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看到他眉頭打結,忙問:「我撞到你傷口?要不要緊?」
我望著黑暗下去的屏幕,無奈地轉身走回去,家卓轉頭徵詢地望著我。
過了一會家卓擦著頭髮的水走進睡房,我坐在床上捧著一個盒子吃海苔餅。
「for here or to go?」
「磕了一下。」他無所謂笑笑。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坐下來再也不願動,只管對唐樂昌道:「美式拿鐵,謝謝。」
我看了看睡房裡的家卓,低聲說:「我現在不方便出去。」
身畔的男人動了動,轉過頭望望我,眼底閃過一抹欣喜,嘴角卻是一個玩世不恭的笑:「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不來的嗎?」
我爬下床趿起拖鞋去洗手。
「江意映,」唐樂昌和我靜靜地走了一段路,才萬分不情願地開口告訴我:「我可能不久要出國了。」
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他被我逗樂,摸摸我頭髮上樓換衣服。
「遺憾太晚遇見你。」他的目光靜默:「當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心,已經是滿的了。」
唐樂昌在我身旁,眼神一直地望著我。
「喂喂——」我忙不迭叫。
他洗澡出來穿得單薄,我起身將一方薄毯蓋在了他身上,走出去接起電話。
「嗯,幹嘛?」我問。
我惱火:「那剛剛接我電話說你爛醉的是誰?」
我終於展顏一笑:「蘇見兄辦事穩妥,甚得我心。」
我喝了幾杯咖啡,又吃了三文治。
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響起,我拿過來,是家卓給我發信息:映映,我先睡了,注意安全,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家卓皺皺鼻子,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好香。」
我不耐煩:「那回家去,你家在哪裡?」
「剛剛我上洗手間,我怎麼知道誰接了電話?」唐樂昌似乎不知情。
我笑著拉拉他的手,替他打開鞋櫃,他低頭換鞋。
服務生看到頂著一張腫腫的豬頭臉面無表情地詭異飄入的唐樂昌,神色抖了一抖,立刻充滿戒備地盯著他。
剛按下接通鍵,喧囂的音樂聲先傳了進來,唐樂昌的聲在吵鬧中有些模糊:「江意映?」
「別吵我!」我揮手拍掉他的手,唐樂昌忽然嘶地吸了口氣。
家卓一直看著我。
我話還未說完,電話斷了。
昏暗的燈光下,他神情有些慘淡和-圖-書
我繞進廚房。
櫃檯前的女孩子笑容露出了甜美笑容:「sure, what can I do for you?」
他那麼愛乾淨的人,容忍我這樣的壞脾氣。
「嗯,可能讀喬治敦。」他湊過來:「就當陪我最後一個晚上。」
唐樂昌道:「我與他爭吵,我罵他無良無德,執法犯法,貪污受賄,玩弄女人。」
唐樂昌依舊意態瀟洒地牽起一個笑容:「你這麼想看我剝光?」
「嗯,」他也不奇怪,只順著我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你或許沒有聽說,我是他私生子。」
連日來寒流襲港,凍雨連綿不斷,我們一起窩在溫暖的家裡就已覺得萬分滿足。
唐樂昌問:「你知道我爸是誰?」
他一時控制不住,痛叫出聲。
想起他這麼多次在我失落時的陪伴,我不禁有點內疚,放低了聲音:「唐樂昌,明天好不好,真的,我現在——」
他微微苦笑。
我大步走過去,跨上高腳椅子,一把推了推他:「喂,唐樂昌。」
我怕他生氣,小心地陪笑臉:「我很快回來。」
「找個地方喝杯熱飲。」唐樂昌答,隨即往前面走去,他也不管我跟不跟上來。
「我以為你被人剝光丟街,特地來圍觀。」我沒好氣地答,我有些納悶地看著他,臉頰和嘴角似乎有幾處淤青。
家卓不做聲,只點點頭:「嗯。」
我看著他:「還喝?你不是喝醉了嗎?」
唐樂昌三字在屏幕上一閃一閃。
家卓坐到我身旁,我忍不住在掌心中捂了捂他有些涼的手。
家卓處事方式一貫簡潔利落,他是很少發信息的人,不知道他如何躊躇等到了現在,已經是凌晨的四點多。
我眼神微動,原來如此。
路燈明亮照耀下,我才發現他臉上狼狽糟糕,眼角也腫了。
我軟軟的說:「你先睡好不好,我晚一點就回去。」
女孩子瞪大眼睛看著他。
簡單悅耳的鈴聲回蕩在屋裡,家卓起身走出去替我拿進來。
下一刻我們齊齊轉頭一起瞪那個酒保,那挑染一頭藍發的英俊男人又無辜又曖昧地笑。
剛洗手取出了碗筷出來,家卓出現在餐廳門口,換了深色長褲和亞麻襯衣,外套一件寬鬆毛線衣,整個人又斯文又乾淨。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和圖書說什麼。
家卓不是很經常有空在家裡吃飯,但每次都很捧場地將我做的飯吃得乾淨。
穿過門口的綠色的藤蔓走進去,酒館里燈光迷離,一支小樂隊在上面演奏不知名的懷舊歌曲。
他無奈地咀嚼,順手抽紙擦了擦我嘴角的碎屑。
外面冷風呼嘯,已經過半夜。
我不禁皺眉,我認識的唐樂昌從來都是小人得志的猖狂形狀,怎會也有借酒消愁的時刻。
然後我聽到唐樂昌開始講英文。
「晚上好。」店員機械禮貌的聲音。
「破相了。」我取笑他。
「已經醉到男女都無識分,只是一直打電話給你。」
「陪我再呆一會。」他語氣露出一絲哀求。
「家卓,」我示意他走過來,家卓湊到我跟前,我笑著將一塊餅乾塞進他嘴巴:「低糖,高維生素。」
「我沒空理會他,幫他叫計程車。」
「今天工作累不累?」我微微仰著頭望他。
我們在路邊的一間二十四小時咖啡館坐了下來,我往窗外望去才發現我們到了鑫澤區中心,對面街口就是勞通銀行總部,高聳的大樓在夜色中閃著的幽幽的光芒。
「早上出去了,順路買了菜。」我答他:「過來幫忙拿碟子。」
家卓擱下外套,我們並肩上樓,走進客廳后,我抬手替他解開領帶。
我敷衍了他幾句,倒向桌面:「我困了,讓我趴一會兒。」
我此前也一直有所揣測,媒體寫出來的本市司法院長乃政界楷模,工作兢兢業業一身清廉,家庭生活幸福和諧,唯一的女兒已經出國留學。
「不要。」我馬上推開他。
「這麼晚,你一定要出去嗎?」他已經先開口。
他搖頭:「皮肉傷而已。」
他轉頭吩咐:「阿paul,給這位小姐上杯酒。」
我跟在他身後,走過了兩條馬路,腳都酸了:「唐樂昌,如果你預備走到天亮,你自己玩,我不奉陪了。」
下車時家卓電話進來:「映映,還在外面嗎?」
「這樣。」家卓未說什麼。
家卓語氣輕鬆地安撫我:「蘇見被你恐嚇一番,連日在二十五樓召所有的助理和秘書開了會,碧禪這幾日下午六時準點催我下班。」
已經是凌晨三點。
「嗯,」我含糊地答:「可能要晚一點。」
唐樂昌看著我的神情,忽然開口:「江意和*圖*書映,你知道嗎,我有時真的有點遺憾。」
他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神情:「做了飯了?」
我也是認識他之後才知道他每年的假期大半時間都是在國外度過的。
唐樂昌說:「笑話,我什麼酒量。」
他走進隔間取衣服,我轉頭繼續看電影。
唐樂昌趴在吧台的桌面上,手上還握著一個酒杯。
「遺憾什麼?」我還沉浸在思緒中,不解地抬頭看他。
「偶爾聽說。」我平淡地答。
「唉——」唐樂昌眉頭忽然皺了皺眉頭:「輕點兒。」
廊橋是我們讀書時經常去廝混的一間文藝小酒吧。
我的手藝完全是臨時班底,惠惠做得一手好菜,我經她速成培訓幾次,然後認真將她所教的菜譜手抄了一份,貼在冰箱上對照著做,花色少了點,所幸的是煲湯學得不錯。
「Here.」
「沒必要。」
我望著他笑笑:「是唐樂昌,不知在哪裡飲醉了。」
「這麼快?」我是一早知道他預備出國的,但是真正聽到還是有些驚訝:「申請好了學校了嗎?」
家卓推門進來看到我,清倦白皙的臉龐微露出笑意:「映映。」
家卓走到衣帽間右邊,一邊拉開衣櫥一邊問:「我送你過去?」
唐樂昌聲音大得震我耳膜:「喂,你怎麼這麼沒有義氣,我又不要你做什麼,出來陪我坐一下。」
我穿好衣服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嘴角:「你早點睡。」
終於電話接通,先是一陣的玻璃碰擊的清脆聲響,然後那邊有人說話:「你好,這夥計喝醉了。」
「沒事,」他懶懶散散地靠在吧台上:「既然來了就喝點吧。」
我低下頭,的確是不太放心,我不認識唐樂昌的其他朋友,如若他真無人理會恐怕我也會有點良心不安。
我狠狠拍他腦袋。
我開始覺得困,唐樂昌喝了一杯咖啡卻來了精神,拉著我陪他聊天。
「Grande Caffe Americano and Duppio Espresso. 」
唐樂昌轉過頭,倔強地走進闃寂無人的深冷長街。
唐樂昌在凌晨時分終於對我說:「映映,我昨日在老頭子那裡見到一位你的熟人。」
我想要開解他:「終究是父子,何事鬧到需要動手?」
唐樂昌望著那個櫃檯后的女孩子,一手撐在台和*圖*書上,笑得風流倜儻:「I just thought you should know that you have a really nice smile。」
「不用,」我急忙否決,他一日下來工作勞累,晚上再冒著冷風奔波,要是受寒生病,我豈不是罪該萬死。
這人都落魄至此還保持著無時無刻的幽默感。
他也不堅持,陪著我下樓:「小心點。」
「家?」他譏笑一聲,面色一縷凄涼:「我在這裏沒有家。」
我的心疼起來。
他聳肩:「我爸。」
「不要擔心。」他低下來吻吻我臉頰。
家卓嗯了一聲,收了線。
我跺跺腳,恨恨地咬牙隨著他擠進計程車。
我笑笑不肯說話,倘若再像上次那樣他就在我眼前倒下,只怕我真的會崩潰。
我趴在桌面上笑得氣結。
我實在不忍心拒絕這麼狼狽的他,只好快步跟上他。
唐樂昌的聲音清楚地傳來:「我父親在私家別墅接待的是令夫兄,勞家駿先生。」
「小姐,請勿吝嗇一點同情心,」酒保半真半假地調侃:「他爛醉如泥,無人理會我們即將他扔出大街。」
我乾脆站起來:「我去看看,替他叫車,馬上就回來。」
「沒事。」
他戴著看文件的那副眼鏡,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眸帶著微微笑意,任我揉搓了一會然後將手抽了出來。
「喂,你……」我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我吃得無比歡暢,他只是溫和笑笑。
「你幹嘛了?」我問。
「嗯,映映——」他笑容加深,看著我一字一字抑揚頓挫:「你說什麼?」
我低頭看到了他棉衣的袖口滲出的點點血跡。
我撥過去,只是再無人接聽。
「我冷死了。」我忍不住抱怨。
「去找個診所包紮一下?」
家卓嘆了口氣,起身替我找外套。
「不用安慰,」他無賴地靠過來:「借我抱抱就好。」
家卓一時沒有說話,按著眉頭低咳一聲。
我暗自疑惑,這傢伙受了什麼打擊,口上卻一點也不對他客氣:「已經很晚了,你又發什麼瘋?」
我低下頭,不知如何回應他。
這姑娘應該是附近高校兼職大學生,英文講得不錯。
我驚詫:「哪裡受傷了?」
吃完飯家卓要洗碗,我將他推出廚房,他便坐在餐桌旁和我和*圖*書閑聊。
晚上七時,大門的推動的聲音響起時,我已經站在玄關的廊燈下。
唐樂昌點點頭,朝前台走過去。
我不敢回頭望他,只感覺得到他淡淡的目光一直隨著我打開大門,走進了樓梯間。
「隨便了,」也許酒精作祟,他口氣隨便了幾分:「反正你又不喜歡我。」
我點了點頭:「哦,原來執法者喜愛動用私刑。」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父子關係的確敏感,我說:「於是招來一頓狠揍?」
「啊,沒有,」我即刻領悟,摟著他的腰諂媚地道:「我說二少爺每天都早早回家,甚得我歡心。」
那邊興許是吧台酒保,聽得到是年輕女子聲音致電一個半夜買醉的男人,語氣都曖昧起來:「你是他家人還是女朋友?」
唐樂昌自然是隨母姓,母子倆註定只能躲在大眾的視線範圍之外。
「家卓……」我望望他,咬著唇低喚。
唐樂昌不滿地推了推我:「喂,春宵苦短,你就打算如此搪塞我?」
唐樂昌又叫:「喂,出來喂。」
晚上家卓進書房看一會文件,出來時我早已縮在了床上,抱著被子對著牆上巨大屏幕上看得專註。
我瞥了他一眼:「你女友太多,怎輪得到我上位。」
他語氣有些悚然,我抬起頭,不解地望著他。
我心底有些不放心,輕聲道:「我再打過去問問。」
我下樓去叫了輛街車直奔廊橋。
給家卓吹著頭髮時我擱在客廳外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有空嗎?」他情緒有些莫名的低沉:「我在廊橋,出來陪我喝酒。」
唐樂昌放開我,露出一抹無奈笑容。
「他氣得大罵我是孽種。」唐樂昌答:「是啊,拜他所賜,我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孽種。」
「都不是。」我答:「他怎麼了?」
我再撥過去,電話通了但一直無人接聽,反反覆復響了好久。
家卓神色未動,只隨意擦了擦半乾的頭髮,坐進安樂椅上繼續看電影。
我問:「誰打的?」
「你臉怎麼了?」我覺得他今晚一直很不對勁。
我們順著台階走下,唐樂昌走得很慢,還剩最後兩級,他忽然一個踉蹌,我匆忙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陪著唐樂昌喝了幾杯,既然他沒事我打算告辭,他也不反對,結賬和我一起走出了酒吧。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眼角卻閃過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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