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勞家卓牽住了我的手,不動聲色地快步走開,經電梯進入樓下的停車庫。
勞家卓說:「進去看看,總要試試,才知道你喜歡那件。」
這時觀眾已經基本坐滿,燈光暗了下來,暖場的樂隊在台上伴著吉他低低吟唱一支民謠。
徐峰立即走上前去處理。
我進去幫了一會兒的忙,半途走出來吸煙。
司機正從車裡走出要替他撐開傘。
我不動聲色地戳一片魚腩,口氣平和:「什麼?」
他打量了好幾秒才大步走過來拍我肩膀:「江意映,真的是你!」
他們的熱忱笑容和輕快音調,令我想起當年的歡樂時光。
他本人自從擔任勞通集團最高領袖之後,較以前更加低調,幾乎不再出席任何公開場合,甚至是勞通集團的大型對外活動,他都很少出現在大眾範圍之內,一般是由蘇見或是其他的高層出面應對媒體,蘇見在年前升職至亞洲總裁,因為集團現任總執行官是從亞洲總部遷升上去,蘇見作為勞家卓手下重臣,算是不負眾望地接手了這一頗有分量的職位。
我望著他有些神色不快。
他看我一眼,斟酌了一下我的表情,仍是點了點頭。
我低頭之間看到其中攤開的一份報紙頭條,有些暗舊的紙張了,巨大的黑色字體是熟悉的名字配著觸目驚心的車禍現場圖片。
他手撐在門邊細看我面容:「難得見你這麼高興。」
我手按在桌面上,深深地吸氣,吐氣,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待到江意浩讀完中學離開本埠,我便再無留在本地的理由,我必須斷了自己的念頭。
她穿著冬裙短靴,在一個小店門口買熱飲。
我應聘了幾間公司,最後在一間港資註冊的貿易公司做了一名辦公室文員。
我心底仍有餘波震蕩,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對她勉強笑笑。
沒有辦法再專心做任何事情,我閑暇時去圖書館消磨時間。
我根本無法面對他的逼視:「求求你,讓我走吧。」
勞家卓要掰開我的手指:「映映,你臉色不好,讓我看看,有沒有生病?」
他來接我一起吃晚飯。
老大大學畢業后回湖南老家呆了半年,決定辭職南下,回到母校讀完研之後在藝術學院戲劇系當了一名老師。
他在三年前在石澳購入的臨海大屋,他在港島銅鑼灣遊艇俱樂部上停泊著那艘shineseeker,他斥資千萬美金置買的私人商務飛機,莫不是港媒時尚界熱衷的談資,平日里他隨手擱在沙發上的手工襯衣,袖口綉著的一排精緻字母,他身份尊貴,他富比王侯,卻如此不合時宜地停留在我兩室一居的簡陋世界。
他瞬間面色都暖和起來:「嗯,不要緊。」
勞通集團調集來的大批保全人員將住院大樓頂層的貴賓區病房層層包圍,防範措施滴水不漏,所有當值的醫生均三緘其口。
我沒有打過電話給他,心裏有一種冷漠的鎮定,他在香港想必會有最好的治療,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緩慢安靜地打發去每一個日出日落。
我只好伸手接過來。
江意浩真是不知人間憂歡。
我隔了兩個多禮拜沒有再見到勞家卓。
勞家卓伸手將我拉到他的身邊:「嗯?」
我掬水撲面,含糊著說:「沒事,太累的時候偶爾會這樣。」
勞家卓說:「映映,我會處理好,辦理手續還需要一些法律過程,我不會讓你再和-圖-書受委屈。」
勞家卓何許人也,享盡尊榮的天之驕子,車前置物櫃里隨手抽出的一張卡片,都是一張世界頂級俱樂部的會員年卡,而如今這個出入無不是奢豪場所的矜貴男人,眉目凈淡地坐在狹窄逼仄的小劇場,看著一群年輕的大學畢業生的青澀表演。
出票的圓形窗口旁的宣傳牆上,貼著本場演出的大幅海報,我站在屋檐下,略微眯起眼打量起那張圖畫的色彩和設計。
我站在對岸,隔著一條街,隔著五顏六色的雨傘,隔著傘下的匆匆行人,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我若無其事地在家裡閑逛,勞家卓也很快收起情緒,冰箱里什麼都沒有了,他開車載我去百貨一樓的超市。
我總不能委屈了爸爸膝下的這麼一個長子。
兩個禮拜之後,《當我在談論飛翔的時候你在談論什麼》在清藝小劇場首場公演。
我踩著雨水走過,對他說:「你回去吧,我們可能會很晚。」
我走開了幾步,輕輕地應:「嗯。」
我翌日開始翻報紙去找工作。
灰紫背景色調下,我看到雨打濕的那一行詩歌。
他要伸手過來抱我。
他取來毛巾替我擦拭頭髮,我頭髮衣服都沾染了寒氣,他忍不住側開頭低咳了幾聲。
雨水滴落我在眉頭,心中湧起無限寂寥。
他轉頭望我,嘴角輕輕牽出一個笑容。
他手深深地嵌入我的胳膊,眉宇之間是憐惜無奈混雜著的鬱郁恨意:「你說啊,你讓我怎麼辦?」
旁邊的女孩子湊過頭看了一眼,我正翻到到林寶榮應對記者的一張照片。
然後將手中書籍放回書架上,起身慢慢地走下樓梯。
其實我回來並沒有同他說過什麼。
我失笑地搖搖頭:「我不需要買衣服。」
我湊上前看了一下,標籤上價格不菲。
「你去上補習班,把以前落下的功課補會來。」
我說:「勞家卓,你回去香港好不好,不要再來了。」
我站在廚房接水煮咖啡,他望了望我,神色一點點地暗下去,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同一日某份報刊的副刊也登出一張唐樂昌攜我出境的照片,但照片拍得很模糊,並且當時所有的媒體注意力都被這起交通意外所吸引,所以並無過多此事的報道。
而後散場時燈光亮起,我們隨著人流往外走,老大班裡一個熟識的學生剛好經過我們身邊,笑嘻嘻地說:「映映姐,你男朋友哦。」
勞家卓拿過我手中的東西放入車內,然後拉開車門,扶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了進去。
他討好地說:「我們樂隊期末之前想要做一次校園演出,可是租來的鼓上周被我打壞了,我想買一個好一點的爵士鼓……」
那個人過的尋常生活是如何。
我取來了當日以及後面幾期的數份報紙和雜誌,一頁一頁地翻過,逐字逐句看過去。
除去那個人。
我憑著直覺緩慢轉頭,看到劇場對面的街道,進口的賓士車泊在路邊。
然後我們一群人在深宵的小酒館消磨時光。
他沉默,沒有接我的話。
那天夜裡勞家卓在客廳一直等到我回來,我一身是雨,腳步發虛,可是精神非常滿足。
半夜我們回到家,頭痛欲裂,我推開門即撲到洗漱台開始嘔吐。
攝影機的咔嚓聲音和閃光燈的亮度在熙攘模糊的人潮中顯得分外的突兀。
他頭髮衣領上染上了蒙蒙濕氣,掩著嘴低咳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聲回答我:「你去忙,不用管我。」
我久未見到他們,看得出來他們畢業后經常見面,聊起彼此近況都是非常熟稔的樣子。
我對他說:「你自便,若是不喜可以先走。」
江意浩回去上晚自習,我回到家查看手頭賬戶積蓄,我回來以後工作一直不上心,根本沒存下什麼錢。
勞家卓眉頭擰了起來:「如果我不讓你走呢,映映,不要逃避你的心。」
是我們大學時戲劇社的老大。
我握著筷子漫不經心地答他:「說吧,什麼事?」
次日下午勞家卓外出回來,遞給我一個純白的大袋子,他低聲一句:「穿暖一點,好不好?」
我的手被他緊緊地攥在手中,一路疾步拖著我走,一直到了車子跟前。
我們在黑暗中一言不發地坐著,直到帷幕合上又拉開,直到熱烈掌聲響起,演員集體出場謝幕,掌聲一遍又一遍反覆響起。
舊時算什麼。
席間他們談起老大現在領著一批畢業班的學生排演了一個還不錯的話劇。
他面上輕輕一動,竟然是幾分喜悅的神色。
年輕的女孩子表情豐富多彩,語氣一波三折,最終扼腕發出崇拜的一聲長嘆。
我只好客氣點點頭。
那天我下了班之後趕過來,天空依舊飄著冷肅的綿綿冬雨,劇場外有些老舊的木門口已經有觀眾陸續持票入場。
「時間的曠野里啊/我不怕孤獨,有限的青春里啊/愛過你,我已經不朽了。」
那天在閱讀室,我看到鄰桌一個女孩子,穿著白色風衣扎馬尾,桌前堆了大疊過期的報刊和雜誌,大約是傳媒系的學生在做功課。
我微微苦澀地笑,我們總算有過用三五司機傭人的日子,江家的小一輩自小優渥慣了,又怎會懂得柴米油鹽。
「勞先生若是覺得寒酸,完全沒有必要和我一起外出。」
他說:「把它給我。」
隔了一周,他再過來,發現袋子原封不動地放在沙發。
他略微低頭打量我:「我見你總是穿這兩件。」
我將手中的報紙推回,低聲說:「謝謝。」
勞家卓伸手,在黑暗中握了握我的手。
江意浩聽得神色都焉了,悶悶地說:「好吧。」
他揮手讓徐峰迴車裡,就站在路燈下靜靜地看著我。
那個笑容,照亮細微的塵埃,黑暗中劃出一道光芒。
我指間的半截煙都被雨水撲滅。
如果勞家卓是開車載我,一般不用司機,我們外出時徐峰會開著另外一台車跟在後面。
他抬手板起我的臉,手指捏住的我下巴,雙眸定定地望進我的目光深處:「映映,告訴我,你還愛不愛我?」
報紙上有專業人士出來分析,說勞家卓駕駛的卡宴應該是與對向行駛的車輛發生撞擊或與同向行駛的車輛發生追尾,車子撞開防護欄翻下了公路,車頭右側受到了強烈的撞擊,懸架損毀輪轂、輪胎爆裂。
他彷彿被人當胸重重一擊,臉色凋零成一片空茫的慘淡。
大批傳媒蜂擁至醫院。
我直覺地推開他。
過了許久,他絕望地鬆開我,側過了臉,平靜之中是徒勞掩飾的疲乏:「我就知道,僅此一宗罪,夠我在你面前死足十次。」
江意浩在飯桌上猶猶豫豫地叫我:「大姐……」
我領著他從側邊的一個入口進去,將他帶到在後排的一個座位上。
我對她說:「我馬上就回去https://m•hetubook•com•com。」
他說:「嚇到你了?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我想了想,接著說:「我找個老師給你看看,如果你真的有潛力天分,我不反對。」
女孩子有些好奇地問:「你也學這方面的嗎,怎麼對這個有興趣?」
我怔怔地說:「愛你的代價太大了,我愛不起你,我要的不是你能給的。」
我張開嘴,不知所云地答:「你回香港去,和你太太好好生活,你很快可以忘記我。」
晚飯之後我們倆姐弟去了樂器行,江意浩在那一排亮得耀眼的架子鼓前留戀不止,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我悶聲說:「我不想再背著過去往前走了,太累了。」
勞家卓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隨即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髮:「沒事了。」
我惡狠狠地下死命令:「你得上大學,考新加坡,或者國內的,你自己選。」
縱使是這樣,當場殘留的血跡和滿目刮痕的地面,仍顯示出了這場淋漓可怖的交通災難。
江意浩馬上表決心:「好!」
我怎麼會忘記那一天,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那一天——陽光穿不過雲層的空曠大廳,我萬念俱灰地癱倒在候機廳的椅子,忍著喉中的欲嘔感和錐心的疼痛,經歷人生最迷茫混亂的一個午後。
幾乎是在下一個瞬間,勞家卓迅速地拉過我,側身用他的身體擋住了我的臉。
他又點點頭,這一次很堅定。
他領著我站在在奢侈女裝店外,我停下腳步疑惑地望著他。
江意浩樂得差點掀翻了手中的杯子。
他眸中一亮:「真的嗎?」
樓底下停泊著一輛熟悉的車子,一個瘦高的人影從車上下來。
那時我是他侍仗寵愛天真得恬不知恥以愛他為全世界最大光榮的小女孩,那時他是事事以我為重每天下班回來喝完熱湯就心滿意足年輕英俊的男子,那時多好,世界乾淨純粹得如同盛夏樹蔭下的陽光。
整部車子成了一堆豪華的廢銅爛鐵。
我淡淡地說:「那就買一個。」
消息一出,舉城嘩然,且不說如此重大交通事故,更主要的是牽扯其中的當事人是名流顯貴。
文職工作薪水太微薄,我很快另找了一份兼職,一個培訓機構招聘英文口語老師,一周上兩個晚上的課,學校在南大附近,那一天晚上我下課時,在東門外的長街意外見到韋惠惠。
我平平淡淡地說:「夠穿了。」
他穿著大衣仍看得出明顯清瘦的身形,臉上淡得幾乎看不出一絲血色。
半場過去,我得空繞到他的位置,扶開椅子坐到了他旁邊。
他沉鬱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映映,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
多年之後我們偏坐在黑暗的一角,無動於衷地看著台上的悲歡離合,而自己的故事,再無人會提起。
我從他手裡拿起毛巾站到了浴室裏面。
我將頭抵在車窗上慢慢地說:「回去吧。」
我白天對著電子錶格太久,此時眼前蒙蒙一片,只懶懶應他一句:「生活所逼。」
他們打算在清藝小劇場公演。
吃晚飯後勞家卓開車,穿過燈火流淌的城市,停在繁華的市區。
她低聲一句:「他在等你?」
勞家卓有些嚇到了,急忙跟了進來:「映映,怎麼了?」
那些容顏姣好的年輕人站在文藝酒吧的街道,手中捧著票對著來來往往的路人誠懇地說:「您對話劇有興趣嗎,您願意支持一下戲劇嗎?」
半生hetubook.com.com過往似一場尤涅斯科的冗長荒誕劇。
我略微挑眉望著她。
勞家卓輕低聲應我,語氣卻很堅定:「把你的包袱給我,我帶你走。」
勞家卓周末過來時問:「你不是一直不喜歡朝九晚五?」
勞家卓看我神色,有些疼惜地低聲一句:「映映……」
前面一輛普銳斯的司機當場死亡,勞家卓受傷被送往醫院,另外事故還造成了兩起連環追尾,所幸並未造成人員傷亡。
給他買個進口的爵士鼓,送他上高考補習班,再請個老師專門練習英文,一筆一筆算下來都是不小的費用支出。
我早已認出他來,他倒是胖了一些,圓臉上的笑容可掬跟以前一樣。
標題之下文案寫手用了十年前畢業於南大如今已是國內流行樂壇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一支樂隊寫的歌詞。
四年前舊事如浪潮席捲而來,我感覺身體里的血液一寸一寸地變涼。
我一般只要不加班到太晚,都會過來陪他們賣票,惠惠也是。
「還有周末去老師那裡練習英文。」
我問:「是想認真學的那種?」
那一夜我隨著惠惠和老大去了南爵,咖啡座里幾個人站起來,竟然都是大學里熟悉的一班同學,他們見到我都略有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爭先恐後地上前來熱情地掐我胳膊。
那一日我從公車下來,天氣太冷,我縮著肩膀慢慢地穿過樓層之間的通道。
此事只好作罷。
我捂著臉癱在沙發上再也不願動。
周三的夜晚,江意浩從學校跑出來。
這幾天我白天上班,晚上上課,深夜還和他們在劇場里,睡得太少。
勞家卓說:「我可否進去看看?」
我說:「我要離開這裏了。」
惠惠身邊站著一個男子,穿了件藍T恤黑棉衣,聞言馬上轉過身來。
我說:「什麼?」
隨著記者會的召開之後,往後的幾份報刊看得出,這個新聞漸漸退出了大眾的視線。
勞家卓堅持著說:「映映,我見你以前……」
我坐在車內,微微揚起頭,再看不到一縷陽光。
那天在百貨商場的超市,發生了一個意外。
我搖搖頭,臉上似笑非笑,不知是否帶著幾分心淡。
「我不是這個意思。」勞家卓說。
勞家卓待我吐到只剩清水,將我抱回了客廳沙發上。
我想起來怪不得上次司機說他背痛。
我說:「我對你離不離婚並不關心,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我反反覆復地說:「我要走了,我不想再跟你這樣下去了。」
惠惠也很快見到我,她朝著我招手大聲地喚:「映映!」
她微笑點頭。
後來的一個星期,我們幾箇舊日老友,陪著老大領著他們班的數十個學生,用最直接傳統的方法為即將公演的話劇做宣傳。
到了第二天下午,勞通集團迅速召開記者會,警方相關負責人出席交代了事故調查結果,事故主責任在於前面車輛的違規變線,但勞家卓當時的車速超出了最高駕駛時速,應對事故負次要責任;勞通集團亦邀請醫院相關人員出席,穿著白袍的主治醫師和媒體交待了病情,說勞家卓脊椎擠壓受損,但複位手術非常的及時,目前已經已經度過生命最危險的二十四個小時。
他爽朗地大笑:「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一個影子孤身一人坐在昏黃的小劇場。
我跟在勞家卓身後,他穿了一件樣式簡潔質地精良的暗藍外套,我離他身後半步之遙,彼此的神態甚https://m.hetubook•com.com至沒有一絲親密,可是當我們提著袋子走下自動扶梯時,迎面而來的一個男子手中突然舉起了相機。
我瞥了他一眼:「你很喜歡打鼓?」
報紙並未影到傷者的圖片,拍到只是警方到達之後的事故現場。
我還有些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過來,只覺手中的袋子分外地沉重,再也邁不開腳步。
席間我問過他身體情況,他簡單一句沒事了帶過,我知道他不會多說,也就不再多問。
我愣愣看著他,然後笑了笑,心灰意冷的。
那段生活竟然是我回國之後最充實快樂的一段時光。
他又說:「當做新年禮物,收下吧。」
沒有揮之不去的夢魘,沒有壓抑灰色的情緒,我靠雙手勞作,自食其力,清朗分明,雖然拮据,但心底無比踏實。
他臉上浮出無法遏制的痛楚:「江意映,你不可以再那麼自私,遇到事情只懂得逃走,你要我怎樣捱過下一個四年?」
我隨手將衣服擱在了沙發邊上。
勞家卓終於受不了,咬著牙強硬地說:「我給你自由,你要我怎麼辦?」
一直到過了新年才又見到他。
我領著他去荔枝角公園吃飯。
我點點頭走下台階,幫忙給演員換服裝,對稿子,維持現場秩序,在後台來回跑動的間隙,經過勞家卓坐著的那個角落,黑暗中只看到一個影子。
我不了解一個人要有多用心,才能讀得懂一個人最細微的情緒。
我想起在多年前,他也曾來學校看我演出,那是心裏開得出花朵的甜蜜。
她娓娓而道:「即使勞家卓先生將近三個月之後才出現在傳媒視線,可是他似乎一直在幕後運籌帷幄,勞通集團營運一切正常,甚至還成功完成了業界近年來最大的一起收購案,勞通花七千萬收購了國興銀行在深港的全部資產,勞先生在仕徑大道勞通大廈宣布重組計劃時——那是勞先生車禍之後首次出現在公眾視線範圍之內,勞通銀行的市值一夜之間增長了近十個億。」
許多年之後回到故地,同樣是一個陰沉的灰暗午後,我終於有勇氣面對當年的那個日子,只是我當時並不知道的是,在那一日,勞家卓也經歷了人生最苦痛的一個難關。
入冬之後我只有黑灰兩件棉布外套,其中一件還是Emma當年在倫敦送給我的,已經穿了好些年,袖口都磨出了襟花。
我按捺住心頭驚跳,對女孩輕聲說:「借我看看可否?」
如今這個人的電話號碼顯示在我的手機屏幕。
「等下——」我強硬地轉移話題:「我有條件。」
我心灰意冷地笑,以前,以前的明亮大屋子,開放式衣櫥,少女的樣式的衣物配飾鞋子一大櫃,料子稍微硬一點點都不要,以前。
我將頭埋在了膝蓋,沒頭沒尾地一句:「我原諒了惠惠,我和她和好了。」
我打了呵欠進去洗澡。
我蜷縮起身體,無限疲倦瞬時湧上心頭。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聽到惠惠在身後叫我名字,她走到我身邊,見到勞家卓時略有驚異。
他的背後是一堵灰暗的牆壁,車子的色澤微微映亮他的黑色風衣,他一個人站在雨中。
我輕聲一句:「怎麼不到屋裡,天氣太冷。」
他伸手攬住我的腰撐起我的身體,然後輕輕拍我的背,語氣里心疼得不得了:「怎麼會累成這樣。」
他某一刻有些微微的疑惑。
我轉身走開。
女孩笑笑說:「勞通集團總是能上演最完美的危機公關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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