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個小時候之後,伊奢終於傳來第一份訊息。
杜柏欽只好說:「地上不平整,您當心點。」
杜柏欽接聽了兩分鐘,臉色並沒有任何好轉,沒有任何好消息,他們沒有找到她。
蓁寧戒備地繃緊了身體:「侍衛長大人,請沿路返回。」
伊奢解下身上的厚大衣遞給她:「先關心你自己,你這樣太任性,連我都嚇了一跳,更何況殿下急得——」
杜柏欽站雪地上,定定地看著腳底那個被尖銳的器物強行絞斷的,僅容一人爬行而過的一個洞口,他忽然抬腳,暴怒地踹了一腳圍欄。
伊奢搖搖頭:「所有的出入境口都已經被軍方封鎖,我帶了一支五十人小分隊追蹤你,墨國軍隊里最優秀的特種兵部隊,你沒有任何理由逃得出去。」
杜柏欽被一群人圍在中間。
杜柏欽定定地站在原地。
杜柏欽轉過身來,司三給他披上了外套。
兩個人相視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他們心裏都很清楚,倘若束姑娘找不到,只怕他這一夜都不用回去了。
伊奢問:「蓁寧,你一定要走?」
一群人只敢噤若寒蟬地立著。
杜柏欽接過電話,蹙緊眉頭集中精力地聽著,這一通電話打得頗久,他站著站著漸漸站不住,整個人晃了晃,終於伏在了車窗上。
杜柏欽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臉色慘淡不堪:「咳咳,我辜負父親期望,我把一切都搞砸。」
伊奢恭謹地道:「殿下請放心。」
杜柏欽聽到這位父親半世老友提起往事,憶起昔日父親的音容笑貌,又恍然想起他昨晚滿心喜悅之情一夜都睡不著,今早上他出門上班,吻她的粉|嫩臉頰,那時他還以為,人生待他已經完滿無缺。
蓁寧手上依然捏著槍,她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看:「我如何確信你?」
蓁寧停了下來,坐在一塊岩石后擋住了寒風,手裡摸索著掏出水壺,由於一直捂在胸口,水並沒有凍結成冰。
是一個男人,穿著迷彩野戰服,身影有些熟悉,蓁寧已經認出了,是杜柏欽的那位侍衛長官。
伊奢遲疑了一下:「殿下……」
蓁寧滿腹疑問。
司三查看著一路反饋的信息:「腳印已經被雪覆蓋了,根據枝葉被損壞的新鮮程度,束小姐經過這裏的時間大約是下午五點。」
那是和-圖-書她在風家的年輕一代優秀年輕人中,見過的無數次的眼神。
蓁寧從不曾忘記臨行前母親在父親書房的那次交談,在場的只有她,母親,和藍藍。
她心裏慢慢湧上了恐懼,很有可能她會死在這裏了。
蓁寧聽到伊奢身後的叢林中,已經隱約有腳步聲,偶爾傳來幾聲軍犬的吠叫。
司三跟在在他身旁,忙著不斷地接收匯總最新的消息,然後逐一向他彙報:「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迹比對分析,這的確是束小姐留下的足跡。」
羅特爵爺看著他的頹然之色,聲調頗有幾分感概:「跟你父親一樣,明明是痴情種,卻硬要毀掉七情六慾來挑國家大樑,最後還不是傷人害己。」
他只是沒想到,她心底的傷痛,原來,他已經無法彌補了。
杜柏欽又抬頭看了一圈,出言吩咐道:「讓司機開車送爵爺回莊園去。」
羅特爵爺馬上說:「我不走。」
過了好一會兒,他轉過頭看到隨著他在冰冷雪地上站著的一群人,才似乎回過神來,他揮揮手,聲音有些低弱:「司三,讓他們回去休息罷。」
羅特爵爺拉開車門將他一把拉進了車裡。
伊奢隨即鬆開了魯伊的帶子,魯伊精神抖擻地晃了一下身體,對著杜柏欽忠心地吠叫了一聲,隨即一個跳躍俯衝,這隻曾經是軍中最優秀的服役軍犬如一顆呼嘯的子彈一般沖了出去。
寒風呼嘯著吹過樹林,剛剛被踏平的這一片地面重新慢慢結起冰凌,距離搜索的特種部隊離開此地,已經是第二個小時過去了。
這時遠處的山林中傳來汽車的轟鳴聲,暫時打破了四周的寂靜,眾人回頭眺望,探照燈光照射下隱約看到山溝的對面的軍綠色卡車疾馳而來,又過了一會兒,林中出現了數排人影,移動迅猛矯捷如豹,一眾人遠遠看到伊奢牽著魯伊跑在最前面,一人一狗的身後是一個幾十人的小分隊,皆穿著迷彩野外作戰的軍服。
羅特爵爺扯過車上的大衣蓋住他的身前:「好了好了別太難過,老杜沃爾若在世,誰來問問他要撣光還是要兒媳?我敢打賭,他哪怕是已經喝醉到在庭院前滔滔不絕地發表他毫無聽眾的演講,他也絕對是要後者。」
今天下午從泛鹿莊園逃出以後,她https://m.hetubook.com.com按著計劃好的方向,疾步穿過了一片樹林,起初體力還是充沛的,光線也還明朗,但在經過樹林旁的一片結了冰的乾涸河流,沿岸都是布滿岩石的塗灘,隨著黑夜的降臨,視線漸漸受阻,厚厚的積雪已經覆蓋滿了整片河道,蓁寧在尖銳的石頭和鬆軟的積雪之間艱難地行走,她記不清摔了多少次,牙齒一直在咯咯地打顫,黑夜漫無邊際,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迷路了。
蓁寧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中跋涉,背後滲出薄薄一層冒著熱氣的汗,但很快又冷卻了,四肢已經凍得沒有了感覺,她僅僅是憑著一股毅力,拖著身體往前走。
羅特爵爺正了正神色,不容置疑地道:「柏欽,等那丫頭回來,即刻休一個假。」
兩分鐘之後,那個狹窄的豁口就被打開成了一個比較寬大的通道口。
蓁寧之前從來都沒有注意到,杜柏欽的這位貼身侍衛,有著這樣熟悉的——充滿意志力的眼神。
羅特爵爺快步跟上他,在他身後壓低聲音咆哮:「這段時間病得還不夠多?你什麼體力現在?你也要去?你看看你身後的下屬,一手調|教出來的特種部隊,你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蓁寧帶了一絲祈求地道:「你不能帶我走出去?」
寒風夾著細密的冰雪,一陣一陣地在耳邊呼嘯而過。
羅特爵爺抖抖眉毛:「別歧視我的年紀。」
伊奢誠懇地答:「不是,是我。」
伊奢轉身走開了幾步與她保持距離,寥寥數語在風中傳送過來:「殿下昨日下午同謝梓商談,他的幕僚成員已經開始著手商議解除將小姐的婚約。」
他咬著牙挺直了脊背,扶住鐵絲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卻沒有辦法揮散去眼前層層的昏花重影,他低咳一聲勉強說了一句:「交給你們了。」
夜越來越深,高海拔的積雪未融化,冬天的夜晚入夜之後溫度迅速降低,杜柏欽一直斷續的咳嗽終於再也壓制不住地綿綿發作起來。
伊奢勸道:「蓁寧,我虛長你幾歲,跟你兄長算是同輩,聽我好好說句話,我在柏欽殿下身邊超過五年,什麼是真心,我看得懂。」
羅特爵爺翻開他的外套叩了叩他的胸腔和肺部,仔細聽了聽聲音:「肺部有水腫跡象,這可不是和*圖*書什麼好消息。」
蓁寧的手插|進褲兜中,暗自握緊了槍柄。
蓁寧瞬間腦中靈光乍現,剎那直覺脫口而出問了一句:「是你?」
連羅特都聽不下去了。
隊伍停在杜柏欽的身前,為首的一個的高壯士兵站直靠攏,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長官!」
司三又接了一句:「伊奢大人即刻就到。」
杜柏欽面上已經恢復了那種冷酷的鎮定,渾身都是冰寒鋒利的氣息,他對著跟前的下屬點了點頭,退開了一步。
伊奢有條不紊地答:「我收到的消息,你在來墨國之前,你母親交代給你的第二個任務,就是關於我。」
蓁寧這一刻已經知道,自己失敗了。
司三聳肩,做了個不敢的表情。
杜柏欽扯下了領帶,要自己走過去。
杜柏欽面色陰鬱地看著懸崖對面,起伏的山脈陷入了一整片的黑暗之中,只有皚皚白雪覆蓋的山頂露出微微的雪光。
伊奢神色很鎮定:「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
杜柏欽仍然在懸崖邊上的圍欄上站著,身姿挺拔如松,幾乎要凝固成了一座石頭雕像,司三在他身後輕聲道:「殿下。」

伊奢看著她,眸中有些外露的關懷:「你這樣走不出去的。」
風家安插在墨國最深的一顆棋子,原來竟然是杜柏欽的侍衛總長,伊奢想必奉命經營了超過十年,才能有如此完美無缺不露破綻的履歷,在墨國的軍隊擔任如此高級別的職務。
杜柏欽堅持道:「您年紀大了。」
她剛剛咽下了一口水,就感覺到了後面的異常。
蓁寧心頭微微一跳,油然的一股喜悅之情生出,但隨後就被輕微的焦慮覆蓋了:「你如何得知?你在他辦公室安裝竊聽裝置?」
不過是一個眨眼,那支尖峰分隊已經消失在了積雪密林中。
杜柏欽按了按胸口,呼吸有些艱難,方才出門匆忙之間他只穿了一件西裝外套,冷風中身體幾乎凍得已經沒有知覺,只有肺部牽扯起是的疼痛感是真實而劇烈的,他忍不住掩住了唇角,一聲一聲地咳得愈發劇烈。
蓁寧敏銳地道:「這也是我大哥吩咐?」
蓁寧只感覺到所有的希望已經一點點地消失。
冷,實在是太冷了。
羅特爵爺正仔細看他的臉色,看情況不對驟然大吼一聲:和-圖-書「杜柏欽,站住!」
伊奢遲疑了一秒,終於點了點頭。
這一個小分隊的軍士帶了齊整的工具,兩位士兵立刻動手拆開鐵絲圍欄,一隊人馬將會馬上沿著目標人物逃跑的路徑,沿路追蹤過去。
杜柏欽聞言頓了一秒,回過頭說:「您別管我。」
蓁寧心頭一下驚跳,猛地站了起來:「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司三遣走了莊園內跟著過來的司機和傭人。
羅特爵爺給司三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勸你主子回去。
這是已經是泛鹿莊園的邊緣地帶,深入了泛鹿山脈的腹地,荒無人煙的一整片茂密森林,沒有人煙,沒有民用衛星信號,沒有巡航導航,孤身一人進入這樣的山區,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如果遭遇雪崩或者迷路,那麼在漫長的黑夜中,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很快將會成為山中一具無名的屍骨。
幸好這時不遠處亮起車燈,原來是司機從山坡的另外一側將車子開了進來。
杜柏欽略微動了動身體,往回走了幾步,身體卻忽然狠狠一個打顫往前栽倒,他抬手扶了扶車前的引擎蓋,勉強站住了。
羅特爵爺滿意點點頭,招呼司三過來擋風給他點煙斗。
伊奢回頭看了一眼:「蓁寧,你得回去了,回去后將你收集到的資料找個時機給我,你不要再管風家在墨國的事務——這是你大哥的吩咐——然後同殿下好好相處。」
杜柏欽閉著眼無力地靠在了座椅上。
近來胸腔時常疼痛,他皺了眉頭忍著。
杜柏欽只覺耳邊的鳴音一陣陣低沉翻滾,連帶羅特爵爺的話都聽得不甚清楚,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終於走到圍欄前,卻只覺得心頭湧起的窒息感,將他勒得幾乎要呼吸不過來了。
蓁寧苦笑一聲:「你天天跟在他身邊,你還不知道,我什麼要走?」
羅特爵爺的聲音從車裡傳來:「柏欽,坐進車裡,外面太冷。」
蓁寧大奇:「伊奢,你變節?」
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冰天雪地之間,出現了一線聲息,綿長、略微喘息,但卻被控制得很好——那是——個人的呼吸聲。
伊奢壓低聲音答:「這個不會,部長辦公室有嚴格的安保措施,每周都有反偵部門的安全人員仔細檢查。」
杜柏欽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他站直了身體,司三手邊的電話又hetubook•com.com響了起來。
蓁寧渾然忘了身遭的環境,只顧著飛速地想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後果,她神色慢慢嚴肅起來:「伊奢,你這樣很危險。」
侍衛正在提著手電筒蹲在雪地上提取樣本,見縫插針地報告道:「足跡很少,並且有破壞的痕迹,束小姐有很高明的反追蹤的意識,大部分的線索都被掩蓋了。」
鐵絲上掛著的積雪瞬間簌簌地落下,牆上的報警器呼嘯著尖利地響起來。
伊奢慢慢地走近,他空著手,聲調是溫和的,帶了一絲奇異的熟悉感:「蓁寧,別開槍。」
伊奢想了想,欲言又止的表情,話最後還是說了出口:「殿下也有苦處。」
司三將衛星電話接起,轉身給了杜柏欽。
蓁寧惱恨地說:「永不再可能,也許我該拔槍把你擊倒,然後繼續逃走。」
杜柏欽抬手掩住臉,聲音有絕望的疲乏:「她不會回來了,我傷透了她的心。」
心口驀然一陣刺痛傳來,他從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了溢出嘴角的咳嗽。
她小心翼翼地爬過石頭的縫隙,透過石頭遮掩的角度,看到雪地上站著一個人。
羅特爵爺在山底的湖區得了莊園內的通知,他今天本來開著一輛古董老爺車,慢悠悠地一路賞景垂釣,聽到消息之後立刻開著車往山上趕去,費勁地爬了半天的坡,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花道的盡頭,天色漸漸變黑,積雪半掩的道路已經不通了,司三吩咐一位侍衛開著一輛巨大的越野車在路邊候著他,待到他上了車,車子一路風馳電擎地顛簸著開進茂密的山林中,開了大約二十多分鐘,濃密的灌木林終於阻擋了所有的小徑,侍衛領著羅特爵爺下車在陡峭的山體中步行了好一段路,終於看到遠處一片明晃晃的手電筒的燈光,這才看到有警衛正在林中搜索檢測足跡,遠遠看到了一個山崖邊上,一整排高聳的鐵絲圍欄,圍欄上一盞的探照燈光線雪白,將這片積雪掩蓋的樹林照得亮如白晝。
伊奢眼神很堅定:「老爺於我有恩,我是風家的子弟,小時候我見過你,白白胖胖的女娃,誰抱都眉開眼笑的。」
伊奢卻對她做了一個制止的眼神:「他們來了。」
那麼是他了。
待到車輛停穩,司三趕忙從車後座中取了大衣。
伊奢話轉了個彎兒:「你二哥會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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