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阿泠!」
酸楚疼痛的眼淚順著季泠的眼角滑落,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清脆的砸在她的耳膜上, 為什麼要哄她說一輩子就只有她一個妻子, 另一邊卻另娶她人呢?
剩下的幾扇門,季泠幾乎都有些不敢去推開了。
那個聲音又出現在了季泠的耳朵里,「痴兒,痴兒,該醒醒了。」
「楚寔,我跟你沒完。」季泠嬌嗔道。
一念之差,便是再無相交的道路。
因為心裏亂糟糟的,身子也沒養好,季泠正好藉著坐月子的機會冷靜一下自己。那些門中的季泠的選擇,每一次季泠都覺得自己能認同,這一生她也無數次升起過那樣的念頭,可最終還是跟自己妥協了。
季泠緩緩地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身體無力地倒在喜房的門口,淚流滿面的蜷縮著, 恨不能再見不到那人,聽不到那人。
楚寔身上的衣袍空蕩蕩的,已經完全不合身,臉也瘦得叫人心驚,季泠才問了那麼一句,眼淚就滑了下來。這人也太欺負人了,他自己把自己給折騰成這樣,是存心讓她難受么?
坐月子的四十天好容易熬了過去,季泠做的第一件事兒自然就是沐浴,光是那一頭頭髮都洗了半天呢,她這輩子還從沒這般邋遢過。
而這一次,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楚寔在呼喚她。
漸漸的季泠只覺得渾身冰涼,她能感覺到生命的力量從她的四肢被抽去,可她卻沒有任何想反抗的意思,萬念俱灰地想著,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等渾身清爽后,季泠覺得自己只怕洗個澡就瘦了三斤,推開窗美美的吸了口氣,儘管外面夏日炎炎,可她依然覺得真是好天氣。
季泠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她忽然有種感覺,她這一睜眼卻不知會回到哪一扇的門背後去。
「阿泠,阿泠……」是那個人在呼喚她。
季泠先還忍耐著,可後來實在和圖書有些疼了,少不得掙扎了一下,誰知惹得楚寔越發恐慌似地摟得更緊。
「如果那真是我們的前世,阿泠,你會原諒我么?」楚寔說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著季泠回答。
而對楚寔來說,有這句話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他實在害怕季泠還是不肯原諒他。他摟著季泠的手越發地緊,緊得好像恨不能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而成為一人。
季泠嘴角噙著笑,說出來的話卻很「無情」,「你走吧,我們沒什麼可說的。」
「阿泠,阿泠……」楚寔握著季泠的手,心慌地發現她的手那麼涼,涼得他的心沉入了冰窖里。
但季泠讀得出來,她沒有大笑,也沒有大哭,她的心那麼平靜,平靜得一點兒波瀾也不興。
「再用點兒力,孩子就出來了。」楚寔將手喂到季泠的嘴邊,「你要是耐不住就咬我。」
楚寔再不敢多言,只能道:「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然而她話音剛落,下一秒就被楚寔抱到了半空中,嚇得趕緊地摟住楚寔的脖子,「你幹什麼呀?」
別的不說,就說她本是楚宿的妻子最後卻假死成了楚寔的妻子,這樣的沒有人倫的事兒,季泠至今都不願去想,每每想到就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然而她就是沒捨得這世間的繁花,沒捨得那個哄她護她的楚寔,所謂螻蟻尚且偷生,她就這麼活到了現在,還覺得有滋有味,沒白來一次這人世。
她心裏沒有愛,所以也就沒有牽挂。季泠看著床上那個人,大著肚子也是難產,她沒怎麼拚命,好似覺得她的命就該如此,那麼輕易就順從了命運的安排。
季泠沒抬頭,也沒離開楚寔的懷抱,低聲道:「不原諒你,我在夢裡已經試過了。到最後不過是害人害己,沒有人開心。」哪怕她嫁給了韓令,以為就能解脫,然則心放不開始終是枉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
季泠緩緩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飄在了浮雲里,有些分不清真假來,無數個季泠的影子朝她匯聚而來,每一個都是她,也每一個都不是她。
楚寔摸著季泠的頭髮並沒反駁,他知道自己如果一口咬定季泠那是生死之際的幻覺,她最終也會相信。可有些事壓在他心裏沉甸甸的,他也實在想知道結果。
產房外,蘇太后恨不能將不顧血污、不顧晦氣衝進產房的楚寔拖出來,這成何體統,虧他還是皇帝呢。
楚寔這才稍微鬆開了一點兒,卻低頭咬著季泠的耳朵道:「那你知道你憋我的時候是種什麼感覺了嗎?」
季泠不得不低聲怒吼道:「表哥,你想憋死我嗎?」
季泠側耳去聽,聽見他的腳步遠了,這才笑了出來,當然是背著長歌的,因為那就是個叛徒,心都向著楚寔的。
長歌見季泠一臉認真也不敢再多言。
「阿泠。」楚寔的聲音裡帶著祈求地道,「讓我看看你好不好?咱們說說話行不行?」
天下敢這麼連名帶姓罵楚寔的,大概也就只有季泠了。
這樣的人生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只覺得有些遺憾吧。那樣的沒滋沒味,有些對不住這唯一的繁花人世。
「我瞧皇后這是做夢還沒睡醒,想把你扔池子里醒醒神。」楚寔笑道。
「阿泠,阿泠。」這個聲音的背後彷彿重疊著無數的聲音,那個被女刺客刺殺的他在喊她,那個眼睜睜看著她因寒毒死在宮外的帝王在喊她,那個知道她難產而奔來的他當著她丈夫的面在喊她,那個欺辱了她的他也在喊她。
季泠吸了口氣,轉眼再看看襁褓中的小胖兒子,忍不住戳了戳他嫩嫩的臉,又點了點他的鼻子,「有你這個小東西在,表哥是有恃無恐得很呢。」季泠才不覺得楚寔會如長歌說的那樣「沒個人樣兒」,楚寔和_圖_書多會拿捏人心的人啊,知道她肯定要舉手投降的。
季泠靠到楚寔胸口,輕輕捶了捶他的胸口,默默地流了一會兒淚才低聲道:「表哥,你說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么?你真的娶過成康么?」
退出那扇門之後,季泠還久久回不過神來,一直在深呼吸,楚寔的呼喚越發急躁,可她偏就不理他,就讓他著急去好了,自己要是死了才和他的心意呢。
門內,她看到還在襁褓中的自己就被楚寔抱在了懷裡,可她的眼睛那麼清亮卻又那麼悲傷,她記得一切,所以也無法原諒一切。
季泠偏頭躲過楚寔的嘴唇,白了他一眼道:「哼,那叫什麼憋?表哥,我跟你說,你這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一年都不許進我的屋子。」
季泠看了長歌一眼,「別哄我了,我同皇上置氣,你少在裏面插手,否則我這兒也就留不下你了。」
楚寔抬手用拇指替季泠搵了搵眼淚,「阿泠,才出月子呢,別哭,傷眼睛。」
突然間一陣響亮的哭聲從產房裡傳了出來,那聲音洪亮得響徹宙宇,也撕開了天上那一層陰暗的幕布,讓萬丈晴光傾瀉而下,驅散了籠罩在新朝的陰霾。
哼哼,季泠在心裏冷笑,好歹也得收拾收拾楚寔呢,不管她做的夢是真是假,總要出口惡氣才行呢,在她所看到的門裡,都是他欺負她呢。哪怕最後他聽從地退離了她的生活,可季泠又發狠地想著,他什麼時候那麼聽話了?
季泠果然毫不留情地一口就咬了上去,恨不能將他的皮肉咬下來呢。
而季泠的回答是,「我夢到你娶了成康。」
季泠也知道自己有些矯情,可她生產的生死之際,看到的那些事兒,就跟她親身經歷了一番似的,那種銘心刻骨的疼痛讓她至今也心有餘悸。她醒過來時,不過是詐一詐楚寔,誰知道他會有那般大的反應,以至於讓季泠都覺得自己看到的和-圖-書是真的,楚寔也曾經經歷過。
只是越看越生氣, 楚寔竟然那麼對自己,她那麼小心翼翼地討好楚寔,楚寔對她的好意卻是愛理不理的。
長歌嘆了口氣道:「娘娘怎的這麼狠心,你是沒瞧見皇上,都沒個人樣兒了。」
哪怕楚寔每每在窗下低聲下氣地許出無數願來,季泠也不為所動。
季泠恍恍惚惚地被人再一拽,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中庭。
她看著她嫁給了韓令。
再看後來楚寔嘴裏說著哄人的話, 最後卻將她棄養至蜀中而另娶成康縣主, 季泠當時眼淚就出來了,她的心好像跟門中的季泠連成了一條線, 她們的喜怒哀樂都是共通的,所以那種被欺騙的難堪、心碎也讓季泠幾乎痛入骨髓。
「讓我看看你好不好?」也難得楚寔居然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她當初還不如自殺呢。
「你,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因這一驚,季泠早就把自己還要跟楚寔賭氣的事兒望到了九霄雲外。
知道季泠今日坐滿月子,楚寔早就在她的昭陽宮外等著了,因為陽光刺眼,季泠出去時有些看不真切地眯了眯眼睛,等他走近時,季泠才低呼了一聲,不敢置信地看著楚寔。
當時楚寔的臉色就灰敗了下來,眼裡甚至冒出了恐懼之色。
季泠恨得伸頭去咬楚寔,這人可真混蛋,把她的話套出來之後,果然什麼內疚、惶恐就都沒了,剩下的只有有恃無恐。
「你不走是不是想逼死我?」季泠問。
陣痛襲來,彷彿撕人慾裂,季泠泄憤地道:「一年,不,三年都不許你再近我!」
疼痛頓時席捲了季泠的全身,但力量也漸漸在她身體重新蓄積,她自以為在怒吼地道:「楚寔,你這個混蛋!」
季泠看著自己說著傷人的話,逼著楚寔退出了她的生命。她以為只要沒有楚寔,她的一生就能如意。
她不明白,為什麼都是她和楚寔,為何相處的和_圖_書結果卻那般不同。可她到底還是沒有抵住好奇心的引誘,推開了後面的門。
季泠卻是懶懶地閉上了眼睛,她本就剛生產,沒有力氣了睏倦也是正常的。可她雖然閉著眼睛,卻也知道楚寔怕要抓心撓肺地難受了。
突然,床上的季泠好似窒息的人被人突然灌入了空氣一般,拚命地吸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沒完?」楚寔笑出了聲道,「沒完就對了。咱們不僅這輩子沒完,生生世世都要沒完,阿泠。」
「是,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楚寔幾乎喜極而泣,「等生下這臭小子,你隨便怎麼罰我都行,好不好?」
那人對她的好,一絲一毫也不壓于楚寔,甚至更甚。她的日子也的確如她所想的那般寧靜安樂,她臉上的笑容也總是那般溫柔沖淡。
季泠在楚寔的笑聲中抬頭望了望天空,空中日光燦爛,彷彿要照進她的心底,洗盡陰霾。
季泠在產房裡待了一個月,因為產婦坐月子不能見風,不能洗澡也不能洗頭,她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正好藉著這個借口,說什麼也不肯見楚寔。
「痴兒,痴兒吶。」不知哪裡傳來的聲音,伴隨著鐘聲敲在季泠的耳膜上,讓她頓時從夢中醒了過來,摸了摸自己潮濕的臉才發現,她居然看著門裡的世界而迷失了自己。
季泠獃獃地看著紅彤彤的洞房裡, 成康嬌羞地望著楚寔,而楚寔一臉麻木地坐在她的身邊。喜娘端了一盤生餃子給成康, 問她, 「生不生?」
也難怪季泠生氣了,她這輩子從嫁給楚寔開始, 就是楚寔心存內疚所以小心翼翼地討好她,這居養氣移養體, 漸漸也就養出脾性兒來了。如今再看小媳婦一樣的季泠, 她當然覺得有些生氣。
劫後餘生的楚寔輕輕理著季泠汗濕的頭髮,一手抱著新出生的皇子遞到季泠眼前,抑制不住欣喜地道:「阿泠,我們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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