一本筆記本,他大概猜到是什麼,微顫著手翻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巴掌大的紙張,加了塑封,看起來仍皺巴巴的,上面浸滿的血跡在歲月中枯乾,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他的眼睛一下子被刺痛,心也跟著揪疼起來。
謝戚明如遭晴天霹靂,當頭棒喝,眼珠子險些要瞪出來了,他收回手,握成拳頭,然後才看向女兒:「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早上好哦。」
「媽……」霍斯衍欲言又止。
霍斯衍也好不到哪裡去,淼淼在他懷裡安然睡著,呼吸均勻,他望著天花板,一夜睜眼到天亮。
淼淼輕聲解釋:「他不是生你的氣。」
她在他胸口蹭了蹭,咕噥著問:「幾點了?」
見他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淼淼的心稍微鬆了下來:「我跟爸爸聊了好多,不過他好像還沒消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那你幹嘛又是拍桌,又是摔門的?」
霍斯衍話聲剛落,先前營造的輕鬆愉悅氣氛頃刻間蕩然無存,空氣彷彿被凍住了,凝滯不動,變得格外壓抑。淼淼緊張得頭皮發麻,手心、後背冒冷汗,一眨不眨地盯著媽媽看,生怕錯過她臉上哪怕一絲的表情。
謝戚明想著妻子的話,越想越清醒,過零點了,還沒睡意,怕吵到她睡覺,連嘆息都只能壓進心裏。
他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這是第二www•hetubook•com•com次了。」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夫妻倆相互支撐,真的難以想象怎麼熬過那段可怕的日子。
謝戚明確實還堵著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連連嘆息,安榕貞看不下去了,拍他手臂:「老謝,大晚上你不睡覺,做什麼呢?」
這是一個美好的冬日清晨。
周逢玉的那句話說得沒錯,將心比心,換到岳父的角度考慮,雖無法感同身受,但大致還是能理解他感受的。
謝戚明吶吶開口:「我這不是失去理智了么?」不知道該怎麼發脾氣和罵人,又要讓他們知道他的態度和立場。
謝戚明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誰的氣,就是這種找不到發泄口的感覺才讓他窩火不已,女兒出事那年,他和妻子受了多少的煎熬?日日夜夜守在病房,看著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兒,心碎了一次又一次。他一個大男人,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都不知偷偷哭過幾回。
情況似乎有些不樂觀。
淼淼抹掉眼角的淚,吸吸鼻子:「那些事情,都過去了啊……」
謝戚明內心酸楚難言,聽到她這麼自責,就更不是滋味了:「說什麼傻話,我和你媽媽從來沒有怪過你。」
「沒關係,」霍斯衍親親她的唇,「明天我再和他好好聊聊。」
淼淼和霍斯衍同時開口。
霍斯衍慶幸自己沒有逃避,否則,面對早已洞察真相的岳母,他該如何自處?
又加了一句:「別讓淼淼知道。」
霍斯衍調整僵硬的坐姿,視線落到書房的門上,不知道裏和_圖_書面是什麼情況?
他從未想過在這點上為自己辯解。
落地鍾沉悶地敲了十一下,安榕貞說:「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先去休息吧。」
謝戚明回過頭,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早。」
安榕貞攏好被子,躺下:「你覺得,錯在斯衍?」
樓上。
一直以來,她看破不說破,或許也在等,等這一天。
來到一樓,大門開著,霍斯衍徑直走出,看到院子里謝戚明正彎著腰鏟雪,他露出輕笑:「爸,早。」
「老謝啊,凡事換位思考,一切都會簡單很多。」
雪停了,天光蒙昧。
就算信不是霍斯衍寫的,但淼淼在去見他的路上出了事,這是不爭的事實。
只要他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
淼淼不太敢相信:「我媽媽真這麼說的?」
「等一下,我去拿個東西。」安榕貞上樓去了。
上天的眷顧也好,生命的奇迹也罷。
霍斯衍微微怔愣后,又覺得並不是那麼意外,從她剛剛的反應就可以看出端倪了,他想說些什麼,不是辯解,而是發自內心地對他們兩老感到抱歉,可在看得這麼通透明白的岳母面前,他的主動坦白,比用千言萬語堆砌起來的歉意和愧疚更有力量。
天邊出現第一縷初陽。
誰都沒想到會出那場車禍,也沒想到後果會那麼嚴重,女兒才是受苦最多的人,昏迷了一年,各項體征數據都在說明,蘇醒的希望不大,醫生也說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可最後她硬是堅強地挺了過來。
「什麼?!」
淼淼貪戀被窩和圖書的溫度,又閉上了眼,他把被角掖好,裹了外套,輕掩上門出去。
他從來不信命,從那時起也開始相信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向它祈求著,只要女兒平安無事,那麼他願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安榕貞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沒事的,讓你爸好好冷靜一下。」
霍斯衍省略了過程,只告訴她結果。
安榕貞說完,片刻后就睡著了。
「嗯,我下去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
霍斯衍也是這麼想的:「嗯。」
「爸爸,那時是我自己跑去找他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淼淼從後面抱住他,下巴壓在他肩上,眼眶紅了。
這個「早」具體到什麼時候,他不知道。
經過整夜的深思,他已經冷靜了下來,再看看同樣神情拘謹的女婿,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何必把關係鬧得這麼僵,他繼續往雪裡下了一鏟子:「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幫忙?」
活著,真的比什麼都重要。
「老婆,我哪裡睡得著啊!」他現在腦子亂糟糟的,就跟生了一團亂麻似的。
隨之響起的還有巨大的拍桌聲,力氣之大,幾顆小草莓被震得飛了起來,淼淼也髮絲紛飛,心弦緊繃,好像就快要斷了。
「我知道。」
「他做事那麼穩重的人,為什麼會今天一大早急急忙忙和淼淼去領證,你想過沒有?」
其實霍斯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可他就是無法接受。
淼淼說的是事實,卻如同火上澆油,讓謝戚明更加暴跳如雷,他怒目圓瞪,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和-圖-書按住一抽一抽的太陽穴,一秒鐘也不想再待下去,拂袖起身,大步流星地進了書房,砰的一聲關上門。
淼淼事先沒料到會演變成這個局面,準確地來說,她以為在坦白后,媽媽的反應可能會相對激烈些,畢竟她爸爸是出了名的性格溫厚可親,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的氣,他回到家裡都是樂呵呵的,從小到大,哪怕她闖了禍,他也沒有說過一句重話,更別說發脾氣了。
「對不起,爸爸。」她哽咽著道歉,「都是因為我的任性和自私,讓您和媽媽受了那麼多的苦。」
得到岳母的諒解,也沒讓霍斯衍徹底鬆一口氣,畢竟岳父那關還沒過,他上到二樓,進了淼淼卧室,沒開燈,整個人被黑暗籠罩,陷入沉思中。
謝南徵的顧慮不無道理。
霍斯衍敏銳地聽到樓下的動靜,準備翻身起床,他一動,淼淼就醒了:「唔……」
她不由得心慌意亂極了,求助地看向媽媽。
不一會兒后,淼淼也進來了,輕微的「啪」聲后,光亮瞬間盈滿室內,她看到他,迅速衝過去,抱住,幾乎跳到了他身上,霍斯衍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抱著她放到沙發上。
「淼淼不知道我還保留著這封信,她可能以為它弄丟了。」
「爸。」
女兒蹣跚學步時摔倒了尚且撲他懷裡大哭,那條路又黑又長,她獨自前行該多害怕,理應由他走在前面的。
「我沒這麼想。」
淼淼還是擔心:「我進去看看。」
又刻意壓低聲音:「事不過三啊霍太太。」
他明白她的意思,那件不愉快的事,畫下和圖書句點,到此為止了。
「其實,」安榕貞語氣平靜地說,「我早就猜到了。」
謝戚明還沒消氣,淼淼幫他順著後背,軟聲軟語的:「爸爸,您別生氣了好不好?」
同一時間,客廳。
「去吧。」
恨不得出事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恨不得替她受所有的苦。
安榕貞看一眼他手裡拿著的筆記本,點點頭:「你收著吧。」
「爸爸……」
霍斯衍清俊的眉眼映著微光,顯得那麼柔和,隨著笑意加深,熠熠生輝,他應道:「來了。」
安榕貞嘆氣:「斯衍也是昨晚才從南徵那兒知道淼淼出過車禍這件事的。」
謝戚明難以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仍處在巨大的震驚中,看看快要哭出來的女兒,再看看滿臉自責的女婿,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鬱結之氣密布胸口,怎麼也散不去,連呼吸都極為艱難,他撈起桌上微涼的茶水喝了兩口:「淼淼,你來說。」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有過一段時間的緩衝和思考,安榕貞的心態平和很多,也看開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好好待她,不要讓她受一分委屈。」
霍斯衍柔聲道:「還早,再睡會兒。」
「你要起了?」
站在二樓陽台的淼淼把這一幕收入眼中,笑吟吟的一雙眼,盛滿光亮,她看著樓下並排鏟雪的兩個男人,眼神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深知女兒骨子裡既感性又重情,認定了霍斯衍,就是一輩子的事,安榕貞也不忍心讓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何況過分糾結往事也沒什麼意義,為人父母的,哪還有什麼別的盼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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