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看到西棠走了出來,穿一件墨綠色的圍裙,她的頭髮慢慢長了,人顯得特別乖巧,他見到她,就是忍不住的高興起來。
趙平津塞進她的背包里:「你幫我收著,我回去賣給老高,他準兒喜歡。」
西棠很安靜。
西棠望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小聲說:「吃完面到街口那家的錄像廳門口等我。」
車子到達仙居縣郊區時,導航將他們導往了一條通往鎮子的主路,那條道路正趕上了中午的集市,兩旁塞滿了雞籠豬籠各種農副產品,趕集的村民們騎著摩托車電瓶車將道路圍著水泄不通,路面坑坑窪窪。
西棠望著遠處新建的塑膠跑道,紅綠分明煞是好看,輕輕地說:「環境比以前好了。」
西棠將菜單遞給他:「要什麼?」
她明顯不欲跟他多談家裡事。
兩個人坐在操場旁的樹下。
他直接往裡面走。
「那進去看看。」
他得了消息匆忙趕回來,只看來得及她一臉茫然地轉身逃走,然後在院子里狠狠地推開了他,如一隻負傷的小獸般驚惶地沖了出去。
西棠到現在還記得六歲的小地主,掛著兩行鼻涕,衝著他點了點頭,笑得一臉憨實。
他們分手前的大概一個月,周老師在他上班的時候來過他們在嘉園的家裡,強硬幹涉他們的生活,要求黃西棠搬出去,據說黃西棠一開始求過她讓他們在一起,但周老師是什麼人,最後兩人談崩了,周老師跟她說了什麼趙平津不清楚,其實黃西棠根他吵歸吵,但就是因為她是長輩,更是他母親,她一直都默默忍下了周老師給她的難堪,一個字的原話也沒有跟他轉述過。但他母親後來回家裡跟老爺子說的,黃西棠拍著桌子指著她跟她說這是我家,你給我出去。
趙平津站在她的身旁,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回家了被臨時叫來嗎,我送你回去。」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以前他不是這樣的,車上放北京人民廣播電台,各種交通路況廣告宣傳情感節目流行音樂輪番登場,西棠坐在他身邊,跟著廣播里的流行曲大聲唱歌,一些流行的新歌唱得跑調跑得沒邊沒際兒,趙平津一邊開車一邊求饒:「姑奶奶您別唱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後來他的母親查清了她的家世,她第一次去他家,經過鐵門后的哨崗警衛員的層層盤問,終於進了那方院子,卻是廳門都沒得進,他母親叫她來,卻只讓她站在了他家的屋檐下,她就站在四面寒風的檐下,聽著周老師冷酷的批評,原話是他從家裡保姆的嘴裏問出來的,周老師跟她說,她媽媽沒有結過婚,她是一個非婚生的私生女,年紀小小的,還沒結婚就跟人同居,趙家不要這樣的兒媳婦。
趙平津仍在在那裡等她。
趙平津冷冷地答:「坐著別動,我不聽電台。」
趙平津精神不好,人也蠻橫不起來了,聲音有點虛弱:「你自己回去吧,我上去睡會兒。」
他沒有出來。
有時候廣播里是馬三立的相聲,趙平津聽得直樂。
趙平津理所當然地答:「吃面。」
趙平津撇撇嘴:「那我就一直在這坐著。」
西棠坐了幾次他的車后發現了,趙平津的車上只放古典樂交響曲,聽得人發悶。
趙平津目視前方:「老闆賣我的。」
西棠低頭一看那些碟片,《全|裸家政婦系列》,《従順ペット候補生順從寵物候補生》……
趙平津穿了一件白襯衣,坐在檐下的一張桌子旁,他身邊是亂亂糟糟的一群早起買菜趕工的食客,只有他一個人霸佔了一張桌子,顯然也沒人敢上去擠,趙平津彷彿也沒察覺,一個人坐了半天,實在無聊,手裡拿著手機,卻也沒有打開,只無所事事地把玩著,和*圖*書俊朗眉目,乾淨光鮮,姿態悠閑。
這一段路走走停停,走了快一個小時,西棠坐在副駕駛,看著這樣的道路都覺得崩潰。
黃西棠在北京上學的時候,一年只有兩個假期能短暫地回家,跟他在一起之後,大三那年的春節她還沒有開始拍電影,於是有空回家去過年,原本趙平津說要送她回去,可臨到頭來,春節那段時間他哪裡走得開,其實每一年都是如此,且不說上海那邊海外的家族親戚要回國,單是北京上上下下要走動應付的人脈關係,父親和大伯都不再合適親自處理,基本上都是交由趙平津代為出面,他領著三個秘書忙得不可開交,硬是一天的空也抽不出來,後來黃西棠還是自己走了。
明明兩個人以前都是愛熱鬧的人。
趙平津還振振有詞:「誰讓你那麼久不來,要我一直站門口等啊。」
西棠手上拿了個點單的牌子,走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說:「你來幹什麼?」
她媽媽在廚房裡跟掌勺師傅聊天,西棠在一邊打下手,小妹在堂外幫忙招呼客人收拾碗筷。
以前一直覺得不著急,沒想到轉眼已是百年身。
賓館跟她們家只隔了一條街,西棠猶豫著要不要去看看他,想想還是放棄了。
西棠不再理他。
趙平津記得,那是除夕的前幾天,屋檐下都是一條一條垂下的晶瑩冰柱,黃西棠睜大了眼,凍得發白的鼻子,因為羞憤而漲得通紅的臉。
黃西棠睜著眼望著他,眼底有一汪淚水,她在他面前哭,他終於覺得煩人。
趙平津說:「別說廢話。」
兩個人往街道外走。
西棠抿住嘴角忍住笑意,一轉過頭,卻突然看到她媽媽就站在大廳的門后,目光幽寒,不落聲色地望著他們。
不是不遺憾的。
西棠看他不太對勁的臉色:「你沒事吧?」
西棠擦了擦手往外走。
西棠趕到時,m.hetubook.com•com他已經坐進店裡,跟老闆喝了兩巡茶,末了起身告辭,趙平津走出店鋪,順手將幾張碟塞進她手裡。
回到桃江路的別墅,已經接近凌晨。
她默默地遞上了水。
西棠蹲在低頭,對他抬頭笑笑:「你怎麼這麼清楚?你小時候凈欺負人了吧?」
等到西棠喝完牛奶,趙平津推開椅子說:「走吧。」
趙平津忽然說:「對面那是哪裡?」
趙平津一路上都在專心開車,車子里只有導航儀說話的聲音。
正好是周日,學校里靜悄悄的,西棠在升旗台轉了一圈,扒拉開了一方大石頭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頭的下方還看得到一道刻痕,西棠笑了笑:「還在。」
西棠說:「你胃寒,吃不了那個,我給你點吧。」
趙平津一手扶住方向盤,騰出一隻手出來在車子的前櫃翻出藥瓶子。
「嗯。」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你腦筋抽風了吧。」
西棠恨恨地瞪他一眼,扭頭就走。
西棠探過頭去看了看:「你能不能開下廣播?」
忙完了早餐的高峰期,西棠找了個借口,從家裡溜了出來。
趙平津將她送到了鎮上,自己在一家賓館開了個房間。
公司的保姆車轉了好幾條街,才甩掉了跟著的記者車。
「生意還過得去?」
高速公路一路通暢通往天際盡頭,趙平津坐在駕駛座上,窗外有南方溫軟的早晨陽光。
趙平津笑得很愉快:「去吧,煮麵給我吃。」
西棠試圖打破僵局:「太麻煩你了。」
旁邊吃面的大嬸小媳們都忍不住一直看他。
第二天一早,西棠起得早,沒想到趙平津更早,她下樓時,他已經在餐廳吃早餐。
西棠看了一眼:「那是中心小學。」
西棠低頭寫單子,聽到趙平津說:「我初來乍到,你不帶我到處轉轉?」
他沒有去過她家鄉。
那段時間黃西棠沉不住氣,後來想想hetubook.com.com,他其實更不該也一樣沉不住氣,吵架時互相說了那麼多傷透了心的話。
西棠回過神來:「挺好。」
西棠說:「我沒空。」
趙平津說:「好。」
趙平津只能減速,在一堆人流車流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西棠上樓,趙平津的房間仍然亮著燈。
那是黃西棠跟他母親的第一次見面,也許是因為她徹底的明白,他的家庭不喜歡她,後來她開始慢慢變得患得患失,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無緣無故的掉眼淚,跟他鬧彆扭,一開始一次兩次趙平津還哄著她,到後來漸漸也煩了,語氣漸漸不好,終於有一天他開會晚了一點,原本答應好要接她下戲的結果遲到了一個多小時,西棠跟他生氣不理他,趙平津忍不住衝著她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別那麼矯情。
趙平津微微側臉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她很平靜。
可是她家裡的事情,趙平津卻是多少知道一點兒的,他們談戀愛以後,黃西棠跟他說過,她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母親獨自撫養她長大,她一直挺樸素的,白棉裙子牛仔褲就能穿一個夏天,也很少花他的錢,大四那一年,因為他的公司發展得太快,他忙得心力交瘁,為了能隨時照顧他,她不再兼職打工,林永釧導演還特地提前開給她片酬,她用那部電影的片酬,支付了那一年的學費。
周老師抹著眼淚跟老爺子老太太告狀:「這什麼女孩兒,舟兒買的房子,她還有臉面兒說是她家!什麼家庭就養出什麼孩子!這麼沒有教養的人,倘若要真是給她進了門,那以後還得了!」
西棠跟在他的身後:「喂,你不是要去景點嗎?學校有什麼好看。」
西棠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去了。
她搶著去收拾桌子:「媽,我來。」
他終究沒能保護好她。
七點鐘開始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西棠今天讓老媽輕鬆點,不讓她跑堂送和-圖-書餐了,自己忙裡忙外跑得腳不沾地,突然小妹進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姐,外面有人找你。」
西棠也不知道他身體怎麼樣,上次車禍什麼時候出院的,沈敏聯絡她的時候,說他就已經上班幾天了,當初在醫院里他還疼成那樣。
趙平津隨手指了一個。
第二天一早她起來,幫她媽媽開店,將桌子凳子搬到屋檐下,鋪上藍色桌布,將屋子打掃乾淨了,然後回到廚房切蔥花。
趙平津說:「沒事,我昨晚沒睡好,頭疼。」
西棠一聽,心底一驚,大概也知道是誰了,趕緊瞪住小妹:「別聲張。」
西棠笑嘻嘻的:「我不是跟您說只是公司臨時有事嘛,辦完了還有假期,我又回來了。」
西棠說:「去哪兒?」
西棠納悶地說:「什麼?」
西棠夜裡給趙平津打了個電話,他電話關機了。
趙平津湊過去看了看:「喲,小時候被欺負還刻個紀念章?」
西棠看著他單手旋開了瓶蓋,輕聲問了一句:「怎麼了?」
諾大的操場,有幾個孩子在籃球場里騎自行車,遠遠的傳來嬉鬧和笑聲,深夏的風吹拂而過,趙平津手撐身後,攤直了腿:「這兒挺清凈。」
趙平津望著她出神的側臉:「家裡還好嗎?」
趙平津回想起自己解放軍陸軍大院第一惡霸的童年,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唉,別這麼說。」
西棠臉頰都變燙:「那現在怎麼辦?」
西棠走到家門口,小妹在櫃檯上算賬,她媽媽正在門口的桌子幫著收拾碗筷:「昨天下午匆匆忙忙跑了,怎麼回事?」
小妹雙眼泛著激動的光:「好帥好帥。」
趙平津感興趣地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這裏讀書?」
「嗯。」
西棠望著那塊石頭出神。那天放學了,小地主跟在西棠的後面,西棠拉著他的手,用石子在這裏刻下了一道痕迹,然後跟他說:「你做我弟弟好不?」
現在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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