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現在已經過了最初一刻的喧嘩，忽然變成了凝固一般的安靜。
現場寂靜了幾秒，然後不知是誰率先鼓掌，掌聲才潮水般地湧起。
家卓這段時間自然更為繁忙，通常深宵回來累得倒頭就睡，完全無暇顧及我微不足道的細小情緒，我當然不敢再拿一些瑣事去惹他煩擾。
深受勞家如此恩寵，我挽著家卓的手臂離開時，覺得心底都是一陣陣驚顫。
老爺子回頭點點頭朝家卓示意。
今日，這個王朝將承傳下去。
這位因為一宗上市案將本埠鬧得沸沸揚揚的神秘人物，竟是一位帶了幾分邪氣的俊美男子，媒體如獲至寶湧上前，又是一番狂轟濫炸。
三十二的辦公室一片安靜，巨大的樓層隔開了歌舞喧鬧聲，偶爾有遙遠模糊的音樂聲飄入。
從長青路上的小洋樓，到港交所掛牌上市。
客人絡繹不絕，家卓由幾位公司的高層陪同，不斷跟前來參觀的賓客握手寒暄。
歌舞昇平的節目表演開始。
林寶榮聲音幹練中帶一絲柔美：「尊敬的各位來賓，和各位親愛的勞通同仁，我受勞通集團董事長勞金益先生的委託，與諸位貴賓分享一個非常重要的，但也是令人振奮的消息，勞通集團非常榮幸夠邀請到諸位，見證勞通銀行一個新時代的開啟。」
記者按快門的咔嚓聲和熱烈的掌聲持續不斷地響起。
家卓的發言非常簡潔，幾分鐘之後，四位主持人一起上台，他由身畔的幾位助理擁簇著往下走。
我已無暇顧及四周，只定定地望著老爺子的一舉一動。
攝影記者又是一陣猛拍。
然後略微俯身笑著在老爺子耳邊說了一句話。
從上海到內地沿海。
真是旖旎多情的一幕場景，最新即位的帝王，在取得天下之後，殊無喜色地在金粉浮華世界的背後，輕輕擁抱住一個哀聲哭泣的美麗女子。
他不過是利用我做了一個誘餌。
五月十八日，勞通銀行成立八十周年。
老爺子聲音朗若洪鐘，面帶笑容地自我調侃：「諸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已經是快要退出歷史舞台的老頭子了，但勞通在這和-圖-書個日新月異的金融市場中卻仍有巨大的發展空間，這個時代屬於富有野心和創造力年輕人，諸位想必都知道，勞通集團有兩位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今日無論誰接任我的位子，勞通都不是一個人就能夠管理好的，他們兩位亦都是我最為驕傲和欣慰的兒孫——」
林寶榮這時走上來，依舊是款款大方的笑容，她聲音適景地帶了幾分激揚鼓舞：「諸位，有請勞通銀行新任執行官，勞家卓先生！」
家卓下台來，有侍者送上香檳，不斷有人上前和他握手。
勞家卓、勞通集團全球行政總裁、首席執行官、勞通控股總裁，在滿座數百賓朋，和電視轉播后的全球三十九萬勞通員工面前，發表任職演講。
他從容優雅地立在老爺子身後，在千萬目光注視下的這一刻，這簡直已經是逼宮。
家卓坐在沙發上，外套已經脫去，他微微皺著眉頭，一個著藍色長裙的艷麗女子倚著他的肩頭痛哭。
林寶榮話語輕輕一頓，隨即朗聲說：「勞通銀行現任領導者，勞金義老先生，將會藉此勞通慶祝八十周年慶典之際——宣布勞通銀行下一任的全球行政總裁。」
我記得家卓這段時間再三忍讓。
我的心怦怦地開始劇烈跳動。
早上十點多時，銀江集團的董事長秦君昊出現在勞通大廈的門口。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間，一個王朝的更迭已經結束。
我一直劇烈跳動的心臟忽然停止，眼前一切都失去聲音，我聽不到人群的喧囂，只看得到老爺子緩慢起身，拍了拍家卓的肩膀。
家駿含笑著站在老爺子的身後。
家駿回頭看了一眼，瞬間癱軟了下去。
我坐在台下，看著他口形，他應該是說：「爺爺，你不再考慮一下？」
老爺子低頭看了一眼，臉色驟變，他抬手翻了一頁，臉上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幾下，手緊緊地按在了桌面，隨即將那份資料快速地翻卷了起來。
裡邊傳出女子低低的抽泣聲。
老爺子講完后，掌聲持久響起，然後是全體嘉賓共同舉杯祝賀。
那天一早醒來，窗外的陽光和圖書明媚而不熱烈，氣溫是恰到好處的宜人，一大早仕徑大道便已全線交通管制，只有持有邀請函的貴賓車輛和媒體採訪車可以進入，勞通大廈前更是煥然一新，花團錦簇，紅白兩色的氣球組合成公司的標誌，將廣場環繞了整整一圈。
遠處的人看來，莫不是一幕完滿的盛世流傳之景。
現場一片掌聲雷動。
琦璇陪著家駿滿場應酬，我被林寶榮安置在貴賓席前排，身旁都是商業大亨或是政界要員，我一個也不認識，坐在那裡百無聊賴。
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些什麼。
從黑白到彩色。
金鰼花園中央的勞家大宅內，老爺子召集他們兄弟倆次數也較過去頻繁許多。
勞家奶奶對我一貫疼愛，說是補給我的過生日禮物，又替我置了一套珠寶。
從勞家第一位留洋歸來在東亞洋行上班的曾祖，到今日畢業於世界知名學府金融管理系的後裔。
早上九點，家卓主持了慶典的第一個流程——勞通集團的慶典展覽揭幕儀式，展覽館設在勞通大廈頂部，是一個充滿藝術風格和企業的巨大展廳。
家駿放下杯子，主動跨前一步，對者家卓伸出手臂。
五月十五日，勞通發布周年紀念金卡，旗下各個分行按照限等級限量發行，為了回饋貴賓客戶，其中有一套是包括奢豪的勞通首席專業理財顧問的慶典版白金卡，一卡難求，盛況空前，總部大廈的櫃檯前甚至提前一日有人來到銀行排隊。
主持人又熱情洋溢地邀請家駿和家卓上台。
我在樓上坐著，看了一會電視轉播，秘書小姐過來敲門：「江小姐，時間差不多了，該下去了。」
勞通集團這兩位新生代的掌權者，都是業內金融巨子，向來盛名在外，如今難得聚首，台上的兩人都是賞心悅目的英俊男子，笑容滿滿地朝著滿場賓客共同舉杯。
家卓身穿的是黑色西裝潔白襯衣，他出席正式場合的衣服一貫中規中矩，沒有絲毫花哨，只是他身上那種讀書人的氣質，總是能將西服穿得雍容清貴，領帶是為了展示勞通的企業形象和文化寓
和圖書意，特地選了紅白相間的暗色條紋，莊重而又不失文雅。
我眼睜睜地望著眼前。
老爺子紅光滿面地走上台來，輕輕握了握林寶榮的手，然後走到演講台前。
她又改了稱呼說：「勞先生有客人。」
更藉機肅清了整個勞通集團反對他的勢力。
我在隔了一天後再次在這個家裡看到家卓時，他神色自若，我心情寡淡，我們沒有提起那晚的爭吵，我甚至還在周末陪著他回去勞家大宅吃了一頓飯。
前台的記者更是陣腳大亂，攝影記者紛紛朝前擁擠。
我怎麼會在此地。
家卓含笑一一同前排的貴賓致意，那些前一刻還神色各異的表情，莫不是瞬間調整成真情實意的同欣同喜，那些祝賀無論虛假或是真切，都已經無關緊要，對於一個完勝千里的王者，他只需盡情享受這一刻勝利的甘醇美酒。
她微微笑容地望著全場，掌聲平息下來。
典禮盛大繁瑣不消細說，溢美之詞不絕於耳，最後是老爺子發表祝賀詞。
秘書小姐也不多嘴，只微笑著走開了。
全場忽然一片騷動。
讓家駿鬆懈，打蛇七寸，致命之地。
全場只有一個女子穿Jonathan Saunders藍色印花禮服。
局勢已經確然分明。
我記得家卓去北京出差。
家卓拍了拍秦君昊的肩膀，返身走回台中間。
此地又與我何干。
林寶榮是本次慶典的四位主持人之一，她一襲紅色禮服配著千萬鑽飾，非常的優雅迷人。等到家駿兄弟兩人走到台邊時，她對著其他幾位主持人略微示意，然後款款走到話筒前。
家卓客氣驕矜的笑對全場，還未來得及說話，秦君昊大步跨上台，熱情地上前擁抱家卓。
我記得我拿給琦璇的那份調查資料。
「我今天所宣布的決定，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而是經過了董事會的磋商，和聽取全球的一百多間分行的意見，我們必須給勞通選擇一位最合適的掌舵者和領航者，在這裏，我正式宣布——」
「誰？」我問了一句。
家卓在那光華耀眼的一瞬間，微微低了頭，陰影掩去和*圖*書了他臉上的神情。
我乘電梯下到一樓宴會大堂時，正好是電視台某位著名女主持人和財經頻道的某位資深評論員相攜到來，又引起了現場一片騷動。
這是一道充滿了時光印刻的歷史長廊。
家駿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是憤懣不甘，他大步走上前，老爺子怒目地瞪他一眼，將他死死一拽，臉色是雷霆震怒的陰沉：「你跟我過來。」
家卓笑吟吟地抱緊了大哥。
日子就這麼飛逝而過，四月反覆的陰雨天氣終於結束。
秦君昊身邊隨行人員都是人高馬大的黑衣壯漢，他本人行色匆匆，只冷酷回應一句：「我來捧二少爺的場子。」
家卓輕巧無懈的一擊即中，足以讓對手潰敗全場。
秘書見到我進來，低聲說：「江小姐，副總，呃……」
我悄悄起身上樓。
我站起來朝他走過去，張彼德對我說：「你上去三十二層，我讓秘書部給你安排了一間休息室，你可以等一會再下來，你又不是來談生意，坐在底下曬什麼。」
我默然轉身，獨自回了家。
那是琦璇從巴黎Maria Luisa的店鋪提前一個月訂製而得的一款裙子。
八時整，穿著華貴禮服迎賓的小姐和先生已經整齊地立在台階上。
禮炮的彩屑飛舞中，大紅綢緞飄落，露出「流金勞通」四個飄逸大字。
我坐在其中，彷彿看了一場荒謬的鬧劇。
蘇見替他遞上一份講稿。
慶典于中午十二點正式開始。
至於蒞臨當日慶典會場的嘉賓和客人的邀請函，早在兩個禮拜之前就已經發了出去。
一會張彼德過來，他亦忙得腳不沾地，一路上都不斷跟人打著招呼，他遠遠同我招手：「小映映，過來。」
我走過富麗堂皇的長廊，盡頭的那間寬闊的辦公室，門並未關緊。
我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卻只清晰地看到他的自信笑容，優雅得彷彿已經在這個頭銜尊位之下做了十年般的從容淡定，某一刻的低眉之間甚至染上了一抹微微倦色。
老爺子此時威嚴端正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只是聲音透出了一絲蒼啞：「將繼任勞通銀行下一位總裁兼www.hetubook.com.com首席執行官，同時出任勞通控股公司總裁的是，現任勞通亞洲的行政總裁——勞家卓。」
隨即拖著家駿走下了台。
我處在這一片激昂興奮的人群中，心情難免受到感染，但無論多麼激動，總會下一刻，覺得心臟沉沉地墜下去。
我記得朱碧嬋的離職。
掌聲又一次熱烈響起。
難得他如此照顧我，我點點頭，隨他上去。
台下的人看不出有任何異常。
前面的幾排貴賓席位上，商界政要，知名企業家，勞通集團的合作機構，以及總部和各個分行行長悉數到場，後面坐著的是一千多名勞通優秀員工代表，現場高朋滿座，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會場。
我隔著半尺長廊，看到裡邊的情景。
全場他一直笑容飽滿精神奕奕，在頒獎結束之後，貴賓陸續離席休息，因為晚上在酒店還有一場高級管理層和嘉賓的宴會。
老爺子離席去休息。
他在禮儀小姐的引領下，笑容款款地按下一個發光的水晶球。
按照老爺子旨意，目前的一切工作當以籌辦勞通八十周年慶典為要，家卓調去香港的事情也暫時壓后，慶典的一些前期宣傳也已經開始，勞通總部大廈這段時間以來都洋溢著一種緊張而興奮的氣氛，連普通職員進出的步伐都快了許多。
家卓隨即輕輕退了一步，背部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老爺子身後的一台攝像機。
節目表演告一個段落之後是表彰優秀員工，家卓一直坐在台下，直到獲得最高獎勵的員工出來時，他復又上去給職員頒獎。
但勞通的內部員工和大批記者仍然逗留在會場，請來的各路明星和藝術家仍陸續登台，氣氛更是愈發的輕鬆熱烈。
一切不過是幾秒之間的事情。
老爺子停頓，遲疑了一秒，就在這一刻站在一旁的家卓忽然上前一步，含笑翩翩地將握在手中的一份文件無意地擱在了檯面上。
那位站立在白牆黑瓦下穿著綢衫長袍的男子，是一個耀眼的王朝的開創者和締造者。
記者紛紛忙著將最新畫面傳送回電視台，又是一則惹人話題炙手可熱的新聞。
林寶榮略微轉身，對著老爺子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