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宮傾
第十六章 昔志今逞蒞帝基

昇平心頭驟然抽起,緊閉雙眼抿住嘴唇。她握緊永好的手,只想讓她去打聽一些太子的消息。
他楊廣既然能囚禁兩位皇弟成全自己帝位,怎會再任獨孤陀隨心擺布?
指尖被勒得有些刺痛,昇平想讓他輕點卻說不出聲,再接下去,雙眼沉重,很快又迷失了自己的神智。
哦,她差點忘了,此時時隔母後過世短短不過半年,為母后敲響的喪鐘還餘音繞耳,如今又換了父皇離去。
楊廣說,正月初一是普天同慶的日子,大吉,那日可以進行新君登基大典。
悲哀嗎,也許。
「公主,這是獨孤大人派人送進宮來的安神湯,請公主安心服用。」永好畢恭畢敬的跪在昇平面前,蕭氏瞥了一眼湯,眼睛微微眯起似在思量,昇平心中實在憂慮沒有胃口,示意永好先放在桌案上退去。
直至長塌邊的垂幔停止擺動,楊堅為國憂慮的哽咽聲也終於停止,殿中一片死寂,楊廣抽手拉扯起哀哀不絕的昇平朝龍榻俯身拜去,昇平被楊廣的舉動驚呆,忘記掙扎疑問,一下下隨他深深拜在父皇榻前。
寂靜大殿里,蕭氏清脆的嗓音聽上去別有意味,昇平知她在諷刺自己,不耐的輕啟朱唇:「昇平坐于哪裡,已是無謂。」
時間長了,燭光慢慢弱去,有宮人為宮燈添換新燭,昇平望著奄奄一息的楊堅,如今父皇嘴裏已經沒有了嗚嗚聲息,彷彿在等待瀕死一刻的到來,心中殘存的父女親情使她心中酸楚傷感。
同年冬月秦王俊廢封號,幽禁秦王宮,與崔氏別室而居。月余后,俊毒發而亡,崔氏被疑毒殺庶人俊,賜縊死。
「公主。」思索完畢的蕭氏突然抬頭笑笑:「你可曾想過坐上昭陽宮裡的鳳座?」
還有十日時,楊廣命昇平準備鳳冠瞿服紫綬玉帶,與此同時,昭陽宮也開始聚集京城數百名能工巧匠進行修繕,雕樑畫棟,描金塗彩,數丈台階前開始鋪就金絲彩緞錦毯。
「阿鸞,我回來了。」
昇平心中一松,隨後笑笑:「即便如此,淑儀錶姐那邊也不好交代……」
幸好,天命所歸,一切還來得及。
吻落在她的眉間鈿額上,眷眷纏綿。
三次大禮已畢,楊廣拉過她的手並於自己身側,朝殿外朗聲宣告:「皇上駕崩——」
他不肯殺的兄弟,容不得他人代勞。只能怪崔氏太過心疼夫君,為整個家族帶來滅頂大禍。
楊廣沉默望著昇平,面容上的冷漠漸漸淡去,他回首看了看巍峨的帝后陵墓,目光幽幽的回答:「會,其實他們兩個人誰都離不開誰。」
昇平抬眼看看遠處,永好佇立在遠處閉目瞌睡,想來她也是累壞了。
永好先躡手躡腳的走到太子妃蕭氏身邊叩首,而後才靠近昇平為她披上禦寒的衣物,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個眼色,永好頓了頓,輕輕搖搖頭,而後再次恭謹倒退離開。
回過神的楊廣對促狹的昇平掙開雙臂似笑非笑的點頭:「襯是襯得,只是還需細瞧。」
皇陵背擁青山,面朝鏡湖,綿延萬里的江山終隨了他們去,五湖四海再不會有波瀾起伏。
昇平從未如此篤定過,楊廣說到的話必然全部兌現。
生死大局暗自牽扯利害關係,兄弟三人背後都是獨孤家的支撐,這場爭鬥謀划后,他們兄弟誰輸誰贏都無所謂,獨孤陀在郎中令府中獨享漁翁之利。
數下之後楊廣才停在昇平眉目上方,凝視她鄭重允諾:「明日,朕必定等阿鸞一同登上九天宮闕!」
「朕的話,和*圖*書如今還有人膽敢不聽嗎?」如此低沉陰森的語氣,自然也是他。
帝陵之外,匍匐朝堂上所有臣官,帝陵之內,只有楊廣和昇平二人沉寂相伴。
楊廣作勢虛晃過她,搶過已完工的瞿鳳朝衫攤開來看,綉紋細膩平整,領襟袖口做工考究,笑道:「阿鸞果然擅長女紅,唔,這艷紅色的瞿鳳敝屣裙襯得阿鸞顏容,明日,阿鸞必定是大隋朝最引人眼目的女子。」
如今所有的謀算全部落空,所有的戒防一朝放下,冰冷皇位上的真心也只有一瞬而已。昇平伸出手指拂去楊堅花白鬢髮的淚珠,手指顫顫根本無法完成,整個人虛軟跪倒在地不禁哽咽出聲。
大病初愈后的昇平深知身在朝堂上再不能再軟弱。在九重宮闕中爭鬥永遠不會停止,宮廷朝堂虛軟半分氣勢便會被人欺辱,君臣間所謂的慈善仁德更是令人嘲諷的虛假情意,血色宮闈中里沒有人會謙恭禮讓,不進,則被殺,再沒退路。
楊廣冷漠雙眼,定定落在曾想廢黜自己絞殺于宮門前的父皇。
大興宮永安寺再停大行皇帝梓宮,帝后即便生前再不睦,也必須死後同葬。無論是貞烈堅毅的孝敬輔天協聖文皇后,還是洪德彰武的仁德應天興國文皇帝,都是後人刻在九丈高碑上相伴相隨的謚號,永不分離。
楊廣頓住手中所有動作,之前思慮的朝事已是不再在意,目光直直盯著昇平不肯移開。
是的,若此時能換回他們兄弟三人都平安歸來,即便是坐不上昭陽宮的鳳位寶座又能怎樣?
眾目睽睽之下,楊廣與昇平緊緊相擁不肯分離,蕭氏見狀,垂首理了理身上的白衣孝裙,漠然轉身從側門離去,原本陪侍太子妃身邊的宮人左右環顧不知該何去何從,面面相覷后終還是選擇猛紮下頭繼續伏地在太子腳下。
大殿中數十宮人悄無聲息見證他們歷經磨難再聚的難能可貴,只有一人蒼老的面頰落下豆粒大小的淚珠。
嗚嗚哽咽聲只有兩下,便再沒了聲音。昇平聞聲驀然想起父皇,推開楊廣的懷抱回到楊堅身邊,楊廣也肅顏一同佇立在床榻邊面對毫無親情的父皇。
幸好,他身邊的人,不是蕭氏。
忽然,殿門咣當一聲從中大開,數十位帶刀內侍紛紛湧入兩廂排開,燈火驟亮,昇平聞聲回頭,正瞧見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所以,昇平親手準備鳳衣,為了不辜負楊廣的厚望守信,更是為了想做個名副其實的天家女子。
昇平含淚,與楊廣對視,忽笑忽哭,抑制不住。
世人皆以為重啟昭陽宮是對獨孤家的尊重,新皇登基當日身邊伴隨的皇后必然是出自獨孤家的蕭氏,再度成為外戚的獨孤氏已然屹立在大隋朝堂,成為永遠不敗的贏家。
昇平聞言苦笑:「是風寒嗎,以前阿鸞是最不畏懼冬日寒冷的,那時候有父皇母後為阿鸞遮風擋雪,還有幾位兄長為阿鸞呵暖,如今看來,也說不行了。」
他到底堅信什麼?
掙扎幾次,再閉眼,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果然是他。
「阿鸞換好了。」昇平徐徐走出,心中揣揣不安。羞澀的她拽過拖曳在身後的繁複裙擺,立在楊廣面hetubook.com.com前,只覺得手腳無處安放。
兩人四目相對,目光彼此凝結。
昇平彆扭,哼了聲側臉不睬楊廣。
偶爾昏沉中微微睜開眼,天光半暝中,正瞄見永好在榻邊愁眉苦臉的,昇平想扯個笑臉來安撫永好,可身子仿若被人抽光了全部力氣般,連動動嘴角也是奢望。
楊廣對昇平的杞人憂天嗤之以鼻:「他如今在朝堂上還做得了主嗎?」
表情冷漠的蕭氏向前一步貼在昇平身邊淡淡笑問:「本宮可以不怕死,因為本宮如今所處的囚籠與死無異。公主定是極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后疼愛,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捨得眼前的繁華綺夢吧?」
所有一切皆為了她。
此次事成,也許昇平公主會成為大隋皇后,她們怎會有心追隨入宮便遭遺棄的蕭?
越是慌昇平越想不出頭緒,直至永好再次進入,她幾乎想要撲上去明問,倒是端著托盤的永好神情還算平靜,此次,送來的是安神湯。
說起明日登基大典,昇平心中百轉千回的疑問也驟然浮出,她不由的雙眼黯淡,喃喃道:「明日舅父應該不會允許阿鸞一同登上大興殿的。」
蕭氏沉思半晌抿嘴不語,目光再度歸於平靜。兩人各懷心思默然佇立,在燭火下燈動人定,看不出彼此此刻心境。
楊廣是天生的帝王。或許他不是一介開明的君主,但胸有溝壑及所擅手段註定他必將坐穩大隋朝龍座寶位,而昇平也開始逐漸相信,三年內所遭受的大興宮宮變都是天意使然,父皇母后的先後訣別,廢太子楊勇的慌不擇路,秦王蜀王的瀕死反抗,都是為了成就他登上權利巔峰。
楊廣的登基,容她仍能站于天闕俯視臣民朝拜,看萬物重生。
昇平一時紅了臉頰,人也有些忸怩,手拽著紅衣不肯拿出。
昇平曾想過蕭氏生活在永安寺的日子,不用親眼所見也知必然是枯燥絕望的。正值豆蔻年華,卻長伴青燈梓宮,若是心甘情願當然不覺清苦,可蕭氏向來性子剛烈,幽靜無塵的永安寺便是擁有直通天闕大門的陰森囚牢了。
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部署,一張兄弟三人圍坐的桌案上觥籌交錯,心懷異夢的他們把酒言歡,將所有幼年親厚情感盡數暢談。每個人眼底都是美好回憶,每個人身後都是暗自行動的侍衛兵將。
楊廣終於說出隱忍多年的心中話,如今,他也可以肆意暴怒隨心質疑,再沒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包括掌握兵馬的舅父獨孤陀。
楊廣將楊俊幽禁秦王宮,與秦王妃崔氏另行而居。落寞的楊俊多次求死不能,痛苦萬分,最終月余后毒發身亡。經內務司查出,秦王妃崔氏因楊俊痛苦不堪,遂買通宮人私帶鴆酒入內,將夫君親手毒死,而後尋死時被宮人發現。
重賞之下,請表奏章和貢獻奇珍異寶的人一時間充斥大興殿,楊廣登基即位立即變得理所應當眾望所歸起來,再沒有人膽敢置喙猜疑他曾經涉嫌謀殺父皇。
同年蜀王楊秀也被幽禁在蜀王宮,蜀王妃彭氏,因母舅曾為獨孤皇后尊師而幸免於難,發還母族。勒令彭氏終生不得入蜀王宮探望楊秀。並遣散蜀王宮宮人,只留兩名異族奴婢隨侍,從幼年養尊處優的楊秀甚至需要蓬頭垢面清掃宮室,給予自己飲食。蜀王不堪忍受如此羞辱,上表請死未果,最終幽閉蜀王宮。
楊廣先疲累笑笑,隨意用手掃掃自己衣襟,再伸出雙臂將昇平猛地摟入懷中。
昇平幾日來勞心勞力和*圖*書,實在是太累了,回到棲鳳宮便一頭扎在塌上沉沉睡去。
楊廣為此勃然大怒,將崔氏縊死殉葬,並下旨將崔氏一門戶滅九族。
昏沉沉的昇平能感覺楊廣溫熱的掌心傳來的炙熱,他一直用力攥著她的手指緊緊的不肯鬆開。
楊廣故作抿胡姿態,思量半晌不肯回答,昇平不忿,咬唇蹩了眉頭:「皇上太小氣了吧,阿鸞討個賞也需要思量半日,莫非阿鸞跟皇上要了江山?」
殊不知,朝堂之外,後宮內里,另一個女人也在準備登基大典所需的朝服。
彌留之際,再沒有君臣身份,父女兄妹骨血相溶,也會同悲同哀。
倒是昇平被楊廣瞧得赧然,擺手喚他回神:「如何,阿鸞襯得吾家新君嗎?」
不悲哀么,也許。
再回過頭,甘露殿已有宮人在有條不紊的換下明黃色垂幔,掛上素白墨黑的挽帳,動作麻利訓練有素,似早已有準備。
兩人謀算,單等楊堅駕崩,便自命天子搶先進宮取得先機,一旦楊俊名正言順繼承大統,再聯手清除曾經擁護楊廣的黨羽。無奈此次楊廣有備而去,先命京郊東大營十萬駐軍入崗東西南北四面城門,再命禁衛御林軍閉鎖宮門不準內外宮人朝臣出入,再派貼身精將團團圍困秦王宮,逼迫楊俊不敢下手,等楊廣指令發出,所有帶刀侍衛瞬時沖入宮門,剿滅秦王身邊隨命貼身侍衛。
楊廣察覺昇平言語間的傷感,默默扣住她消瘦的十指:「以後無論風霜雨雪都有朕來遮擋,阿鸞不用再管了。」
昇平躲開蕭氏視線,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楊堅身邊不住嘆息。昇平雖然目視氣息微弱的父皇,心中所想卻是楊廣,也不知天亮時他是否會安然回來,可她又不希望他安然回來,因為楊廣安然出現在甘露宮將意味著,秦王楊俊沒了活路。
她幾乎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如今真切出現在面前,貿然觸碰又怕真是夢境虛幻。
滿懷在心的擔憂悉數轉化為欣喜全部迸了出來,她顧不得殿內眼目視線眾多徑直撲過去。身後的寬大披麾唰的掉落在地,儀態規矩也全部丟于腦後,她只想儘快確定他一切安好,全身上下左右,看了一遍。
忽而腰間一緊,人已被楊廣偷襲成功。他帶她入懷垂頭凝視,原本戲謔的笑容也正色斂去:「朕並非小氣,朕思附片刻是因為朕不知該如何回答阿鸞,因為朕想給昇平全部江山,而非半個。」
他也疲累,但手,始終牽著她的。
而楊秀和楊俊謀逆時所策用的叛亂禁軍,楊廣下旨一律押赴東郊外坑殺,甘露宮內外宮人,凡見過先帝猙獰遺容的宮人內侍悉數賜鴆酒。
楊廣的身上沒有血跡,昇平不能確定是否真的無恙,飛奔到楊廣面前的時候卻停住腳步,明明只差一步便可觸摸,又不敢伸出手,顫顫的立在那兒。
永好搖頭,是何意思?
蕭氏唇角噙笑聲音冷漠:「養父此舉如何本宮無法置喙,只是公主自己也該留些時侯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順利歸來該如何自處吧!」
楊廣陡然笑出聲來,劍眉美目無不浮現暢快笑意:「阿鸞真是個忍不住的性子,才多久就等不及了?再等等,也許我就答應阿鸞呢!」
銅漏中的流水滴滴帶走守夜難熬的時光,昇平屏息,隨那滴答聲響心率起伏。
昇平知道,阻攔聲音必定出自舅父獨孤陀,她也知道那個說要永遠陪伴她的人是楊廣。
如今即將踏上帝位的楊廣擔得起如此承諾,昇平怎能質疑不信。那麼https://m.hetubook.com.com多危急險境兩人都全部一一走過,來日必然是風和日麗的坦途。
他又憑什麼堅信?
那日楊廣赴宴時,楊俊與楊秀謀划秘密將太子扣押。
雙眼打量鳳衣的楊廣似是未聞昇平擔心,只是若無其事的笑:「來,阿鸞把鳳衣穿上,給我看看。」
永好說,楊廣沒有順應臣意立即舉行登基大典。
昇平不想驚動楊廣,只能啞了嗓子弱弱的招呼永好。沒等永好清醒過來,身邊的楊廣已經因昇平輕微顫動驟然驚醒。
昇平向前連走兩步,貼他面前又調皮的蹲了蹲,做一副三跪九拜的樣子,歪過頭輕笑:「果真被你瞧去了,賞阿鸞什麼好東西?」
父皇的步履終追不上母后,從起兵建國到朝堂議政,始是一步一遲,連離世也是如此。他一生鬱郁無力避免,至此,也算是個終結。
昇平在父皇母后的陵寢前感嘆,鐵血王朝樹立艱難傾覆易,她突然極度渴望如同獨孤皇后一樣在朝堂上泰然斡旋,更渴望用大隋萬代千秋來諷刺兄妹亡國的詛咒,所以,她根本來不及消滅心中悲哀。
昇平手指抓住裙擺身子不住的顫抖,她原本質問的氣勢因蕭氏的冷冷反問消散一空,只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父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與太子相爭也太過分了些。」
榻前殿外宮人內侍們悲慟抽泣聲驟然響起連成一片,昇平驚惶回視仿若睡去的父皇,那個授予她最高寵愛的人,那個給與她尊貴骨血的人,終消散了氣息,身著龍袍的他就此融在明黃色的龍榻上,連眉目都不甚清楚了。
仁壽四年,五月初十,高后病逝,同年十月十九,高祖崩,同葬泰陵
昇平無力拒絕楊廣的提議,只得接過瞿鳳長衫去內殿更換,她纖瘦的身影剛剛消失在殿門盡頭,楊廣嘴角揚起的笑容立即冷冷斂回。
也許成就的人,還有她。
昇平問楊廣:「父皇母後來生還會相遇么?」
她相信。
生死恩怨糾纏不過三十余載。
獨孤家的勢力從此再沒有于朝堂上盤根錯節的可能,想要藉助此機會脅迫楊廣的獨孤陀,終被楊廣佔了先機,賭輸了掌中所有籌碼。
見昇平蘇醒,楊廣立即伸手探探她的額頭,神色歉疚道:「守宮那日阿鸞受了風寒,御醫說你心疾成病需要多加休息,已經足睡了三日,現在終於無恙了。」
他一邊提心與楊俊斡旋,一邊遣人警惕獨孤家動靜,憂心如焚的楊廣最怕自己萬般不易回宮時已經再見不到她,當日纏在昇平頸項上的三尺白綾是他畢生最大的噩夢,他生怕再重複一次。
也是一生。
太平靜了,從榷酌登基大典之日開始,朝堂內外朝臣口中無一例外全是恭賀之聲。獨孤陀更是出人意料的從容協助登基典儀,不曾為楊廣沒有準備冊封蕭氏為皇后的寶冊提出半分質疑,他似乎對楊廣必定冊封太子妃蕭氏為後信心滿滿,根本不用惶恐。
隱隱約約似耳邊有人低語:我會陪她直到醒來。
只因從先帝陵寢回來后發覺昇平感染風寒,他便推掉所有朝堂上奏www•hetubook•com•com章國事,始終守在棲鳳宮,睏倦時隨意在榻邊依偎,饑渴時少食水米果腹,人卻始終不曾離開昇平的床榻,方才沉沉睡去,想必是連日來驚險勞頓不曾休憩,再支撐不過了。
雲淡風輕的敘舊,血雨腥風的廝殺,沒有一人笑容猶如年少時般純凈無邪。
「阿鸞,給朕瞧瞧你準備的瞿裙。」下朝後的楊廣負手走入棲鳳宮,旋身坐在芙蓉榻上對昇平笑著說。
蕭氏聞言蔑笑,宮燈拖長的影子仿若靜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靜,「那就都等著瞧吧,大隋朝千秋萬代,咱們早晚都有那麼一天熬不過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時一同作伴。」
風吹拂著明黃垂幔漸漸無力,搖擺不定的紗簾如同昭示這位大隋朝開國帝王已經瀕臨最後時刻,他沒有睜眼,除了喉嚨間哽咽聲聲更迭再沒有任何動作。
而後又聽見冷冷的聲音阻攔道:朝堂之上不可一日無君!
當然,她也知,他入宮來的代價,秦王楊俊終還是落敗。
昇平被迫從溫暖的繭中破殼而出,提前振翅,隨新君楊廣在眾人面前昂首面對自己從前不曾想過的刀風劍雨,卻無人理會她心中漾滿無奈中的悲哀。
原本環抱她的雙臂,因昇平的言語猝然收緊,兩人之間密密楔在一處,再沒有絲毫空隙。
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日廢太子楊勇被逼宮時曾圍在自己頸項上的白綾。
是內宮尚無聽聞宮外消息?還是楊廣已經中計命喪楊俊之手了?還是楊俊已經計敗,楊廣將其滿門滅族?忐忑難安的昇平怎麼都想不出永好搖頭的意思究竟為何,她更惱怒自己與永好以前的默契怎麼輕易就消失不見了,分明永好已然暗示為何她仍是不解。
楊廣沉吟不語,思索連日來獨孤陀的詭異行徑,越想越覺得可疑。
昇平忍不住痛慟撲在父皇身上哭泣,楊廣則垂目盯著床榻上不住抽搐的人無動於衷。
他抬頭,深寂幽暗的棲鳳宮內昇平猶如一抹紅霞粲然耀眼,青絲垂順在背後的她含羞莞爾,玉潤肌膚被艷紅朝服映襯得越發嬌嫩雪膩,芙蓉鈿額綴上富貴紅妝,嫵媚似畫中仙子墮入凡塵。
昇平緩緩仰頭看楊廣,他的面容堅定從容不像是玩笑模樣,心中漸漸覺出暖意,她赧然報以粲然微笑:「天下是皇上的,皇上是阿鸞的,阿鸞有了皇上就已有了天下,還要什麼江山?」
面對蕭氏漠然面色,昇平心中恐懼已升到極致,她故作無謂的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無非是我們三人一同上路罷了,誰又能真捨不得誰呢!」
楊廣用力抱住昇平,雙臂勒得越來越緊,他在用煦暖懷抱安撫她惶然不定的心。她心中惦念他的安危不放,他又何嘗不是。
楊廣勝了,步出秦王宮時,命隨身內侍給獨孤陀送去捷報,旋即歸宮。他在示威,向意圖從中教唆楊氏兄弟相殘的舅父示威。
昏睡三天三日後昇平才真正清醒過來,模糊的視線落在手邊,那裡正跪俯著身穿龍袍的帝王,俯在她身邊淺眠輕睡,不知為何,青須入鬢的楊廣看起來有些往日不常見的潦倒落魄。
陡然,殿門嘎吱一聲從外被推開,昇平急切回頭,定睛瞧了卻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進入。
文武百官如有異議,同刑。
同年蜀王秀被幽禁蜀王宮,彭氏發還母族,終生不得入宮探望。秀上表請死未果,終幽閉蜀王宮,卒年二十三歲。
楊廣又下旨,凡上奏表恭請太子登基者加官進爵賞賜金銀,凡民間尋奇珍異寶表明太子登基實乃天命所歸者,賞賜田地屋舍奴婢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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