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駿是長孫，又很活潑自信，自小就得寵，你知道，我性格不太好，」家卓面色慢慢地沉下去：「尤其是我母親過世之後，我父親亦無精力管我，我乖戾又孤僻，也不討喜——」
我拎起手上的包包往外面走。
他額上有冷汗滲出，疼得低低喘息，勉強點點頭。
「我是唐樂昌。」他攔住我。
綺璇笑容一閃而過，有些憂愁：「我還未準備好啊，只是意外，家駿卻堅持要生下來。」
家卓眼神有些飄忽，忽然慢慢開口：「大哥娶綺璇那一年，我父親剛剛過世不久。」
「她也是善良的女子。」家卓望著我笑笑：「我當時還小，只是懵懂情愫。」
我坐到車上，系好安全帶。
家卓面上也不見喜色，只點點頭：「是，那時我在香港。」
老爺子一向嚴肅的臉龐也帶了些笑容：「回來了，坐吧。」
我坐在席中，如坐針氈，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頓飯，拉著家卓告別出來。
「我是金匠的董事長助理楊永發，你跟阿霽是——」
「她值得幸福。」
家卓轉頭見到，也不見意外，只笑笑：「阿霽——」
我小聲地答：「我在外面的路上。」
走到二樓，他身體輕微一晃，終於還是靠在了牆上。
家卓只問：「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沙發上一位婦人站起，一路小跑過來叫喚著：「哎喲，小心點——」
我笑著說：「准媽咪，恭喜你。」
「綺璇懷孕，爺爺召我們回大屋。」他語氣平和，帶一點點疲倦：「你在學校嗎？」
我小心看他面色，似乎並無異常。
「江意映？」他喚我名字，清晰無比。
「後來呢？」我問。
直到飯桌上，老爺子仍是一臉意得志滿的笑容。
我們走過去，沙發上已經坐著兩人，一位是我上次見過的勞家私人醫生陳，還有一個戴眼鏡的女士。
原來旁人是如此看，家卓唯恐失勢，娶我是為了拉攏江家以鞏固地位？
語罷他抬腕看了看表，身旁的人心領神會，楊永發又說：「改日勞先生一定要賞光吃頓飯。」
年輕男子走到大門，忽然加快腳步，對著門口的家卓喊：「師兄——」
眾人紛紛起身，小心地服伺著她坐下。
「家駿倒是真心待hｔtps://m•heｔuｂoｏk•ｃｏm•ｃｏm我們綺璇，工作都也是盡心打拚出來的，現在綺璇福分到了。」她抹抹眼角，拉著奶奶的手：「老太太，我們綺璇有做得不是的，靠你多擔待了。」
他站在跟前，高我一截，臉龐在逆光中忽然神色無比認真：「你知道嗎，按照古代凱爾摩人的戒律，你在月陰之夜破我姻緣，你就是上天派來的真命天女，你得對我負責。」
我停下，回頭優雅一笑：「承蒙唐先生邀請，榮幸之至，但很抱歉，我今日無暇，請改日再約。」
「你沒吃東西，嘔吐只會疼得更厲害。」我搓熱雙手，放在他胃上輕輕地揉，軟軟的聲音：「好了，我們現在回家了，你放輕鬆一點——」
語氣有微微心疼。
我陪著她下樓，綺璇的父母正在客廳坐著。
金匠公司位於市區內一棟高聳的商業大樓，一個普通的助理職位，在人力部的面試廳早已等候著數十位競爭者，我只能儘力而為。
「站著等我。」家卓簡潔地答。
口上這麼說著，語氣可甚是高興。
「爺爺。」我跨進客廳。
「我沒有空。」我轉身就走。
「怎麼不去江氏——」
面試結束，我走出辦公室，摸出手機，看到一串未接來電，都是勞家大宅的號碼。
一會他接電話，談的是工作的事情，我也就不再吵他，家卓只專心開車。
「乖女。」他笑笑。
奶奶道：「你這說什麼話，綺璇是我們勞家媳婦，辛苦替勞家開枝散葉，我疼她來不及呢。」
第二日上課，我對著筆記本上的剖面圖和細部節點詳圖皺眉，教授過來看了一眼，指了指我屏幕：「這裏採光還不夠好。」
家卓坐在我身邊，安安靜靜，臉上一直是溫和的笑容。
我終於撐住他手臂：「到床上躺好。」
「映映可來了，」 奶奶從裡邊走出來，遠遠地喚我：「上樓陪陪你嫂子吧。」
「她是很好的女子，為人很好。她年紀比家駿小，比我大一點，那時我剛升大學，家駿已經開始做事，她怕我消沉下去，總拉我出去玩，我不回家吃飯，也是她吩咐傭人給我熱湯留著，我那段時間身體不好，也沒什麼人照顧，自己很難
ｈtｔps://ｍ.ｈｅｔｕｂoｏｋ•cｏm•ｃom捱，多虧得她。」
我眼眶酸酸，連忙搖頭。
家駿見到我們進來，笑得暢快：「老二，映映，過來過來，看看哪個嬰兒房樣式好看？」
「上周我去勞通辦事，秘書台說你出差了。」年輕男子顯得很高興：「升職了吧，副總裁？」
他杵在我面前，神態自然大方，帶著不羈的洒脫。
車子在我身旁停下，他並沒維持一貫紳士風度走下車來，只略略側過身替我推開另一邊的車門。
我坐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綺璇怎麼突然打算要孩子？」
房間中靜謐。
「怎會在金匠？」家卓握著方向盤，手指白皙修長。
兩人熱情同家卓道別，領著手下離去。
我禮貌地讓開，讓他們先走。
我茅塞頓開，抬頭微笑：「謝謝老師。」
惠惠當天晚上就將他的第一手資料一字不落地發給了我。
家卓眼光朝大樓裏面看：「沒有工作，我過來等人。」
「沒有，我在外面……」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這消息，難掩驚訝。
我臉紅：「你是長孫媳嘛，長輩多開心。」
「嗯，怎麼了？」我問。
「是誰這麼大魅力讓二少爺親自來等？」年輕男子笑道。
家卓望我一眼，面色剎那間有些僵硬。
「我知道。」我波瀾不驚。
我實在忍不住，兩眼一翻：「神經病！」
這時下課鈴響，同學從我身邊走過，拍我肩膀善意笑笑就過，都已大四，前途茫茫，何曾有時間心思打探旁人的風流韻事。
「可否賞光喝杯咖啡？」
我頓時有些口拙，其實我話一出口就為自己的魯莽後悔，有些訕訕的：「沒有。」
我邊走向電梯邊按號碼回撥，電話卻突然響起。
家卓點點頭，傭人同我打過招呼，轉身回大宅。
這時傭人上來敲門：「大少奶，親家母來了。」
我替他脫去外套，扶他躺下，問：「是神經性胃痙攣？」
一會，我看到家卓的車駛來，他將車停在車位上，推開車門走下來。
綺璇扯被單，柔媚嗓音楚楚動人：「映映，我心煩死了——」
下午沒課，我收拾課本出校門搭車，開學前我發了數封電郵，收到寥寥回復，其中一封竟然來自金匠公司，他m.hetubook.com.com們公司在規劃一個大型的海景別墅區，需招聘一批相關人才。
飯吃到一半，傭人要給他盛湯，家卓輕聲道：「不用，我飽了。」
我下樓在大堂處等家卓。
金匠是本城頗具實力的公司，這個機會很珍貴。
家卓含蓄笑笑：「世伯家的妹妹。」
「他們公司招聘，我過來看看。」我答。
傭人小心地端給綺璇一盅湯。
車子轉入藍韻花園車庫，他下車時終於忍不住，一手撐在車門一手按著胃咬住了雙唇。
車子平穩地駛向城郊的金鰼花園。
家卓點點頭，偕同我走進屋中。
「不清楚，據說才十四周。」家卓答。
一家人在客廳高談闊論，整棟大宅喜氣洋洋。
他淡淡地說：「沒事，上來吧。」
家卓臉色淡淡的：「我很好，謝謝大哥關心。」
這時我身後的電梯門打開，一行人簇擁著兩人走出，中間的一名男子，穿鵝黃襯衣白色西裝外套，樣貌很年輕，遠遠看著有些面熟。
「我不想。」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想自食其力，過自己的生活。
「喂喂喂——女士，」他追在我後面：「面對一位誠心的紳士，這就是你下午茶式的教養？」
我看了一眼，馬上接起。
「後來大哥似乎察覺，老爺子直接將我遣去美國讀書。」家卓語氣很閑淡：「我回來后搬出祖屋，進公司做事，已無什麼交集。」
我上樓去看綺璇。
他額上還有一層薄汗，皮膚亮亮的白，望著我不答反問：「何以見得？」
「我只是念著她的情分。」
老爺子坐在椅子上：「注意聯絡給綺璇檢查的醫院，保護好消息，待過幾周情況穩定再對媒體宣布。」
「映映，」他聲音低弱，鬥志全無：「你是自由的，我若無法護你周全，我送你回你父母身邊去。」
我略略看看，唐氏某人，跟我們同屆，讀國際政治，相貌出色，女友名單上一打的系花名字，好一位今朝風流人物。
家卓客氣笑笑：「阿霽是我校友。」
「只是臨時有事過來。」家卓說：「沒想到會碰著你。」
然後互相客氣打招呼。
卧房很安靜，綺璇坐在貴妃扶椅上，趿著綢緞蕾絲拖鞋，見到我就叫：「映映——」
他不再言語，微微蹙眉，眼望著hｅｔuboｏk•cｏm•cｏｍ前路開車，儀錶盤發出幽光，他面容沉靜蒼白。
學院門口，校道上迎面走來的男生，嘴角微翹似笑非笑，T恤乾淨得一塵不染。
我想了又想，還是輕聲問：「家卓，倘若是大哥執權，他——會否容你？」
他的手輕輕一顫，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縷淡笑，通透豁達的況味，在他蒼白英俊的臉上，竟有種不祥的頹靡。
副經理點頭稱是，告辭出來。
老爺子滿懷欣慰地望著綺璇的肚子：「老大爭氣，勞家後繼有人，我也就該享享清福了。」
旁邊的人忍不住出聲催促：「阿霽，這位是——」
那婦人繼續嘮叨：「映映小姐生得好，我瞧著都喜歡呢，怪不得老太太這麼疼你。」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看著他進電梯，開門，上樓。
過了許久，我感覺到手中寒涼皮膚慢慢變得溫熱，他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伸手緩緩握住了我的手：「好了，沒事了。」
我翻身想找紙巾給他擦擦汗，他忽然一皺眉頭要翻身下床，我按住他：「不要太劇烈動作，靜靜躺著，一下就過去的。」
跟他比，我又算得什麼。
她站在大廳笑著道：「新式主婦的心思難懂了，懷孕初期脾氣可真是差——」
「好好好——」楊永發臉上笑：「勞先生怎麼有空光臨金匠，我們海景別墅的投資正在同貴行談，您給我們指導指導工作，一定要留您吃頓飯。」
「這是按照石醫生指導燉的湯，趁熱喝，」奶奶對綺璇也和藹幾分：「懷孕了就不再搭飛機跑來跑去了，在家裡安心養胎。」
他閉著眼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脊背高貴挺直，緩慢地走向樓梯口。
我挑眉，沒好氣：「有何指教？」
「映映。」家卓熟悉的低沉溫和聲音從那一端傳來。
我看了一下，跟在兩人身後的竟然有剛剛面試見過我們的部門經理。
男子站他面前：「怎麼有空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家卓笑笑，也不再問。
天啊，惠惠給我的資料上怎麼沒說這人是個瘋子。
在走廊處碰到傭人正引著我們進來，他恭謹地同家卓打招呼：「二少爺。」
綺璇母親忽然感嘆：「二少爺真是好福氣，有映映小姐家大財厚護蔭，二少爺自然順風順水。」
我告知他地和-圖-書址，掛了電話之後，仍然有些震驚，綺璇那麼新潮女子，一直快樂地享受著二人世界，整天滿世界跑，怎麼會突然懷孕。
「家卓，有沒有事？」我站他身旁，卻不敢伸手扶他。
他身後中年男子面色微動，急急往前一步，殷勤地握住他的手：「勞先生，幸會。」
我安慰她：「始終都要生的，年輕生好，寶寶健康聰明呢。」
老爺子眼光這時落在他身上，不悅地道：「吃的這般少？身體都不健康如何能好好工作。」
「你喜歡綺璇？」我也捧了杯水，坐在他跟前，一時衝動，脫口而出。
他撐著身體要坐起來，我在他背後墊了枕頭，家卓倚在床上喝水。
我悄悄後退，從大堂側邊的柱子閃了出去，溜到大樓外的馬路上，手邊電話響起：「你在哪裡？」
家卓客套笑道：「好。」
我繞過要走。
「怎麼會……」我張了張口，聲音卻還是微弱下去。
綺璇遠遠地喊：「媽——」
我忙扶著她：「別別別……」
家卓蜷縮起身體，全身已經有些痙攣，手握拳死死地抵在胃上。
教授望著我笑：「昨天我剛好在圖書館二樓，年輕人，很有幹勁啊——」
我起身給他倒了杯溫水。
我只好微笑。
老爺子開口：「這位是綺璇的專門醫生，養和醫院婦產科主任石宗亞女士。」
我們到達大宅時，勞通公關部的副經理正垂著手站在客廳。
家卓打開車門，我想起他上次回家時不知為何胃疼，說：「家卓，要不要不開車了？」
年輕男子側身，對著身旁的人：「這位是勞通銀行的副總，勞家卓先生。」
綺璇父親原本是勞通分行一個普通經理，女兒在國外邂逅東家大少爺墜入愛河並順利嫁入豪門后，他早已提前從公司退休，專心做老爺子牌友。
綺璇又怒嗔：「奶奶想抱曾孫應該叫你來生，你這般喜歡小朋友。」
我坐到他身旁，他轉頭望我，低低地說：「辛苦你。」
家駿手撐在綺璇椅子背後，口氣親厚：「老二身子自小就嬌貴，勞家又不是養不起二少爺，可以先休息一段時間養好身體。」
擺脫唐樂昌走出校門，時間已很趕，我只好匆匆打車過去。
傭人將車從車庫中倒出來，將鑰匙遞給他：「二少爺，小心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