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蘇家舊事&「欺負」

蘇宴中午也回了家,全程看自己堂姐夫的目光都像是在看階級敵人。只不過礙於商家兩位長輩在,他難得按捺著性子,沒有明顯地表現出敵意來。
蘇宴被揉得委屈極了,抱著頭嘟囔:「我沒……沒說你矮……」
與此同時。
「舒雅是你母親的藝名。」
「上午我和奶奶不在的時候,我爸他……有沒有跟你聊什麼?」
蘇老太太身影輕晃了下,然後她走到立櫃前,打開了最上面的那個抽屜。
「……」
「當然是病。」
「那誰矮?」
「我幫他要。」
「她是舒雅,上世紀末國內最年輕的影后——但是後來……」
她笑了笑,嫣然漂亮。
蘇荷一懵,「什麼新姐——」
蘇荷好笑地問:「這就是欺負?」
餘音未盡。
「……」
「誰跟你說……」蘇荷抬手指了指商驍,「他會欺負我的?」
她撲進他懷裡。
「當然,我會騙你么?」
轉回去,呆了兩秒,蘇荷接住撲過來的蘇宴,看著男孩兒得逞的小魔王式笑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本以為,這個姐夫一定又是像以前一樣,什麼反應都沒有,冷冷淡淡的,看他的目光也像看塊石頭。
蘇荷幾乎要闔上眼時,耳邊突然一聲:「姐姐,我做完了!」
「不行。」
氣息漸近。
「怎麼能怪你呢,小蘇荷?一開始就是我和你父親不讓他們告訴你的。這世上險惡,可做長輩的,總想把孩子護佑在溫室里、但凡有可能便不想讓你們嘗到一丁點委屈。只是我們誰都沒想到,你還是和你的母親走上了同一條路……」
蘇老太太慢慢露出點溫和無奈的笑。
二樓。
——在她的記憶里,能讓父親如此痛苦的,大概只有她那位早逝的母親了。
小樓里專門負責清掃的傭人,看到蘇老太太和蘇荷的身影,那傭人遲疑地張開口。
蘇荷伸手指了指商驍,對蘇宴輕聲道:「祁樓對每一個人都會笑,可是他只對我笑哦。」
蘇荷遲疑地望了父親一眼,最終還是上前站到老太太身旁,虛扶著她離開了這個房間。
「噗咳咳咳咳——……」
「可偏偏它又是最容易被誤導的……而法不責眾,就算他們用自己的言語『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只需要在她死後假惺惺地、自欺欺人地懺悔悼念幾句,便能把忘了自己扔進井裡的那塊石頭、便能把自己的一切罪孽抹去……」
商驍抬眼,眸子漆黑平靜。
那笑非常冷淡,冰雪似的溫度,襯上那雙漆黑的眸子,看得蘇宴情不自禁地想哆嗦一下。
蘇荷在蘇老太太的示意下,進到了一樓盡頭的房間里。
蘇老太太重重地敲了敲拐杖。
場地后緊鄰的主樓二樓。
https://www.hetubook.com.com?」
儘管這樣說,他望著樓下的目光依然是讓人陌生的慈和。
商驍盯了蘇宴兩秒,眼神微晃。
蘇宴非常得意,只是他本性還是有些怕這位不言不笑的姐夫的,所以得意了一會兒他就扭頭去跟蘇荷「邀功」。
「……」
商驍倚在長椅靠背上,聞言垂眸。
「奶奶說了,姐姐在姐夫面前是只紙老虎,就算凶一會兒那很快也就會慫回去了。」
「……」
蘇老太太沒有急著開口。
然後他就見那人薄唇微動:
蘇荷驚訝地抬頭。
直至蘇荷睜大了眼睛。
蘇荷說:「那有沒有跟你提出什麼要求?」
「真的嗎?」
鬧夠了,看著蘇宴那小雞窩是的腦袋,蘇荷滿意收手。
蘇荷被這番童言無忌弄得一怔,幾秒后她才忍不住笑了。
「你小時候總纏著要看,我不讓她們給你看,後來你長大了,不知道怎麼也不再提這件事了,真不好奇嗎?」
對方點頭,拎起花灑轉身走了。
須臾后,他按下眼底微躁的情緒,走到蘇荷身旁坐下了。
「她生下你之後便患上了產後抑鬱,卻又碰上那些該死的、瘋子一樣沒有人性的敗類娛記!是他們硬生生把生病的她逼到了懸崖邊上——輿論,輿論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之一!它能夠踐踏世間所有法律和力量把一個人撕得粉碎!」
坐在陽光房內,除了已經去午休的老太太外,三位長輩正喝著茶,看著樓下發生的這一幕。
「好你個小蘿蔔頭,自己還沒長夠一米三呢,開始嫌棄姐姐矮了,嗯?」
蘇荷莞爾,只伸手揉了揉他頭髮,不跟這個小鬼頭計較。
「因為以前每次提,我爸看起來都會很痛苦,所以時間一久,我也就不再提了。」
然後便是白凈修長的手掌伸向她。
老太太嘆了聲氣,「是啊。她走那年,你還不到兩歲。後來,家裡所有和她有關的東西全都收到這一個一個的小房間里,你就更記不得她了。」
「你做自己的事情去,不需要在意我們。」
「我是怕他欺負你……姐姐你別怕他,這是在家裡,有我在呢,他不敢欺負你的!」
「有,但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我,我矮。」
蘇荷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微栗地看著手裡那張相片,她的腦海內亂成一團,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蘇荷腦子裡還混亂著,正要開口,又被那人截走了話聲——
蘇荷莞爾,伸手一揉男孩兒的頭髮。
蘇宴回神,看看左又看看右,好像受了莫大委屈,扭過頭指著商驍跟蘇荷控訴:「你看他那麼凶,祁樓總是笑著的!他以後肯定會欺負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的,祁樓不會,姐姐你為什麼不喜歡祁樓?」
於是他只能氣呼呼地瞪著自己那個「階級敵人」。
被那人蠱惑,蘇荷鬼使神差地搭上指尖。
蘇老太太幽幽嘆聲:「後來,因為幾樁莫須有的醜聞,被吸血蚱蜢一樣的無良娛記群起而攻,最後因為抑鬱症……自殺離世。」
「不要走,好么?」
蘇宴差點氣成河豚。
「我才不信呢。」
蘇荷沒有說話。
「毅民,你是她的父親,這件事應該由你來告訴她。」
和他對視兩秒,商驍單手搭著椅背倚坐在那兒,默然片刻,竟輕勾了下唇角。
*
【蘇荷,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啊?!】
商驍話聲一落,房間里便寂靜下來。
蘇荷說著,對著相框里漂亮的年輕女人歉意地笑了下。
老太太擺了擺手。
蘇荷茫然回眸,只對上一張冷淡勾人的面孔。
蘇荷眼睫輕顫了下。
嗆了茶水的三位長輩差點把肺咳出來了。
蘇荷扶在牆上那面畫框邊沿的指尖微微一顫。
說著,蘇宴還挺起單薄的小胸膛,拍了拍。
蘇老太太輕敲了下手裡的拐杖,「小蘇荷,你隨我來。」
這次,不等蘇宴開口,兩顆湊在一起的小腦袋上面,響起男人低沉平靜的聲音:
她哭笑不得地抬眼,隨後一怔——近在咫尺的那雙她最熟悉不過的黑眸里,卻是第一次浮現起少有的躁鬱情緒。
蘇荷輕呼吸了下,壓住哽咽,點頭。
蘇荷遲疑了下,接過去。
「是,就是這個房間。無論蘇家搬遷到哪一處,是如何的模樣,唯獨不變的就是這樣一個房間。」
「很快就是你的第二個本命年了。商驍說的對,這些事情也該叫你知道了。告訴你沒有別的意思,奶奶上年紀了,無所謂了,但是希望你別誤會你的父親——我們都是驚弓的鳥,越是手握資本和權力越是不敢妄動,你母親的事情給你父親留下太深的陰影——在你的事情上,他難免會過於苛刻。你要理解他。」
「奶奶,他說的那件事……是什麼事?和我有關的嗎?」
「小蘿蔔頭,不準欺負我的人,知不知道,嗯?」
「過來坐。」
蘇宴狐疑而充滿敵意地看向商驍,審視幾秒后,才扭回頭問蘇荷。
窗外樓下。
「……」
那人未言。
蘇荷臉色刷白。
蘇荷緊緊地握著手裡的相框,視線里的女人嫣然的笑被淚水模糊了一層。
「他才不會欺負我呢。而且……」
她重新按住手下的拐杖,低聲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一直不理解,你父親當初為什麼只因你要進圈就那樣大發雷霆、甚至不惜拿趕你離開蘇家來威脅你……這就是原和_圖_書因。」
而他們面前不遠處,小蘇宴正在苦大仇深地做著引體向上,用蘇荷的話說,「幫助小蘿蔔頭儘快拔高」。
「這裡是,我母親的房間?」
房間里死寂。
「你想回來住?」
於是連痛意也感同身受。
報應啊。
「我知道了,奶奶。」
商驍壓低了聲音,帶上些微好聽的啞然。他微微向前傾身,那張冷白清雋的面孔在蘇荷的眼底也一點點拉近而放大。
「也罷。」
「嗯。」
須臾后,他垂了眸。
「這還差不多。」
蘇宴用力點頭,「當然了!所以你得離他遠點才行!」
「小蘿蔔頭」蹦蹦跳跳地過來了。
「小孩子不準胡說,你哪有新姐夫?」
*
她撫著手裡的拐杖,垂著眼皮在主位上沉默地坐了很久,才緩緩出聲。
「你看著有點眼熟,是嗎?」
幾秒后。
蘇荷終於止住了笑,只是眉眼仍彎得月牙一樣。
「只有我欺負他,沒有他欺負我。」
「我才不在家裡多久,你這小鬼就開始無法無天了,嗯?出來給我做引體向上。我告訴你,要是被我發現你這段日子偷懶了,那你的屁股可就要遭殃了。」
蘇荷好奇問:「他都說什麼了?」
女孩兒低下頭去,聲音有些哽咽了。
「你看他冷冰冰的,像個大冰塊一樣!肯定對你不好!而且姐姐你那麼矮,他比你高兩個頭呢——你肯定打不過他的!」
蘇宴趁蘇荷沒注意,扭過頭去,沖商驍吐舌頭做鬼臉。
「這房間里的一切擺件,看了太多太多遍,也太多太多年,如今我閉著眼睛都能記住它們每一處的模樣……說到底,我們虧欠她太多了。」
「……?」
她下意識地低頭,再去以目光描摹那張在歲月里再也不會更易的臉,越來越多的熟悉點和記憶里那張面孔重合。
這沉默顯然不同尋常,蘇荷茫然地看著商驍,又轉頭望向主位上的蘇老太太。
蘇荷:「。」
她不由地抬頭望向商驍,那人站在沙發旁,眉眼沉靜,長身玉立。此時有所察地轉回頭,接上她的目光。
在姐姐面前,蘇家這個最毛躁也最叫人頭疼的小魔王一貫慫得很。蘇宴被揉得沒脾氣,癟了癟嘴。
蘇荷眨了眨眼。
「……」
出去之後並未走遠。
蘇老太太輕嘆聲,拍了拍女孩兒的後腦勺。
只是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她望向照片里的女人的目光逐漸疑惑起來。
「?」
老太太點頭,拍了拍手邊的立櫃——它看起來風格上的年代久遠,和房間里其他擺件一樣,更像是上個世紀末的玩意。
幾秒后,她臉頰泛紅,惱羞成怒地拎起沙發上的小蘿蔔頭往院落里走——
「而且,大概因為母親過世太早的緣故,我對她沒有什麼印象,和圖書所以……對她的感情也不及您和我爸。」
蘇家這處宅子的後院有一片露天的塑膠場地,緊靠著主樓,就是專門給蘇宴做室外活動用的。
話聲戛然一止,蘇荷想起這件事的由來,哭笑不得,想了想又刻意板起臉。
老太太拿起那隻相框,遞給了蘇荷。
商驍重新抬眼,擱在長椅靠背頂端的手臂微抬,輕撫過女孩兒的長發。
驗證了某個隱約的猜測,蘇荷瞳孔輕縮了下。
「你還會拒絕?……他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了么?」
「……!」
「蘇宴喜歡,而且只是要個簽名。」
他微垂眸,一笑艷殺。
「你的那部戲,所有有你的鏡頭,我從頭到尾看過了幾遍。有時候在你的身上,還覺著好像能看見你母親的影兒……血緣啊,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就算我們瞞著,和她相像的那些,仍舊流在你的骨血里。」
蘇荷想了想,壓低了腦袋和蘇宴湊在一起,「你是喜歡祁樓么?姐姐可以幫你要他的簽名呀。」
蘇荷的視線在房間里轉過幾圈,最後她走到老太太身旁,順著老太太的手看到了照片上。
「可你們以前告訴我說她是因病去世!」
這會兒,場地邊的長椅上,商驍和蘇荷並肩坐著。
蘇宴氣鼓鼓:
「是啊,這是她的房間。這個房間呀,一動不動的,一成不變的,已經陪了我二十多年……」
蘇荷笑容一滯。
「……」
許久后,老太太終於平靜下來。
順著院落里的小徑淺淺繞了幾圈,祖孫兩人便走到了一處單獨的小樓前。她們的目的地就在一樓。
但蘇宴顯然還是不死心,又湊到蘇荷身旁小聲嘀咕:「姐姐,我新姐夫呢,你什麼時候帶他回來?」
蘇荷被他逗得發笑。
「蘇荷年紀還小,急不得。」
蘇宴不滿意地癟癟嘴巴。
老太太在她身後開口說:「我年輕時落下過身上的毛病,上了年紀,受不得寒也經不起暑,勞著兩代晚輩都隨我一年四季地換居處——蘇家許多處宅子,風格與設計各異,唯獨有一點相同。」
沉澱糾纏,最後只剩下悔恨和悵然。
老太太臉色都漲紅了,聲音也嘶啞起來。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里,刻著深沉痛苦的恨意。
蘇荷無辜抬眼,第一時間甩鍋給面前的小蘿蔔頭。
「不是要欺負我么。」
「邢嫣,是你母親的名字。」
蘇荷此時心神恍惚,順著蘇老太太的目光看向她手旁位置上的蘇毅民。而直到此時,蘇荷才發現父親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露出了十分痛苦的情緒。
她還能清晰記起,父親說這句話時的震怒和顫抖,那些她從前不曾知道也就不曾理解過的情緒,在此時如同散開了遮眼的薄霧,一切都無比清晰。
等餐后,幾位長輩hetubook.com.com到茶室小聚,而蘇荷和商驍、蘇宴作為晚輩被「摘」了出來,單獨坐在客廳內等著時,蘇宴就終於忍不住了。
並不誇張,卻很深刻,就好像那情緒已經埋藏在他心底太多年,此時被掀開,連帶那些經年的舊傷一起遮掩不及地被揭了出來。
「……」
蘇荷伸手,把蘇宴這隻小鬼頭抱起來到自己腿上,然後拍了拍身旁空出來的位置。
蘇宴一懵,等他回過神就要炸毛,蘇荷卻在此時笑著把他按住了。
「但有一件事,我拒絕了。」
「姐姐你看,我就說他會欺負你的!」
蘇老太太拍拍她的肩,帶著安撫的意味。
呆了幾秒,蘇荷錯愕抬眼。
「——!!」
蘇荷一愣,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按著蘇宴的小腦袋一通「蹂躪」。
那雙眸子望著她,專註深情,薄笑隱熠其中。
這一瞬,蘇荷若有所悟。
商盛輝點頭,蘇毅民則猶豫了下,微微搖頭。
「關於你的,很多。」
她斟酌了幾秒,開口。
連蘇老太太都沉默了。
「他說要你回蘇家住。但是我拒絕了。」
商驍垂眼。
然而蘇宴發現自己錯了。
她的視線里,男人指節修長,慢條斯理地拽鬆了領帶,再扯開大衣內白色襯衫的領扣。
蘇荷回頭看向老太太,目光搖動。
「對不起……奶奶,我真的不知道……」
落座前,他毫不猶豫地蹭到了蘇荷身旁,把蘇荷旁邊唯一的空位給佔住了,然後敵意地瞪向商驍。
「我知道,我聽家裡的人提起過。」
蘇老太太無意識地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女人的笑,指腹微微地顫。
原本還只是將信將疑的蘇宴,聞言立刻撇嘴了。
午後溫柔的暖陽下,那人湛黑的眸子里像是蘊著微晃的光。
看了一會兒,蘇荷的注意力便忍不住飄去商驍那兒了。
然後被驀然攥緊了,向前一拉。
蘇老太太輕闔了闔眼,嘆。
「蘇荷。」
坐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蘇宴從蘇荷腿上拎了下來,放到兩人之間。
臨近中午,商家父母與商驍蘇荷都留在蘇家用餐。
但坐在蘇荷腿上,他的兩條小短腿離地面還有二十公分左右,再被蘇荷一箍,就更沒有什麼掙扎反抗的餘地了。
裏面空蕩蕩的,只躺著一隻舊式的相框。相框里黑白色的年輕女人穿著上世紀末風格的衣衫,望著鏡頭,巧笑嫣然。
蘇荷一時捉摸不透這句話,正思索著,突然聽見商驍又開口了。
「奶奶,」遲疑之後,蘇荷還是忍不住抬頭,「這個相片里的人……」
三人都若有感慨,最終是駱曉君先開了口。她望著樓下兩大一小的場面,淡淡一笑:「乍一看,還真象是一家三口。」
「商……」
「如果你想家,我可以經常陪你回來看望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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