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斷
第十七章 不覺鏡中人憔悴

不出幾日,長孫無忌果然接到聖旨從洞獠班師回朝,不僅重新複位司徒之位,更兼顧東大營統帥,並領皇帝旨意攻打屢屢進犯的回紇。
那句話昇平聽得半真切,想睜開眼查看究竟是誰膽敢擅自發出命令,可彷彿被分娩耗盡整個身體的力氣,就連雙眼也無法睜開。
貞觀七年初,元妃巫蠱術發降為玳姬,自赴北宮。同年九月封淑妃楊氏有孕,帝赦後宮,賜玳姬重返棲鳳宮不予外人覲見,實則待罪幽閉。
「阿鸞,已心滿意足。」昇平昂起頭,微微露出笑容。
她從容的跪倒在地,髮髻上點點珠翠耀得他眼前有些花白,隱隱聽見她細聲決意求去:「臣妾失德,為求早些誕下皇嗣不惜使用巫蠱之術,只想求皇上將臣妾發往北宮,從此……忘了臣妾。」
天邊飛鳥被震天的號角聲驚飛,震動翅膀劃過天空凄然鳴叫。昇平木然的眺望永好身後碧傾無盡的天空,喜樂從昭陽宮方向傳來,聲音端莊威嚴似乎就在她耳邊鳴奏:「永好,這是冊封太子的大典嗎?」
昇平彷彿著了魔般,立即將孩子赤條條拎出來再看,此時此刻,細看眉目只覺得她的身上似乎還有他人的影子,她的耳朵,她的手指,甚至連方才看起來肖似李世民的五官也像極了昭陽宮的長孫無垢。
昇平的固執讓李世民陷入絕望,甚至覺得她今時今日無理取鬧端因過於重視子嗣所致,時間久了便放棄了與她爭辯,每日到棲鳳宮,他只是以目光與她默默相對,直坐至天暝。一身蟠龍袍明黃耀眼,半面芙蓉裝難掩消瘦,兩人心中皆疼痛彼此卻矜持不肯低頭,心中疤痕結痂剝離,再結痂再剝離,厚若老繭時,終也不覺得疼了。
留下的永好小心翼翼詢問昇平:「公主殿下,縱使皇嗣已被長孫氏奪走,公主殿下仍蒙盛寵,終有一日得悉真相他會歸來的。」
沈如是來為昇平診病時,她曾偷偷與他打探那日究竟是否被調換襁褓,沈如是起先緩緩搖頭,目睹昇平恍惚目光又有些心軟復而頜首。
「何必勉強?朕已說過太子並非你的孩子。」李世民一動不動凝望昇平,將她拉入懷中:「若阿鸞想有子嗣,朕與你再生一個。」
昇平聽罷長舒口氣,停頓片刻又冷冷問:「皇後娘娘可分娩了嗎?」
他一身毓冕玄袍,深邃雙眼躲在二十七毓珠簾后,定定看著她,眼底分明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柔,面容卻依舊冷肅。
昇平笑得似不經意,卻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輕鬆:「爭來奪去不過是為名利,不過是為生死,本宮一生經歷跌宕已然足夠,又何必再為這些東西苦苦痴妄。」
「可是,曾有善辨相的嬤嬤對臣妾說臣妾腹中十有十成是位皇嗣。」昇平強迫自己穩定心神堅定語調,李世民眼底光芒閃動,似在隱藏些許不容人知的秘密:「必是她們胡亂猜錯了。」
她回過神,看眼前襁褓里的女嬰,露出慈愛笑容:「呵,好盛大的排場。只是不知他今日穿的是什麼,會不會熱,鼓樂聲音震耳,會不會嚇到他?」
他的額頭眉梢似極了李世民,清秀俊朗,粉|嫩的小嘴拱來拱去,彷彿在尋找昇平的安撫。
滿懷欣然的昇平立即將孩子放在自己面前,以手指逗弄她的小嘴,果然他被哄得湊過來吸吮起來,她笑,同歡也陪在一旁放下焦慮笑出聲來。
昇平目光掃過李世民俊朗面容,彷彿不認識般:「臣妾聽說皇後娘娘誕下皇嗣,特要前去祝賀。」
永好也怔怔站起身望著昇平,她半側臉被烈日光芒輻照瞧不清楚神色,嘴角含笑魅人,似異彩光芒停留在此刻彷彿能刻進人心:「本hetubook.com.com宮倦了,蒙受蒼天眷顧三十載,也是時候償還了。」
原本圍在昇平身邊的永好和同歡向後退了兩步,她站起身對他嫵媚一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將他瞧得清楚。她連日來不曾有心打扮,此番笑容除了慘白臉色,幾乎難見從前絕美容顏,發自真心但遠不及後宮那些稚齡女子貌美,「臣妾聽聞今日太子殿下冊封吉日,臣妾只想,懇請皇上見見太子殿下。」
李世民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似要噴出火來,慢慢,又浮起無法溫暖的冰冷,語聲似乎有些絕望:「阿鸞,你這般迫不及待離開朕?」
聽她問及李世民眉頭緊鎖,笑容漸漸收斂,目光複雜莫名:「為何突然問及此事,阿鸞誕下的,當然是公主。」
昇平頓住,眼底漸漸露出絕望,但臉上還在笑著:「只要皇上允諾,臣妾願消失在皇上眼前。」
「你們可知他的名字?」對她們辯解不以為意的昇平垂下頭,痴痴怔怔望著跪在膝旁的同歡。
玳姬服罪,所誕公主高陽李端送與長孫后教養,長孫后甚喜如同自出,宮人皆道高陽公主樣貌肖似長孫后。翌年年初,長孫后再誕下次子泰,冊封衛王。后逢帝壽誕之日晉魏王。
同歡立即上前將公主抱走,昇平蜷縮在床榻上痛楚的咬著嘴唇,將淚水流入心底,不能發出哭聲,她只能嗚嗚咬住嘴唇將悲慟咽回,血順著嘴角流淌仍抵不過心痛如錐。
李世民怕昇平再胡思亂想隨口答應:「好,改日讓你去看。」昇平聽得可以見到承乾,心底頓時歡喜,臉上浮現無盡甜蜜企盼:「今日不行嗎?」
昇平緩緩望著宮門外的景色,指尖冰冷:「來日就算他長跪認母,本宮也不敢認的。」她捂住胸口,那裡依舊痛楚,可喜悅又偏偏溢滿出來,昇平舒展眉間:「本宮料得他是真心守諾,為求個天下太平,能將本宮與他的皇嗣立為子,不惜使出移花接木的帝王手段,本宮終還是錯怪了他。」前一個他是太子,后一個他是皇上。
「既然如此,朕遂了你心意就是。」他冰冷回答。
再或者是李世民坐穩江山不敢為她謀求個名分?
同歡怔了一下,有些囁嚅回答:「皇上此刻身處昭陽宮。皇後娘娘誕下皇嗣,宮人懇請皇上前往探望。」
同歡懷抱小公主趴伏在床邊,對昇平背影重重嘆息:「元妃娘娘,為何元妃娘娘執意小公主並非親生呢?」
抑或是魏徵在她分娩前臨陣變節,投靠昭陽宮?
許久后,他忽然起身負手向殿門走去,昇平匍匐在地,不想看他遽然的背影,雙眼痛苦閉合。
從那日起昇平飲食清減許多,同歡與奶娘在大殿內鬨逗小公主時,她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並不露出對小公主絲毫親昵的表情。同歡與奶娘離開之時,小公主放在昇平床榻一邊,她便盯著女嬰仔仔細細的看,一遍遍翻找確認是否有她記憶中的印記。一次次翻找,一次次失望,整個人恍惚許多。
若非她還記得孩子生下時的模樣,早已被他們苦口婆心偷換了記憶。是的,皇子誕下一刻她曾強迫自己睜開雙眼,正看見孩子腰間黑痣,她也曾以為自己過於偏執錯怪他人,可翻遍眼前的女嬰后腰肌膚哪裡還有印記。她,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並非她已無法容忍女嬰啼哭,只是一聲聲凄厲哭聲催她思念此刻正睡在長孫無垢懷中的孩子,她更怕自己嫉妒蔓過胸懷會失去理智害死眼前襁褓女嬰。
昇平忍住心中痛慟,堅毅回答:「臣妾,心滿意足。」
李世民眼底有一抹不可琢磨的https://m.hetubook•com.com恍惚,嘴角漸漸上揚:「我再問一遍,你,當真捨得我?」他沒有用帝王慣用的自謂,想問一句真切屬於她的回答。她的眼底明明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痛楚,那樣悲哀幾近絕望,為何能如此殘忍與他辭別?
昇平抬起頭緩緩搖了搖:「如今本宮誕下的皇嗣已做太子,再無所求,其實後宮女子所謂求個保靠,不過是為孩子求得來日安穩,如今他不僅康健也有了該有的一切,本宮也算放下心了。」
永好心底一寸寸沉下去,突有些不妙感覺,她拉著昇平袖口:「公主殿下,你究竟要做什麼?」
李世民目光如炬已有些不悅:「阿鸞,只要是阿鸞與朕的孩子,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朕都會同等對待,公主與皇嗣有那般重要嗎?」
李世民聞言憤然起身,丟在一邊襁褓中的孩子被驚嚇得依依呀呀哭泣起來,他一把將孩子抱起:「阿鸞,朕會為了江山社稷出賣朕的子嗣?」
同歡和永好同時怔住,惶惶的望得昇平。
淚水被拭乾,有人抱住蜷縮的她,她趴伏的地方心跳砰然,安穩而有力。
昇平漫不經心笑笑:「沒什麼,本宮總算想清楚了,從此不再過問皇嗣的事。」
李世民冷著臉欲言又止,他惱怒昇平如此執拗不肯聽話,將襁褓放置同歡懷中,狠狠拂袖離去。棲鳳宮宮人立即誠惶誠恐匍匐在地恭送皇帝離開。
「阿鸞也剛剛生產完畢,身體尚且虛弱,不用遵循這些虛禮。」李世民長舒口氣,雙臂纏住昇平腰肢想將她抱回床榻,昇平全身無力掙扎不過,只能墜入他的懷抱。李世民掂量懷中的她抿嘴一笑:「已經做了母親還是這般任性,朕如同養育了兩位公主。」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同歡聽得昇平如此說話似乎悲哀深意,她立即去往兩儀殿請皇上過宮。
她辜負了他們,也被他們所辜負,她背離了他們,也終被他們所背離。本就是輪迴註定,又何來歷經苦難的心有不甘。雖是明明心中如此悟了卻不知為何悵然,就像知道自己即將做出的事,會惹得朝堂後宮軒然大|波,有些忐忑,又有些難過,又有些發泄后的愜意爽快。
忽然,那些樂曲似乎略為歡快些了,昇平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隱隱的,那般會心愜意。她茫然的視線透過大殿門窗望向宮外天際,靜靜看著天空上鳥雀撲稜稜扇著翅膀飛遠。
昇平抬頭凝望李世民,刺目的光芒照拂在她不算青春的面龐,眉心舒展,她的雙眼蘊含水意嘴角淡淡上揚:「臣妾在分娩時有使巫蠱之術,禍亂宮闈玷污聖德,懇請皇上降臣妾去往北宮。」
心中無限喜悅,因他為了守諾不惜隱瞞她一生,寧願自身背負她的憎恨也不願親口解釋。果然情至深處不免痴傻,他終實現一句帝王諾言,她卻險些破壞他辛辛苦苦布下的謀局。她看清他真心以待,幸而不算遲,還來得及替他解決廟堂之憂。
無意中昇平發現襁褓不曾裹緊,散了一角,她低頭,小心翼翼將襁褓解開,再仔細裹。驀然,她停住所有動作,直直盯著眼前半敞開襁褓內的孩子,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目光定定看向同歡語聲尖銳的質問:「是公主?」
同歡微微一驚,忙問:「元妃娘娘,想做什麼?」
昇平笑了,略略搖頭,「臣妾對皇嗣再沒有妄念,臣妾只想遠離宮闈。」
昇平驟然回身對同歡厲聲:「快把她抱走,快!」
同歡見昇平狼狽模樣,眼圈有些發紅,立即安撫她:「奶娘正在抱著洗澡。」
昇平聽得太子睡了,嘴角立刻露出慈愛笑容,隨即極快的頻頻頜首:「是阿,他睡了,臣妾有些忘了他此時是該睡了的。」她扭過身,反覆走來走去,手指微微有些顫抖探入枕后,緩緩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李世民掌心,「皇上,和-圖-書放臣妾去北宮吧。」
他凝視她良久,良久,幾乎將她全身上下看遍,那目光灼熱似火彷彿想要將面前永遠無法暖化的冰冷女子的心瞬間燒溶。
承乾。那是他給他們孩子所起的名字。他居然口是心非,還不肯承認那孩子是她的。昇平抬頭仰望著那輪近乎燒紅雙眼的烈日,刺目的光芒使她眼中蘊含的淚水肆意流淌。
得知長孫無垢也誕下皇嗣,昇平神態還算坦然,「幸好本宮用了催生術,否則必然讓她搶先一步。」只消晚一兩個時辰,也許天地都會更改。
「皇後娘娘已於今晨丑時分娩。」同歡拿起浣好的絹帕為昇平擦拭髮髻汗水,昇平撈住她的動作,目光有些焦急:「皇后誕下的是皇嗣,還是公主?」
同歡乍然聞聽回首望向昭陽宮,病卧在床的昇平根本無法看見大紅錦緞妝點昭陽宮的喜氣,即使相隔甚遠也能感受懷抱太子皇后的得意神色。同歡不知如何回答緘默不語。永好瞥一眼身著緇衣的同歡也是無聲嘆息。
昇平嗔怪他為何到此刻還在隱瞞自己真相,但她並不當面揭穿,嗯了一聲笑道:「太子殿下並非是臣妾所生,臣妾知道,臣妾只想漸漸太子殿下,求皇上成全。」
永好不知該如何回答昇平不停張望宮門外,半個時辰后李世民遙遙進了棲鳳宮宮門,通稟內侍離開,昇平自生產之日開始前所未有出門迎駕,她一身蕭索妝扮,空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越發柔順,微風拂過耳邊散鬢,她抿唇捋回盈盈下拜。
昇平冷冷瞥了她一眼,質問道:「皇上現在在何處?」
昇平幽幽醒來,依稀還記得孩子出生剎那稚嫩的啼哭聲,和身邊隱隱竊竊的輕聲吩咐:「快去快回,無需讓元妃娘娘知曉。」
李世民日日過來探望,堅實的臂彎將她緊緊環住,心痛至極,日久天長見她總是神情木訥也不與自己交談,他怒過,吵過,繼而心如死灰。
那一年,桂花樹下穿過繽紛落英的溫潤明帝,那一夜,手持冰冷寶劍眉目入鬢的桀驁太子,那一刻,數十丈翼紗背後形影不離的英武秦王,似乎每個人都在夢中流雲浮過,笑容眷眷的瞧著她,他們始終在她心底最隱蔽的角落裡深埋,隨他們掙紮起伏的一生回憶也就此掩蓋。
昇平如同過完一生那般長。
冰冷的手指慢慢爬上女嬰的脖頸,襁褓里的她似乎有所警覺頓時嚎啕哭泣,一聲啼哭立即換回昇平喪失的理智。是,不能動手,一旦動手她再無時機能奪回自己的骨肉。她畢竟是融合帝王血統的公主,無論生母是誰,昇平都無權將其扼死。
後來,終於醒了,昇平再睜開被徹夜淚水蒙住的雙眼,光亮刺入眼底激得她本能遮擋,忽然有人關切靠在面前遮擋住光線。陷入冰冷的她驟然清醒,先是急切坐起撫摸空癟的小腹,發覺此處已經不再如同先前般隆起,立即驚慌失措的拉過眼前同歡:「本宮誕下的皇嗣呢?」
領悟的她嘴角凝結苦澀笑意,如此宮闈秘聞如何能讓貪圖利益的人來論證。即便果真有調換皇嗣一事,他也不會得罪那個身處兩儀殿寶座上的九五之尊。
窩在床榻內側的昇平嘴角抿著苦笑,她顫抖著手指按在自己小腹,那裡還在酸麻提醒她親身骨肉剛剛離開母體便被分離。
魏徵的咳喘症再發,人常纏綿病榻,朝堂也少見了。仿若元妃一經誕下公主,頹敗之勢便再難以遏制,楊氏族人本是遠戚,敗勢后紛紛投靠長孫氏自保,倒似一場其樂融融的君臣同樂好戲正粉墨登場。
他炯炯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她:「阿鸞是想憑此博得朕的憐憫?想藉此奪回皇嗣?」
公主兩個字使得昇平貼順的身子又是僵硬,她神色變幻,躺在床榻上直勾勾望著李世民:「皇上,臣妾昨夜誕下的究竟是公主還是皇嗣?」
後來,又漸漸沉睡,依稀彷彿在夢中見www.hetubook.com.com到母后,依舊是年輕時凌厲的容顏,昇平俯在她冰冷的膝蓋上哭泣,忽覺得自己半生來活得異常辛苦,似乎來日不久也將離開人世,心中所有隱藏的淚水在最親昵的人面前一迸發泄出來,不知浸透了誰的手掌。
她有些沉默,許久才輕聲問:「所以,是皇上為了安穩江山社稷出賣臣妾,將皇嗣還給昭陽宮以平朝堂爭論非議?」
淑妃楊氏誕皇嗣恪,冊封蜀王。后逢帝壽誕晉吳王。賞淑妃千戶邑,良田萬頃。
她逐漸消瘦下去,茶飯少進。待到小公主滿月時人已形銷骨立,空蕩蕩的團錦瞿鳳琉邊逶迤長衫披在肩頭,內里連根絲絛也扎不住。
「元妃娘娘不要多想,縱使他人有心想調換皇嗣,也不敢從皇上面前動手的。昨夜皇上苦守元妃娘娘整晚,元妃娘娘身邊並沒有他人靠近。」同歡還想說服昇平相信。
他終於為她兌現一句諾言,足夠。他背後是初逢盛世的萬里河山,他肩頭是猶有疾苦的蒼生百姓,九五之尊能為她肆意胡為一次已是不易,她心中領情了。
昇平有些絕望了,「是,無論身處棲鳳宮還是昭陽宮,他皆是皇上子嗣。只不過,並非臣妾的。」
她見昭陽宮方向彩雲藹藹,輕輕一笑:「魏公此生波折重重,萬不容易蒙受皇上賞識,卻因本宮一事牽連,本宮有些過意不去。幸好並沒有人知曉他與本宮謀划的內情,永好,你回去轉告他,日後與本宮相見如同陌人便是。」
大唐皇宮更改了名號——太極宮。由大興宮至太極宮,不過短短十余載。
昇平心口一涼,他為掩蓋真相竟賜聖旨強迫她接受事實,心如同被刀割般疼痛難忍她微微喘息著幾乎連話也說不完整,自己蜷縮回床榻,背對著李世民閉上雙眼。任憑同歡在身後如何召喚也不肯回答。他可以偷換子嗣,卻不能強迫她接受真相。她不願接旨謝恩。
「你即使到了北宮,那裡也是朕的天下。」李世民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狠狠握起,關節因為用力泛白。
昇平產後仍是虛弱,搶白兩句已經氣喘吁吁,她蒼白了臉色質問:「臣妾辛辛苦苦誕下皇嗣,不想竟被他人調換成公主,皇上讓臣妾如何甘心對待?」
大門被外推開,身穿明黃長袍的李世民恰巧邁入,見昇平擅自離床不禁皺眉:「阿鸞怎麼不休息,現在就敢擅自走動?快回去!」
不捨得。可她不願面對他寵愛過的後宮妃嬪身懷皇嗣,不願面對他在江山和情愛之間徘徊,更不願面對他再痴心護著她,明明知道她不能還無力還,可還要成全她奢望的一切。與其在等待中煎熬,她寧願放手。
昇平回過神,嘴角有些顫抖,她將手中的孩子往前一推:「是不是在本宮昏厥時,被人調換了皇嗣?」
因與元妃交往密切,魏徵被長孫氏朋黨彈劾,氣喘症再犯無法上朝,自請退居翰林閣學士,被聖意駁回,只道安心養病。奈何有心人處處排擠,如此養病倒不如服下鴆酒來得痛快。
永好奉旨意入宮安撫產後抑鬱的元妃。她與昇平同坐,見昇平如此消沉不覺拭淚:「公主殿下,新朝更迭理應如此,不過是場輪迴,且看空些吧。」
李世民痴痴看著昇平,有些模糊的回憶與眼前重疊,她站起身與他對視,他輕聲問:「朕來了。」
韋昭儀誕皇子慎,冊封紀王,母韋昭儀晉封貴妃。
這些疑慮不思則已,每每想起都覺得猜疑越重,昇平抓從身後抓過襁褓,放到自己面前冷冷看著內里的女嬰,嘟嘴粉|嫩的圓潤臉龐,疏淡狹長的眉目,甚至連同耳緣形狀都像極了長孫無垢。昇平恨不能將眼前女嬰就此扼死和圖書,好讓長孫無垢也能嘗到孩子被奪的痛苦滋味。
同歡慌亂附和點點頭,不敢對視昇平此刻駭人的視線:「是,是公主。」
奶娘領命將懷中襁褓遞過,昇平望見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欣慰笑了。
「你捨得朕?」如五雷轟頂的李世民對昇平顫抖著聲音問。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心中還在念著她即將迎來而立壽辰,尋遍大唐疆土也要為她覓來襯得上的鳳簪,她與他分別不過月余怎變得絕情如此。
「是位皇子。」同歡停頓了一下才回答,目光不敢迎合昇平,立即端起水盆走向一邊。
同歡來不及解釋,奶娘已抱著黃絹包裹的襁褓笑盈盈走來過來,向昇平福福身,昇平立即喜悅的張開雙臂,慈愛笑笑:「快,交給本宮,讓本宮看看孩子。」
「還有人說,皇後娘娘所懷才是公主。」昇平被李世民的有意敷衍驚傷了肺腑,渾身冰冷。
同歡聞聲,嚎啕大哭撲倒在昇平腳下:「元妃娘娘,那是太子,不是您的子嗣。」永好將女嬰抱入自己懷中,定定望著昇平:「小公主才是公主殿下的。」
翌年,陰昭容誕皇子佑,冊封宜陽王,后逢帝壽誕晉齊王,母陰昭容晉德妃。
昇平招同歡靠近自己,她的雙眸有些異樣閃亮,聲音一句低於一句:「等太子冊封典禮結束,去兩儀殿請皇上過來,本宮有事稟告。」
「如果,他能在昭陽宮順利成長坐上皇位,本宮也未必白忙一場。」昇平忽然鎮定開口,聲音飄忽得似從遠方幽谷傳來。
一個草編的人偶在李世民寬大的手掌上靜靜躺著,上面扎著若干銀針,同歡看見草偶頓時面色死灰癱倒在地,永好更是瘋一般抱住昇平雙腿急聲:「公主殿下,你為何如此,你瘋了!」
也許是長孫無忌屯兵洞獠,進而造成勤王內患?
被她提醒的昇平猛地掀開被寢,拖了一身長發邁步下榻。同歡立即上前抱住昇平行動中的雙腿,:「元妃娘娘,您剛剛誕下公主身體還有些孱弱,必須多多休憩不能出宮。」
縱使他給予萬千寵愛也無法讓她放棄對孩子的牽挂。如此百般退避,只是想給承乾留下最好的身世背景。太子身邊輔佐的外戚不能是羽翼凋零的楊氏,太子親生母親也不能是大隋亡國公主,太子的父皇更不能納長嫂為妃,她願意就此消失,成全大唐江山萬代。成全此生此世她最愛的兩個男子。
昇平嘴角還掛著微笑,不過,笑容在漸漸變冷,她扶住自身尚且疼痛的腰腹,執拗向前,奈何同歡抱住她的雙腿不肯放鬆,昇平產後無力,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她推開同好阻攔的雙手依舊執意向前:「本宮必須要回皇嗣,他是本宮的孩子!」
「朕已說萬遍,放眼大唐宮闕沒人膽敢調換皇嗣,更何況,欲調換皇嗣必須經過朕的眼目!」他冷冷迎上她的質問鄭重回答。
「今日皇后還在。」李世民已察覺昇平眼睛里喜悅,偏細細探究又似無邊絕望,他有些心酸,不肯表露出來:「今日他已經睡了。」
一夜風過,再醒來已是清晨,菱花窗格外灰濛濛亮起一片白光。
「太子名曰承乾。」同歡喃喃開口,不知為何昇平突然想起問起這些。
李世民不再辯解,他盯著昇平緩緩開口:「朕會立即賜旨,棲鳳宮元妃所誕育公主,賜名端,滿月冊封公主封號。」
同歡擔憂公主被無辜傷及啊的一聲驚訝,隨即察覺自己失態立即頻頻搖頭,「沒有,當然沒有。」可她越是慌張解釋,昇平越不能真切相信:「是不是趁本宮昏厥的時候,皇后以公主換走了本宮的皇嗣!」
冊封太子的喜樂與冊封后妃所需喜樂不同,鼓重號響,聽上去端莊大氣,彷彿能將天地精華凝結成曲,只為讚美當前盛世君主聖明,聲音轟然入胸,猶如重鎚怦怦砸在心頭,昇平如此直直聽著,不知聽了多久,眼淚爬滿臉頰浸透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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