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十六章 枉費心機空謀事

「臨近黃昏時分本宮腹中不適,擔憂會傷及皇嗣命左判大人前來診治,現已無恙,就命沈大人回太醫院了。」昇平語氣冰冷,身子向側躲過一旁讓出身後入宮台階,似有若你不信大可搜棲鳳宮的架勢。
「肚圓且腰滿,肌膚黯沉,行動不便,應是為男相。」沈如是昂首,捋了捋鬍鬚,如實回答。
宮燈在內殿上方隨風搖曳,晃得長孫無垢慘白臉色駭人異常,她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召喚守謹貼在自己唇邊細細叮囑。
沈如是和同歡此刻目光滿是驚恐,見昇平大出血的駭人模樣,哪敢再擅自決定。昇平見他們不肯動手,自己滿滿斟上一碗,端至面前,一飲而盡。
身為掌控江山帝王的李世民也在逐漸為昇平改變,由先前一心求得子嗣到允諾即便是公主也會寵愛有嘉,只要是屬於他和她的孩子,他皆會全心愛護。
察覺她神色陰沉,同歡低聲詢問:「元妃娘娘,還需傳沈左判入宮嗎?」
李世民摟緊昇平的肩頭,低低笑了:「而阿鸞是朕認定的女人。」
昇平正在一步步回歸朝堂,站穩自身,於此同時,長孫無垢也臨盆在即,隱在昭陽宮極少露面。
昇平臉色雖有些蒼白卻仍笑容滿面,「勞煩皇後娘娘心中牽挂,聽聞皇後娘娘此刻正在分娩,還有心挂念臣妾實在惶恐,臣妾本該過去探望,可惜有孕在身按祖例應當避諱,請皇後娘娘見諒。」
「巫蠱催產本宮只聽本宮母親曾提及過,彼時外祖另有愛妾生子,外祖母欲誕下子嗣以求保靠,奈何腹中骨肉不曾足月,她便請巫士以巫術催產佔得先機生下母后,只是從那開始,外祖母再不能生育。」昇平依舊目視遠方,聲音低低沉沉似即將來臨的暗夜,壓得人心也墜了下去。
沈如是和嬤嬤們見狀皆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跪倒在地:「皇上,元妃娘娘危在旦夕,恐怕……」
巫蠱之術是宮中禁術。自周天子起,後宮擅用巫術者必處以極刑。
「皇後娘娘,肚也圓潤,只是腰間不見豐盈。膚色無恙,行動瞧上去還算便利。臣以為……」沈如是深深望了一眼昇平,畏懼的縮了話尾。整整八月,他已將昇平脾氣秉性摸得清楚,子嗣對她來說莫大重要,一旦行差踏錯,連日博取的信任必然崩塌。
眾內侍驚恐的匍匐在地叩首求饒,守謹見狀含笑向昇平施禮:「元妃娘娘不必動怒,奴婢是奉皇後娘娘之命,賜元妃娘娘百子被同歡同喜,還請元妃娘娘笑納。」
昇平揚眉看看沈如是低垂的髮髻,又側目看看同歡。
大殿內肅靜森冷,更漏聲滴滴答答提醒分秒可貴。時不能待了,昇平將下唇咬得泛白突然提高聲音:「加重藥劑,再給本宮喝。」
不知是因寵愛重回,還是宮人期盼得歸,昇平面頰愈發紅潤豐盈,如同在凜凜冬日盈盈簇簇乍綻的紅梅,少了幾分凌厲,多了些許嫵媚。
昇平目光幽深,加重語氣再問:「如何?」
一旦長孫無垢順利誕下皇嗣,昇平餘生只能在後宮隨波逐流,無法再行風雨。亦有可能長孫無忌會因天下大赦調回朝堂,另有長孫無垢懷中太子做身後仰仗,從此長孫氏一族再無後顧之憂。
昇平不動聲色睨了沈如是:「即便連能夠妙手回春的沈大人也不能保全嗎?」
五月十九黃昏日落時,鴉鳴長空寧靜安詳。昇平略感疲累,正準備倚在長榻上休憩,迎頭看見同歡一身緇衣正匆匆趕至殿門,焦急進入內殿,立即回身吩咐所有宮人內侍退去。
昭陽宮內殿傳來一聲聲凄厲叫喊,守謹卻無動於衷般佇立在大殿上,雙眼來回巡視每一個靠近內殿的嬤嬤宮人,殿門外御醫匆匆而至,守謹並未見太醫院左判跟隨在後,立即上前詢問:「大人,左判大人為何不在?」
李世民凝視昇平許久,輕輕啄了她的雙唇:「朕會寵她,愛她,哪怕只是和*圖*書一位公主。」
昇平陷入沉默,許久才發出一聲輕笑:「看來,沈大人是是要本宮自己做個決斷了。沈如是,本宮再問,本宮孕像如何?」
昇平艱難的等待,終於盼來李世民神色匆匆趕來,他不顧殿門口眾多宮人嬤嬤阻攔衝到床榻邊,因行走過急幾乎有些踉蹌,他俯在昇平面前:「阿鸞,怎麼……」
燈光照在昇平臉上白花花一片,嘴唇已變得青紫,四肢也開始不住抽搐。同歡擔憂的看著沈如是拉過他的袖口,「沈大人,你看元妃娘娘……」
李世民回身抓起沈如是的喉嚨帶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朕要她們母子,無論生死!」
昇平遙對一傾碧水有些出神,兩岸殿宇倒影湖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靜靜的駐足此處,思起那個李世民為她過的生辰,似真心而笑。
昇平見她臉色如此心中陡緊,幾乎脫口而出:「可是昭陽宮那邊先有了動靜?」
沈如是提及此事並無赧然之色,人更是低下頭鄭重回答:「此事攸關皇嗣,臣,今日一分也不敢隱瞞元妃娘娘。」
昇平立即轉過身,裙下早已有熱血順腿流下。幸而夜色昏暗,守謹不曾看清,此刻昇平鮮血染滿長裙,迎風展擺如同戰後歸來的將軍血袍。誰道宮闈並非戰場?其實,宮闈美貌女子遠勝於修羅場上的屠將,因她們比男子更為堅毅隱忍。
一旦昇平先一步誕下皇嗣,長孫無垢皇后之位必然難以保住。李世民情陷何處,後宮明眼人心中無比清楚,更何況今日長孫氏勢消楊氏權漲,若是能得到太子相助,楊氏一門當真沒有再需懼怕的阻礙。
李世民和昇平緊緊擁在一起,兩人的身影被雪光折耀在雪地,長長拖出九天宮闕里一對恩愛夫妻的模樣。他低頭吻住她甜美的唇,深深嘆息。
魚貫湧入的棲鳳宮宮人開始忙碌服侍待產,掀開身下長裙,血已涓涓染滿被褥,對於疼痛昇平已經木然。疼痛,漫無邊際的疼痛向她襲來毫無自覺,她更能感受脊背一陣陣酸麻下墜彷彿能脫裂腰骨。想來是還沒在溫床睡足的孩子不願自己提前臨世,仍抓著母體不肯放手,可無論他是否願意都必須儘快落生,否則她們母子只能在黃泉路上相依做伴了。
昇平沉思須臾,忽然笑了:「所以,皇上註定是天子帝王。」
李世民抿唇,摟住懷中少見撒嬌的她露出笑意:「若是怕辛苦,朕與阿鸞只生一個就好。」
「臣,實難保全。」沈如是垂首叩首。
可惜,皇上永遠不知元妃娘娘曾如此輾轉痛苦。她也想隨波而去,她也想任水流走,無奈身處是非宮闕,除非有一日被人扼斷喉嚨沒了呼吸,否則無法逃脫宿命循環。
棲鳳宮宮人內侍更是無人敢提元妃先前小產皇嗣一事,上上下下無不焚香禱告元妃最好一舉得嗣遂了君王心愿。
「阿鸞,小小年紀就會如此多愁善感?」李世民輕笑,用臉頰貼住她被凍得冰冷的耳垂,溫暖的氣息拂過:「朕最愛滂沱雨夜,驟雨能將天地萬物沖刷潔凈,原本骯髒污染的塵世也會變得透徹可視,一覽無餘。」
同歡點頭,低聲回答:「是,皇上朝罷也去往昭陽宮了。」
昇平聽得沈如是稟告雖有竊喜卻也並不能掉以輕心,萬一長孫無垢也是一舉得男,太子之位非嫡長子莫屬。她淡定從容一字一句道:「所以本宮必須催生賭一次天下。若能得長皇嗣便是勝,只怕你鐵嘴道錯天機……」
守謹連忙賠笑:「元妃娘娘過謙了,對了,奴婢方才聽說元妃娘娘請太醫院左判沈大人來棲鳳宮診脈,不知是何緣由?」
「還有皇上也趕往昭陽宮?」思及可能,昇平立即起身坐直。
昇平一身素衣躺在床榻,以絹帛束卷塞入口中咬實,雙目緊緊閉攏。
沈如是跪倒在殿外已等候多時,待昇平看完水色美景,良久,才收回hetubook.com•com眷戀視線,攙扶同歡入大殿內,隨即幽幽喚了一聲:「沈大人。」
昇平看著守謹一步步狐疑退去,人始終佇立在棲鳳宮玉階一旁不曾閃躲。守謹隨長孫無垢在內宮行走多年,未曾見過昇平如此強悍氣勢,單由她往此一站,就算真知沈如是藏在內殿他人也不敢擅動。更何況見她神態自若應對自如,倒不像自家娘娘生產時的痛苦模樣,守謹這才半信半疑放下心來,緩步出門。
御醫欠身回答:「回守謹司闈,左判大人酉時二刻去了棲鳳宮問診,聽說元妃娘娘身體略有些不適。」
長孫無垢對兄長長孫無忌失寵朝堂一事似不放在心上,全心全意為李世民安撫六宮妃嬪做天下女子表率,塵世女子再沒有比她更能忍辱負重的,偶然與昇平同進同出,看見昇平圓潤的腹部心頭髮顫,也隨即掉轉視線,眼不見為凈。
虛軟的她再度閉上雙眼,拼盡全身力量抵抗腹中驟然湧出的疼痛。沈如是得令,繼續以穴位催生,又命同歡餵食昇平巫醫所開滑胎葯。此葯平日常用於陷害他人墮胎使用,今日沈如是減輕藥劑是為在巫針無用時方便促生。
昇平連日來脾氣秉性都不似從前剛烈固執,似乎諸多改變僅為能順利平安誕下皇嗣並非真心疼愛腹中骨肉。李世民撫摸昇平變得低順的眉眼,有些琢磨不定的猶疑:「朕的阿鸞究竟在想什麼?為何朕猜不到你的心?」
昇平終於昂起頭靜靜看著他,就像李世民邂逅最初的那個鎮國公主,笑得驚人奪魄,美艷惑心:「真的?哪怕是位公主?」
「一成不足。」沈如是屏息斂神,鄭重回答。
他的愛一日深似一日,她能感到也知動容。但,這次,她必須誕育皇嗣,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一份閃失。
貞觀六年元月,大雪為患,楊氏淑妃失足跌倒猝然小產,內宮涉嫌宮人內侍無不驚慌。因腹內胎兒業已成形,御醫認定是男胎。淑妃楊氏小產血崩,三日性命垂危,聖意命御醫全力救治方才保得性命。此事並未記載妃嬪彤史,亦未為外臣知曉。太醫院左判將此事由脈案抹去,只道淑妃遇冷誘發傷寒,身體羸弱無力自保,繼而墜胎。
同歡聽得巫蠱術不由斂眉,將手中佛珠按了按,沒有開口。
驟然,棲鳳宮殿門由內向兩側大開,昇平一身寢衣風中翩翩,長發青絲披在身後隨動作來回蕩拂,她一手攙扶同歡沿台階而下一手撫摸隆起小腹走到守謹面前,並不急著見禮,反先回首怒叱:「今日是誰在前殿當差,怎麼不知本宮已經熟睡提需前通稟?怠慢了皇後娘娘賞賜,你們以性命擔當嗎?」
歲月婧好,此生若能長長久久如此度過,他已再無其他奢求。
至此,再不能憂慮後果如何,她必須將全盤局勢順序推進。抵死一搏或有可能成就勝局,再不早下決斷,恐怕就要一屍兩命了。
李世民擁著心思沉重的昇平,含笑抱緊,心頭浮現幸福滋味。昇平扭過面頰驟然落下淚滴,淚滴正落在他的袖口暈開枯黃一片。
他首度迎來屬於自己的子嗣卻非她的。相信初為人父的李世民此時此刻心境必然欣喜開懷的。不管皇嗣生母是誰,孩子骨子裡終究延續他的血脈,可以繼承大唐江山社稷,亦可以溝合父母並不親昵的情意。這一想,昇平狠狠咬住嘴唇,根本不敢再回憶李世民往日溫柔笑意。生怕多想一絲一毫都會陷入絕望無際。
李世民遲疑一瞬,隨即朗聲大笑,他將懷中人裹緊:「阿鸞只屬於朕,要與朕相伴終生,任誰也不能帶走你。」
明耀春日之日,昇平已經腹重碩大難隨意走動。她命宮人內侍以車輦將自己送至漪波殿散心,未及大殿下車輦,將宮人內侍遣散四周駐守。同歡攙扶昇平徐步走過迴廊,遠遠眺望起伏水面,這座依水而建的大殿依舊沉浸在波光粼粼倒映,佇立https://m•hetubook.com•com迴廊之上。
「其實,臣竊以為來日元妃娘娘還可再有身孕,並不必急於今日一時。」沈如是心中猶豫,目光垂低輕聲相勸。
昇平茫然側目望向同歡,眼底似乎有些迷惘和恐懼:「賭一次,斷一世,真的值得嗎?」
他哈出裊裊白霧,笑得開懷,「阿鸞在看什麼?」
一后一妃在碧瓦紅牆內做一次最後拚死相爭,輸,便是輸得此生。
值夜內侍聲音傳入棲鳳宮宮內,棲鳳宮內侍將宮門緩緩關閉,任守謹心中萬千疑慮也不得不被斷了視線,鬱悶離去。
沈如是從殿門外神色匆匆趕至:「臣,沈如是覲見皇上,方才元妃娘娘已有不適,臣診治過後,覺得無恙便先行告辭,忽然聽得同歡守禮說元妃娘娘即將臨盆,臣又火速蹩回。」
「據臣所知,巫術催產葯是狼虎劑,一經服用必然會傷及自身。賭一次而斷終生,實有些得不償失。」沈如是坦然回答。
剎那間酸澀葯汁入口,她有種錯覺,似乎數年前也曾如此一碗飲盡過同樣的葯汁。不,那是她的外祖母。同是為了終生保靠,她們不得不選擇同一種心狠的招式來逼迫自己犧牲自身。
同歡搶過去將搖搖欲墜的昇平擎住,昇平將全身力道壓在同歡身上,兩人蹣跚登上台階,勉強走回棲鳳宮內殿長榻。沈如是立即上前為昇平搭脈施救,他將手指搭在昇平手腕,立即臉色大變:「元妃娘娘,恐怕……」
「臣在。」沈如是聽得昇平召喚慌忙掀朝服入內,跪倒在殿門口。
同歡無膽以抗,不停賠笑,暗自留意殿門內的情況:「即是如此,奴婢先行告退就是。」
她的鼻尖因為寒風烈烈有些發紅,笑容卻異常燦爛:「幼年時,臣妾最愛雪景晶瑩無暇,仿若能淹沒全部記憶,人在皚皚雪中走下去,不用想去哪裡為何而去,一路走到盡頭再回首,此生亦不過徒留若干足印而已。」
「哦,這也是分娩在即的皇後娘娘所關切的嗎?」昇平抬頭冷冷望著守謹,守謹知道言語越矩,立即賠笑:「奴婢也只是關切元妃娘娘身體,確有越矩。」
昇平按住絞痛腹部緩緩爬上長榻,平躺在床,奈何柔軟的床寢舒緩不了搜刮腸肚的疼痛,她微微閉上雙眼,心中祈禱腹中孩子能夠順利平安降生,能夠為辛苦誕下他的母親博一個機會。
在重重擠壓的窒息宮闕中,常有妃嬪終生禮佛膜拜,並非她們虔誠苦研佛法,只因眼前不見希望才會懇求來生輪迴。昇平不想自己如枯槁敗枝靜等風吹樹斷,也不想麻醉意念祈求來世安穩,今生就是今生,爭罷朝夕結果總好過抑鬱終老。
昇平面色有些舒緩,再度問道:「那麼皇后呢?」
宮燈在宮殿深處搖曳,夜風卷垂幔長簾飄蕩,一層層遮擋住外界偷窺視線,同時也擋住內里正在發生的隱秘。空寂大殿內,三人不語,以心中虔誠求過程平安。
夜煞漸濃,昇平抬頭遠遠眺望昭陽宮方向燈火通明,霧沉沉黑暗中被驅趕至各自值守房門的棲鳳宮宮人正在躡手躡腳的來回走動,唯有正殿一盞孤燈依然弱弱閃亮。
虛弱到極點的昇平粲然笑了,笑著笑著忽地僵住嘴角,任憑同歡在旁一陣陣喚她再沒有一絲力氣再回應,人已昏厥過去。
腹中已有略略絞痛感覺,連帶著手指腳趾抽搐,昇平全身蜷縮成一團,眼前更是出現冰冷幻境,牙齒因咬著絹帛不能發出聲響,嘴角頓時裂出鮮血。
昇平低頭笑了,他在她耳邊說:「因為朕還欠阿鸞一個出宮,朕一定言出必應。」
玉碗當地摔碎,昇平如同暗夜羅剎,飄拂長發佇立在漆黑大殿上,從容下令:「同歡,你去昭陽宮請御駕,說是本宮即將分娩請皇上過宮探望。沈大人,勞煩您出宮門后再回,只道察覺本宮實有異樣重新蹩回。」
昇平撲在李世民的懷裡,掩住自己方才動容的表情,唇邊依舊帶和-圖-書笑:「阿鸞在想生育時會不會很辛苦。」
守謹手捧百子被佇立在棲鳳宮宮門前暗中觀察四周,但見宮人內侍都已遠離正殿值守一邊,各門皆有守衛內侍巡探,宮人通稟一炷香的時間,仍不見昇平出來奉迎,看來事情果然如同皇後娘娘所料……
同歡望定昇平堅毅面容,立即頜首答應,提裙前往昭陽宮。沈如是也收拾面前所有巫術物品,由側殿悄然離開。
同歡驚慌忙將她口中錦帛取下,以浣濕手帕為她擦拭額頭汗水,昇平看清楚眼前人後,虛弱的回答:「繼續。」
昇平舒展眉頭對他赧然一笑:「只是胎動,大約是臣妾腹中的皇嗣惱了皇上獨佔他的母親。」
「去詔沈左判過來,必須由神武門悄然入宮,魏公那塊入宮令牌記得命他帶上。」昇平終於恢復神智,她垂首撫摸自己圓潤的小腹,腹中的孩子彷彿能感覺到自己即將提前臨時焦躁轉了身子伸伸手足,她低低說道:「孩子,今日你與本宮一同博個生死吧。」
李世民以手指撫摸她慘白顫抖的嘴唇,鄭重其事道:「朕只承諾前者。」
「臣不敢斷言,恐有三成女相。」沈如是心一橫,咬牙說出。
昇平面色一沉,並不將他的勸說當真:「沈大人有幾分把握?」
昇平對李世民露出欣然笑容:「看來,他迫不及待要與父皇見面了。」
「本宮已無退路了,更何況沈大人不是說,本宮所懷是位皇嗣嗎?」如果此次不能一舉誕下太子,昇平來日縱使再生多少子嗣也只能淪為他人腳下踐踏的社稷基石,今時今日她之所以有資格與長孫氏生子較量,全因長孫無忌被調洞獠所騙得了空隙,一旦長孫無垢先得太子,長孫無忌很快就會回歸朝堂,屆時她怎麼還能有生育其他子嗣的機會?
無需他再多講,昇平也已預料結果,血流不止,腹中骨肉偏偏又來回盤橫難以分娩,似乎想與她為難不肯順利落生。
守謹得令頻頻頜首,離開長孫無垢后立即轉身由側殿出門,她遠遠看了一眼駐足昭陽宮的明黃偉岸身影,他與身後跟隨諸多內侍在一同等待大唐首位皇子的降臨。守謹咬了咬嘴唇,立即別過身潛入夜色。
「呵,又是一成。此次沈大人心中又暗藏了幾分勝算?」昇平對沈如是先前隱瞞代王楊侑存活一事言有他意。
顯然,長孫無垢此刻命人邀皇上過宮正是為了提防有人趁生產之際出手加害她們母子,戒備之心昭然若揭。儘管昇平明知李世民去昭陽宮探望理所應當,心中仍是略有悲涼。
李世民握住昇平手腕眼底有些閃亮,聲音略微顫抖:「朕一定會陪在阿鸞身邊。」他陡然起身,厲聲問:「為何不傳御醫,御醫在何處?」
宮牆甬巷有值夜內侍,從拐角轉身而至,緩緩長聲高喝:「戌時已到,宮門落鎖!」
李世民跪在長榻旁握住昇平手腕,輕輕貼在自己臉頰:「阿鸞,朕不會離開,會一直陪著你。」
李世民聽不得他解釋完,喝令道:「立即再招媼婆嬤嬤入宮,必須給朕全力照料元妃!」
同歡肅顏點頭,小聲回稟:「聽那邊所匿的內侍偷偷與奴婢稟告,酉時初刻守謹命長孫夫人匆匆進昭陽宮隨侍,另請產媼嬤嬤入內照料。還有……」
同年三月,楊氏元妃因擅國策隨侍聖駕,與謀臣隔簾同處朝堂,豪無避諱。
同年二月,長孫無忌到任羅竇諸洞獠,時任洞獠巡察使,專伺鎮壓洞獠殘部異動。魏徵則以左光祿卿身份與尉遲敬德,房玄齡,褚遂良三人一同當朝議事。
昇平有孕后與身邊宮人內侍相待和善,與御醫左判言聽即信,平日里由同歡攙扶四處散步心情漸漸有些舒緩,唇邊又能看見少有的笑容。李世民願見昇平由心而發的愉悅,人也會隨她快樂而開懷。
藥力顯現,昇平在床榻上疼痛難忍翻來覆去,額頭汗水滑落眉頭眼角,連同淚水一併浸透枕頭。同歡一邊為她擦拭https://www.hetubook•com•com汗水一邊焦急的觀察沈如是動作,正當此時,門外突然有宮人忐忑稟告,「元妃娘娘,昭陽宮皇後娘娘賞賜百子被一床同歡同喜,請棲鳳宮元妃娘娘領旨謝恩!」
即便明知會遭受極刑,卻仍有宮人編草偶以巫術詛咒他人,輕則以針扎要害詛咒病疾,重則將人偶首級砍去詛咒斷命。間或也有人使用巫術求治自身不孕之症,催產蠱術極少使用。
昇平與長孫氏孕期相差一月,若想競個高低,只能同日生產……
沈如是抬頭,見昇平神色異樣忙停止動作詢問:「元妃娘娘,是否還需催生?」
沈如是先跪倒告罪求恕冒犯后,揣揣上前,以巫艾點燃后觸及昇平臍下三寸關元、四寸中級、五寸曲骨三處穴位,再以中級穴旁開三寸觸及子宮穴,恥骨上際橫骨穴,足內踝兩寸復溜穴兩次
長孫無垢下腹陣陣疼痛難忍,不住慘聲叫喊,她額頭已滲滿汗水浸透兩鬢,聽得守謹稟告停住動作驟然睜開雙眼。
得知太醫院左判去了棲鳳殿,守謹有些擰眉,當下轉身掀開珠簾邁入內殿,趴伏在長孫無垢耳邊小聲說:「皇後娘娘,聽說,太醫院左判去了棲鳳宮。」
他不會知道,她以性命相搏也是為了來日的天長地久。明知會失掉一切,亦無法再回頭……
沈如是久在民間宮中行走,心思極為機敏,見昇平如此在意心中已然明白,他當即再將話鋒轉回原地說道:「既是如此,臣願與元妃娘娘放手一搏,願元妃娘娘得子成后,永享尊榮。」
昇平虛弱的喘息,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九五之尊不能言而無信,皇上不許離開臣妾半步。還有,臣妾若有不測,懇請皇上保全皇嗣。」
忽然昇平皺眉捂住小腹,李世民立即緊張望著他的動作,小心翼翼詢問:「是否身體有些不適,朕立即去召御醫。」他正欲轉身,袖口被她悄悄拉住。
嚴冬時節,昇平身子已經越發蠢笨,戰戰兢兢在台階上挪步而下總有失腳,李世民慌得上前懷抱昇平,摘下自己肩頭披麾將懷中人嚴嚴摟個實在,與她一同眺望被盈盈白雪覆蓋的重重宮殿。
昇平望著沈如是,露出一抹恍惚笑容:「此事已定成定局,本宮不會改變心意,沈大人,可以著手準備了。」
沈如是聽得這幾個字心中大為震動,他轉了轉眼珠當即匍匐:「臣聽過,只是……」
長孫無垢相信,昇平見到她的腹部也是如此心境。
「是。」沈如是立即攜診盒上前為昇平止血。掀開長榻紗帳,沈如是心中駭然,因中間又耽誤了一段時間,昇平此刻已血流如注根本無法人為阻擋。血水由宮人一盆盆端出,跟隨李世民一同回宮的同歡見狀驚慌失措,險些當場哭出聲來。
同歡手捻佛珠嘆了口氣,緘默不語。至從那日她選擇皈依佛門開始,昔日喜嬉鬧的女子已日見沉默,無人無事時常手上一串御賜一百單八紫檀佛珠隨著經文默轉,並不擅語。
「奴婢不知。」同歡望昇平悲傷表情心底有些酸楚。在昇平身邊服侍已有六年,同歡知道昇平她究竟費盡心機想得到什麼。一介亡國公主性命猶如隨水飄浮的浮萍,縱使有得恩寵也難確保終生安穩。她儘力想讓自己得到永世安全,卻越行越遠,明知後退無路,偏又無法停住索求的腳步。
「為什麼,朕覺得,近來阿鸞有些心事朕難以捉摸?」放過喘息不定的昇平,李世民小心翼翼的與她求證。
落日餘暉掃在昇平堅定的臉龐,蒙上了一層淡淡金霧,彷彿看不清楚眉眼顯現的堅毅:「你在民間行醫多年,可聽過巫蠱催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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