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而藏著一個秘密在心裏的感覺很不好受,想找人說話,卻沒有辦法。於是我開始對自己心理催眠。首先,把夏飄雪的缺點全部列出來。比如:他很花,他喝酒,他抽煙,他爛交,他不務正業。然後接著拚命告訴自己他只有那張臉好看。最重要的是,他有白血病。這一點,我承認很卑鄙。不過我也得到報應,因為只要想到白血病,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夏飄雪缺點一覽,就又全部宣告瓦解。
我並沒有問什麼,因為再開口辯解什麼都是多餘了。我的心,已經脫離了我把持的掌控。我看著窗外的飛雪,閉上眼,什麼都不想再想了。
那夜的他冰冷的聲音,在我腦海里響起。
雪這樣飄著,我們靜靜的在車上,讓他帶我去所謂的天涯海角。
一霎那間,那一張張黃色紙條成了嘲笑我的最好比喻。一張一張跳了出來,上面的字清晰的浮在我腦海里,然後那句你以為你是誰掩蓋了所有的一切。
「沒關係啊!當小的,對不對!洛心,當小的也很好對不對?」
他當然可以戒煙戒酒戒一切,只是需要跟他說這些的人,不是我。因為,我誰都不是。
我看著那幾個字,那個笑臉,還有那個簽名。然後我自己某個角落清楚的知道,我要萬劫不復了。雖然表面強做著沒什麼事的樣子,心裏喜滋滋的感覺卻是無法形容。
「如果有那樣的地方,我陪你去。」我在能反應過來之前,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來不及驚訝,只是這一次沒有把頭別開,直愣的看著夏飄雪。他的眼中很明顯閃過什麼,而然在我可以弄清楚那是什麼之前,燈號轉換,他再度回頭駕車。
飄雪則是會在條子下方空白的地方短短的也回話,回問題。而就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兩個人透過一張又一張的小紙條,像朋友一樣傳話。雖然我曾經努力告訴自己,這隻是很禮貌性的回話。但是依然無法壓制哪股似乎開始發芽的什麼。我假裝疏忽它,而的確,這樣不見面不說話的情況下,我真的認為我沒問題的。
我一個人在車上,等到門砰一聲關上的時候。眼淚再也沒有克制的飆了出來。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我剛剛在說什麼。我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發現我的真心,會再次把我踢出他的世界以外。我不要,我只是…我只是很自私而已。自私到我說服自己去遺忘心中哪某處渴望的情感。
我回頭這次轉了身,很迷惘的看著他,剛剛那股鐵達尼的心情全沒了。「為什麼?……」
我的思緒很亂很亂,我無法讓說服自己,我只是單純他的依靠而已。心那麼強烈的悸動著,在他懷抱里,有瞬間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潰堤。
我稍微離開他的胸膛,往那山崖看下去。大約一百公尺下面是條大馬路,有零星的車輛開過,幾展路燈。不摔死,大概也會被車輾過去。
「難得有這種經驗,冷一下也值得。」我抬頭對他這樣說。兩人站著看眼前的大雪,慢慢的也不知道是我,還是他,各自往彼此的地方移動。從一開始的三步遠,到現在和他幾乎肩並肩。
「飄雪,你不要抽煙,好不好?」靠窗的桌子,坐著兩個人。我認出了夏飄雪,也看到了坐在他對面的Sherry。
我馬上心虛的摸臉,「哪,哪有啊。你亂說。只是太熱了。」我哇哇反駁,今天到底哪裡犯沖,到處被開玩笑。
我揚起嘴角,無聲的笑自己笨。
我怎麼說服,就是無法把他跟爛人放在一起。尤其在跟他接觸了幾次以後。每次提到他病情時他的雙眼,我就無法把那句他活該的話給擠出來。
後來,那一個開始下起雪的下午,讓我自己清楚的體認到,我可以說沒有,我可以強辯,但是卻無法抹煞一個事實,那就是,我陷下去了。
他揚起聲音,「怎麼?不敢給我載嗎?」他的聲音很冷,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開玩笑還是生氣了。

「雪,很漂亮對不對。」我不知道該答什麼,只能猛傻笑。
他刷了一下雨刷,指著前方。「我不知道什麼是天涯海角。只知道,這樣看下去,給我一種活著的感動。」
每次走到廚房,廚房裡的工作人員就不知道到底是存著什麼心的猛問我:「洛心有沒有喜歡的人啊?」然後接一句讓我吐血的「飄雪不錯啊,很帥很帥哦。」如果他們玩興起來,還會一搭一唱的玩雙簧。
就這樣從十月末開始,隨著雪越下越大,我也越來越萬劫不復。也不知道到底是老天嫌我麻煩不夠多,還是要訓練我的定力,在寒假前夕,原本做晚班的Angie辭職,人手不夠,老闆哀求之下,我居然就不知道哪跟神經接錯的答應了頂了晚上的班。這下好了,太美好了。原本跟夏飄雪錯開的班,倒是硬拼在一起。
「我清楚的很。」我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出來,心中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因為我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哦,有,你等一下。」我挑了兩個高腳杯給他,盡量不去在意他的聲音。
等老闆一臉爽歪的離開后,夏飄雪放整理好酒瓶,轉身對我說。「我先下去溫車,你五分鐘後下來。」他拿起外套,到後面和圖書打卡,然後就離開餐廳走往地下室的停車場。
飛蛾撲火也好,自找麻煩也好。把持多久的自尊心,在這瞬間瓦解。
天涯海角。
搞到最後,我簡直厭惡起自己,真想就這樣把自己悶死在棉被底下。
路況不是很好,大雪已經完全覆蓋了馬路。大概是雪來的太急,政府的產雪車還沒有清理完畢。因此大部分的馬路都是白茫茫蓋著將近十公分的厚雪。跑車的底盤特別低,飄雪把車速放的很慢,專心的駕車。
我放好了掃把,用冷水冷卻一下自己有點哭紅的眼,才走回吧台。探頭看了看門外,雪的確下的很大。這樣的雪大概會持續到了明年五月吧?卡加利的冬季來了。想到那寒嚴的冬天,我不禁打了一個大寒顫。
done =) snow
我們緊緊抱著,我整個人埋在他胸膛,不住的發抖。飄雪抱住我的力氣大到讓我喘不過氣,我卻不想掙扎。因為我能懂現在的他,是多麼無助。多麼脆弱。
飄雪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白濫的話來,然後笑出聲音。「真是服了你。」他壓制著笑,揉了揉眼睛,才把車開出地下室。看著他笑開的臉龐,突然覺得剛剛那句話再丟臉也直得了。
我轉頭看著窗外的雪景,白茫茫的。好像一不留意就會在裡頭迷路一樣。學長們都會在聊天的時候有意無意提到小心迷路這回事。當然,他們指的迷路不是指路痴的找不到回家方向。而是指心,在這充滿誘惑的地方,十七八歲的心情,是特別容易迷失的。雖然還是謹慎的告訴自己要一切小心,但是如果真的可以那麼容易把心給拉回來,怎麼還會有那麼多迷失的羔羊?
「往前看。」他笑著這樣說。
生與死的邊緣,我只能懂,卻無法體會。
「夏…夏…夏飄雪。」我慌忙叫他。
活下去,變成了一點都不簡單的信念
「抽煙對身體不好。」
我又把吧台巡視一遍,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樣,走到後頭打卡時,總覺得大家的眼光特別曖昧。匆匆茫茫打完卡,換掉裙子,我拎著包包也跑往地下室。然後就像上一次那樣,飄雪的車子已經橫在路中央,等我上車。
我抬頭,迷惘的看著他,搖頭。
他神情有點痛苦,想撐著站起來,不過失敗。只能勉強靠著牆壁。「洛心…你,你,你你去幫我拿葯,好,好不好。」
猛然間,我覺得我和飄雪在這一瞬好近好近。彷彿天地間,記憶以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一樣,那麼近,那麼互相依賴。
最後他緩緩的放掉我,替我撥掉了身上的雪片,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樣互看著。而在我能開口說些什麼,或能整理自己紊亂沉重的心情以前,他淡淡的開口,「上車吧。」
紅燈時,他停下車,也轉頭看我。「天涯海角,如果有這樣的地方。我也想去。」他笑,光線不足的車內,我明顯的看見他眼中的疲憊。
我看著他,「看夜景的時候,你都在想什麼?」我脫口而出。
「很累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在這裏看夜景。有時候,一看就看到天亮。」他淡淡的說著,還是直定定的看著我。
「天涯海角。」猛然,飄雪突然這樣說。我轉頭好奇的看著他。
我想,如果Sherry也知道夏飄雪的身體,就不會一謂的去追求那種被寵的感覺吧?我常常在想,女生需要被寵?那男人呢?要怎麼寵他們?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吧?不論是哪一方一直給予,到最後都會麻痹的。
我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燈火朦朧中,看得出來聳立在其中的是市中心的大樓。我鬆了安全帶,整個人貼上了擋風玻璃,幾乎是傻眼的看著眼前的景緻。平時的夜景就叫人很嚮往,如今又批上一層白雪,更是美麗。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我很努力才不讓眼淚在這時候飆下來。
「Sherry總是喜歡穿我的外套,說有一種被寵的感覺。」他笑了笑,「女生不都愛這樣?一件外套就彷彿那個男人有多好。」邊穿外套,邊這樣說。
「飄雪。」我叫他,他回頭,似乎很認真的在聽我將說的話。「我,知道你很累。你不必這樣隱藏你自己。人都會有累的時候,你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依靠。這樣而已,沒有人可以自己堅強的,我只是這樣想。所以,我才接近你。」
你有權利管嗎?你以為你是誰?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閑事?
這時候夏飄雪已經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我蹲了下來,把葯給他。看著他打開藥瓶,我端著杯子的手簌簌劇烈顫抖起來,水從杯子潑了出來。夏飄雪看了我一眼,伸手握住我的手,和聲的說,「我沒事,你不要怕。」
飄雪也趴上了方向盤,「永恆,是這樣一瞬間吧。畢竟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嗯?」他轉頭,側臉看我,我也轉頭,看著他傻笑。在現在之前,這樣的場景是我一怎麼想都想不到的吧?
車子穿梭過小路,來到主要幹道上面。這條路,是延著山坡開出來的,旁邊就是山崖,可以清楚明顯的看見萬家燈火。路燈瀰瀰蒙蒙的和-圖-書,加上大雪擋住視線。整條路看起來詭譎無比,好像沒有盡頭一樣。
後來小馬看我整天魂不守舍,才在半逼半拐之下套出了我的話。不過我也沒多說,只是意思的把夏飄雪也在餐廳工作的事情說出來。並且要求他絕對不要跟其他人說。我很難想像在這些朋友以為我已經走回原來軌道以後,再聽見這樣的事情會有什麼舉動出來。
我一開始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直覺性彎身幫他撿碎片。「夏飄雪,你腳小心一點,你旁邊有一塊……」聲音停頓,我整個人傻住。
發現到自己走樣的心境以後,我慌了很多天。而愛面子的我,不敢找人吐訴心事。當初信誓旦旦的說不會陷下去的是我。我要怎麼跑去跟別人哭泣?當初一群人擋在我前面,叫我不要跳。如今我自己一頭栽下去,即使再痛,我也不敢唉。
下了車,我很小心翼翼的抓著皮包,很小心地走,怕一不小心摔倒了,某個地方也會摔碎。
我似乎看見他揚起一個微笑。「好,你不喜歡,我就不抽。」然後在我的注視下,他把煙放在煙灰剛里,壓扁,壓熄。
他轉頭,「你怎樣呢?不要可憐我,你懂不懂呢?因為我過的很好,真的很好。」他的語氣很溫和,不像第一次那樣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張牙舞爪。但是他的口氣越溫和,我的心越緊。怎麼能過的很好?一個知道自己生命已經燃燒到盡頭的人,要怎麼過的很好?
等一切打理乾淨,我握著掃把,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稍微驚慌的看著夏飄雪。兩人這樣對看了幾秒鐘,他看穿了我的尷尬,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沒事,放心。」
說不出話來,我只能幹瞪著老闆。老闆大概也看我臉爆紅了,有良心的閉了嘴。「好啦,我是來跟你們說,雪下這麼大。太晚回去不安全,你跟飄雪可以先下班。早點回家。」老闆轉頭,拍拍夏飄雪的肩膀。「洛心就讓你送回去了,記得不要亂開到不開去的地方啊。」然後他哈哈笑的離開。我實在想抬腳踹這些八卦王幾下。
等到這樣的氣氛過了,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可怕的話。左手緊緊抓著我的右手,真怕一個衝動,我就會忍不住這樣開車門跳車去。
「感覺到我快要摔下去了?」我誠實的回答。
在被老闆娘警告了好幾次以後,我現在看著杯子都像在用鬥雞眼一樣,深怕一個不小心它就又自己長腳跑去找地板玩。
「知道什麼?」
「那你是什麼?」他平靜的問我。「可以讓我依靠的對象嗎?」然後他轉頭,背靠在椅子上,沉穩的說。「我,有女朋友了。」
叫了幾籠點心,我跟小馬沒什麼主題的聊天。吃了兩三口,我站起身來想去洗手間。經過一個玻璃屏風的時候,我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吸引,停下了腳步。
鏘!一聲碎響,我自己嚇了一跳。茫然的看了自己的手,杯子還好好的在我手上。然後我才反應遲鈍的發現是站在我身後的飄雪打破杯子。
我頭也沒有回,只是很堅持的一步一步走回我的房間,「朋友,只是個朋友。」關上門以前,我聽見自己用著輕鬆不著痕的語氣這樣回答媽。
他的雙手依然放在我肩膀上,我抬頭,他低首,我們就這樣對望。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
我皺眉,對於自己狂跳的心感到害怕。然後這樣對望之下,他緩緩的低頭,很慢很慢。慢到,空氣分子好像凝固了。而就在我閉上眼睛,害怕到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唇劃過我臉頰,來到我耳朵邊,輕輕的說。「風大了,我們回車上吧。」
在我心中有一個小秘密,那就是貼再吧台牆上的一張訂酒單。記得有一次我把需要訂購的酒名寫在訂購單上,隨意的畫上了一個類似=),這樣的笑臉,接著簽了我的名字。而在隔天,單子上也出現了一行字。
「好啊。你們兩個人躲在這裏做什麼啊?」大廚笑著曖昧,跟二廚兩個人勾肩一點想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心中有一絲什麼很快的閃過。
「朋友。」我很淡的笑著說。「我會是你很好的朋友。」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到眼框突然衝上來了一股酸氣。濕濕熱熱的,好幾度,我以為我就要潰堤了。
「好可怕。」我縮了縮,有點後悔跟著他跨過政府好心設置的護欄。
我下意識低下頭,聲音卻還是不服輸的一樣大聲。「會有什麼事?你少神經。」
「其實,那一次送你去面談。我,我就有看到一台BMW開到你們的員工停車場,我只是沒想到真的是他。」小馬看著被我畫的亂七八糟的餐巾紙,一直嘆氣。
我搖搖頭代表沒關係,其實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才會被晃倒。他等我坐穩,才收回手放回方向盤上。彎彎轉轉又幾圈,車子終於停下來。
小馬頓了頓,「洛心,跟你說真的。他,嗯,是有女朋友的人。」
「你冷不冷?」夏飄雪再度轉頭問我。我拉緊了外套,搖搖頭。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基本上,你們有沒有在一起工作又沒有什麼差別。和*圖*書」小馬被我激動的樣子給嚇了一跳,辯解了起來。「你…跟夏飄雪,沒…真的沒事吧?」突然他話一轉,提高了几絲音度。
我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是不想控制它。怎麼喜歡上他的,都無所謂了。我只想待在他身邊,陪他。如此而已。
飄雪頷首,「放心。Sherry還在家裡等我。」
我抬頭有點哀怨的瞧了他一眼,才有點不甘願的放開他的手,稍微離開他的胸膛一點。他輕走到我身後,兩隻手微微扶住我的雙肩,然後把我往前一推。我想,差沒二十公分,我就可以這樣摔下去滾個大雪球。
但是只有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這次我的心情,再也無法拉回來了。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後悔。轉頭看著專心駕車的夏飄雪。也許,至少,我們之間,再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抹乾眼淚,瞥了一眼放在後座的外套,沒有什麼猶豫的拿著外套,也跟著下車。我走到夏飄雪身邊,少了高跟鞋,他現在看起來真的是高不可攀。「外套。」
往前看?不,不就是什麼都沒有嗎。看,看什麼?
「嗯。」我又聽見我的心和我的嘴背道而馳的聲音。
「啊…原來如此。」我繼續淡笑,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這麼晚回去,她不會擔心嗎?」
「所以,夏飄雪果然在那裡工作?」
我想我是太過懼怕了,畢竟喜歡一個人跟為了那個人去死是兩回事。我已經發抖到連思緒都在打結。好吧,既然他要我往前看,我只好回過頭,吸了一口氣,往前看去。而然,除了一片黑還有滿天的白雪,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今天晚上雪下的很大,店裡個人兩三隻。才九點多而已,我跟夏飄雪就攤在櫃檯不知道要做什麼。後來我覺得他站在我旁邊實在太嚴重打擾我的思考,所以溜進了廚房後面整理起洗碗伯伯洗的乾乾淨淨的杯子們。
他低頭看我,「你穿吧。我不冷。」
「好。那我們就去吧。」他柔聲的開口。再我還來不及問他去哪裡,他的車子突然打了一個大轉彎,若不是雪還柔軟不會卡車,他這種轉彎的猛勢,大概就會讓車一百八十度的在公路上轉圈圈。
進了家門,關上門,聽見他的車子離開的聲音。
「到底要幹嘛?」我很小心地往後稍微退了一步,回頭問他。
看他仰頭,吞葯,喝水,一顆心也被他提的高高的。
我點了點頭,代表了解。
我幾乎是立即的,馬上想甩開夏飄雪的手。這餐廳什麼不盛行,八卦最厲害。沒給他們看到什麼都被調侃的那樣離譜,現在給他們看到這一幕,我很難想像以後的風言風雨我要怎麼擋。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黑色的跑車又再度平緩的開上的公路,雪還是那樣的飄,風一樣吹著。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隨著那被捻熄的煙,我心裏的某一部份也似乎被狠狠的壓住。我茫然的走進廁所,又走出來。回到位子的時候,小馬沒有注意到我的不對,只是接聽著他的手機。
每回上班,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衝到吧台,看這那張訂酒單是不是有了回應。而久而久之,我寫在上面的不只是酒的名稱,偶而還會在旁邊貼一小張黃色便利紙,短短的寫上:「今天有XXX客人好討厭。」「long island iced tea 怎麼調?」「阿,累爆了。」這一類的小句子。
問題,在我自己身上。
我點頭,大力的抹掉自己的眼淚。然後站起身子,用著最鎮定的腳步,在不引起其人他注意之下,沖回了吧台。我顫抖的在他的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罐子,倒了杯水,再次跑回後面。
我只是猛掉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的左手抓著我的右手,這樣緊緊握著。我不知道是它需要一個支撐的來源,還是在安撫我。不過我想後者比較大吧。因為顫抖的如此厲害的人是我,反而他自己顯得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
「她習慣了。」飄雪將視線挪到前方,「她已經習慣在家等我,不管多晚。」
而就這樣子而已。我和夏飄雪的交集就這樣似乎中斷了。隨著開學,我上班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有五六日三天的上午。課業繁多,也沒有機會再去PUB.雖然在同一家店裡做事情,我們卻再也沒有見過面。雖然如此,我還是不敢把飄雪也在餐廳工作事情說給大家聽。因為那一陣子亂七八糟的生活,讓身邊的朋友擔心也失望。好不容易從那個陰影稍微爬出來,我不想再被貼上標籤。因此,就連小馬,也不知道飄雪在餐廳工作。
「可是外面下雪哦。怎麼會熱呢?」老闆眨眼,我毛骨悚然一陣。馬上直接把大廚二廚跟現在的狀況連在一起。一定是他們在廚房哇哇亂說。
他的話很刺,很銳。毫不留情的劃開我心中的某一部份。但是太銳利了,只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傷口,血卻流不出來,所以我悶著,柄著氣,把那到痛楚吞了下肚,一點也不漏痕迹。「愛情,不一定是可以依靠的對象。」我聽見我自己這樣說,很虛偽的這樣說。
我轉身想衝出去,他突然一把拉住我。「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也許和圖書是我視線模糊了,一像驕傲的夏飄雪,現在看起來居然像在求我。
我既不能說對,也不能說不對,只能幹笑加死命的瞪他們。偏偏我越瞪,他們玩的越爽。有時候還會反問剛好路過的夏飄雪意見。而夏先生他也不反駁,只是淡淡的笑。
「哦,是嗎?」老闆繞到我前面來,一臉興趣的看著我。「洛心,是你偷喝酒嗎?不然臉怎麼這麼紅?」
「果然?」我用薯條沾著蕃茄醬,在麥當勞的餐巾紙畫著沒意思的圖案。
我們就這樣握著手,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什麼都無所謂了。讓我任性一回。一回就好。
飄雪沒有說話,看了我一會,才有點恍惚的說。「其實也沒想什麼。有時候想到自己的身體,有時候想到有關於生命,但是到底想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在這裏,會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這我沒想過。」他又笑,「我只覺得,站在這裏,像站在生與死的邊緣。很美,不是嗎?」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帶著一股無限的感情這樣毫無預警的竄進我腦里。
「在我,外套里。」他表情舒緩了一點。
「天涯海角也陪我去?」夏飄雪在車子接近一個路口時,突然也開口。
「可是…」想到剛剛他那樣的狀況,我實在很難被說服。
「哇,你們剛剛在做什麼啊?搞到杯子都打破啊?這麼激動嗎?」他們倆個人完全不顧我的晚娘臉,一搭一笑的彷彿怕前頭人沒聽見一樣。
「我只是突然的,想讓你知道,站在那邊緣的我,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對上他黑漆的眼睛,看著他的唇這樣對我說。
「一半一半,可是抽煙對身體真的不好。」
「白菜,啊,洛心你在這…咦?」二廚從門口探進來,「你們兩個…啊,啊啊啊。」他睜大眼睛看著一蹲一坐在地上的我們兩個人。手指還誇張的點點點。
「那你是什麼?」他笑一笑,突然伸手揉揉我的頭,「你只是個小女生,關於生命,你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了。所以,不要被自己太過氾濫的情緒沖昏你自己,懂嗎?」他說完,手離開了我,再度回到方向盤上。
「小心。」他騰出右手扶住我。「不好意思,剛剛轉彎忘記跟你說。」
「我只是早上忘了吃藥。沒事,」他淡淡地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是那樣告訴我。
「朋友嗎?」他閉了閉眼睛。「或許,我是真的需要一個朋友。」話說完,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好,好好好好。」我拚命點頭。
沒有吧。
我將手湊到嘴邊,呵氣取暖的時候,他突然一伸手拉了我的手往前走,雖然前面沒幾步就是山崖,我卻沒什麼猶豫的讓他拉著走。長腳一跨,他跨過了低低的護欄,轉身扶我。我當然沒他那麼帥跨了就過去,因此只好笨拙的一腳先踩上護欄,踩了一個大腳印,才慢吞吞的跳了過去。雪太厚,一個不小心沒站穩,撲到他身上去。
突然一陣狂風吹過來,我差點站不住。幸好夏飄雪還在我身後扶著我。「哇,好可怕。我會摔死。」我嚇的又往後退,不過這是飄雪沒在讓步,這一退,我只是撞上了他。
飄雪喝完水以後,稍微閉了閉眼睛。「我沒事,放心。」他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回頭稍微對我一笑。
「謝謝你載我回來。」我淡淡的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你開車回去小心點。雪好像更大了。」
「沒事了,他們就是這樣。無聊找事情做。」我轉身,看他蹲下在撿碎玻璃,連忙阻止他。
沒過一會大雪蓋住了擋風玻璃,飄雪又刷了一下雨刷。夜景再次呈現在我眼前。
夏飄雪在我身站起來,也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他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剛剛那樣虛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好了,你們別鬧洛心了。」這八成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替我說話吧。
「哪哪哪有做什麼啊?」好在這時候飄雪也放開我的手,我馬上站起來,先扳臉凶人。
夏飄雪高達一八五的身影突然像泰山崩頂一樣轟,整個撲下來。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撲倒在我身邊。我不是英雄,所無法毫不變色。我只是愣了一下子,馬上蹲了下去,眼淚比我的話更快飆出來。
「飄雪在教我調酒。」我離開酒瓶,乖乖的回答。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我差點把薯條給捏爛,用力的問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心頭就一陣悶,一股氣沖了上來,卡在眼框,霎時酸了眼。
我眨眨眼,深吸一口氣。「我…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事永遠藏不住,或者只是我心裏有鬼?
「你家到了。」他把車子開上門前的空地,轉頭對我說。
我猛點頭,眼淚卻止不住。他接過我手上的水,大概看在我實在抖的不像話的份上,他一手握著杯子,一隻手還握住我的手,讓我放鬆神經。

我沒有回應他。的確,一個男孩子細心的替女生披上自己的外套時,多少女孩子都會心頭小鹿亂撞啊。不可否認,這可真是把美眉的好招數。
我拉拉他的手,「你的手這麼冰,還說不冷?快點穿。」我把外套塞在他手上。接過外套,他低頭再和-圖-書看了我一眼。
「啊,你們感情這麼好啊?」老闆走過來,剛好看到我跟飄雪握在同只酒瓶上倒酒的樣子。
店裡的客人持續三三兩兩,我和飄雪窩在吧台里,他拿出調酒單,所幸開始教我調一些平時比較高等的酒,兩人盯著桌上的零零灌灌,偶而回頭互相看了一眼,他會笑,我只能傻傻的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我吸了一口氣,「不要這樣,這樣,我好怕。我好怕下一秒,你就會不見。」我只覺得身體不住發抖,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是不是哭了,並不清楚。因為風雪太大,我已經凍僵了。
偏偏那一笑,就可以讓我整個思緒開始嚴重打結,有幾次還摔破了好幾個杯子。
別說沒看到他我腦子就已經夠不清楚了,現在三不五時再店裡跟他一起工作七八小時,我真的很難再去告訴自己不要去多想什麼。
「小心。」他接住我,「從這裏摔下去,會死人的。」
「感覺到什麼嗎?」他似乎彎身一樣,聲音好近,在我耳後響起。
「啊,啊啊啊。」另外一個進來拿蘿蔔的廚師也發出一樣的聲響。
「像在飛一樣的感覺對不對。」我興奮的大叫。腦中浮現起鐵達尼的狗血浪漫,然後自己喜吱吱胡亂興奮。
「是很漂亮。不過很短暫。」他又刷了一下雨刷。「經不起任何摧殘的。就連它自己本身都已經太脆弱。」
如此而已,沒有罪吧?
而門關上后,我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摔進床上,狠狠的哭。為了得到些什麼,也失去些什麼那樣狼狽的哭。
看著雪一片片掉落,總覺得心被揪的緊緊的。有一部份的我正在猛烈的發酵,但是另一部份的我,卻急速的枯死。
「為什麼?」他聲音溫溫的,似乎在笑。
天涯海角是不是就這樣一路走下去,沒有盡頭。是不是這樣,就會到天涯海角?沒有多想,車子突然又轉彎,眼前的天涯海角路消失了,取代的是我條我從未看過的小路。仔細一瞧,原來是開往山上的路。路面明顯的坑坑洞洞,加上積雪,車子變的很不平穩,搖搖晃晃的。剛剛那個轉彎又太猛,一下子我沒坐穩,整個人往夏飄雪的方向倒了過去。
夏飄雪只看了我短短一眼,下一秒他反手一拉,把我拉近了他懷裡。隔著一個護欄,站在下大雪的山崖邊,我們緊緊抱著對方。像迷路的小孩,找到某一個依靠一樣。我想,他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而我卻能知道,他抱我,因為他逞強已久的心,找到了放鬆的地方。
十月末的天空,突然飄起大雪。走避不及,我跟小馬舊乾脆躲進了一間我滿熟的唐人餐館,決定吃它一頓飲茶。也許是香港人多,這裏的飲茶很便宜。兩三個人吃到撐,也只要花二十幾塊錢。對於窮學生來說,算是一種不錯的奢侈。自從有在打工以後,我常常沒事就跟店裡的人下班以後到這裏來,和老闆已經熟到可以勾肩搭背。
他們各自拿了白菜蘿蔔滿意的離開這裏。我氣呼呼的直罵無聊。
這次,我直視著前方,努力的去看。想知道究竟他要我看些什麼。看著空無一物的天地久了,也不覺得自己站的地方有多危險,慢慢的我放鬆了緊繃的身體。然後風又吹了起來,雪花開始亂舞。連我的頭髮都被吹的像瘋子一樣飛起來。就這樣兵荒馬亂的瞬間,我猛然大叫。「啊,我知道了。」
老媽看著上樓的我,問我載我回來的人是誰。
但是這一瞬間,我也不知道哪跟筋不對,居然白痴這樣回答。「不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不怕。」話剛說完,我就已經想拉開車門羞愧的跳出去。
「那還有什麼?」他轉頭,直視我,彷彿要看穿我。
我睜開眼睛,他已經放開我,轉身跨過護欄。而這時候我終於無法克制自己的伸手,拉住他的冰冷的手。飄雪停住,轉頭看我。
「你稍微放開我,」他笑著推了推我,我差點尖叫出來。「不要怕,稍微放開我一下。」他好笑的看著我抖的可憐。
「你別弄。我來就好。」我衝到雜物間,找了掃把畚箕,把地上的玻璃掃乾淨。
「洛心,你…你怎麼哭了?」小馬收了電話,訝異的看我。
「哦,是你不喜歡煙味吧?」我看到夏飄雪彈了彈煙灰,這樣問她。
「你…你的身體開車沒問題吧?」我系好安全帶,轉頭有點擔心的問他。
「有種永恆的感覺。」我自言自語。
不過可惜一點效果也沒有。大廚二廚兩人更樂了,「好好好,我們不鬧你的寶貝了。不然飄雪哥哥要生氣了。」他們哇哇大叫,我的臉簡直要黑掉。
他又笑了出來,「你都敢搶我酒杯,怎麼膽子這麼小?」他的笑聲很低的溜近我耳朵里,害我一下子臉又爆紅了起來。
「可是飄雪有女朋友了耶。」
沒過幾分鐘,夏飄雪高瘦的身影出現在我後方。「洛心,有沒有高腳杯?給我兩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今天客人不多,但是他卻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本來還擔心他的身體。結果在廚房裡面的人講了一句「一定是昨夜縱慾過度」以後,還有他臉上那抹不否認的笑容,我就決定收起我的關心。
你是如此掙扎的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