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傭人伺候小哈吃飯,勞家卓仍在房中睡覺。
我朝著卧房的浴室走進去。
在DDSA的辦公室,我從客戶諮詢開始做,在項目開展之前,對每一個高級客戶進行詳細的溝通和拜訪,而後做概念執行,後來在港島附近開發的一片高檔別墅社區敲定了公司的Claudio Nardi,我被他召到了手下做設計助理。
我在廚房泡一杯花茶出來,看到勞家卓已經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我最近精神狀態不穩定,經常半夜亢奮異常,白日萎靡不振,連累他也睡眠不足,眼窩下泛起一片淡淡憔悴的陰影。
我在廚房熱牛奶時,忽然門鈴大響。
我抱頭:「我要畫圖,明天老闆要了。」
我隨口問:「哪幢房子惹得他這麼心心念念?」
我笑嘻嘻地應,返回辦公桌打開我的文具袋,頓時愣住了。
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映映,你如今非常漂亮。」
我說:「有沒有好有一點?」
我說:「起來吃點東西吧。」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勞小哈立刻爬下沙發朝勞家卓跑去,一邊膩著撒嬌:「叔叔,你讓讓龜龜伸頭出來讓我看看嘛……」
我如今每日早出晚回,每天清晨早早起來就一片兵荒馬亂,在鏡子前將自己武裝得精明幹練,然後精神抖擻地出門上班。
我終於開始一周去看一次心理醫生。
他攢著眉頭:「你中午還是晚上吃這個?」
勞小哈乖巧點點頭,勞家卓讚許地笑了笑進廚房喝牛奶。
「嗯,沒事。」我爬起來胡亂收拾著桌面,將泡麵桶用報紙卷著丟進垃圾箱。
凌晨三點,終於搞定一切,我一身輕鬆地倒下。
阿香說:「二少爺和圖書,琦璇小姐沒有回來,家裡沒有人,小哈鬧著要找你。」
勞家卓從房中走出:「阿香,怎麼了?」
夜裡後來在他懷抱中睡得安穩,我到醒來已經近十點,勞家卓起來后卻有點低燒,早上他仍在房內睡。
我遲鈍的腦子於此刻開始運轉,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回家!」
他說:「過來。」
我畫圖很手生,Claudio Nardi在工作上是一個嚴苛到了極點的人,而且對於我負責處理的細節提出的要求非常的模糊抽象,我交的初稿他不甚滿意,我越發壓力巨大,於是更加畫不出來。
他將我拉起來,將我塞進房間,替我翻出舒適衣衫:「換衣服。」
我咬著自動鉛筆模糊地說:「你去睡吧。」
車子停在流光溢彩的餐廳外,獨立的開闊包間,玻璃窗對面是深港璀璨海景。
我低聲說:「難得周末不工作,吃了早餐再睡一會吧。」
我邊忙活邊回答他:「中午。」
我泡了一大馬克杯濃咖啡,重新坐到電腦前。
他興緻勃勃地將一本手工畫本塗得像鬼畫符一樣,給瓢蟲畫五顏六色的圓點,給蜜蜂貼上紅色觸角。
我說:「幹嘛?」
我打開門:「請進來說話。」
我趕忙站起來抱住小哈:「叔叔身體不舒服。」
一整排碼得整整齊齊的硬鉛筆,筆尖鋒利,筆身圓潤,嶄新得如列隊的士兵一般。
勞小哈將拿來的本子擺放在茶几上,又拿出一盒蠟筆。
我的確是餓了,順從地換上衣服。
我握著小朋友的手,教他畫樹木,畫屋子,勞小哈很聰穎,簡單的筆畫教一遍,他已經能學得有模有樣,然後又做蠟泥,一https://m•hetubook.com.com大一小兩個人玩得不亦悅乎,不知不覺一個早上過去。
偶爾碰到晚上臨時要加班做事,變成了勞家卓在家候我。
中午傭人司機自勞家大宅將大盒豐盛餐點送過來。
他坐到我身邊:「映映?」
勞家卓有些訝異:「發生了什麼事?」
他說:「不用理會我,做你的事。」
一個月之後我拿著老師的推薦信,面試進了DDSA Design在中國的事務所。
我笑笑晃進廚房找吃的。
旁邊有人說:「映映,也借支我用好不好,我的剛好沒了。」
這時勞家卓的手機響,他出來接電話時看到這一幕,眼睛里漾出淺淺笑意。
我知道這其中並非沒有勞家卓的運作,但我徒勞和他在社會中堅持無謂的自尊又有什麼用處,我會用工作成績證明自己。
我勉強控制著自己聲音的平穩:「是心理問題,我畫畫就這樣。」
我有些迷茫地睜開眼。
可能方法太冒進,最初的幾天我心理刺|激嚴重,暈眩,失眠,欲嘔,然後吃不下飯。
他點點頭,白皙臉龐露出一絲清倦笑容。
我在一旁看。
我已經開始扮鬼臉嚇唬他:「龜龜咬的,你要再捏它的腦袋,它就咬你。」
勞家卓非常擔心。
勞小哈關於這一點似乎非常敏感,他馬上抬頭望著勞家卓。
他問:「怎麼了?」
勞家卓已經在床上坐了起來,他沉聲喚住我:「映映。」
他沒有商量的語氣,他用的是命令式。
我在浴室呆了很久,用冷水反覆地洗臉,勉強止住了胸口的噁心嘔吐的感覺,忽然間非常想吸一支煙。
一會兒他玩累了,我抱起他坐在沙和圖書發上給他喝果汁。
勞家卓原本蹲了下來要抱他,被小朋友一頭撞進懷中,他一時沒有接穩他,一手抱著他一手撐著坐到了地板上。
他問:「你手怎麼了?」
我心底有些異樣感覺,掙開他轉身回廚房。
我被他逗樂,小哈只會畫平面,任何小動物都只有兩隻腿。
過了一周之後,我在家裡舉起手對勞家卓說:「我似乎好一點了。」
他剛剛下班回來在喝一杯水,抬起頭有微微欣喜:「我就知道你可以。」
我禁不住搖搖頭,不愧是勞家卓先生,連削鉛筆都是完美形狀。
早上我從Nardi的辦公室意氣風發地出來,想著方才他盯著我的設計稿看了三十秒,輕薄的唇終於吐出一句it's all right,覺得人生真是痛快無比。
我微笑。
勞小哈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勞家卓洗澡出來,我正在左翻右翻,找不到一支合用的鉛筆。
勞家卓時差感明顯,胃口欠佳,反倒是我吃得風捲雲殘。
很快我面前的空碟子堆了好幾個,我拾起餐巾擦擦嘴巴滿足地靠在椅子上,想起來跟他說:「小哈前幾日打電話來找你,央求下次回來你帶他去大房子玩。」
他說:「映映,你得克服這個心理障礙。」
屋裡亂得似垃圾場。
勞家卓等在門口。
司機自機場接他回家之後已經下班,勞家卓自己開車載我外出。
有時我太晚他便到樓下的街口等我,我從計程車下來拎著大包疾步走過人行道,就看到他站在路旁,手插在口袋裡,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
他強調:「過來。」
勞家卓站起來摸了摸他的頭:「我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
我興緻不高:「再說吧。」
我笑笑推到桌面上:「拿吧。」
我陪著他趴在地板上翻來覆去地折磨了半天那兩隻烏龜。
正在客廳地板上爬動的巴西龜茫然四顧幾秒,下一個瞬間驟然把頭縮了回去,勞小哈肥嘟嘟的小指頭差點沒把江意浩的烏龜捏死。
他點點頭,也不再說。
同事湊頭過來,驚嘆一聲:「嘩,專業手藝!」
三十秒之後他用力拍手叫道:「小嬸嬸好厲害,會畫四條腿的大象!」
他抬手撫上我臉頰,我全身滾燙,手抖得厲害。
咬著牙不肯放棄的結果是一個禮拜下來人開始走路都打著飄。
傭人將小哈送過來后返回大宅。
他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臂上輕輕吻了一下。
我有些啞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臉上殘妝,我不過穿著寫字間里最規矩的藍褲白衣,一天打拚下來似老了十歲,勞家卓先生眼光真是奇特。
勞家卓替我找碗筷,叮嚀著說:「再忙也要記得吃飯。」
我自那日起開始重新練習繪畫,最起初是和小哈一起隨便塗鴉,琦璇結束在港工作接他回美國和爺爺奶奶團聚后,我開始專心重拾專業,空間比例,開合層面,採光和角度,色彩質感的諧調對比,對著電腦重新練習繪圖軟體。
覺得有趣,我伸手取出一支藍色的畫筆。
勞家卓點點頭答應我,然後對勞小哈說:「阿香不是說把老師留給你的藝術功課帶來了嗎,要先做好功課。」
我去應門,一個小小身影擠進來迅速抱住我大腿:「小嬸嬸!」
我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遠處的大廈頂部掠過一片流光溢彩的弧線。
他說:「先吃飯,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大和-圖-書不了晚上回來熬夜做。」
同事在旁說:「映映,借我支HB。」
「映映,看。」他指給我看玻璃外。
我將勞小哈牽進屋裡,他環視屋子一圈,大聲地歡呼了一聲:「龜龜!」
傭人在門口搓著手對我微笑:「江小姐。」
我興奮地坐直身體,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道光影幻彩變化的角度。
我只好一日二十四小時帶著稿紙和電腦,想到一點點細節都要隨時隨地修改,簡直瘋了一般。
他點點頭。
勞家卓坐到我身旁,無奈地說:「給我。」
我開始正式做設計案子時,勞家卓出了一個星期的公差。
他說:「我帶你出去吃飯。」
勞小哈忽然說:「嬸嬸,你的手怎麼了?」
勞家卓剛好換了件襯衣走出來,看我的眼神瞬間有些黯然,他別轉頭低咳一聲說:「小哈……」
他從我手中拿走那支被我折磨得光禿的鉛筆,取出鉛筆刀,專心地替我削起鉛筆來。
我站定在他身前。
勞家卓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廳睡著,手提電腦仍然開著,我蓬頭亂髮,身邊是散落的各種型號的模板和針管筆,地上都是撕掉的廢紙。
我問:「幹嘛?」
我晚上在培訓班上設計課程,重新面對建築稿紙時,感覺到心底枯竭的泉眼,有清甜甘泉的水滴慢慢湧起。
食物很快送上來。
在動物園的那一頁的空白處,抬腕輕輕落筆,畫出一道弧線。
他說:「改日帶你過去看看好不好?」
勞家卓說:「嗯,在森海豪庭,小哈在國內時生日宴會都在那裡舉辦,小朋友們一徑都喜歡。」
我怕他睡太久傷胃,進房內叫他,他有些模糊地應:「嗯?」
我穿著短裙T恤,手臂上的幾道疤痕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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